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活一棵树

牛建荣

人 物

王明亮 60 岁，前晋阳市副市长，现已退休。

赵梅芳 王明亮妻子，58 岁，市人民医院护士长，已退休。

王中阳 王明亮儿子，30 岁，自由职业者。

格桑旺姆 女，25 岁，那曲客栈老板。

柳树萍 女，26 岁，社会青年。

第一场

地 点 晋阳市某小区王明亮家。

时 间 当代。春。午饭前。

［幕启，客厅传来赵梅芳的炒菜声。王明亮拿着一卷地图上。

王明亮 （朝厨房）哎！

［赵梅芳没有回应。

王明亮 （提高了声音）哎！我回来了！

［赵梅芳手里拿着炒菜勺从厨房出来，径直走向王明亮。王明亮看着眼前的炒菜勺，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王明亮 干什么？干什么？

赵梅芳 昨天结婚纪念日，我怎么跟你说来？

王明亮 你说我退休了，再也不是副市长了。

赵梅芳 往下说。

王明亮 说……说要我回归家庭，过平民百姓的日子。

赵梅芳 那你做到了吗？

王明亮 我，我这不按时回家了吗？

［赵梅芳故意举起炒菜勺吓唬王明亮。

王明亮 别闹！别闹！

赵梅芳 我不叫“哎”！

王明亮 对不起，忘了，老婆。（说完开始找眼镜）

赵梅芳 老婆也不行。

王明亮 赵梅芳。

赵梅芳 不对，重叫。

王明亮 梅芳！

赵梅芳 还不对！

王明亮 （刻意地甜蜜）芳芳！

赵梅芳 真恶心！（说完欲进厨房）

王明亮 眼镜放哪儿了？帮我找找眼镜。

赵梅芳 自己找，我还要做饭呢！

王明亮 找不着，把你的眼镜先给我用一下。

赵梅芳 要看什么呢？这么重要？

王明亮 （指了指地图）地图。

赵梅芳 看地图干什么？你又不去打仗。

［赵梅芳说着回了卧室去拿眼镜。王明亮走到一边去倒水，发现眼镜在饮水机上面放着，他把眼镜戴上。赵梅芳拿着自己的眼镜出来。

赵梅芳 你这不是折腾人吗？

王明亮 找着了。（摆手示意赵梅芳做饭去）

［赵梅芳欲进厨房，见王明亮认真的样子，便好奇地又返回来。

赵梅芳 你还没说呢！你看地图干什么？

王明亮 看看西藏。

赵梅芳 什么意思？

王明亮 以前一直没时间么，这不退休了，要去西藏。

赵梅芳 你不是不喜欢旅游吗？

整体来说，北朝文学相对落后于南朝，但在民族融合过程中不断接受汉文化，使北方的文学艺术在战乱中有所发展和提高，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北朝的乐府诗正是这个时期北方民族融合的写照，北朝本土文人群体的出现及文学创作心理的变化，都直接源于各民族融合。北朝时期的民族融合，一方面促使北朝中后期本土文人个性品质的多元化，为乐府诗的创作技巧与风格变化埋下伏笔。另一方面，为隋统一南北后的文化融合准备先决条件，北朝乐府民歌的质朴无华、刚健豪放与南方诗歌含蓄委婉、艳丽典雅的相互碰撞、交流，对唐代诗歌的繁荣产生了深远影响。

