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共同体

2023-10-09 15:39覃才苏仲乐

覃才 苏仲乐

摘 要:阿来是作家,也是诗人,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写作表征着少数民族诗歌的产生与价值建构问题。阿来在马尔康孤独的教书生活及其形成的孤寂情感,构成了他进行诗歌写作的初始动力。作为出生、成长及生活在藏地的藏族诗人,阿来的诗歌写作追求是与藏地和藏族伟大的存在对接起来的。在这一追求引领之下,阿来对藏地、藏族的人与事物孤寂存在的本质体认,表现了少数民族诗歌具有的关于民族和地方的文化书写维度。走向民族共同体的伟大原型让阿来的诗歌既是一种深入藏地和藏族原型内核的藏地写作,又是面向藏族母语精神的非母语写作,并勘探了藏族和中国当代少数民族现代汉语诗歌的历史维度和现代意义。

关键词:藏族诗歌;阿来的诗;民族共同体;文化书写;少数民族诗歌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539(2023)03-0067-09

中国当代文坛中,阿来以小说成名,但他很看重诗歌写作。对于诗歌与自身文学道路的关系,阿来更是多次表示诗歌不仅是他文学生涯的开始,也包含着他对文学写作的本质理解和追求。从时间上看,阿来是在1982年开始诗歌写作的,他的诗歌受聂鲁达、惠特曼的影响,表现的是“土地、人民、历史等浩大的存在”[1]。对于阿来的诗歌及其写作特征,有论者探讨了他关于藏地和藏族的诗歌写作是“受到拉美诗人聂鲁达的影响”[2],有论者认为他的诗歌“透示出对藏族文化的皈依和膜拜”[3],还有的论者表示他的诗歌“体现着藏汉文化沟通、对话与交融的深厚精神内涵”[4]。基于阿来先诗歌,后转向小说的实际,有论者指出他的诗歌写作“是他后来小说创作的基石”[5],也有的论者则认为他的诗歌写作“影响了阿来整个文学创作的艺术方向的选择和文学视界的定位”[6]。总体而言,学界对阿来诗歌的研究既不多(相对他的小说研究),也缺少整体性,并较少涉及他诗歌的本质及其诗歌写作具有的特殊历史意义。因此,追溯阿来20世纪80年代初的生活、生命状态与诗歌写作的生发关联,概观阿来诗歌的书写维度和写作姿态,对整体性地研究阿来诗歌写作和诗学探索,以及管窥阿来诗歌(文学)写作的精神向度及其當代少数民族诗歌的写作问题都有重要意义。也就是说,读懂作家身份之外的诗人阿来,在很大程度上就能解读阿来的诗歌追求和当代少数民族诗歌的发展。

一、新诗“黄金时代”中阿来“孤寂”的诗歌写作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现代汉语诗歌发展的“黄金时代”,当代中国诗坛深有影响的诗人,如舒婷、欧阳江河、西川等,都是在这一时期登上诗坛及建构他们当下的诗歌地位的。然而,当我们回顾那个黄金时代时,一个明显的问题是少数民族出身的诗人的沉寂和失语[7]。即在中国现代汉语诗歌最繁荣的时代,中国诗坛深有影响的少数民族诗人却没有位列其中,这种特殊的历史事实引出了中国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如何写及怎样建构其价值(地位)的问题。当代少数民族诗歌的写作一直试图建构自身的有效性与价值,以求在多民族的中国证明自身。我们所熟知的民族性、地方性是概观少数民族诗歌写作和价值的常用文学话语,但这两种话语不仅非常笼统,还不能真正地切入少数民族诗歌的产生、发展及本体价值的核心。在这种发现问题、剖析问题及尽可能地说出一个之所以然的前提之下,如果以一个在那个黄金时代开始诗歌写作并且在当下有影响的少数民族诗人为考察的中心,我们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从他诗歌写作的最初原因、写作维度及其所要建构的诗学价值,还原当代少数民族诗人的写作状况和少数民族诗歌的时代发展问题。我们熟悉的藏族作家阿来,其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诗歌写作及当下在中国文坛的影响,就恰好能够表征和说明当代少数民族诗歌的写作方式与意义建构问题。

