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物展览到文化融合:全球视角下中国文物出境展览五十年

2023-10-07 22:25商阳子
东南文化 2023年1期
关键词:兵马俑出境文物

商阳子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

内容提要:博物馆举办文物出境展览是实现多元文化碰撞与交融的方式之一。经过多年探寻,我国通过文物出境展览持续地提升中国文物和文化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我国文物出境展览经历了从“初探期”到“探索期”再到“磨合期”三个阶段。当下,文物出境展览不能仅局限于文物展出的效果与形式,应逐步掌握展览的主动权与话语权。尤其在文物阐释方面,应鼓励和支持更多熟悉中国文化的策展人参与,提高“中国声音”在展览中的声量,帮助观众深入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削弱多元文化带来的偏见,把讲好中国故事和办好文物出境展览更好地结合起来。因此,21世纪的文物出境展览应该从“让世界认识中国文物”迈入“让中国文物融入全球文化”。

2021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50周年,也是“文物外交”的第50年。回望过去,我国一直在努力融入全球化的浪潮。全球化促进了文化的融合、碰撞和文化多样性的发展,即文化多元化。这种多元化并不是抹杀地方文化,也不可能催生统一的世界文化。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和精华所在,是中华民族的根与魂,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1]因此,不断提升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是我国近年来的工作要求和文化目标。文物出境展览是展示我国的文化外交的一部分,也是让世界通过文物了解中国的重要渠道,近年来更是成为提升我国在海外影响力的重要方式。即使在全球新冠疫情肆虐期间,文物出境展览也未中断。无论在全球宏观视野下,还是在博物馆微观环境中,文物出境展览在21世纪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与持续性。因此,本文主要回顾20世纪70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土文物展览”以及21世纪英国大英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与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Royal Ontario Museum,ROM)分别举办的“秦兵马俑展”,以此为基础,总结文物出境展览50年内的变化及其对当代博物馆发展的意义,旨在分析全球化下我国文物出境展览如何更好地融入世界多元文化。

一、我国文物出境展览的背景与发展

我国文物出境展览的时代背景与我国的外交政策密不可分。学界对“文化外交”概念的厘定可分为两类观点:一类认为文化外交是为了对外发展本国文化;另一类则认为文化外交是帮助本国政治而行使的文化辅助手段,也就是国家使用文化来实现特定的政治目的或对外文化战略目标的一种外交活动。两种观点的出发点不同,前者是为了对外发展文化,后者是服务于国家政治[2]。20世纪70年代,周恩来总理建议用文化交流方式来促进我国与他国的对话。文物出境展览成为文化外交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又因为博物馆展览给公众带来的视觉效果与印象会更加持久,所以博物馆也被誉为“文化外交积极贡献者”[3],成为文化外交重要的阵地。

在全球化背景下,举办异国文化展览已经成为西方博物馆的一个传统,因此文物出境展览也成为海外博物馆展览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既能成为对外宣传文化的外交活动,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国外民众了解本国文化艺术的需求。2019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敦煌研究院座谈时强调,要积极传播中华文化,增进民心相通,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创造更多优秀的人类文明成果[4]。《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再次提到,提升中华文化影响力,加强对外文化交流,构建中国文化全球传播体系[5]。可见文物出境展览是时代所驱,更是民心所向。中国文物交流中心提供的数据显示,1973—2021年由该中心承办的文物出国(境)展223场次[6]。文物大省陕西在1985年经国家文物局的同意后,开始独立承办文物出境展览。仅1985—2019年,由陕西省文物局自主筹办或协助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交流中心筹办的文物出境展览共有226项、374场次[7]。显而易见,我国的文物出境展览始终以促进国家文化发展和提升中国文化国际身份为重要目标。

二、文物出境展览的初探期:20世纪70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土文物展览”