王明亮 现在想出去玩玩。

赵梅芳 你一个人去？

王明亮 嗯。［赵梅芳生气了，不去做饭了，坐下来。

王明亮 以前我不愿意去旅游你生气，现在我愿意了，你怎么还生气？

赵梅芳 你就是个猪脑子。

王明亮 我怎么就猪脑子了？

赵梅芳 你去旅游，那我呢？

赵梅芳 你不三高？

王明亮 我现在不高了。

赵梅芳 你什么时候就不高了？

王明亮 退了休以后就不高了，那天去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了。

赵梅芳 我也不高了，我和你一起去。

王明亮 你去了你儿子怎么办？

赵梅芳 你儿子30 岁了，不是3 岁。

王明亮 他生活能力太差，你还是在家里吧，别去了。

赵梅芳 那就让儿子一块去，反正他也不上班。

［赵梅芳欲回厨房。突然门铃响了，赵梅芳上前开了门，柳树萍进来。

赵梅芳 你找谁？

柳树萍 这是王中阳家吗？

赵梅芳 是啊，你是谁？

柳树萍 我叫柳树萍，我来找王中阳。

赵梅芳 中阳不在，你打他电话吧。

柳树萍 他把我拉黑了，我找不到他，我就等他吧。（说着走到了沙发前坐下）

［王明亮躲回卧室去了。

赵梅芳 （对柳树萍）我给他打电话。

［赵梅芳刚拨了号。王中阳上，看见柳树萍——

王中阳 你怎么找家里来了？

柳树萍 打电话你把我拉黑，我可不得找你家里。

王中阳 走走走，出去说。（推柳树萍）

柳树萍 别了，既然我上门来了，咱就在你家里说吧，让你父母也听听。

王中阳 你干什么呀，走走走，出去说。

［柳树萍不走，又坐下。

王中阳 （对赵梅芳）妈，你先回避一下。

柳树萍 阿姨，这事你回避不了，我找上门来，就是要你们做家长的给我个说法。

［王中阳拉着柳树萍要出去，柳树萍死活不走。

赵梅芳 行了！行了！别拉拉扯扯了，我也不

［王中阳难以开口。用回避，中阳，有什么事，你就当面说吧。

柳树萍 上个月，王中阳哄骗我，哄的我办事，事情办完了，他答应好的钱一直没兑现。

［王明亮在卧室听见了，恼火地出来要打王中阳。

王明亮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快死去吧你！

王中阳 我怎么了？你发什么神经！

赵梅芳 你干什么你，听她说完。（劝住王明亮）

王中阳 柳树萍你把话说清楚了。

柳树萍 说啥说，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把说好的钱给我就是了。

［王明亮又忍不住要打王中阳。赵梅芳 又劝住——

赵梅芳 中阳，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中阳 上个月仇导不是拍电影么？里面有床上戏，需要找能演这种戏的女孩儿。我是演员副导演，找人是我的工作，我就找了她。一共三场戏，说好一场三千块，三场不是九千块么。仇导见她长得漂亮，演戏也卖力气，当场答应给她一个整数，一万块。后来结账时，制片人不同意加那一千。她不干了，就找我，找烦了，我就把她拉黑了。

王明亮 （对柳树萍）姑娘，那这事你应该找导演啊，是导演答应你的，你找王中阳没道理啊。

赵梅芳 你找他们了吗？

柳树萍 上哪里找？拍完戏那帮人全走了，我只能找王中阳。

赵梅芳 那也不是王中阳欠了你的，你找他也没用啊。

柳树萍 这事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办。

王中阳 你不要老用“办事儿”这个词，这不是办事，是演戏。

柳树萍 我习惯了。

王明亮 （对王中阳）我都听明白了，你自认倒霉吧，快给钱，让走人。

王中阳 凭什么我给钱？

［赵梅芳走到一边取了一千块给了柳树萍。柳树萍拿上钱走了。

［王明亮一个指头指着王中阳，开始数落……

王明亮 你说你干的这是什么事？

赵梅芳 （对王明亮）你知足吧，一开始我还以为中阳把人家那什么了。

王中阳 知道你们就没把我往好里想。

［赵梅芳回了厨房。

王明亮 中阳，你成天价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不能再跟那个什么导他们混了。

王中阳 仇导。

王明亮 什么导？

王中阳 仇导。

王明亮 不要说脏话。

王中阳 人家就是姓仇，这怎么是脏话呢，单立人过来一个九字，平时念仇（chou），仇恨的仇，姓氏就念仇（qiu）。

王明亮 中阳，我跟你正经说，你老大不小了，得懂事，得干点正事。

王中阳 你告我干什么正事？

王明亮 考公务员。

王中阳 考不上。

王明亮 去企业当员工。

王中阳 太累。

［赵梅芳端饭菜上。

王明亮 走我后门，去政府保安部看大门，这不累。

王中阳 你干脆让我到殡仪馆看死人去，那更不累。

［王中阳说完回了卧室。赵梅芳笑了。

王明亮 赵梅芳，你儿子之所以能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全是你从小到大一手惯的！要是再不扳过来，这棵树就彻底歪了！倒了！死了！

赵梅芳 王明亮，你说我惯了，你没惯？刚生下来没几天我给他洗澡，你嫌我用毛巾，怕伤了你儿子的嫩皮肤，你到店买了毛笔，亲自给你儿子用毛笔涮洗。上幼儿园了，你一次也不用我接送，就因为路上有个坡，你怕万一自行车闸坏了，把你儿子伤了，你自己去接送，弄得幼儿园的老师，以为你是单身，愣给你介绍对象。再长大了，我教育他，你一直袒护，特别是你那个爹，儿子骂我了，我打他，你爹怎么说的？说等儿子长大了，有劲儿了，再打我，再报仇。

王明亮 我爹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你别胡搅蛮缠。

赵梅芳 你问你爹去。

王明亮 我爹死了10 年了，你别拉扯我爹！

赵梅芳 反正儿子今天成了这个样子，全是你王家一手造成的，你是罪魁祸首！

［赵梅芳说完去了厨房。

［静场。片刻。

［王中阳上，坐到饭桌前。

王中阳 妈，饭好了没有？

［赵梅芳又端上饭菜来。

赵梅芳 （对王中阳）拿碗筷去。

［王中阳去了厨房。随后出来，三人坐下吃饭。

王明亮 中阳，我要去趟西藏，我觉得你有必要跟我去。

王中阳 去干什么？要是去玩，我当然乐意了，要是干别的什么事，我才不去呢。

王明亮 （想了想）那就玩。

王中阳 可以啊，什么时候？

王明亮 明天就走！

王中阳 妈，我爸要带我去西藏玩，你不去？

赵梅芳 我凭什么不去？

王中阳 咱们一家还没出去玩过呢，去趟西藏挺好！

王明亮 中阳，去西藏，你得做好吃苦耐劳的思想准备！

王中阳 你是让我去玩呢？还是让我去改造呢？

［王明亮一时没回答。电话响，赵梅芳去接电话——

赵梅芳 你好！哪位？老李啊，你说。

［老李电话声：你家明亮要去西藏那曲种树，你说他多大岁数了，血压血糖还高，我劝也劝不了，你好好说说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梅芳听得意外了。