据阿来在多部著作的简介,其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到停止诗歌写作和转向小说或其他不分行的文字创作,写诗已有七年[8]自序1。这些诗歌主要收录在其已经出版的三部诗集当中。阿来的第一部诗集是四川民族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梭磨河》,这本只有43页的小册子收录了阿来当时比较满意的16首(组)诗歌(1。第二部诗集是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阿来文集:诗文卷》,收录了阿来自己挑选的47首(组)诗歌。第三部诗集是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阿来的诗》,其主体内容是以前出版的《梭磨河》和《阿来文集:诗文卷》所收录的诗歌,但由于出版社觉得相比他的小说显得略为单薄,就加上了出版社编辑查找和他个人补遗的十来首诗歌。因此,《阿来的诗》基本上涵盖了他写诗七年的全部作品,是他的诗歌全集。

作为一名藏族作家,阿来是在中国现代汉语诗歌发展的“黄金时代”开始写作的。在那个现代汉语诗歌发展强势但少数民族诗歌“寂静”的时代,一个少数民族诗人以怎样的姿态与想法进行诗歌写作不仅代表个人,在很大程度上还代表着少数民族诗人这一集体。在那个时代,处于边缘地带的少数民族诗人进行什么样的写作,是需要进行个人与民族的综合性思考的。对于自己的诗歌写作和诗歌之路,阿来有自己的想法,“回想我开始分行抒发的时候,正是中国诗坛上山头林立、主张与理论比情感更加泛滥的时期。但是,我想,如果要让文学从此便与我一生相伴的话,我不能走这种速成的道路”[8]自序8。从个人成长经历来看,阿来在1982年开始写诗是有原因的。据《阿来文学年谱》显示:阿来1959年出生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市的藏族聚居小山寨,1977年考入马尔康师范学校读中专师范,1979年毕业后先被分配到比他出生的藏族村庄还要偏远的山寨当小学老师,但很快被调到马尔康第二中学,当了一年初中老师,1980年调入马尔康中学当了将近五年的高中老师。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阿来调到阿坝州文化局所属的文学杂志《草地》做编辑[9]。从时间上看,阿来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的时间,正好是在马尔康当老师。同时也正是这几年“在遥远的马尔康县(今马尔康市)中学教书”[8]自序3的时光以及一个孤寂的生活状态,催生了阿来的诗歌创作及其相关诗学主题探索。

阿来表示,“回想过去是什么东西把我导向了文学。我觉得除了生活的触发,最最重要的就是孤独时的音乐”[10]153。音乐对于阿来之所以有诗歌的启示功能,主要是因为“音乐是一种理性的、被建构起来的系统……它是一种反对‘否定性的主张,或者是一种反对到处都围绕着我们的麻木无知的主张”[11]123。在马尔康中学当老师时,每天上完课,学生离开学校之后,“傍在山边的校园便空空荡荡了”[8]自序3。一个人的阿来就打开电唱机(阿来当时有一部红灯牌收音机和一台电唱机),听他喜欢的贝多芬和舒伯特,正是在这样的孤寂和音乐的循环中萌生了诗歌写作的冲动。对于音乐为何会影响人的情感结构和催发人的表达(书写)意愿,苏珊·朗格表示,“我们叫作‘音乐的音调结构,与人类的情感形式——增强与减弱,流动与休止,冲突与解决,以及加速、抑制、极度兴奋、平缓和微妙的激发,梦的消失等等形式——在逻辑上有着惊人的一致”[12]36。并且,音乐还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12]42,能够催动倾听者的情感结构和建构某种有意义指向的表达的欲望。就此而言,正是在音乐的愤怒有力、抑扬顿挫及柔声吟咏的节奏和旋律中,阿来看到了每天孤独生活之外的美好和伟大可能,也产生了诗歌创作的冲动。在《从诗歌和音乐开始》一文中阿来说:“我在音乐声中,开始欣赏,然后,有一天,好像是看见从乌云裂开的一道缝中,看到了天启式的光芒。从中看到了表达的可能,并立即行动,开始了分行的表达”[13]。在青春期,孤独而重复的生活与音乐的交合,构成了阿来感知人生意义的契机和方式,也让他开始创作诗歌。在阿来身上,音乐的节奏、旋律与诗歌的分行就此有了难得的转化和契合。