1971年7月24日,在周恩来总理批准郭沫若的《关于到国外举办中国出土文物展览的报告》后,我国开始组建出国巡展小组并筹备出国巡展事宜。1973年8月13日,周恩来总理致信余湛和王冶秋,提出出土文物出境展可设想两个方案:一是选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土文物展览”在法国或日本前期展览的一套展品,提供给美国联络处挑选;二是重新选一套展品专门到美洲展览,在日本和法国展出的展品分别在其他国家展出[8]。此外,《夏鼐日记》也较详细记录了文物出境展览的前期准备情况[9]。可见当时国家对文物出境展览和国际文化交流非常重视。尤其是在北美巡展的准备工作中,我国更是几乎将文物挑选的主动权交给美国,彰显出我国在文物外交上的诚意和期望。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土文物展览”中,除美国外,其余14个国家都在1973年前与我国建交。由此可见此展览特别是对美国的展览,是我国在外交上打出的一张“文物牌”。

因为展品是保证观众参与的关键[10],在展览中,将精美的文物作为展品会给观众带来视觉冲击,所以,适合展览主题的展品也为展览的成功奠定了基础。从《夏鼐日记》中可以看出,此次文物出境展览的展品选择经过了多次修改和斟酌,最终在欧美展出的文物有385件,时间跨度大,种类丰富[11]。据多国媒体报道,展览中最夺人眼球的当属1968年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夫妇墓出土的“金缕玉衣”(编号147)和1969年甘肃武威东汉墓出土的铜奔马“马踏飞燕”(编号218)。展览在全球巡展的五年到访了15个国家(地区),观展总人数达654.3万人(表一)[12]。

1973年5月8日,第一次出土文物展第一站在法国巴黎市美术馆拉开序幕。同年9月25日,巡展文物到达英国,9月28日展览在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开展,受到英国各界的极大关注和欢迎,在三个月的展期内共有77.1万人参观。我国《人民日报》与英国《泰晤士报》(The Times)相继对展览作了跟踪报道[13]。

展览在北美之行的首站由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今国家文物局)刘仰桥带队,1974年8月8日在ROM开展,总督夫人朱尔斯·莱杰(Jules Leger)女士参加了开幕式[14]。据加拿大《环球邮报》(The Globe and Mail)报道,此次展览的展品数量较多(同欧洲巡展一致,共384件),并且多为1949年以来的中国重大考古发现,可以说是ROM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最重要的展览[15]。不难看出,展览的规模与高人气使该展览成为北美巡展的第一个高潮。

笔者认为,展览在ROM大获成功可归因于以下三点。首先,早在欧洲巡展时,ROM就派工作人员到访英国和瑞典参观学习,并且聘请负责伦敦展览的盖伊·皮尔斯(Guy Pearse)担任ROM展览经理(manager of exhibition),ROM 东亚部(Far EasternDepartment)芭芭拉·史蒂文(BarbaraStephens)担任主要策展人,约翰·安东尼(John Anthony)担任展览设计师。专业的策展团队使展品与展示空间结合得更加密切。其次,展览前期的铺垫和充足的准备工作是展览成功的第二个原因。据资料显示,ROM针对此次展览专门成立工作小组,在开展前就通过报刊介绍中国汉唐时期的墓葬习俗,为展览预热[16]。在展期内,ROM同步出售介绍中国文物的书籍,如《中国考古新发现》(New Archaeological Finds in China)、《中国的艺术》(The Arts of China)和《中国的珍宝与朝代》(The Treasures and Dynasties of China)[17]。最后,由于在欧洲展出时遇到排队购票和入场人数超预期的情况,所以ROM在展览开始前就以预售门票的方式来预测客流量,除策展人员和展览有关专家外,还有三十多名行政人员专门处理票务预订与纪念品销售等事宜。

展览巡展至美国国家美术馆时,美国国家美术馆采取了与ROM同样的方式,成立了单独的策展与设计部门配合此次展览。在展示方式上将文物以时间顺序排列,通过对排列空间的布局[18],观众可以从不同方向欣赏文物的全貌。从表一可知,展览在美国三家博物馆的观众参观量达180万人,美国无疑成为巡展中参观人数最多的国家。