赵梅芳 知道了，老李谢谢你提醒，谢谢啊！

［赵梅芳放下电话走到饭桌前。

王明亮 谁来的电话？

赵梅芳 老李。

［王明亮听得停住了筷子。

赵梅芳 王明亮，你真是越老越不老实了。

王中阳 怎么啦？

赵梅芳 你爸，说带咱们一起去西藏旅游，那是骗咱们呢，根本不是去旅游，不是去拉萨看布达拉宫，是去那曲种树！

王中阳 爸，是这么回事？

［王明亮不吭气。

王中阳 你说话呀！

王明亮 是！

王中阳 爸，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王明亮 我睡着打呼噜都比你们清醒。

赵梅芳 那曲用你去种树？谁叫你去了？

王明亮 没人叫我去，我自己要去。

赵梅芳 人家那曲没树？就缺你一个去种树？

王明亮 对了，那曲没树，一棵树也没有。

王中阳 那曲不住人？

王明亮 住人呢，那曲全县人口总数50 多万。

王中阳 50 多万人不种树，你不远万里跑去给人家种树？

王明亮 他们不是不种，是他们种不活，一棵树都种不活！

王中阳 他们种不活，你就能种活？

王明亮 正因为我不信这个邪，我才要去种树！

赵梅芳 你要是开玩笑，任你胡说八道，你要是正经说，那我觉得你神经肯定不对了。

王明亮 我不开玩笑，神经也很正常。（指了指一边的地图）地图我都备好了。

［王中阳离开饭桌走到一边拿起地图看。

王中阳 海拔5000 多米，将近6000 米了。你去吧，你去了出气都困难，还要种树？你那不是去种树，是去找死！

王明亮 死不了，即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因为我在那曲种活了树，我创造了奇迹！

赵梅芳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去那曲种树？

［王明亮不回答。王中阳拿起电话就要拨号。

赵梅芳 你要干什么？给谁打？

王中阳 给精神病院，让来人来车，赶紧把他拉走。

赵梅芳 别闹了，快吃饭吧！

［三人吃饭，无语。

［片刻，王中阳掏出手机查看了那曲有关种树的情况。

王中阳 爸，没想到你这老革命、老干部，也开始热爱人民币了。

［王明亮没吭气。

赵梅芳 什么意思？

王中阳 我上网查了，那曲县政府出台了种树奖励，种活一棵树奖励30 万元。

赵梅芳 那曲政府是这么说的？

王中阳 不信你看。

［赵梅芳接过手机看了……

赵梅芳 看来人是会变的，你爸一辈子不贪财，不谋利，这退休了，也想开了，也变俗了，想挣钱了。

王中阳 爸，30 万可不是个小数字，咱去了那里不要只种一颗，多种些，一颗30 万，咱种上10 颗就是300 万，种上100 颗就是3000 万，那咱一下就成了千万富翁了。

［王明亮没吭气。

赵梅芳 狼吃鬼的故事你们听说过没有？

王中阳 狼吃鬼？那不是没影的事吗？

赵梅芳 你爸种树这事，不是狼吃鬼？

王中阳 不能这么说，我爸能从村里的穷小子，考上大学，又能进了机关，一步一步当了市长……

王明亮 副的，副的。

王中阳 副的也是市长，那不是一般人，这点我很佩服我爸。爸，去那曲种树挣钱这事我坚决支持你，我妈不同意，我同意，不但是同意，我坚决同你并肩作战！

王明亮 （对赵梅芳）你什么意思？

赵梅芳 什么什么意思？

王明亮 儿子跟我去了，你去不去？

赵梅芳 我去不去取决于能不能种活一棵树。

王明亮 能不能种活只有种了之后才知道。

赵梅芳 所以说，没把握的事还是不要去做。

王中阳 妈，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有病了去医院找医生看，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看好吧，你不也有了病往医院跑。

王明亮 买彩票你能保证中了奖？你不也经常买彩票吗？

王中阳 （看见眼前的蚊子）我知道这蚊子不一定能拍死，我不也得拍吗？（拍蚊子）

赵梅芳 行了！行了！我去！

第二场

地 点 拉萨去那曲的路上。

时 间 几天后。

［幕启，三人带着行李气喘吁吁地上。

王中阳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赵梅芳 歇一歇。

王明亮 刚歇了，怎么又歇？

王中阳 人家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们比不了。

赵梅芳 还别说，老王，你都61 岁了，哪来的这精神？

王明亮 从小练的呗。小时候，饭都吃不饱，还得下河修河坝，这么大的石头（比划着）不到半小时就得装一车。

赵梅芳 小平车？

王明亮 三吨的拖拉机车。

王中阳 谁逼着你那么干呢？

王明亮 你爷爷。

王中阳 你这是什么父亲呢，也太残酷了吧？

王明亮 我当时也这么想，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啦，跑了，不干了。结果到第二天中午，你爷爷都不给我吃饭。

王中阳 明年清明节我可不去给我爷爷上坟烧纸了。

赵梅芳 那你爸也不给你吃饭。

［王中阳打开包从里面拿出面包吃。王明亮喝了水，起身——

王明亮 走！

王中阳 爸，再歇会儿不行吗？

王明亮 再歇天黑前就赶不到那曲了。

王中阳 赶不到就找旅馆住下。

赵梅芳 我看地图了，这里到那曲没旅店。

王中阳 爸，你这么安排是不是故意的？

王明亮 故意不故意，反正天黑前必须赶到那曲，路上过夜很不安全。

王中阳 我说租个车，你就不同意，你就是成心整治我们娘俩。

赵梅芳 别再说了，省点力气，走吧！

［三人起身走。走了片刻，天气变了，天上飘起雪花。三人更加艰难地走。突然，王中阳不干了——

王中阳 打电话！打电话！叫车，回去！回去！

赵梅芳 那30 万块钱你不去挣了？

王中阳 挣30 根金条，我也不去了。

王明亮 王中阳，这不是在晋阳市，你想到哪里，一按手机就网约车了，这是在那曲高原，哪来的车？

王中阳 你当过市长，给那曲县政府打电话，他们怎么着也会给你个面子。

王明亮 要是那样，我就不来那曲了，别想三想四的，打起精神，走！

［王中阳索性坐到地上不走了。

赵梅芳 儿子，起来，快走！别任性！

王中阳 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我等到天黑了，让狼、虎、豹子什么的把我吃了，你们也就彻底省心了。