现代诗歌的创作有其自身循序渐进的过程和规律。胡戈·弗里德里希认为现代诗人的诗歌写作“最开始是在叙说、描写、感觉,也即将注意力引向一个有限的内容,而后来却将注意力引向其自身,引向语言的自为存在”[14]。只有在秩序化、行为化甚至无意识化地建立个人感觉与诗性书写的本能关联之时,一个诗歌的门外汉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因而,一个普通人想进行诗歌写作,并写出结构和形式相对完整的诗歌,初学之时自然离不开对经典诗歌的阅读和模仿,这种情况在阿来身上也是如此。在马尔康教书期间,对阿来有重要影响的音乐,其节奏和旋律虽然能够作为他进行诗歌分行创作的诗性和意义感知背景,但在实际的写作过程中,这种即时、瞬间的形而上诗性和意义感知,还需要以语言的形式在诗歌的行、句、节中秩序性地建构出来。在音乐提供的诗性和意义感知背景中,阿来想要真正做到秩序性的诗歌语言创作,横亘在他面前的无法回避的过程,就是寻找最适合模仿和阅读的经典诗歌。当时,为了写好诗歌,阿来大量地阅读,他表示“我从辛弃疾、从聂鲁达、从惠特曼开始,由这些诗人打开了诗歌王国金色的大门”[8]自序6。就学习的实际情况而言,在聂鲁达诗歌中,阿来领略到了“伟大而敏感的灵魂如何与大地和历史交融为一个整体”[8]自序7的方式;而在惠特曼的诗歌中,阿来是收获了诗歌写作宽广、雄壮的表达门径。

显而易见,在孤寂的生活状态中,音乐构成了阿来进行诗性感知的背景,经典诗歌的阅读和认同生成了阿来诗歌写作中意义的秩序化语言传达,这些都让他慢慢摸索到了诗歌写作的门径。对一个现代诗人而言,在学会驾驭现代诗歌的语言、结构及形式之时,懂得为什么而写诗歌就变得非常重要。在号称现代诗歌黄金时代的20世纪80年代,面对中国当代诗坛多样的诗歌流派与诗歌主义探索,身处遥远马尔康的阿来并没有跟随诗坛主流诗歌的某一流派或主义阵营。相反,他将个人的诗歌写作导向藏地的大地、群山、草原和藏族的传统、历史及信仰等这些伟大的存在。阿来表示在流派众多、山头林立的中国新诗“黄金时代”,他“避开了这种意气风发的喧嚣和冲撞,走向了群山,走向了草原。开始了在阿坝故乡广阔大地上的漫游,用双脚,也用内心”[10]155。结合个人所在民族地域和思考,阿来决定“将尽力使自己的生命与一个更雄伟的存在对接起来”[10]155。最终,这个指向马尔康、指向藏地、指向藏族传统的“更雄伟的存在”就构成了阿来诗歌写作(以及后来的小说写作)的书写维度和追求。

阿来说:“当我们开始书写的时候,我们要把文学需要做的事情想清楚,这个过程中最根本的东西是‘正见。有时候我们的思想方法不对,是因为背后依憑的思想资源不对。”[15]作为一个出生、成长及生活在藏地的藏族诗人,阿来在马尔康孤独的教书生活中,通过贝多芬、舒伯特的音乐和聂鲁达、惠特曼的诗歌的影响,走上了诗歌写作的道路。对阿来来说,诗歌不仅是他个人对抗孤独和无意义现实世界的方式,还是他理解、感知藏地和藏族这个伟大存在的媒介。这就是说,马尔康的生活状态和经历构成了阿来诗歌写作的生发,也是他理解藏地自然万物和藏族伟大存在本质的切入口。正是在这种个人对藏地和藏族伟大存在的凝视、想象之中,阿来建构了他诗歌写作的书写维度和探索姿态。

二、从民族和地域出发的诗歌书写维度

新中国成立以来,当代藏族诗歌展现出一些总体性的写作主题,“这些主题包括空间的圣化,历史的神话化,圣俗之间的紧张,宗教语境与当代生活语境之间的揉合等等”[16]。在20世纪80年代,对什么是现代诗歌、怎样写现代诗歌及主要进行什么样的主题写作,阿来不仅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见解,而且还将这种见解当作一种生命的姿态加以坚守。对于他在七年中完成的诗歌,阿来表示,“这些诗不仅是我文学生涯的开始,也显露出我的文学生涯开始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姿态。所以,亲爱的尊敬的读者,不论你对诗歌的趣味如何,这些诗永远都是我深感骄傲的开始,而且,我向自己保证,这个开始将永远继续,直到我生命的尾声”[10]156。纵观阿来的诗歌,并且结合阿来后面的小说写作情况,他的诗歌书写维度和探索姿态其实主要表现为人与事物孤寂存在的本质体认、关于马尔康或藏地的地方文化书写及其与深远的藏族传统、历史、自然相交融几个方面。我们看到,阿来在这几个书写维度中,建构了他从民族和地域的空间出发的诗歌写作与诗歌意义生产。