总的来说,首先,处于初探期的文物出境展览不仅大规模展出了我国1949年以来考古发掘出土的文物,同时向世界展示了我国考古工作的发展状况与我国对外合作的文化形象。其次,我国通过文物出境展览让他国对中华文明、中国文化有了新的认识,为后期中外合作办展提供了坚实基础。该时期文物出境展览的特点是以“文物外交”为重心,我国尽量将一部分文物选择权交给外方,并且尽可能挑选“国宝”对外展出,体现出我国对外宣传中华文明和中国文化的诚心。在198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颁布后,国家文物局先后出台了三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第一次出土文物展中的“商代大禾人面纹铜方鼎”“西汉刘胜金缕玉衣”“西汉长信宫灯”“东汉铜奔马(马踏飞燕)”等文物都在禁止出国(境)展览的名单内。我国第一次出土文物展览为增加海外观众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了解,在文物准备工作中尽可能地展示我国的珍贵文物。

三、文物出境展览的探索期:20世纪80年代—21世纪初期

第一次出土文物展览以大型综合展为展览导向,较为全面地宣传中国文化和历史。有了成功举办综合性大展的经验,以及随着海外观众对我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国文化的内涵,我国对如何办好出国(境)展、怎样更好地向海外观众传递中华文化有了更新的理解和认识。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外文化交流的氛围更加活跃,展览合作也从国家之间的沟通拓展至博物馆之间的直接交流与对接,国内博物馆对展览、文物选择的主动权与灵活度也相对提高。这一时期的文物出境展多是以考古新发现为主的综合性展览,目的是让海外观众通过展览文物的多样性和多面性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国。其中轰动一时的当属1998年在美国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Solomon R.Guggenheim Museum)举办的“中华五千年文明艺术展”(China:5000 Years,Innov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the Arts)。五百余件展品中,以陕西法门寺与西安碑林博物馆的文物最为引人瞩目,宋元时期山水画的展出也打破了明代以前书画文物不外展的惯例。“举办此次展览是美国‘以一个全球的、前瞻性的态度’对待优秀的中华文明的表现,为美洲乃至世界观众提供了加深理解中国文化的过去与现在的宝贵机会”[19]。在展览结束的几年内,美国各大博物馆纷纷向中国提出举办文物展览的需求。例如在2000年,现任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Asian Art Museum)馆长许杰作为原创策展人将“千古遗珍——中国四川省出土文物展”(Ancient Sichuan:Treasures from a Lost Civilization)引入美国。同时ROM的沈辰博士开始与四川省政府和已经确定在美国巡展的两家博物馆洽谈,将此展引入加拿大作为巡展的第三站[20]。

相较于20世纪70年代的文物出境展览,处于探索期的文物出境展览已发生了明显改变:一方面,虽然文物选择权、展览的阐释与策划仍主要由海外博物馆负责,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参与策划展览;另一方面,既为了办好展览,也为了更好地阐释和传递中国文化,我国开始承担部分阐释与展示工作,尽可能降低阐释中出现的偏差。正因为在文物出境展览中不断出现的“中国声音”,处于探索期的文物出境展览才逐步走向新的高度,并迈入“让中国文物融入世界”的多元文化发展之路。

四、文物出境展览的磨合发展期:21世纪以来的“兵马俑展”轰动全球

2000年以来,在我国举办的文物出境展览中,主题类特展成为除综合性展览外另一种受观众追捧的展览形式。其中,“兵马俑展”的出现承载着海外民众的期待[21]。展览的成功除了依靠藏品本身外,还要考虑观众的接受度,尽量满足观众的需求,文物出境展览的成功更需要把文物展示和观众需求紧密结合。“兵马俑展”的出现有以下三点原因:其一,海外民众的观展需求提高,除大型综合性展览外,观众(特别是对中国文化有研究或感兴趣的海外观众)想要通过文物特展更加系统地了解中国古代社会和文化;其二,在海外举办特展本身就是对我国文化和考古工作的展示,更是寻找与国外学者学习探讨的机会;其三,秦始皇陵兵马俑已经在以往的综合展中有过展示,在海外受欢迎程度较高[22]。“兵马俑展”的出现也契合了海外办展的需求,因为兵马俑不仅具有代表性,而且经过多年的海外综合性展览,兵马俑已经有了较高的知名度,与真人等比例的陶俑带给观众的视觉震撼更是让兵马俑受到海外各地观众的追捧。在海外展览时也不难发现,主办方经常用巨幅兵马俑海报吸引观众。1982年底—1983年9月在澳大利亚六家博物馆举行的“中国秦代兵马俑”(Qin Shihuang Terracotta Warriors and Horses)展中,兵马俑第一次作为“主角”在海外展出[23]。此后的40年间,兵马俑出境展览二百七十余次,到访过世界五大洲和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24],真正成为我国文物出境展览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成员。