赵梅芳 你说什么呢，快走！（拉王中阳）

［王中阳还是不走。

王明亮 不能再惯他，他不走，就让他待着！

［王明亮拉上赵梅芳走。走了一截，赵梅芳又心软了，返回来劝儿子——

赵梅芳 中阳，你爸和我都60 多岁了，我们都能坚持，你年轻轻地为什么就不能坚持？快起来走！

［王中阳还是不走，又掏出火腿肠开吃。王明亮火了，走过来把王中阳正吃的火腿肠夺下扔了，又把王中阳带的行李拿过来，全背在自己身上，转身走了。

［赵梅芳一咬牙也走了。

［舞台上只剩下王中阳。王中阳茫然片刻，朝王明亮方向——

王中阳 王明亮，你真是你父亲的儿子！

［王中阳喊完，下意识地往回走，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只好去追赶父母。

第三场

地 点 西藏那曲山上。

时 间 几天后。日。

［幕启，那曲高原的背景下，一处较缓的坡地。一阵工具车驶来的声音……

［片刻，王明亮一家三口在藏族姑娘格桑旺姆的带领下，拿着工具，扛着树苗，背着浇树的水，气喘吁吁地上了坡地。

［赵梅芳和王中阳累得坐在地上。王明亮在解树苗捆。

王中阳 格桑，你们这地方山美水美人更美，就是出气困难。

格桑旺姆 （笑）习惯了就好了。

王明亮 格桑，你回去忙你的吧，谢谢你了！

格桑旺姆 羊已经放出去了，没事，我帮你们一会。

赵梅芳 不用，你那么辛苦，快回去打理你的客栈吧，到时接我们来就是了。

［格桑欲走。

王明亮 格桑，你等一下。

［格桑站住，王明亮上前跟格桑耳语。格桑走了。

［一家三人开始挖坑种树。三人气喘吁吁，刚种好七棵树，风就刮来了——

王明亮 中阳，快去把边上那棵护一下。

［王中阳喘着气，走过去给那棵树又加了保护架。又一阵风刮来，其他树也开始摇晃得厉害。

王明亮 （对赵梅芳）你去！把那两棵护住。

赵梅芳 怎护？保护架用完了。

王明亮 用手、用身体，快去！保护住！

［赵梅芳艰难地走到一边去保护树。王中阳又去保护另一棵树。王明亮把最后一棵树种好，接着也用身体保护住。风越刮越大了，三人拼命保护树。

［片刻，保护住的只有王明亮刚种上的这棵，其余几棵全倒了。风刮过去了，三人也全累得瘫在地上。

王中阳 爸，咱不挣这30 万块钱了，回去吧，再种下去，树活不了，人先死了。

王明亮 来容易，回去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王中阳 啥意思？你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王明亮 不是我想，是眼前的事实。

王中阳 （对赵梅芳）妈，起来，咱走吧，让我爸一个人种去。

［赵梅芳被王中阳拉起身……

赵梅芳 王明亮，我们确实受不了啦，你快打电话，叫格桑旺姆来接我们吧。

王明亮 格桑旺姆不会来接我们的。

王中阳 为什么？

王明亮 我跟她有约定，我们今天只有种完10棵树，她才来接我们，现在才7 棵，她是不会来接的。

王中阳 这是干什么呀？（急得团团转）

［赵梅芳走近王明亮……

赵梅芳 老王，你跟我说个实话，你来那曲种树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明亮 为了种活一棵树！

赵梅芳 多少年来这地方就没人能种活树，凭什么你就能种活？

王明亮 凭我下定决心！凭我不怕牺牲！凭我排除万难！凭我去争取更大的胜利！（说完又去把刮倒的树扶起，重新加固）

［王中阳听着火了，随后把半倒的树苗彻底踩倒了。王明亮也火了，走近王中阳抬腿踢了儿子一脚。

赵梅芳 （急了）王明亮，你这是干什么？

［王中阳坐到了地上。

王明亮 你们俩都给我听着，树必须得种，一天10 棵，种10 天，哪天完不成任务哪天就不能下山！

赵梅芳 （急了）你让我们死在这里？

王明亮 放心！人死不了，树也必须得活，少废话！干活！

［王明亮脱掉上衣，发狠地把倒了的和半倒的树一棵一棵扶起来，又培土，又加固保护架。赵梅芳和王中阳气得坐在一边，无语。

［远处传来格桑旺姆的歌声。王明亮听着歌声，开始挖树坑。王中阳听着歌声，走到一边远望……

王中阳 是格桑旺姆吗？

［远处格桑旺姆回声“是我”！

王中阳 我们受不了啦，你快开车来接我们！

格桑旺姆 叔叔和我有约定，你们今天种好10 棵树，我才能去接你们！

［王中阳失望地走到赵梅芳跟前……

王中阳 妈，帮着他吧，要不咱真困死在这里了。

［赵梅芳起身和儿子一起帮王明亮种树。

［王明亮满意了，高兴了，他开口唱样板戏……

王明亮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王明亮一边干活一边唱。突然他不唱了，倒地了。赵梅芳和王中阳惊慌地赶紧上前——