威廉·冯·洪堡特说:“诗歌只能够在生活的个别时刻和在精神的个别状态之下萌生。”[17]237在马尔康教书的那几年,每天下课之后空空荡荡的校园不仅让阿来觉得自己的一切是孤寂的,就连马尔康周围的草木、群山、羊群等也是孤寂的。就阿来而言,他的诗歌往往就萌生于他在房间中独处或是在马尔康周围一个人行走、登高的孤寂时刻。而且,在“与一个更雄伟的存在对接起来”的追求之下,阿来的诗歌写作当中个人的孤独、孤寂很多时候并不是消极、被动的,相反,正是由于他个人的孤独、孤寂之感,让他感同身受地理解到了藏地自然万物和藏族一代代人在历史长河中的孤寂存在的本质。对阿来而言,一个人的孤独、孤寂其实意味着倾听和与自然万物对话的诗性感知能力,也正是这种颇具灵性、神性的诗性感知让阿来明白了人生的孤寂与自然万物在历史长河中的孤寂、深远、苍茫及博大内核。爱华德·W. 萨义德曾表示人与自然存在着本质性的一致,他认为我们人类的身体“它的健康、它的忧虑、组成、机能与兴旺,它的疾病和死亡,都属于自然秩序;然而,我们对于那种自然的理解,我们在自己的意识中如何看待它和经历它,我们如何个别地和集体地、主观地和以社会的方式创造一种对于自己生命的感受,我们如何把它划分为各个时期,大致说来都属于历史的秩序,即当我们反思它之时,我们可以进行回忆、分析和沉思,在过程中不断改变它的形态”[11]1。这种出自个人孤寂身体感知,但又对接藏地、藏族自然万物的孤寂感情结构,让阿来感悟到了人与自然存在的伟大原型和本质,也造就了阿来诗歌重要的“孤寂成诗”但又对接自然万物的书写维度。

如在马尔康的一条河边,吹拂的河风不仅让一个人静坐或伫立的阿来感到了人生的寂寞,还感悟出他周围(马尔康或嘉绒藏地)的河流、浪花及遥远的海中之盐也是寂寞的存在,“寂寞/一只天鹅产于平坦沙洲上的一只巨卵/这只卵是形状奇特的灵敏耳朵/听懂了河的语言/听到了浪花/听到万里之外幽静的大海里盐的生长/……寂寞/叫人感悟一种高深的哲学/温润的河风吹开寂寞的大门/一切都柔顺地涌流坚韧地涌流/河的语言血流一样冲击心坎”(《河风吹开寂寞的大门》)[8]85-86。在冬天一个人的晚上,静默的村庄让阿来觉得藏地的雪、月亮及自己所住的房子都是孤寂和安静地潜藏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的,“今天晚上宜于静默/幽蓝的残雪仿佛心头隐秘的创伤/看吧,月光和寒意/这两种没有分量也没有影子的东西/穿过寂静/仿佛穿过没有四壁的高大房子”(《静夜思》)[8]91。对于平时常见的柏树和羊群,孤寂的阿来也进行了孤寂的移情和同化理解。为此,他在《俄比拉尕的柏树》中写道:“高耸的柏树/孤独而又沉静”[8]104,在《羊群》中也表示:“羊群惶然,而且孤单/而且瘦骨伶仃/而且毛色驳杂/而且没有胡须顺利生长者成为酋长”[8]97。显然,这种关于他个人和周围世界的孤寂感知与审美,构成了阿来诗歌写作中人与事物孤寂存在的本质体认。

对于少数民族诗人而言,他们诗歌写作的最大特征是表现出关于民族和地方的文化书写[18]。阿来作为藏族诗人,他诗歌创作的重要书写维度之一就是关于马尔康或嘉绒藏地的地方文化书写。如在《冬:节令的序与跋》一诗中,阿来书写了藏地草原村落在冬季时节的地方样态和风俗:“冬/我们回到定居的村落/与种青稞的兄弟們团聚/夜寐里我们仍把头贪婪地埋进青草/那是春夏那支长歌的美妙叠句/草原诗章悠远的回环”[8]176。在《牧场》一诗中,阿来书写了藏地草原人民在牧场劳动之时哼唱各种歌谣的地方习惯:“挤奶谣是在夜半唱响的/……白天,打酥油的谣歌好长好长”[8]170。在《起跑线上》一诗中,阿来书写了藏地人民对赛马比赛和民族文化传统的重视:“这是一个严冬过后的清晨/横亘时间的起跑线上/骑手们面容严峻/举起了长鞭,只等一声信号/西部中国发出亢奋的嘶喊/雪崩一样扑进春天”[8]148。对藏地人民传承至今的宗教信仰,阿来在他的诗歌中也有所指涉:“领诵者,你沉思经年/在窗前的树子下面,默坐经年/在一树子鲜花下面/在一树子雪花下面”(《致领诵者》)[8]60。对于阿来的这种关于民族和地方的文化书写,丹珍草认为嘉绒藏地的“自然脉息与地域文化赋予阿来的族群文化心理积淀无疑成为他的一种文化本能和创作资源。‘嘉绒藏人的文化视角和文化心理是阿来观察世界和感受世界的始发之地”[19],无疑中肯地概观了阿来诗歌中关于马尔康或嘉绒藏地的地方文化书写维度。

