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至礼是古代王侯朝会盟伐完毕在宗庙或大学举行的告至活动,一般是在作战取胜之后举行。广义的“饮至”,包括师旅返回后所举行的各项活动,主要有告庙、饮至、策勋等;狭义的“饮至”,当特指饮至礼仪中的饮酒庆贺这一活动。饮至礼是古代“军礼”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仪礼》等礼书中没有专门对其展开记载,只散见于各种古书文献。2011年1月,清华简《耆夜》整理成果发布,这一纪年明确且最早记录周初饮至礼仪的文献,引起了学界对饮至典礼的高度关注。目前,学者对饮至礼的争议主要集中在其与至礼、燕飨礼的关系上,而饮至典礼涉及的用乐问题研究还存在着较大不足。在此,我们将饮至礼及其相关问题已有的研究成果进行简要梳理,旨在对学界今后研究提供一定的帮助。
1 饮至礼的概念
传世文献中,《左传》记载饮至礼最为详备。《左传·隐公五年》:“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又《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孔颖达疏云:“饮至者,嘉其行至,故因在庙中饮酒为乐也。”杨伯峻:“凡国君在外,行时必告于宗庙,还时亦必告于宗庙。还时之告,于从者有所慰劳,谓之饮至。其有劳者且书之于策,谓之策勋或书劳。”换句话说,饮至就是上古诸侯朝会盟伐完毕,祭告宗庙并饮酒庆祝的典礼,后代指出征奏凯,至宗庙祭祀宴饮庆功之礼。
李学勤认为,“饮至”就是“献俘授馘,饮至大赏。[1]”景红艳认为,先秦献捷礼包括献恺乐、告祭、献俘授馘、饮至、大赏五项主要内容,没有严格的先后顺序,环节上也不是彼此孤立[2]。
谭戒甫认为,西周早期(康王世)的文物,“成王方鼎”记的就是“饮至”。另,周原甲骨文中“秦”也当读作训“至”的臻[3]。李学勤肯定谭戒甫的说法[4]。
田旭东认为,“饮至”是战争结束后,天子论功行赏[5]。程浩也认为,饮至礼是西周王室的礼制,是天子之礼[6]。这与李家浩的看法相似[7]。
马智全依据《左传》等材料,认为“饮至”一词有广义与狭义之别[8]。
王少林是这样定义“饮至”的:春秋饮至礼并非仅在军礼中体现,而主要是农事、兵事、田猎、出行等事成返归后,在宗庙举行报祭的告庙祭祀仪式。饮至礼同时具有宗教神圣主义性质和世俗主义的特征。据此,王少林认为李玄伯、谭戒甫、李学勤的“饮至凯旋庆功说”是一种误判[9]。
杨晓丽认为,“饮至”非简单地饮酒作乐,还有告祭先祖、饮至舍爵、策勋赏赐、观乐等内容,反映了周代“军礼”,属于“大师礼”中的凯旋庆功礼[10]。关秀丽也赞同这一说法。
王皓认为,在进行饮至典礼的献俘环节时,除了告祭于“祖”,还会告祭于“学”。“学”即先圣先师,可见饮至礼不只在宗庙举行,在大学也可[11]。
综上所述,李学勤对饮至礼的定义是比较符合《左传》里饮至记载的,不仅反映出广义饮至与狭义饮至两个维度,还有王亲征和祭祀于庙两个要点。田旭东、杨晓丽、关秀丽的定义也大致如此。马智全进一步细化,从师旅返回、告庙仪式、饮至仪三个环节阐述振旅、恺乐、数军实、饮至、策勋、大赏等活动。程浩与李家浩赞同饮至为天子之礼这一要点。谭戒甫和景红艳只提到了狭义的饮至礼概念。此外,王皓对饮至礼祭祀于庙进行了补充,他认为大学同样可以作为献俘饮至的地点,这一点江林多年前便有论述,并以《礼记·王制》为依据,“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雠,诸侯曰泮宫。[12]”结合早期文献,学界认为是有道理的。此外,须特别注意王少林对饮至的定义,他直接将饮至从军礼的“凯旋庆功说”扩展到农业等涉及社会生活各方面的丰产祭祀报功仪式。但这一观点还未得到学界普遍认可。总之,王少林的饮至概念新探有一定启发性,但其观点仍有待进一步研究论证。综合来说,马智全对饮至的定义是比较全面且清楚明确的,江林和王皓对活动地点的补充很有价值。目前,将马智全与江林、王皓的观点相结合可以得出对饮至礼较为准确的概念解释。