赵梅芳 老王！老王！

王中阳 爸！爸！

［赵梅芳给王明亮喂药。王中阳跑到一 边叫喊……

王中阳 格桑旺姆！格桑旺姆！我爸晕倒了，你赶紧过来！

格桑旺姆 知道了！

［赵梅芳还在照料王明亮。王中阳过来也在安慰王明亮。

王中阳 爸，格桑旺姆很快就来了。

王明亮 你不用叫她来，我没事，她来了，我也不走。

赵梅芳 你别再二杆子了，多大岁数了，赶紧下山！下山！

王明亮 我说过了，种不够10棵树，我绝不下山！

王中阳 爸！你不能再糊涂了，我问你，是种活一棵树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王明亮 我没那么脆弱，我坚强着呢！我是泰山顶上一青松！（有气无力地说）

［格桑旺姆拿着氧气袋上。

格桑旺姆 我来了！我来了！

赵梅芳 姑娘，快拉我们下山吧！

王明亮 不行！不但我不下山，你们也不能下山！必须完成今天的任务！

王中阳 爸！你和我妈下山去，你们年纪大了，我年轻，我留下来，你们走吧！

王明亮 （想了想）那行！

赵梅芳 不行！我们走了，把儿子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

王明亮 那咱们都留下。

王中阳 走！走！走！你们快走！

［格桑搀着王明亮同赵梅芳下。

［王中阳开始发疯地挖坑种树，一边劳动着一边学着父亲刚才唱过的“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音调不全地唱了两句，干了一会儿，中阳就躺在地上了。片刻，中阳又起来干活。

［一阵工具车驶来声。格桑旺姆上——

格桑旺姆 中阳哥哥！

王中阳 （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你怎么来了？

格桑旺姆 叔叔、阿姨我都安排好了，我来帮你！

王中阳 你个女孩子家，算了，你坐那儿歇着吧。

格桑旺姆 你们汉族人是不是大男子主义很严重？

王中阳 没有，没有，我是不想连累你。

格桑旺姆 什么叫连累，你们大老远来给我们种树，我们是很感激的，怎么会是连累呢？

王中阳 你已经很照顾我们了，住在你店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格桑旺姆 中阳哥哥，你不要客气，我帮你干活，还可以跟你聊天么。

王中阳 好啊，你说吧！

格桑旺姆 我问你，你去过北京吗？

王中阳 我当然去过了，我去了还不止一次。

格桑旺姆 那你真幸福！

王中阳 你没去过吗？

格桑旺姆 我没去过，我一直想去，就是没去。

王中阳 为什么呀？

格桑旺姆 我要去了，没人帮我打理客栈，没人替我放羊。

王中阳 你父母、弟兄姐妹呢？他们可以帮你呀。

格桑旺姆 谁也指望不上，我只能靠自己。

王中阳 那你太辛苦了！

格桑旺姆 没事，不辛苦！我习惯了。

王中阳 格桑，你上过几年学？

格桑旺姆 我上过大专，本来想读本科，家里条件不允许了，就没再读。

王中阳 （停下手里的活）你读过大专？

格桑旺姆 读过呀。

［王中阳一时惭愧，无语了。

格桑旺姆 中阳哥，你怎么了？

［王中阳还是不语。

格桑旺姆 是我说错话了吗？

王中阳 没有！没有！

格桑旺姆 中阳哥哥，你肯定是高学历，你家庭条件那么好。

王中阳 （敷衍地）啊，啊。

格桑旺姆 你肯定是干部一类的，或者大学老师什么的，我好羡慕你啊！

［王中阳没接话，只是拼命地干活。

格桑旺姆 别急！中阳哥，干活得稳着点，要不就你这么干，一会就干不动了。

［王中阳没听格桑旺姆的，反而干得更猛了。格桑旺姆给王中阳递过水来。

王中阳 格桑，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里能种活树吗？

格桑旺姆 听我阿妈说，那曲几十年、上百年以来，从来没有种活树。

王中阳 一颗也没有吗？

格桑旺姆 没有。

［王中阳不言语了。

格桑旺姆 种树，种活一棵树，是我们那曲人最大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多少人牺牲了青春，牺牲了岁月，甚至献出生命……

［王中阳想了想，收拾起工具——

王中阳 格桑，咱走吧！

格桑旺姆 你不种树了？

王中阳 不种了。

格桑旺姆 可你刚才答应叔叔说一定要种够10棵！说过的话，就不能不算数。

王中阳 说过的话要是都算数了，那人活得可就太累了。

格桑旺姆 累也是一种快乐！

王中阳 那你累得快乐去吧，我走！

［格桑上前拉住王中阳……

格桑旺姆 中阳哥，你是个男人，眼前这点苦你都吃不了，我断定你将来一事无成。你不能走，你要走了，我会看不起你的！

［王中阳叹了口气……格桑拉王中阳走到一边，指着远处——

格桑旺姆 那片干枝林，你知道有多少棵？

王中阳 数不出来，太多了。

格桑旺姆 那是1000 棵，是一个女人用她的一生种出来的。

王中阳 那不都死了吗？

格桑旺姆 是，一棵也没活，种一棵死一棵。

王中阳 那这人也太傻了吧！既然种不活，还没完没了地要种？

格桑旺姆 她坚信能种活，所以才坚持。

王中阳 悲剧！悲剧！这和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有什么区别？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费那个劲干什么？

格桑旺姆 别人也这么说她，可她说她和西西弗斯不一样，西西弗斯是被动地、无奈地接受诸神的惩罚，而她不是，她是自觉自愿地要种活一棵树！

王中阳 为什么呀？

格桑旺姆 她说因为她学的就是林业专业，还因为她父亲当年受不了造反派的虐待，偷跑到那曲，那曲人不但没有遣送她父亲，还在她父亲病重时，救了她父亲一命。

王中阳 能理解，也不能理解。这个女人太有个性了。她是你们藏族人吧？

格桑旺姆 不是，她是你们汉族人。还是你的同乡，晋阳市的。

［王中阳听得茫然。

王中阳 种树！

［两人又开始种树。

［收光。落幕。

第四场

地 点 客栈。

时 间 当天晚上。

［幕启，赵梅芳把王明亮脱在床上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又顺手拉窗帘，面对窗外……