如前所述,阿来的诗歌写作追求的是将自己与“一个更雄伟的存在对接起来”[10]155。对于阿来而言,这个“更雄伟的存在”指向的是对藏地或藏族人民有深远影响和形塑意义的传统、历史及自然等内容。这些内容是藏地和藏族人民时代变迁中稳定和不变的本质。如在《远方的地平线》一诗中,阿来抬头眺望藏地人民生活的大草原之时,就感受到草原大地、河流、山峦从古至今所具有的深沉、庄严、壮阔:“躺向青草。足前是长鞭似的河曲/脑后是马鞍般的山峦。长叹一声闭上眼/感受一种更为深沉的肃穆/一种更为庄严的辽远/那激越,那/苍凉/壮阔……哪哪,草原”[8]179。对藏地人民几千年来沿河而居、放牧及信仰的圣洁雪山,阿来也感受到了它们具有的庄严、肃穆:“河给我一双移动的眼睛/屹立不动的故乡河岸与群马/缓缓漂移,向东方雪山的圣洁之光/永恒的河水并不流动/群马漂进年代深处/那些深处的时间一动不动”(《群马》)[8]108。生活在草原上的藏族人民,刈割牧草是一种世代坚守的劳作和民族秉性,阿来指出了这种生活习惯的深远意义:“伛偻的身影竟使天空显示深沉/刈割下的牧草正散发清香/一尊尊身影随一道道地面起伏/伸延而进入不可琢磨(捉摸)的深远”(《人像》)[8]174。在此,我们看到了藏族身份的阿来,他的写作明显具有自动对接藏族传统并建构藏族传统当代意义的意味和努力。

值得注意的是,阿来虽以小说闻名,但他的文学生涯是从诗歌写作开始的。从诗歌写作与小说写作的关联来看,阿来在文学起步阶段的诗歌写作,除了为他的小说写作训练了过硬的叙述语言之外,还训练了其小说写作突显民族和地方的画面空间塑造的叙事能力。这种体现为阿来后来小说写作功力和特色的画面空间塑造能力,在他的诗歌写作中其实就已经出现。可以说,这种画面空间叙事特征一方面为阿来的诗歌写作和小说写作“很好地处理了现实空间、文字意义空间、图像空间及情感空间的复杂关系”[21],另一方面则构成了阿来感知和对接藏地和藏族伟大存在的重要书写场域。如在《一个农人的画像》一诗中,阿来就从高处俯视的角度刻画了一个在庄稼地边上的市集场景,呈现了藏族人民与自然融合的空间景象:“俯身在一座小桥的木栏/身后,市集上的人四处走动/尘土和声音飞扬到高处/面前,大片的庄稼在阳光中喧哗/几个草人被风震动阳光和衣衫/一个红脸膛的农人/却在玉米和草人之间一动不动”[8]56。在《这些野生的花朵》一诗中,阿来用“众多的花岗岩”“臃肿的孤独柏树”及向东流的大河描绘了泸定的地理位置和村庄与自然的新旧之存在:“众多的花岗岩,和/一些关节臃肿的孤独柏树/顺大河一直往东,稍稍偏南/是尘土与骄阳之地,直到/那个从前不叫泸定的地方//从前叫什么名字?我问/只听见大河穿过浓重的山影/只看见这些野生的花朵,顶着骄阳/围绕那些干旱的村庄”[8]58。在《大地》一诗中,阿来以东西流向的河流、南北走向的群峰、天上的兀鹰与天鹅、地上成群的野牛结构性地塑造了若尔盖草原的地理空间和自古有之的生生不息之感:“河流:南岸与北岸/群峰:东边与西边/兀鹰与天鹅的翅膀之间/野牛成群疾驰,尘土蔽天/群峰的大地,草原的大地/粗野而凌厉地铺展,飞旋”[8]110。很明显,阿来的空间审视与思考都是有诗性的,这种诗性的观察与意义建构方式,就是一种诗歌(小说)的“空间生产”。

