暗香来（组诗）

●何永飞

云起处

群峰行走，步履轻盈，弃闹市

草木抓到天空的回音

陷入悲歌的仙女，腮边不再有泪痕

爱的碎片，落进完美的结局

虎王背上的版图与毛毛虫背上的版图

一样大，一样生机勃勃

麻雀与白鹤，交换羽翼，互赠体温

一滴干净之水救起一条枯河

妖狐洗心革面，自毁蛊惑之术

猎枪深埋于经卷，或修复的观念

老马返回岁月的源头

乱石中，跑出玉兔、花朵和日月星辰

幽谷更幽，村庄无比鲜活

墓园和寺庙相互靠近

或离开，或归来，生命都不曾缺席

能飘起的，都已清除体内积压的怨恨

隐藏的翅膀

看似能吞噬高山、天空、未来的黑斑

轻轻地一擦，就销声匿迹

欲搅浑世界的狂妄之徒，败给一粒尘埃

深不可测的悲伤，并没有存在太久

残缺的命运，结局往往是圆满的

不该用无端的猜疑，堵住日月的入口

走散的草木，总能在春天相聚

偶尔的哭或笑，无非是打探一下人心

慈悲不会在刀锋上屈膝，或失色

灾难的背后有无数的感动

在支撑着即将倒塌的善念、精神、理想

灵魂变窄时，需要赶紧张开隐藏的翅膀

解说

博物馆里，陈列着陶器、兵器、乐器

陈列着皇冠、盔甲、砚台、竹篮

陈列着贝叶经、作战图、仕女画像

陈列着牛头、羊皮、人骨、神迹

陈列着隐形的血和泪，无声的哭和笑

陈列着有根或无根的是非和功过

讲解员用巧舌，拨开浓雾

捋直弯曲的岁月、场景、往事

她似乎无所不知，似乎就是亲历者

她还会穿插一些诙谐的话语

剪去悲伤的结尾，抽掉玄学的成分

观者提出疑问，她也对答如流

只是她不知道，她解说词的四壁上

有几道缝隙，凉风不停地吹进来

她也没发现，博物馆外，云朵在碎裂

万物在更换位置，很多主角在后退

世界的真实面貌，依然模糊不清

生命法门

点火之前，请先赶走虫子

挥斧之前，请先给树叩首

季节干枯，只因掐断河流的脖子

再饥饿的老虎，也不会吞下

山里的最后一只野兔

再狂妄的风暴，也不敢翻开

大地的最后一张底牌

蚂蚁足迹，也许就是破译黑夜的

关键所在，消除对乌鸦的憎恨

它是生与死之间的信使

请拔掉掌心的毒箭

请拆除体内的牢房

写下一行诗之前，请先唤醒善念

春归

我要在欢乐中，举行一场葬礼

为寂灭的雪花，为冰冷的往事

主要是为自己的胆怯、偏执和悲观

掉下来的叶片，又回到高处

风，收起尖牙利爪，温和的力量

往往大于风暴，泥土苏醒

太阳的魂儿从石缝里跳出

草色流淌，山野、平坝、城镇、村落

还有私家园地，都在翻转身子

都在抖落层叠的黑和荒凉

我要彻底露出瘦骨、枯形、残梦

还有一直未命名和面对的思想

真不愿再次错过生长的机会

暂且不言

石头流泪，讲述了一段辛酸史

落叶鸣冤，要起诉大地薄情

大象走近蝴蝶，被认定结党营私

冰指责火，火诋毁冰

冰与火又合谋围攻那片花草

断墙盗卖红杏的私情，红杏在辩解

塔下之蛇，难断在修行，还是制毒

影子觉得肉身配不上灵魂

对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有的用力歌颂，有的凶恶批判

有的歌颂和批判轮番上阵

而我，都暂且不言

因为真相往往隐藏在不见或无声处

说辞

苍蝇嫁给狮子，流水抵押给火焰

是为了世界的和谐与安宁

老鼠私闯天空卧室，啃吃床头灯

并没有恶意，只想留住美梦

从贪欲里钻出来的路，绑架神山

不仅无罪，反而是呵护和拯救

鱼群养于沙漠，被晒干

奇迹将会在瞬间或千年后出现

刀尖对着灵魂，越来越逼近

要刻画恢宏壮丽的图景

拆掉春天的底座，掐灭花朵

好让众生进入下一个轮回

这些都是说辞，找不到根脉

大风吹，多数摇摇欲坠，或惊散

村史

村子源头，有几个单薄的身影

他们被命运招安，不再逃亡

他们愿意把自己献给荒芜之地

狗吠与狼嚎，争夺山间的夜晚

婴儿的啼哭，抹去心头的焦虑

掌间残月，逐渐变圆

村子，沉沉浮浮，命不由己