赵梅芳 儿子，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另一屋王中阳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随后又关了灯。

［赵梅芳倒了一杯水，欲喝。王明亮从卫生间洗漱完走出——

王明亮 你怎么还不睡？不是骨头都散架了吗？

赵梅芳 你过来。

王明亮 （走近）啥事？

赵梅芳 我又想了，越想越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种活一棵树？

王明亮 我不跟你说了么，为了挣那30 万。

赵梅芳 不对，你这个人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对钱不是那么热爱，你要是贪钱，当市长那么多年，用不着贪腐，你一年打喷嚏发烧感冒住几天院收的慰问金也不比这种树挣得少。

王明亮 （笑了）你说的那个钱，不管多少，那是绝对不能要的，那也是一种变相的受贿。我来这里是种树，只要是种活了，那钱我拿的踏实，那是劳动所得。

赵梅芳 你别跟我之乎者也，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来那曲？为什么要种活一棵树？

王明亮 跟你说了你不信，不信拉倒，快睡吧。

［王明亮上床欲睡。赵梅芳上前把王明亮拽起来——

赵梅芳 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睡。

王明亮 你这么聪明的人，猜也应该猜出来，还用问我。

赵梅芳 你是不是觉得儿子娇生惯养，任性不争气，把他拉出来故意让他吃吃苦，受受罪，让他知道生活的不容易，让他历练的懂事了，成熟了？比如儿子就是一棵不成材的树，现在咱把它打造成材了？是不是？

王明亮 睡觉。

赵梅芳 睡啥觉，你回答我。

王明亮 你分析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赵梅芳 平时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这次你这屁股抬得出格了，还真让我费劲了。

王明亮 （笑）赵老师，咱说话文明点好不？

赵梅芳 怎不文明，我又没说屎。

王明亮 你没说拉？

赵梅芳 拉不一定就是拉屎，拉锯不是拉？拉二胡不是拉？拉面条不是拉？

王明亮 你可真是个喜耕田。

赵梅芳 谁是喜耕田？

王明亮 前几年一部电视剧里的人，歪理一套一套的，那人叫喜耕田。

赵梅芳 （笑了）想起来了，那人是挺逗的。

王明亮 睡吧！明天还得上山。

赵梅芳 再聊聊。

王明亮 还聊什么呢？

赵梅芳 我觉得你到底是在大学学过哲学的，又当过领导，你对事情的看法，解决的办法就是比我们一般人高。

王明亮 那是。

赵梅芳 儿子任性不成熟，是因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让他来感受一下，完全正确。

王明亮 那是。

赵梅芳 你这是一箭双雕，把树种活，把钱挣了，把儿子锻炼成材了。

王明亮 那是。

赵梅芳 老公你太牛了！

［赵梅芳说着要挤上王明亮的床。这时有人敲门。

赵梅芳 （惊吓地）谁啊？

［门外，王中阳回答——

王中阳 开门！

王明亮 你不睡觉干什么？

王中阳 开门！开门！

［赵梅芳过去打开门，王中阳进来。

赵梅芳 怎么啦？

王中阳 你们俩说的我大概听了。

赵梅芳 累了一天你不睡，你听我们说话干什么？

王中阳 妈，你就是个傻子。

王明亮 中阳，怎么这么说你妈！

王中阳 王明亮同志，你可真不愧是当官的。

王明亮 我怎么了？你什么意思？

王中阳 你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赵梅芳 中阳，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王中阳 （对王明亮）你说实话，你来那曲的初衷，不是为了我吧？

王明亮 什么意思？

王中阳 妈，一开始我爸是不是要一个人来那曲？

赵梅芳 是呀，我们俩是后来才加上的。

王中阳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赵梅芳 你明白什么？你说呀！

王中阳 爸，当年咱们晋阳市，有一个女的，也就你这个年纪，学林业的，大学毕业来那曲种树，你认识她不？

王明亮 你想说什么？

王中阳 我想说，你跟这个女人肯定有某种关系。

赵梅芳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王明亮没言语。

赵梅芳 你说话呀！

王明亮 说什么说，睡睡睡！

王中阳 我说对了吧！有关系，还不是一般关系，说不定是我爸的初恋情人。

赵梅芳 （对王明亮）王明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王明亮 累了一天了，别瞎扯了，快睡吧。

王中阳 爸，你不说清楚，咱们谁也别想睡。

［王明亮自己睡下了。赵梅芳上前扯开王明亮的被子。

王明亮 干什么呀？

赵梅芳 让你老实交代！

王明亮 （无奈地）好吧，你们听着！

［赵梅芳、王中阳听着。

王明亮 她叫刘继兰，我们是大三时谈的朋友。她文静瘦弱，但个性很强。我们不是同班同学，我在哲学系，她在农林系。毕业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想去西藏，要我也跟她来西藏。西藏艰苦，这谁都知道，我不同意，我想让她和我一起留在省城，她不干，她主意比我坚定得多，后来就跟我提条件，那就是要做男女朋友，要恋爱，要结婚，我必须和她一起来西藏，还不是自治区首府拉萨，就是这个那曲。我很为难，可是我确实很爱她，后来我同意了。我和她一块儿来了那曲，她在县林业局，我在政府办。她天天上山下乡搞植树，吃苦受累不说，本来那么好看的脸，不到一个月就没法看了。我看着难受，想来想去，我就想回内地，回咱们晋阳。她不同意，后来我们分手了，分手后我回了咱们市。她一直就没任何音讯。这个人很犟，有那么一股子万荣人的怔气。10 年前，全国林业大会在青海举办，我作为分管林业的副市长参加了大会。在那个会议上，听了西藏林业厅长的发言，我才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那年我们分手后，她再没有谈朋友，找对象，一心一意种树，种了死了，死了再种，一直不放弃，30 年呐！没人能做到，她做到了。