1.“兵马俑展”在大英博物馆展出

2007年9月—2008年4月,“中国秦始皇兵马俑”(The First Emperor:China’s Terracotta Army)展在大英博物馆举办。时任大英博物馆馆长尼尔·麦克格瑞格(Neil MacGregor)提到,虽然已经预计到人们会对展览感兴趣,但是展览仍在各个方面超出了博物馆的预期[25]。据《泰晤士报》报道:大英博物馆的“中国秦始皇兵马俑”展让人们更容易接触到中国文物并感受中国文化,以此展示中国对世界的开放[26]。时任大英博物馆亚洲部主任策展人白珍(Jane Portal)认为此次展览可以让观众更好地了解中国的过去,以便于理解中国的现在[27]。2008年美国海伊艺术博物馆(High Museum of Art)举办的“中国秦始皇兵马俑展”(The First Emperor:China’s Terracotta Army)与大英博物馆展开合作,并继续沿用大英博物馆的展览诠释方式。通过策划展示中国文物展览,让欧美大型博物馆相互合作,同时也展现了“兵马俑展”在世界范围内的成功和全球对中国文化的重视与喜爱。

2018年2月9日—10月28日,“秦始皇和兵马 俑 ”(China’s First Emperor and the Terracotta Warriors)展览重返英国,在利物浦国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s Liverpool)展出。展品约120件(组),其中有一半以上未在英国展出。时任英国文化大臣凯伦·布拉德利(Karen Bradley)表示:“我相信随着兵马俑重返英国展出,此次展览将受到英国和欧洲其他各地人民的热烈欢迎,此次展览还将促进中英文化交流与两国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加强双方紧密联系。”[28]大英博物馆“中国秦始皇兵马俑”展为后期“兵马俑展”在世界范围内巡展奠定了基调。从展览形式到专业阐释,此展成为中国海外特展的标志性展览之一,并且持续产生影响。

2.“兵马俑展”在加拿大巡展

2010年,ROM主办了“中国秦兵马俑展”(The Warrior Emperor and China’s Terracotta Army),展览规模参照大英博物馆,展览期间观展人数多达35.5万人次。展品的独特性与释展(interpretive planning)方式是展览的两大亮点。首先,展览文物由陕西省16家最重要的考古机构和博物馆出借,在120件(组)共244件文物中,有近30%的文物之前从未出国(境)展出,部分文物甚至在我国也从未展出。因此展品的独特性和稀有性为展览赢得了更多关注。其次,ROM在文物展示上也做了突破。ROM的沈辰博士分享了此展览关于东西方文化碰撞的两个具体细节。其一是对展示细节的思考。由于从设计师到释展人(interpretive planner)和宣传团队均对中国文物和中国历史文化欠缺了解,在展览策划阶段,沈辰每周都利用固定的时间向团队讲解文物的历史背景及其考古发现的意义,帮助设计师、释展人和宣传团队理解展品的特点和背景以及展览的目的和意义。例如在讲述秦始皇统一货币与文字部分,沈辰建议用地图(秦始皇统一前后)作对比,在各诸侯国的位置上以各自使用的钱币和文字作标识,以凸显货币与文字的统一。沈辰表示,这种细节可能对了解中国历史文化的观众并不重要,但是在海外观众的语境及其文化体系下,对文物和所处历史时代的有效阐释就会让展览更加生动且有说服力[29]。其二是对展厅整体色调的思考。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两国文化碰撞中,外国设计师和策展团队有必要了解黄土色对中国的特殊意义[30]。阐释和展示的细节体现了文化的融合与碰撞、包容与理解。正是因为展览的策划和释展更加准确,并且与西方博物馆的情境相结合,此类文物展览才能多方面体现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互补。