显然,马尔康孤独的教书经历,让阿来形成了在静默、寂寞、孤单及沉静中捕捉瞬间诗性、诗感的孤寂书写能力。这种孤寂感知和书写的能力,建构了阿来对人与事物孤寂存在的本质体认。作为一名藏族诗人,阿来的诗歌写作具有明显的关于马尔康或嘉绒藏地的地方文化书写特征。除此之外,阿来的诗歌写作,不仅突显“空间生产”的画面空间叙事,还追求与深远的藏族传统、历史、自然相交融,这些书写维度和探索姿态让他的诗歌有个人与藏地和藏族伟大存在相结合的质地与价值。

三、走向民族共同体的阿来诗歌

伟大的存在都是孤寂、深远但又充满意义的。在马尔康教书的孤独经历、音乐及经典诗歌的交融中,阿来感悟到了个人的孤独、孤寂存在,其实与藏地和藏族万事万物在长久的历史中无声繁衍是一样的。人此时的孤独,正是民族和地方历史长河的一部分,这就是民族历史和地方历史的伟大之处。在20世纪80年代,阿来关于人与事物孤寂存在的本质体认,关于马尔康或嘉绒藏地的地方文化书写,以及关于藏族传统、历史、自然相交融的诗歌写作,表现了他对个人生命、民族传统的本质理解,还呈现了他对诗歌写作(文学写作)的语言、人地关系及原型等问题的思考和探索。其实,就现实影响来看,“阿来的诗歌创作虽然没有取得像其小说那样的成就和声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诗歌创作没有多大价值。相反,如果把阿来的创作看作一個整体来加以审视,其诗歌的意义和价值就会凸现出来……同时,他的诗歌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诗坛,也具有不可忽视的审美意义和艺术价值”[6]。此外,从整个藏族当代诗歌的发展来看,阿来长达七年的诗歌写作,在很大程度上还勘探了藏族现代汉语诗歌的历史维度和现代意义。可见,阿来的诗歌写作既孕育于民族共同体,同时又展现和塑造着民族共同体的新价值。这种走向民族共同体的写作,表明阿来的诗歌写作本质上是一种共同体书写。

第一,重视藏地和藏族伟大的存在原型。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指出,“新技术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令人难以置信。问题在于,我们的身体与五千年前的人类别无二致,我们的思考方式也同我们的祖先一样”[21]119。新的科学技术正在让中国变得越来越有现代性,阿来所生活的西南藏地也不例外,阿来感受到并确认了藏地的这种变化,“百兽已不复存在/许多村口却贴上了禁猎的布告”[8]89。然而,对要将自己的写作“带向更广义的诗”[8]自序2的阿来而言,他在藏地的现代性变化中,看到并指出了不变的深远传统和伟大原型。我们知道,在多民族的中国,“民族是建立在有一定土地限定范围(空间)的血缘、地缘及精神共同体之上的,这种共同体特征构成‘乡土中国社会中各少数民族内部自发、天然、传统的共同体认同情感与意识。具有特定少数民族身份的诗人,他们的诗歌写作自然也是建立于自身所属民族共同体之上,进而表现出所属民族的共同体特征,这些赋予少数民族诗歌一种天然、传统的,但也非常鲜明的共同体价值与意义”[22]。一个民族的原型必然是出自民族的共同体之内,少数民族诗人的原型感知和原型书写可以说是既触及民族的原型,又展现民族的共同体精神。我们在阿来面向藏地和藏族伟大的存在原型的诗歌写作中,感受到了民族的原型和共同体精神,以草原、群山、羊群、牧场及人民与祖先共同的思考、劳作、信仰呈现出来。阿来在马尔康或藏地的每次行走和冥想,显然是看到了流淌在藏地和藏族人民及他个人身上的这种原型传统,以及由这种原型传统建构出的生命意义,这就是阿来诗歌中融合个人、大地、民族传统及历史的更广义的景象。而且,阿来这种重视藏族原型传统的写作不仅在他的诗歌中有所体现,在小说写作中亦是如此。如对他在马尔康完成的成名作《尘埃落定》,阿来表示:“写完最后一行字,面对那片萧疏的林子,那片在沉睡了一个漫长冬季后,必然又会开始新一轮荣枯的林子,我差不多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击倒。对我而言,这是一次创造,也是一次隆重的精神洗礼”[10]149