王中阳 一棵也没种活，对吧？

王明亮 没有，一棵也没有成活。

赵梅芳 她后来成家没？

王明亮 没有，始终一个人。

赵梅芳 这是个怪人，作为女人，也挺可怜的。找个时间吧，我陪你去看看她。

［王明亮低头不语。

赵梅芳 （对王中阳）中阳，明天你让格桑带着你去给这个阿姨买些礼品，咱们去看看。

王明亮 不用去了。

赵梅芳 怎么啦？

王明亮 她……她死了，格桑没说？

王中阳 没有。

［静场。片刻…….

王明亮 她为了种树，为了种活一棵树，忙得顾不上体检，20 多年，种了1000 多棵树，种最后一棵时，她实在撑不住了，去了医院，可惜已经是晚期了！胃癌！

［王中阳、赵梅芳听得惊讶、同情。

王明亮 一个女人，一辈子就谈过一次恋爱，没结婚，没孩子，没住房，没存款，所有的工资全用于种树。最后啥也没有，只有留在山上的那一片没种活的死树。就那么走了，走了。

王中阳 （被感动了）爸，咱明天去这位阿姨的墓前悼念一下吧，也好了却您的心愿。

王明亮 她没有墓地，更没有墓碑，她临终前遗言是不搞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一切从简，火化后的骨灰撒在那曲高原，当作肥料，滋养那曲的山山水水！

［赵梅芳和王中阳都听得感动了。

王明亮 在位时忙工作，顾不上想这些，我退休了，好好地回想了一下我的人生，这辈子我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那曲，对不起刘继兰。这次来那曲种树，就是为了弥补我当年的过错，使我能安心。对不起，梅芳，原谅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明白。儿子，希望你也能理解爸的心情。

赵梅芳 什么也不说了，明天咱们去山上继续种树！

第五场

地 点 西藏那曲山上。

时 间 几天后。

［幕启。种好的树木大致有几十棵。王明亮和赵梅芳正在种。

赵梅芳 我看差不多了，一天平均种10 棵，这也10 天了，咱把这几棵种了，走吧。

王明亮 中阳呢？不是说随后来么，怎么还不来？

赵梅芳 不来就不来吧，这次他已经是很不错了，知足吧。

王明亮 干什么事也得坚持到底，最后一天了，他不来总是个遗憾。

赵梅芳 过会儿把他叫来，咱一家在这儿合个影，做个纪念。

王明亮 我就是这个意思。

［格桑上——

格桑旺姆 叔叔！阿姨！

王明亮 格桑，你那么忙，你来干什么？

格桑旺姆 中阳哥替我放羊去了，我替他来种树。

赵梅芳 他会放羊？别再把你的羊放丢了。

格桑旺姆 不会的，中阳哥很细心的，是个做事靠谱的人。

王明亮 难得有人表扬他。

赵梅芳 中阳从小娇生惯养，可是比不了你。你多好呀，人长得俊，性格绵善，能吃苦，懂生活，脾气好，我要有你这么个女儿，那我才是幸福呢！

格桑旺姆 阿姨过奖了。

王明亮 格桑确实是个好姑娘，以后有机会了去我们晋阳玩，我们欢迎你。

格桑旺姆 我知道你们晋阳，地上文物古迹全国第一，文化底蕴非常厚，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赵梅芳 那就说定了，等你能走开时，你给我们打电话，我们给你买飞机票，你来玩，不住酒店，就住在我们家。

格桑旺姆 谢谢阿姨！

王明亮 格桑，我们种了这么多树，能成活的可能性非常小，与其说是种树，不如说是在表达对一位已故阿姨的崇敬之心。意思已经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临走，我想在这里照个全家福，你去放羊，把中阳替回来。

格桑旺姆 好的，叔叔！（下）

王明亮 你这个人平时比较冷静，今天怎么激动了？

赵梅芳 我激动什么了？

王明亮 你说让人家格桑当你女儿，还说请人坐飞机来晋阳玩，住家里。

赵梅芳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么，你认真那干啥。

王明亮 事到你头上，就不用认真，只是那么说，轮到我了，你可就不一样了。

赵梅芳 你什么事我较真儿了？

王明亮 我那年下乡扶贫，跟人家冬梅处的很熟，人家来咱家了，还拿着土特产，我说留人家住家里吧，你不同意，让登记了招待所，我开玩笑说认个干妹子吧，你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你忘了？