五、文物出境展览在当代博物馆的变化与意义

全球化促进了多元文化的融合与碰撞、文化多样性的发展,这使文物出境展览呈现多元和融合的趋势。博物馆又是承载人类历史和记忆的场所,多元、平等、包容等指导原则一直影响着博物馆工作的重心。正是有外部因素的推动,文物出境展览在当代博物馆发生了两个重要的变化。

第一,文物出境展览的意义和侧重点更加明确且深入。对我国而言,文物出境展览一直作为文化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向世界展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展览初期,我国借助文物出境展览架起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50年后的当下,我们更应通过展览提升文化自信。复旦大学教授陆建松在回顾中国对外展览时认为:“国际艺术展览是中国对外文化交流中最有影响力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结合中国的外交事务和国际公众交流举办展览是中国博物馆的重要使命。”[31]。现任中国国家博物馆副馆长刘万鸣也表示:我国博物馆在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方面仍存在一些不足,表现在对外引进输出展览结构不平衡,入境展览一般会在国内多地巡展,而出境展览巡展较少,其中中国古代历史文物出境展览多,而中国近现代历史文化出境展览少,国际知名度和影响力较为有限[32]。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潘路在2020年全国两会期间递交了关于“统筹规划,打造文物走出去精品工程”的提案,提出要“聚焦中华文物出境展览精品工程,将文物展览树立成文化外交和人文活动的金名片”[33]。不难看出,当今文物出境展览的基本原则还是以文化交流为基础,但是越来越多的国内学者开始更加关注展览的质量和数量,并且提出了关于现阶段文物出境展览的问题与期望。

新冠疫情期间,我国依然坚定信心在海外举办大型展览,这是我国在逆境中持续扩大国际影响力的表现。2022年为庆祝中日建交50周年,应日本中日新闻社邀请,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陕西省文物局主办,陕西历史博物馆(陕西省文物交流中心)、秦始皇帝陵博物院与日本中日新闻社东京本社共同承办了“兵马俑与古代中国——秦汉文明的遗产展览”(兵馬俑と古代中国秦漢文明の遺産)[34]。在疫情期间,我国的文物出境展览并未间断,而且受到国家和地方各级文博系统的支持。可见,我国现阶段对文物出境展览的侧重点和政策都更加深入且清晰,就是要将文物外交和文化宣传紧密结合。正如前文所提,我国已将文物出境展览打造成为对外文化交流的金名片。

受全球化的影响,博物馆的社会性更加突出,世界大型博物馆都致力于通过展览体现多元、平等和包容等理念。博物馆承载人类的历史与文化,引进中国文物展览也是西方博物馆在履行平等包容的责任。对于国(境)外博物馆而言,希望通过引进他国大型展览的方式提升自身国际影响力。正如时任大英博物馆馆长尼尔·麦克格瑞格所言:“大英博物馆的使命是提供世界需要的历史,以便于观众正确地了解自己和生活”[35]。国际展览可以帮助观众进行反思和比较,从而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相互理解[36]。所以通过举办国际展览可以打破公众对他国文化的刻板印象。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策展人阿奈斯·阿盖尔(Anaïs Aguerre)认为,国际展览是博物馆DNA,公众了解中国的需求越大,博物馆就越应该用好的展览“激发辩论,鼓励学习,并且享受他人的文化”[37]。博物馆是人类承载记忆的场所,所以需要以更加理性和中性的视角帮助公众理解不同文化,有助于不同文化与思想的碰撞和身份的认同。

