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战促进美国制造业回流了吗
——基于双重差分析法的实证研究

2023-10-10 11:44毛雯莉严骏欣孙建明
北方经贸 2023年9期
关键词:贸易战税率制造业

毛雯莉,严骏欣,孙建明

(中国计量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杭州 310018)

一、引言

制造业回流是指发达国家的制造业投资和生产从国外向国内转移的一种现象。[1]美国制造业回流是新型经济全球化下全球价值链重构的表现,[2]更是当前美国“再制造业化”战略下政府刺激措施的产物(李玉梅,2017)。[3]同时也是在当前逆全球化背景下,美国加强国际领导权的重要表现,反映出美国对于当今国际政治经济格局转变的焦虑(胡鞍钢等,2018)。[4]2007年到2008年经历了“次贷危机”以及由此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后,美国逐渐意识到了20 世纪70年代以来的“去工业化”所带来的产业结构过分“空心化”的问题。因此美国政府实行“再工业化”战略,开始将美国制造业企业回迁本土,[5]大力发展本国的实体经济,重点发展高端制造业,通过实体经济的发展推动美国经济的复苏。2009年4月,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就首次提出要把重振制造业作为美国经济长远发展的重要战略之一(胡鞍钢等,2018;张彦,2019)。[6]

美国政府进行了一系列的制造业回流努力,出台了相应的政策,通过净化投资环境、税收优惠、出口刺激、提高劳动者技能以及加强创新能力等政策,使部分制造业企业迁回美国,改善美国的产业结构,提振美国制造业的国际竞争能力(胡鞍钢等,2018;孟辰等,2013)。[7]徐建伟(2013)对美国不同制造业企业类型迁回本土的可能性进行了分析,认为劳动资源密集型的企业回归美国本土的可能性较低,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企业回归美国本土的可能性较高,但是具有很多的限制因素。[8]田行建(2018)指出,因美国经济深陷困境,只能“病急乱投医”,重建工业体系,尤其是通过贸易保护主义实现“再工业化”,当成纾解国内困境的重要选项。[9]而胡鞍钢等(2018)则认为,美国制造业的发展主要由高技术产业驱动,制造业回流,尤其是制造业就业回流在美国并不具备经济学意义上的合理性。

美国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是其制造业回流政策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表现为保护本国在全球竞争中处于劣势的传统产业,并通过贸易保护推动与其他国家的“公平”最终帮助美国本土制造业拓展市场(任继球等,2018)。[10]

美国历来有通过贸易战打击其他国家的传统。历史上几乎每个威胁过美国产业结构和贸易收支的国家,都遭受过美国贸易战的打击。美国主动发起贸易战,表面看是特朗普上台带来的孤立、偶然的“黑天鹅事件”,实则是“灰犀牛事件”,折射美国经济自身存在着严重问题,但是他们把这些问题归咎于经济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从而企图借贸易战转移视线并遏制其他国家的发展(田行建,2018),具体表现为特朗普以贸易保护为借口,提出了所谓的“美国优先”政策(沈伟,2019)。[11]值得一提的是任继球等(2018)指出,面对波云诡谲的贸易战,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中美贸易战实质是制造业之争。[12]

表1 美国主导的贸易战(部分)

回顾历史上美国主导和发起的三次贸易战,其共同点在于:贸易战均是在美国经济增速出现下滑的背景下发生的,也就是美国内部经济出现了一些问题,希望通过贸易战“转嫁”问题。[13]

伴随着当前新型经济全球化下世界经济结构的调整和全球价值链的重构,[14]全球竞争的不断升级以及政府刺激措施的实施,美国与多个国家开展贸易战以促进制造业的回流。[15]特朗普在2016年成功竞选后强调要引领海外制造业回迁,[16]承诺把流向海外的制造业就业机会重新带回美国,声称将企业所得税由35%降至15%、对迁回海外利润的美国企业一次性征税10%,以吸引更多的制造业的海外资本回流。[17]