赵梅芳 冬梅是寡妇，人又长得漂亮，我怕你长出花花肠子。

王明亮 我这一辈子啥都长过，肺结节、鸡眼、痔疮、脚气，就是没长过花花肠子。

赵梅芳 你就一辈子了？

王明亮 明天死了可不就一辈子了。

赵梅芳 呸！呸！呸！少胡说。

［王中阳上。

王中阳 爸，你怎么现在也变得小资了，树种了就种了，还非得在这儿合个影，哪里不能合影呢？

赵梅芳 在这里合影有纪念意义。来，拿上铁锹。

王中阳 不急着合影，我先说个事。

王明亮 你说吧。

王中阳 这可是大事，你们绝对想不到，提前要有个心理准备，小心把你们吓着了。

赵梅芳 是狼吃人了？还是人吃狼了？你快说。

王中阳 我……

王明亮 说啊！

王中阳 我……

赵梅芳 说呀！

王中阳 我决定不走了，不回晋阳了，我要留在那曲。

赵梅芳 你留在那曲干什么？

王中阳 我准备养羊，搞牧业。

王明亮 你快拉倒吧，你养羊？羊养你还差不多。

王中阳 爸，你不能老是用老眼光看人。

赵梅芳 他人老了，不用老眼光用啥眼光？

王中阳 你们这次把我带到那曲，是不是想让我吃苦受累，感受生活的艰辛，让我经一下风雨，然后见到彩虹？

赵梅芳 是有这个意思。

王中阳 我现在很负责任地跟你们说，这次来那曲种树，让我确实受教育了，以前我任性不成熟，心智不全，我承认。可我现在变了，我明白了人生的价值。我爸常说的三观，我现在三观都是正确的，我决定留在那曲，干一番事业，让你们再也不用为我操心，让你们感到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是无比的光荣。

赵梅芳 儿子，你是不是发烧了？

王中阳 我没胡说，我这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赵梅芳气得无语。片刻……

王明亮 儿子，常说知子莫若父，你说吧，你要留在那曲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

王中阳 我看上格桑旺姆了！

赵梅芳 你再说一遍！

王中阳 我看上格桑旺姆了！

［赵梅芳气得欲说无语。王明亮笑了。

王中阳 爸，你笑什么？

［王明亮还在笑。

王中阳 爸，你是个懦夫，你背叛了最初的爱情，当了逃兵，表面上是成就了别人的事业，实际上毁了一个女人，我和你不一样，格桑旺姆让我看到了美好，让我这些天一睁眼看到的全是阳光和万里的晴空，这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我爱上格桑了，我要向她表白（走到一边喊）格桑！格桑！

［赵梅芳赶紧过去捂了中阳的嘴——

赵梅芳 你不能这么冲动！儿子！你和格桑不可能！不可能！

王中阳 怎么就不可能？

赵梅芳 客观现实不允许。

王中阳 怎么就不允许了？

赵梅芳 那曲和晋阳距离太远了。

王中阳 飞机不也就几个小时吗？

赵梅芳 你们的身份也不般配。

王中阳 怎么不般配？我未婚，她未嫁，我30，她25，我身高184，她173，我大专学历，她也大专学历，你认为不般配的就是家庭，我有一个当过市长的父亲，有一个当过护士长的母亲，她没有父母，因为她是个弃婴，可是她有一个你们谁也比不了的养母！一个伟大的女性，刘继兰！

王明亮 （大吃一惊）哪个刘继兰？

王中阳 就是种树的刘继兰！

赵梅芳 （走近中阳）咱来了这里好几天了，格桑怎么没说啊？（又对王明亮）你不知道刘继兰和格桑这层关系？

王明亮 我不知道。

［赵梅芳走到一边喊……

赵梅芳 格桑！格桑！

［格桑从一边上。

格桑旺姆 阿姨！

赵梅芳 你听到中阳说的话了吗？

格桑旺姆 我一直听着呢。

赵梅芳 那你告我，你和刘继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格桑旺姆 阿姨！叔叔！那天你们来了我客栈，刚住下，就打听种树的情况，我就觉得你们不是出来旅游的。我见你们登记的是从晋阳来的，我就想到我阿妈，我本来想问你们，可不等我问，叔叔就要我帮忙联系树种，找种树的工具，我分析当年与我阿妈一起来那曲，后来又分手走了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叔叔。这么一想，我就不便跟你们提起我阿妈了。那天我没忍住跟中阳哥说了一半，觉得不妥，就没说完。

王明亮 那刘继兰怎么成了你的养母？

格桑旺姆 我的亲生父母生下我不到几天就把我抛弃了，我阿妈那天从山上种树下来，看见路边的我，觉得我太可怜就把我抱回去了。从此，她一边上山种树，一边养我，从小学到大专，直到那年她去世。

［王中阳给格桑递过水。

格桑旺姆 我阿妈去世后，我其实也有离开那曲，到外面找工作的机会，可我不想走，因为我阿妈在这里，她没生我，可她养了我，我虽然不能完成她种活一棵树的遗愿，可我能坚守她热爱的这片土地！

［静场。

王中阳 爸！妈！你们都听见了吧！这是刘阿姨养育的女儿，你们觉得配不上你们的儿子吗？

王明亮 （走近格桑）你同意王中阳吗？

格桑旺姆 我喜欢中阳哥，不过我还得再跟他处一处，毕竟才认识几天。

赵梅芳 （也走过来）格桑，你是个好姑娘，阿姨喜欢你，可中阳要是留在那曲，我还是不放心。

王中阳 妈，我只要在你们的身边，我永远是张口吃饭，伸手穿衣，我永远摆脱不了幼稚，任性。留在那曲，绝对是我成长的起点。你看！这里的高山湖泊蓝天白云，可以让我心旷神怡！这里的草原和牛羊，可以让我撸起袖子大干一场！这里的格桑旺姆，让放荡不羁的我变成那个绵绵的小羊，任她用那皮鞭轻轻地抽打在我身上！

［格桑旺姆、王明亮和赵梅芳全笑了。

王明亮 老婆子，你说吧，我牛不牛？

赵梅芳 你牛什么牛？

王明亮 我来那曲种活了一棵树！（指王中阳）

［王中阳很快跑到高处，夸张地做了个树的样子。

王中阳 （唱）要像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三人被逗笑了。

［收光。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