第二,全球化和博物馆文物研究共同助力文物的展示方式与策展理念发生转变。如前文所述,20世纪70年代的文物出境展览中,文物选择权、展览策划几乎全部由境(国)外博物馆制定,虽然在选择展品时考虑了文物的艺术性和历史文化意义,但是并没有充分将文物背后的故事和文化意义表达出来,以至于在大多数情况下,观众只能凭借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和热爱观展。在当时的背景下,我国以出土文物出境展览打通对外文化交流之路。但随着时间推移,文物出境展览应将观众的好奇心转变为对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这样才能通过展览达成文化交流。但由于中西方文化体系不同,思考方式也不同,向他国介绍中国文物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一味地将“物”与“空间”生硬地凑在一起的方法就更不可取。美国思想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提出,文化本身是为人类生命过程提供解释系统以帮助他们对付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38],文化更有利于打通艺术内外部的关系,探索事物的复杂性。21世纪的中国文物出境展览更应考虑文物背后的故事,用更加专业和理性的方式为海外观众展示中国文化。做好文物出境展览的阐释工作,不仅能够体现多元文化的融合,而且也能掌握文物出境展览的话语权。

2007年大英博物馆在研究与策划“中国秦始皇兵马俑”展时,聚集了大批中外学者:策展人白珍就曾在中国学习,对我国历史有着较大的兴趣与了解;中方学者如时任秦始皇帝陵博物院院长吴永琪、秦始皇陵考古队长段清波等国内专家也都参与到展览策划中[39]。这使策展团队的文化背景更加多元化。大英博物馆将中央阅览室改建为临时展厅,用更大的场地来展示秦文化与兵马俑,是在展示上的突破。此外,布展方式也与以往展览常用的时间轴布展方式不同,采用打破时间或文物类别的排列方式,将一百余件展品放置在不同的时间段,用故事串联起文物。

同样ROM的“中国秦兵马俑展”也是由有中国生活和学习背景且接受西方学术思想熏陶和专业学习的沈辰博士统筹策划。由此可见,“对中国文化具有敏感性和同理心的策展人,既能了解西方的博物馆和文化,也可以作为中国文化的宣传大使。汉学家用中国器物讲述中国故事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40]。我国文物出境展览在50年的时间内,从由海外博物馆负责人策划展览,发展到如今的由从事相关专业的海外华人学者以及对中国文化热爱和熟悉的外国专家共同参与,增加了展览的广度与深度,让观众沉浸在展品和空间中并获得更加多元的感受。

六、结语

我国文物出境展览从1973年开始的初探期,到20世纪80年代—21世纪初期的探索期,再到近二十年来的磨合发展期,“不仅实现了国家‘文物外交’的战略构想,也开启了借助文物出境展览宣传中国传统文化、增进各国人民相互了解的新途径”[41]。我国文物出境展览从国家层面的交流扩展至博物馆之间的互联互通。尤其是近二十年我国的文物出境展不再是单纯地考虑展览需求,而更多的是对文物本身的文化背景的思考,让当代国际社会通过古代中国的“物”了解现在的中国社会。这些转变都是促进多元文化融合的体现。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以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42]。因此,博物馆的文物出境展应重新定位,以文化和教育打造多元文化对话的平台与空间,启发观众对社会的包容与思考,是21世纪博物馆的重要责任。

笔者认为,21世纪的中国文物出境展览更应当重新思考和定位,在全球化与后疫情时代的双重背景下促进文化与民族的多元发展。如今,我国文物出境展览的思路从以文物外交为着力点逐步扩展至宣扬中华文化,策展方式也随之改变。在中外博物馆展览交流中,如何牢牢把握我们的话语权、讲好中国故事是第一个挑战;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对文物合理且清晰地阐述,最大程度让海外观众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是第二个挑战;为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阐释中国藏品的内涵,在展览中消除文化偏见,促进多元文化的融合与包容是第三个挑战。单方面的输出并不是文化融合,双方共同努力才能让文物出境展览成为一张闪亮名片。因此,我国的文物出境展览不仅要宣扬和提升文化自信,而且要在展览中寻找“古”与“今”、“古老的中华文明”与“当地文化”的契合点,在文化融合中更加深刻地了解本国文化,持续提升中华文明的影响力和感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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