好好的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好好的事，说破碎就破碎了

血泪浸染史页，灾难和悲剧

躲在不远处，伺机而动

静美的日子，一次次被咬烂

但习以为常，黎明和春天降临

一切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从墓碑中，捞出死去的人

发现他们的脸谱，与活着的人

高度相似，他们的故事和经历

也同样如此，村子不禁颤抖了一下

长明灯

填补时光的漏洞，穿过厚厚的黑

远行的亲人，还未摆脱惊恐

还未找到路，还未看清善与恶的面孔

扯下风的翅膀，挑高灯芯

记得加油，请遮住一生的残缺

还有人间的苦难和悲伤

让亲人没有遗恨，了无牵挂地走

别呼喊，别哭泣，这些都会是负担

隐者

与过长的舌头隔绝

耳朵只装得下纯净的鸟鸣和风声

不能太重，最好不到半斤

身子可置于云端，也可置入泥土

心底种着日月，万物光芒四射

走出时间的侧门，生死都没有痕迹

原来如此

佳肴摧毁身体结构，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垂涎，细细咀嚼

寡淡的粗米饭和馒头，深感幸福

惊喜伤害心脏，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奢望，紧握平淡的日子

默默前行，或静坐，或安睡

墙头草暴死于荣耀，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嫉恨，在方寸之地

洗骨，站稳，对谁都不献媚不奉承

掌声比刀片还锋利，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迷恋，退回舞台背面

放低耳朵，聆听没有杀念的批评

自我封神者落入地狱，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崇拜，亮明苍生的身份

在尘世苦难中找回灵魂

暗香来

虚伪的掌声，变僵硬

一时兴起的花潮退得无影无踪

很多壮志只剩下一副瘦骨

寒风试图揭开季节的内幕

乌鸦盘旋，观察大地上的动静

荒凉，层层叠加，逼近太阳

觅食者陷入沉重的叹息

正悲伤，忽闻暗香来

洗净表情的阴郁，以及裂痕

以及埋伏着尖刀、贪欲、恶念的尘埃

打开窗户，邀约群山，对饮

枯枝重新调整飞翔的姿态

熄灭的灯，在黑夜降临前，亮起

生命又一次摆脱畏怯

所谓圣人

只是伸长脖子，咽下无边的黑

只是坐在针尖上，而从未喊疼

只是用伤口，深情地歌唱

只是敢于用手从烈火中，取出真相

只是以骨头为犁，翻耕荒地

只是推着风暴逆行，不唯命是从

只是钻入尘埃，唤醒里面的神迹

只是在世界的对立面，挺直腰杆

只是比常人多一些，纯粹的爱或恨

蚯蚓

能活到常常让人忘记，的确了不起

再坚固的黑，都能穿行自如

所到之处，板结的土壤、光阴、史料

都变松软，重新焕发生机

救出困于垃圾堆和污水中的日月星辰

治好大地化脓的伤口，还有暗疾

可人们给生命埋下的病痛不曾减少

只好舍身，成为一剂良药

不料，贪婪之人却把它当作诱饵

让其背负无端罪名，钓起大鱼的同时

还钓起虚弱的荣耀和地狱之城

门前雪

有些人以扫雪的名义，或幌子

到我的门前，观望、打探、守候

要捕猎我的隐私、弱点、丑闻、罪迹

我没有谢绝和驱赶，而是奉茶，敬之

雪下大，我放弃休息时间

使出全身之力，不停地扫雪

这样做，不是我心虚、担忧、恐惧

而是要把敌意及早清除，或多清除一些

如果雪实在下得太大，我就不再扫

将干净的自己埋进干净的雪中

只是我还有所不安，前来者会不会

找不到我而失望，或找不到回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