第二,面向母语精神的非母语写作。在《文学世界共和国》一书中,帕斯卡尔·卡萨诺瓦表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想要从他所在的民族和国家脱颖而出,进入世界文学空间之中,进而成为世界顶级作家(如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需要迈出的关键一步是用其所在国家的通行语言来写作。因为这种通行语言既是文学在这个民族文学空间、国家文学空间的“通行证”,同时还是这个少数民族作家进入地方和国家文学“大家庭”(即文坛)的证明[23]16。在接受学校教育之后,阿来也具备了说汉语和写汉字的能力并成为了一个用汉语书写藏族故事的人。也就是说,从语言上看,阿来的诗歌写作是一种非母语写作。在中国多民族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及世界文学中,非母语写作是普遍的,它的共性是“作品的总体精神都向着跟写作语言相反的本民族的记忆、习俗、习惯、神话等,语言虽然非本民族的,但作品内容和构造的思想意识却是本民族的,后者原本停留在母语中,至今仍由母语所保存,我们不妨将它视为面向母语精神”[24]。就人类的语言而言,它无疑是“与人类的精神发展深深地交织在一起,它伴随着人类精神走过每一个发展阶段,每一次局部的前进或倒退”[17]21,这种必然一体的关联生成了语言与民族、语言与地方、语言与写作(包括口头文学和书面文学)的先天性关联。诗歌作为“一门语言的艺术”[25]283,其写作者一方面发现并以语言与民族、语言与地方的先天性关联进行写作,这是他们诗歌写作生成的场域;另一方面他们又十分敏感于语言变化带来的困顿,并尽可能在写作中找寻平衡的途径,以寻找一种行之有效的写作语言。这样才能找到写作的突围之路,实现自身在所属民族文学空间、国家文学空间及世界文学空间的影响。阿来说:“我是一个藏族人,又用汉语写作”[26],“正是在两种语言间的不断穿行,培养了我最初的文学敏感,使我成为一个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27]为此,他也表示“无论是在诗歌还是在小说中,这种创作过程中就已产生的异质感和疏离感,运用得当,会非常有效地扩大作品的意义和情感空间”[28]。显然,母语是藏语,但用汉语写作的阿来,其现代汉语诗歌写作表现出的与藏地、藏族的伟大存在相对接的书写维度,让他的诗歌表现出明显的面向母语精神的非母语写作景象。如在《人像》一诗中阿来所说的,“我众多的姐妹就这样在草原聚合又流散/而我是会使用文雅词汇的/说你们是一座觇标或迷茫中一星塔尖”[8]174

第三,藏地写作。人一生都与周围环境和地点发生联系,对这种宿命性的联系,约翰·杜威表示,“生命是在一个环境中进行的;不仅仅是在其中,而且是由于它,并与它相互作用。……一个生命体的经历与宿命就注定是要与其周围的环境,不是以外在的,而是以最为内在的方式作交换”[29]15。人的出生、成长、生活及死亡都与一个或多个地方相关,在诗歌写作(文学创作)中,地理意义上的人地关系不仅是重要的审美和书写对象,还承载着地域和族群的各种喻指。对藏地的文学创作,学界曾经提出的“文学藏地”的概观性概念,即是看到了藏地或藏族文学具有的这种人地关系及其对应的文学生成性[30]。作为出生、成长于马尔康的藏族诗人,阿来的诗歌写作无疑“一方面继承了藏族历史、文化和文学传统,有藏族文化象征符号的差异性展现;另一方面又凸显了强烈的地方性,具有浓厚的地理风土和地方特色”[31]。其实,从阿来以家乡河流的名字命名他的第一本诗集《梭磨河》开始,我们就可以看出阿来“在诗歌中书写了藏地生活和文化,抒发了他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和热爱,继而藏地书写成为阿来诗歌创作中最重要的母题”[32]。当然,阿来诗歌当中的藏地写作并没有只停留在他的家乡马尔康这个单一地域,而是深入到了嘉绒藏地或整个藏地的草原、雪山、群山之中,并积极探寻藏地历史、文化及自然的诗歌意义。阿来将自身的诗歌写作转入关于藏族和藏地的民族志写作维度,进而突显了他自身的诗歌写作和藏族诗歌在多民族中国是一种多元一体的格局[33]。如在《高原,遥遥地我对你歌唱》一诗中,阿来就以藏地高原为隐喻对象,表达了他对个人诗歌写作的整体想象和具有的多民族中国格局性,“续写我们停滞的历史/……在你的历史中写下磅礴的诗章”[8]157-162