贸易战已进行5年,贸易战是否促进了美国制造业回流?影响制造业回流的重要影响因素到底是什么?该结果真的是开展贸易战所形成的吗?对于这些问题的认识显得尤为重要。

二、相关理论与研究假设

(一)贸易保护主义理论

早在1841年,李斯特就系统地提出保护贸易学说,贸易保护主义是指在对外贸易中实行限制进口以保护本国商品在国内市场免受外国商品竞争,并向本国商品提供各种优惠以增强其国际竞争力的主张和政策。[18]贸易保护主义在限制进口方面,主要是采取关税壁垒和非关税壁垒两种措施。前者主要是通过征收高额进口关税阻止外国商品的大量进口;后者则包括采取进口许可证制、进口配额制等一系列非关税措施来限制外国商品自由进口。[19]

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新贸易保护主义开始盛行。新贸易保护主义是通过非关税壁垒保护本国产业,主要表现为绿色壁垒、技术壁垒、反倾销以及知识产权保护。

美国为了本国经济的发展、就业的增加以及保持经济霸主地位,在全球经济下滑的大背景下,贸易保护主义开始抬头,利用关税壁垒和非关税壁垒两大工具,与多个国家开展贸易战。基于以上两大理论,提出研究假设1。

假设1:贸易战可以促进美国制造业的回流。

(二)拉弗曲线

拉弗曲线的提出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二十多年来,美国政府一直坚定地实施“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在里根时代之前,经济学家普遍认为提高税率会增加政府收入。然而,20 世纪60年代美国经济的“滞胀”,严重动摇了凯恩斯主义新古典综合学派主导地位。从理论上讲,它不能很好地解释滞胀,在实践中,它也无法提出使美国政府能够同时应对通货紧缩和失业的措施。理论的困难和政策的无能严重动摇了凯恩斯主义者的主导地位。在此背景下,南加州商学院的亚瑟·拉弗教授提出了拉弗曲线理论,并说服时任福特总统白宫助手迪克·切尼,只有通过减税,美国才能摆脱“滞胀”困境。很快,“减税理念”得到了社会各界的认可,最终被里根政府采纳。拉弗曲线的原理并不复杂。它认为税率水平不仅会直接影响税收,还会间接影响经济产出,即税基。

正如下面的拉弗曲线所示,当税率为零时,政府没有税收;随着税率的提高,税收将达到顶峰E;继续提高税率将导致税基急剧下降,税收收入下降。当税率为100%时,任何经济活动的产出都被政府拿走,没有人愿意工作,税基为零,因此税收为零。拉弗曲线理论上是开口朝下的抛物线。对于任何税收收入,总是有两种税率。政府是选择降低税率还是提高税率,取决于当前税率的位置。降低E点右侧的税率不会减少税收收入,反而会增加税收收入。[20]

假设2:制造业税率是影响制造业增加值的重要因素。

(三)生产函数

生产函数,即一定技术条件下投入与产出之间的关系,在处理实际的经济问题时,生产函数不仅是表示投入与产出之间关系的对应,更是一种生产技术的制约。例如,在考虑成本最小化问题时,必须要考虑到技术制约,而这个制约正是由生产函数给出的。假定X1、X2……Xn 顺次表示某产品生产过程中所使用的n 种生产要素的投入数量,Q 表示所能生产的最大产量,则生产函数可以写成以下的形式:

该生产函数表示在既定的生产技术水平下生产要素组合(X1,X2,…,Xn),在每一时期所能生产的最大产量为Q。在经济学分析中,通常只使用劳动(L)和资本(K)这两种生产要素,所以生产函数可以写成:Q=f(L,K)。由此,在一定的生产技术下,这两个因素极有可能影响制造业增加值。[21]综上,提出研究假设3。

图1 拉弗曲线

假设3:政府投入是影响制造业增加值的重要因素。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文所引用的美国、法国、意大利和英国四个国家的制造业增加值、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劳动力数量、国外直接投资净流入、GDP 增长率、消费者指数等数据源于世界银行官网数据,制造业税率与政府投入来源于美国统计局。

(二)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本文被解释变量为美国的制造业回流量,因回流企业个数较少,因而使用制造业增加值作为衡量制造业回流量的标准。

