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浩山水画风貌形成的原因探究

2023-10-09 09:39曾剑超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23年8期
关键词:荆浩风貌山水画

摘 要:五代十国时期战乱纷纷,这个时期的动荡局势使得许多知识分子选择隐居山林,远离纷扰。在这样的背景下,山水画成为他们表达情感、追求内心平静的重要途径。荆浩身处乱世,他笔下的山水画风貌却体现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精神面貌。他通过精心构图,运用传统笔墨技法和色彩表现,将山水的壮丽之美与人类情感融为一体。因此,荆浩山水画风貌的形成意义重大,它不仅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审美观念和艺术家对自然的独特理解,还对后世艺术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五代十国;荆浩;山水画;风貌

一、山峻瑰奇的地域特色

地貌,属自然景观范畴,它是构成山水画空间布局的重要因素和基本骨架,是山水画以形为美的特征所在。唐代画家张璪曾提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其中“造化”便是自然景观,亦是“得心源”的前提。荆浩山水画特色的形成与发展离不开大自然的山水风景特征影响。

荆浩长期生活在北方地区,生活圈子与活动范围以北方为主,因此北方地区大自然的山水风景特征对其山水画的形成、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北方地区,是指我国秦岭—淮河一线以北、内蒙古高原以南、大兴安岭与青藏高原以东的广大地区,气候独特,属于半潮湿半干旱地区。北方区域年降水量普遍不高,气候干燥,空气湿度低,且温差大,导致岩石反复膨胀与收缩,因而山体常年受物理风化作用。受到这样的气候环境影响,岩石的整体性遭到破坏,形成了山石体面粗朴、棱角分明、万壑千岩、跌宕起伏、壁立千仞的地形特征。同时,除了石形千奇百怪外,崇山峻岭也是北方地貌的一大特点。

地貌形态作为荆浩山水画的主要视觉因素,顺理成章地表现在画面上,因此荆浩山水画以表现全景式的大山大水为主,散点透视的构图多为深远、高远,山石质感借雄强刚硬的斧劈皴展现,整体上呈现出气质俱盛、充满阳刚之美的山水画情调。作为北派山水画代表的荆浩,从地质犹如斧劈一般陡峭、挺拔的山体中提炼出刚健苍劲、气势恢宏的笔墨风格。因此,由地理、地质、地貌而形成的北方山水特征,决定着荆浩山水画艺术风格的走向。

二、荆浩的山水人格

(一)因隐而生的山水情怀

荆浩的山水情怀由“隐”而生,受“道”而成。荆浩身处五代风云万变的复杂局势中,黑暗冷酷的社会现实早已浇灭荆浩对仕途的积极期盼,他不得不隐居起来,以求明哲保身。荆浩对自然景致的体察方式与道家的隐逸观息息相关,彼此不谋而合。首先,他展现了道家哲学中的“忘”观念。在五代十国时期充满战乱和社会动荡的背景下,荆浩渴望远离世俗纷争,忘却明争暗斗所带来的痛苦与困扰。这种内在精神与情感的解脱方式与道家思想中的“忘我”“忘己”相呼应。其次,荆浩的观山水之心体现了道家的虚静观念。尽管他追求远离苦难的生活,但并非对世界的否定,而是超越人间庸俗的纠葛,以一种虚静的心态来观察天地、俯瞰万物。只有如此,才能达到“胸有丘壑”“立万象于胸中”的境界。在自然山水之间,荆浩将自己的情感寄托于笔墨之中,通过绘画表现出理想生活的境地。

具体而言,荆浩之所以热衷于隐居山林幽谷,可主要分为两个因素:第一,道家追求的思想境界与山水的自然属性相关联。隐逸者追求“清淡、超逸”的精神境界,这与中国老庄“清”“淡”“虚”“无”的精神境界核心紧密联系起来,而作为隐士的山水画家将“清、淡、虚、无”的概念内视为自己追求的艺术境界之一,形成的审美体系是推动中国山水画产生、发展、成熟并逐渐占主导地位的主要思想体系。换个角度来看,隐士情感上对山水环境的亲近,还与道家尊崇自然天道的观念有着直接联系,表现为道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自然做出反应——“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道家的哲学观念认为,认识自然最具智慧的方法是把自己置身于客体之内,通过认识与理解实现“物我交融”。