第四,勘探藏族和当代少数民族现代汉语诗歌的历史维度和现代意义。从整体上看,“藏族诗人的汉语诗歌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主要表现为浓郁的宗教文化色彩、浪漫的民族天性与浪漫抒情、地理童话与魔幻表达契合而成的瑰丽意象。这些因素具有藏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为现代汉语诗歌开拓出新的创作景观”[34]。而无论是面向母语精神的非母语书写,还是藏地写作及重视藏族传统的写作,阿来长达七年的诗歌写作整体上表现出明显的关于民族和地方的历史意识、文化意识,这与20世纪80年代的主流诗歌探索有很大的不同。对阿来而言,主流诗歌是充满现代意味的,但民族却是历史与传统的。作为一个现代诗人,阿来横亘在现代诗歌与藏族历史传统的写作,在很大程度上勘探了藏族现代汉语诗歌的历史维度和现代意义,这是他过去、现在及未来坚守的诗歌姿态。阿来说:“我最初写诗,是八十年代初期,……走到今天,我对我的诗看得很清楚。可以不客气地说,即使放到今天,我的诗也是很好的……今天,我的诗歌放在那个地方,和八十年代那些最好的诗相比,并不差分豪。”[35]显然,写现代诗歌和归属藏族的深远历史和伟大存在,成为了阿来对个人生命的存在体认和持续性追求,也让他明白了个人的诗歌写作在藏族当代诗歌、当代少数民族诗歌以及中国当代诗坛中的位置和意义。

综上所述,在與伟大存在对接的追求之下,阿来感悟到了四季轮回、人的生死繁衍是藏地和藏族人民伟大的存在原型,也是人与世界存在的不竭动力与意义。在这种重视藏地和藏族伟大存在原型的追求之下,用汉语写作的阿来,其诗歌表现出明显的面向母语精神的非母语写作特征,关于民族和地方的文化书写也让他的诗歌成为一种典型的藏地写作。也就是说,阿来的诗歌发现并表现了藏地和藏族人民过去、现在及未来都存在的这种伟大原型,这让他的诗歌写作具有明显的民族共同体特征。

四、结语

藏族作家阿来个人的诗歌写作与中国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发展与价值建构维度有明显的互文性关联。总体而言,阿来在20世纪80年代长达七年的诗歌写作,萌生于他在马尔康教书的孤独生活状态。马尔康的群山、河流、羊群,贝多芬、舒伯特的交响乐,聂鲁达、惠特曼的经典诗歌催生了阿来诗歌写作的冲动和情感结构。对诗歌的写作,阿来追求的是把自己的诗歌创作与藏地和藏族伟大的存在对接起来,在这种对接的牵动之下,其诗歌写作主要表现为关于人与事物孤寂存在的本质体认、关于马尔康或嘉绒藏地的地方文化书写及与深远的藏族传统、历史、自然相交融几个方面。作为用汉语写作的藏族诗人,阿来的诗歌既是一种面向母语精神的非母语写作,还是一种典型的藏地写作,并极力重视和探索藏地和藏族伟大的存在原型。阿来的诗歌写作展现出的这些努力与探索,在很大程度上让他长达七年的诗歌写作勘探了藏族现代汉语诗歌和当代少数民族诗歌的历史维度和现代意义。

注释:

(1)16首是从目录上统计而来,但有些在目录中算一首的诗,其实是包括多首有标题的单首诗或多个章节构成的组诗,另外两本诗集也是如此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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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ional Community: A Lais Poetic Writing and Its Contemporary Value

QIN Cai, SU Zhongle

(College of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 China)

Abstract:A Lai, both a writer and a poet, left an indelible mark on ethnic minority poetry with his work in the 1980s. The solitude of his teaching life in Maerkang fueled his initial venture into poetry. As a native Tibetan, A Lais objective in writing was to form a connection with the rich cultural essence of Tibet. Guided by this goal, A Lai captured the inherent loneliness in the lives of Tibetans and the Tibetan landscape, enhancing the cultural narrative of ethnic and local minority poetry. His work serves as a critical model, reflecting not only Tibetan experiences but also the spirit of the Tibetan mother tongue within a non-native context. A Lais poetry embodies a profound exploration of Tibetan and Chinese minority poetry within the context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His work navigates the depths of Tibetan life and culture, intertwining historical and modern elements, and thereby broadening the scope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

Key words: Tibetan Poetry; A Lais Poem; National Community; Cultural Writing; China Minority Poe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