2.解释变量。贸易战国家(D1):虚拟变量,是美国为1,不是美国(无贸易战国家)为0。贸易战前后(D2):虚拟变量,2000-2015年为贸易战前取0,2016-2020年为贸易战后取1。本文依据任继球和王海成(2018)的分析,将其制造业回流政策体系分为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占税收收入的百分比)、制造业税率与政府投入(十亿美元)三个维度。

3.控制变量。为了更准确地分析贸易战与美国制造业回流量之间的关系,本文依据贸易保护主义理论、拉弗曲线和生产函数等相关理论,选取以下控制变量:劳动力、国外直接投资净流入、GDP 增长率及消费者价格指数。

(三)模型设计

双重差分模型(difference-in-difference,DID)近年来多用于计量经济学中对于公共政策或项目实施效果的定量评估。通常大范围的公共政策有别于普通科研性研究,难以保证对于政策实施组和对照组在样本分配上的完全随机。非随机分配政策实施组和对照组的试验称为自然试验,此类试验存在较显著的特点,即不同组间样本在政策实施前可能存在事前差异,仅通过单一前后对比或横向对比的分析方法会忽略这种差异,继而导致对政策实施效果的有偏估计。DID 模型正是基于“自然试验”得到的数据,通过建模来有效控制研究对象间的事前差异,将政策影响的真正结果有效分离出来。[22]

自1979年中美建交和签订双边贸易协定以来,两国之间的贸易发展迅速,但也摩擦不断,[23]尤其是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以美中货物贸易巨额逆差为由,美国采取了一系列针对中国的行动,挑起了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24]2018年5月至7月初,中美贸易摩擦爆发,正式升级为贸易战。中美贸易战所引起的各类政策影响各国间的制造业发展,由此,本文将贸易战引起的制造业回流视为“自然实验”。[25]制造业回流意指发达国家的制造业投资和生产从国外向国内转移的一种现象,它既包括把海外的工厂迁移回国,也包括在国内建设工厂,取代在海外建厂或采购的计划。所以,本文选取了美国、法国、意大利和英国四国作为研究对象。本文的研究对象为贸易战对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影响,因此本文将美国作为处理组,并设置法国、意大利和英国作为对照组。另外,由于中美贸易摩擦于2018年初愈演愈烈,本文将2018年及以后定为贸易战后,2018年之前定为贸易战前。

根据前文的分析与研究假设,本研究构建如下模型:

为了验证贸易战对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影响,本文创建DID 模型2 进行检验:

在模型2 中,若回归结果中系数β1显著为正,则说明贸易战能够正向影响美国制造业回流。

为了验证制造业税率和政府投入两大政策工具与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关系,本文将制造业税率、政府投入等直接和间接影响制造业增加值的关键变量作为自变量,得到模型(3)。其中Y 代表制造业增加值(十亿),i 代表国家,t 代表时间;D1 代表地区虚拟变量,D1=1 表示i 地区为美国,D1=0 表示i地区为其他无贸易战国家;D2 代表时间虚拟变量,D2=1 表示t 时间在贸易战之后,D2=0 表示t 时间在贸易战之前;D1×D2 代表贸易战效应的估计量,其系数β3是我们感兴趣的,衡量由于贸易战所带来的净效应;Ui代表随机扰动项;TAX、MTR、GI 为解释变量,分别代表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制造业税率,政府投入;LF、DFI、RATE、CPI 为控制变量,依次代表劳动力投入量、国外直接投资净流入、GDP 增长率、消费者价格指数。

在模型3 中,若回归结果中系数β1、β3显著为正,系数β2显著为负,则说明贸易战、政府投入能够正向影响美国制造业回流,而制造业税率负向影响美国制造业回流。

四、实证分析

(一)DID 回归(国际对比)

本文采用双重差分法分析贸易战对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影响力度,表3 报告了DID 的回归结果。