第二,山水有着天然的、特殊的吸引力,能给人们带来愉悦的审美享受,唤起强烈的情感呼应。山的气魄与精神、水的灵性与流动蕴含着自然天地间的无穷奥妙,使隐士们忘情游乐于山水间,亦可以说自然山水具有审美功能。南朝画家宗炳的《画山水序》有着详细的阐述,其内容同样蕴含着道家精神与思想。宗炳认为“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这里的“山水”代指自然山水景观,“形”是指景物的客观形质,“媚”者悦也,“道”即天地自然之道。“山水以形媚道”,山川以具體自然的“形”使仁者感受精神上的愉悦快乐,以及借助山水有限的“形”,使仁者达到对“道”的无限感悟。“以形媚道”表达的正是山水“质有而趣灵”的特质。“质”是山的具体“形质”,“趣灵”和“媚道”都是给人带来美的感受和道德启示,因山水的“质”而达到“趣灵”的境界,所以“以形媚道”可理解为“形”是感悟“道”的前提,是使人情感愉悦的基础,山水能显现宇宙的无限生机而更有魅力。反过来看,“以形媚道”又是人们对山水外部形象所表达的精神肯定。宗炳认为自然山水能通过“形”和“道”的层面给人带来审美的愉悦,而画中自然的山水景致更是具备“畅神”“怡身”的审美功能。“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类之成巧,则目亦同应,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画山水序》提到,倘若画家把眼前的山水形象画得非常巧妙,那么观画者亦会与作画者一样,领悟自然山水神灵之处,使精神获得愉悦、畅快。然山水画“类之成巧”除了使人“畅神”外,其重要作用还在于通过画中的山水进行对“道”的体悟,甚至要比大自然山水的效果强。可见,山水形象可以让人感到两种层次的满足,即对自然形态美的满足与由形态美引发的精神满足,以及完成对“道”的体悟,画山水画则在此基础上上升为对自然山水的艺术性品味。

总之,荆浩山水情怀的形成有两个层面的原因:首先,由于避世隐居而产生了与山水亲密接触的条件;其次,与道家的自然哲学观和山水给文人带来美好的身心感受相关联。

(二)“澄怀味象”的山水观照

荆浩因隐而生的山水情怀包含着道家的自然审美观,他对山水的艺术观照方式深受老庄哲学思想中体悟自然之道的启发。因此,“澄怀味象”是关于山水的哲学性思考与美学命题,亦是对荆浩山水艺术观照方式的概括。“澄怀味象”同样出于宗炳编著的《画山水序》,书中提到:“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澄怀味象”即澄清内心,涤除杂念,忘掉物欲,以明澈的心境品味自然万象,而“味象”的过程亦可视为获得精神享受的过程。显然,崇尚道家思想的隐士是可以理解并运用由老庄美学进化而来的“澄怀味象”这个审美意识。因此,作为隐士的荆浩以“澄怀观象”的姿态感受自然山水之美是他绘出胸中丘壑的重要条件。换个角度来看,“澄怀味象”亦是他与客体之间的审美关系。

从主体角度来讨论,要进行“澄怀味象”,其首要审美活动就是“澄怀”,“澄怀”的一系列思想活动必须从审美主体出发,以澄净的胸怀进行审美体验,这也是“澄怀味象”的必要条件。具体而言,“澄怀”这个概念追溯到老庄美学。老子曾提出“涤除玄鉴”的命题,庄子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心斋”“坐忘”,“涤除玄鉴”与“心斋”“坐忘”成为审美心胸论的起源。宗炳提出的“澄怀”也就蕴含了“涤除”“心斋”“坐忘”的审美活动,即拥有澄净的胸怀。因此宗炳认为,“澄怀”具体表现为“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这一系列活动就是在山水画创作前需要进行的。因此,为了更进一步体悟自然万象的本质,使“万趣融于神思”,获得审美愉悦,“澄怀”是首要因素,也只有具备个体意识和主观能动性的“人”才能进行“澄怀”的审美活动。

从客体方面来说,“象”是作为“澄怀”后进行“味”的对象。老子讨论美的形态时提到“大象无形”,“象”在老庄的哲思中即指有形的万物,又指无形的“道”。对“象”进行观照的活动,宗炳使用了“味”这个概念,“味”的概念亦从老子美学中发展而来。老子提到的“味无味”是将恬淡无味当作有味,即“无味”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味”,“无味”是获得精神愉悦与得“道”的重要体现。可见,“澄怀味象”的“味”含义极为丰富,是高尚的、对“道”的体味,而“味象”,不是对普通形象的一般的品味。“象”是审美的形象,当对“象”进行审美观照的活动,才能引起观照者“味”的愉悦,即品味和体验对审美对象深层的情趣意蕴。在隐居生活中,自然山水就是荆浩“味”的“象”。而“象”又指无形的“道”,因此从另一个层面看,“味象”还具有“味道”的意义。“澄怀味象”概括了审美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其实质是以清澈纯净的情怀,在非功利的审美心态中,对自然万物的观照,也是对“道”的体悟。

综上所述,遁世山林的生活选择和道家自然哲学观的影响是荆浩山水人格产生的缘由,而荆浩的山水人格又决定了荆浩对自然山水“澄怀味象”的艺术观照方式,又因为荆浩在体悟山水时秉着“物我合一”的精神且在山水画创作时不自觉地传达个人情感,所以造就了“无我之境”的山水画意。

三、荆浩独立的人格风范

五代政局复杂多变、动荡不安,战争频繁不断,士人因仕途不达、自我价值无法实现和面对世间动乱、反复无常而感到苦闷与无奈,所以如何调节自我内心的平衡,是五代知识分子所要面对的重要问题。“浪迹弃人世,还山独自幽”,隐逸成为五代文人一种普遍的生存方式。对此,荆浩清醒地保持着自我人格的独立性,他把儒道的精神化为自己的人格品质,这个过程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形成荆浩的独特审美观和人生价值观。荆浩居住太行山洪谷一带,环境自然静谧,况且受道家去欲守静思想的影响,使自身处于心静如水、人淡如菊的精神境界,而自然适意、不加修饰、浑然天成、平淡幽远的闲适之情,乃是士大夫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中国士大夫追求的是内心清静、平淡脱俗的生活,这种以寻求自我精神解脱为核心的人生哲学使荆浩的山水人格趋向清、幽、静。荆浩不杂风尘、幽静淡泊的山水人格是对追求自身人格完善和个体精神自由过程的体现,而对自由人格的无限向往,是一种人性的觉醒,更是荆浩独立人格风范的体现。荆浩隐居的田園生活,便是庄子所神往的“逍遥”之地,“忘”与“游”既是艺术精神的呈现,又是荆浩独立的人生态度。老庄哲学思想对隐逸者具有一种潜在的感性召唤,使隐逸者的内心深处与老庄哲学思想契合,同时这也是文人内在气质和潜在生命精神的深刻规范,从而形成了一种对老庄审美哲学趋向的心理,士人群体顺应天命而安于自然,表现出一种自觉、自然又自在的人生取向。因此荆浩独立的人格风范还体现为在思想深处对老庄哲学有着深刻的认同感。

荆浩只有返回到林间来完善自己的人格,在艺术和信仰中来寻求生活意义,才能创造自然、信仰和人格和谐统一的生活环境。荆浩兼容儒道思想,提炼出一种保持人格独立与心灵自由的处世方式,完成了身隐向心隐的转变。

总的来说,荆浩的山水画风貌形成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作为艺术审美对象的北方山水是荆浩山水画风貌形成的客观原因。北方地理、地质、地貌的特征影响着荆浩山水画的表现技法和画面风格,恢弘磅礴山体决定了荆浩山水画开图千里的气势。第二,从主观角度看,山水画风貌特点还取决于荆浩的山水人格,他的山水人格形成源于他避居洪谷而钟情于山水,所以山水的自然属性与隐逸者追求“清淡、虚静”的精神境界相符,而且山水拥有独特的吸引力,能给文人带来精神愉悦和情感共鸣。荆浩山水人格形成还体现于以“澄怀味象”的姿态对自然山水进行审美观照,并从中获得“道”的感悟。山水人格最终表现在荆浩的画境里,即人与自然、物与我、情与景、主体与客体达到了浑然合一。第三,在乱世中,荆浩把儒道的精神融入自己的人格品质,追求的是内心清静、平淡脱俗的生活,保持了自我人格的独立性,并形成了独立的人格风范。因此,荆浩山水风貌的形成原因可剖析为,荆浩把北方自然山水景象视为创作对象与独特人格风范在创作上的相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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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曾剑超,华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画创作与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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