表3 DID 回归一览表

表5 模型回归

比较上表回归结果可得,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D1 与D2 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水平检验,这表明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美国的制造业增加值显著高于其他国家。然而,D2相关系数在加入控制变量前后符号相反,且DID 系数在加入控制变量前后有较大的波动,说明制造业增加值的提升可能还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在加入控制变量后D2 系数为负,说明贸易战政策对制造业回流存在负面影响,其可能的原因是贸易战实际上给大多数在国外的工厂带来了负担,具体表现为贸易战导致零部件价格上涨,引发外国的系列报复行为,虽然各国采取措施鼓励制造业回流,但效果甚微。

(二)基准回归(美国政策对比)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分别对美国制造业回流的三大政策方向:一是通过贸易保护等方式吸引和推动新兴国家制造业向美国转移,二是降低制造业企业成本,三是为本国制造业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任继球和王海成,2018),进行基准回归分析。

根据上述结果可知,三大政策中尽管政府投入的系数大于0,但不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性;降低制造业税率政策,即降低制造业企业成本政策对制造业回流的影响最大且最为显著(P=0.000);而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对制造业增加值的影响不显著且相关系数为负数,这表明关税及其他进口税政策对制造业增加值没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因此,制造业企业回流的变化主要与制造业税率的变动有关。即贸易战并不能有效促进美国制造业回流。

(三)自相关检验

本文选取2000-2020年的时间序列数据,表示三种政策的变量可能存在自相关问题,可能导致基准回归结果出现估计偏误。因此进行自相关检验以剔除变量自相关的影响。

由诊断结果可知,变量TAX、MTR、GI 的DW 值分别为0.001、0.11、0.0012,均低于1.3,且TAX、GI的LM 检验(分别为0.430、0.5322)近似0.001,值得关注的是,三列结果中的统计量均可以在1%的显著水平上拒绝原假设,即说明上述三个变量存在自相关。

采用Durbin 两步法修正后的结果显示,制造业税率和政府投入的系数分别为-0.1476 和0.644,分别在5%和1%水平上显著。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变量(TAX)的DW 值(1.664)大于1.6,制造业税率(MTR)的DW 值(1.18)与政府投入(GI)的DW 值(1.1004)均大于1.1,且LM检验结果均大于0.1,故修正后不存在自相关。

五、模型修正

修正自相关后,以有效的解释变量LN(TAX)、LN(MTR)、LN(GI),采用DFI、RATE 作为新的控制变量,做LN(Y)的回归分析模型,如下图所示:

从输出结果看,回归分析结果可提供如下几个方面的信息:

模型调整后的拟合优度为0.913,说明回归模型可解释数据变动的91.3%,表明模型对数据的拟合程度极好。

结果显示,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和制造业税率系数分别为-0.106 和-0.083,都小于0 且不具有显著的统计学意义,因而拒绝假设1 和假设2。对系数的解释为,关税及其他进口税越多,或者制造业税率征收的水平越高,制造业企业成本上升,更有可能导致美国制造业为了维持企业运营而拒绝回流。

政府投入的系数为正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政府对制造业企业投入越高,改善制造业的外部环境的力度越强,更有可能促进制造业回流,据此接受假设3“政府投入是影响制造业增加值的重要因素”。

六、结论与建议

本文以2001-2020年四个国家的数据为基础,采用双重差分法实证检验贸易战对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影响,深度比较贸易战与其他两大制造业回流政策的有效性,并进行了DID 回归、基准回归、自相关检验等,结果发现:

第一,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美国的制造业增加值显著高于其他国家,即美国贸易战回流程度远高于法国、意大利和英国。

第二,关税及其他进口税、制造业税率两大政策手段与制造业增加值均呈负相关但并不显著。这说明当前贸易战与降低税率政策并不是促进制造业回流的最佳工具。

第三,政府对制造业企业投入越高,改善制造业外部环境的力度越强,更有可能促进制造业回流。

美国历来有通过贸易战打击其他国家的传统。但在全球经济形势不容乐观的大背景下,利用关税壁垒和非关税壁垒两大工具,与多个国家开展贸易战。从经济学意义上看该做法收效甚微,具体表现为:在此情形下双边进口量都会大幅度下滑。因而贸易战并不能促进美国制造业回流,美国应停止使用贸易战策略,并采用对话沟通的方式协调与其他国家的利益,努力兼顾双边利益,创造出双赢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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