综上所述,饮至礼是古代王侯征伐盟会返回后在宗庙或大学举行的告至活动,一般是在作战取胜之后举行。广义的“饮至”,“归而饮至”,包括师旅返回后所举行的各项活动,如告庙、饮至、策勋等,有的还要整旅、恺乐、献俘、授馘、大赏和处罚。狭义的“饮至”,当特指饮至礼仪中的饮酒庆贺这一活动而言,是“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的仪程之一。
2 饮至礼的几个争议焦点
2.1 饮至礼与至礼的关系
王少林在饮至礼研究中,作出饮至礼就是至礼的判断。这一断定直接影响了饮至礼的概念,也是饮至礼争论的焦点之一。
关于饮至礼和至礼,王少林是这样判定的:《春秋》记载:“秋七月,公至自伐郑。”《左传》记载:“秋七月,公至自伐郑,以饮至之礼也。”由此,饮至礼又名“至礼”,《春秋》的“至”与《左传》的“饮至”可互相通用,“至礼”的使用范围同样适用于饮至礼。
但马智全对“鲁桓公伐郑”这段记载早已提出不同观点。他认为,这里的至礼是广义饮至礼的偏行,确切地讲,只是“告庙”这一环节。这一观点是据《左传·襄公十三年》杜预注:“然则遗告庙及饮至及书劳三事,偏行一礼,则亦书至。”孔颖达疏:“所云‘偏行一礼,谓偏行告至。其饮至、策勋,则不可偏行也。”
由上述两家观点,可发现“至”的含义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王少林将《春秋经》与《左传》两两对应后,认为至礼和饮至礼为一礼,有较强的主观性。其一,两者概念并不完全相同。因《左传》为《春秋》作注所补充部分,并不能直接对应上文,只是作为补充“至”的适用范围,用来说明这句的“至”是军礼饮至礼中的告庙环节。其二,王少林的结论“饮至礼又名至礼,两者适用范围一样,饮至礼不仅使用于军礼,别的领域也存在”是有误的。刚才已说明,在军礼饮至典礼中,只举行告庙这一环节才称为“至礼”。所以王少林据“饮至礼又名至礼”得出的說法,即饮至也存在于其他领域,是有误的。至于至礼,除军礼范围内的饮至偏行,结合《春秋左传注》,如王少林所述,是有从“军礼”到丧归等其他范围的。只不过因饮至礼从属“军礼”,所以其他领域的告庙行为只称“至礼”,不称饮至礼偏行或直称饮至。
总的来说,可以如此区分饮至礼和至礼的关系:首先,两者各有其内涵。广义的饮至礼是战争胜利后在宗庙举行的告庙、饮至、策勋仪式;狭义的饮至礼是单指饮至这一环节,但实际上环节是紧密相连的。至礼,应是不同领域告于宗庙的仪式。其次,两者有密切联系。至礼中因战争胜利而告庙的,也叫饮至礼的偏行,即只举行饮至礼告庙环节。
2.2 饮至礼与燕礼、飨礼
杨晓丽界定饮至礼及相关诗篇时,认为《小雅·彤弓》言王赏赐燕飨,属于饮至典礼的策勋赏赐环节,提到了“燕飨”这一概念。方玉润等多名学者论证《小雅·六月》篇,提到了“燕礼”,且阐明很早就存在“王宴尹吉甫”和“尹吉甫自宴”两种观点,有“王燕”和“自燕”之争。这些概念及礼的性质是问题的关键。下文对燕礼、飨礼进行阐述。
燕飨之礼最早分为燕礼、飨礼两种,都是用酒招待宾客的礼仪。在先秦时,两者有严格区分,“飨主于敬,燕主于欢”。《周礼注疏》云:“飨,亨大牢以饮宾,献依命数,在庙行之;燕者,其牲狗,行一献四举旅,降脱履,升坐,无筭爵,以醉为度,行之在寝。”《左传·宣公十六年》:“王享有体荐,宴有折俎;公当享,卿当宴,王室之礼也。[13]”另外,飨礼重,是天子招待诸侯或诸侯之间,行于太庙,肃敬;燕礼轻,是诸侯宴请本国臣子或他国使臣,以饮酒为主,行于寝上。东周时由于周天子地位衰微,诸侯宴请规模甚至超过天子宴请,故春秋后两礼合一,称为燕飨礼。
以上说明,饮至环节确切讲应是飨礼,比燕礼有更为严格的礼仪规范。杨晓丽提到有“燕飨”的《小雅·六月》,为天子宴请诸侯无疑,虽应称飨礼,但结合诗篇创作年代,西周晚年到东迁后,燕礼、飨礼已合二为一,故统称“燕飨”亦可。故《小雅·六月》饮宴部分不称为饮至。
3 饮至礼涉及的用乐问题
“先秦时代礼乐偕配,礼仪活动必伴之以乐。《礼记·仲尼燕居》所谓:‘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通志·乐略》载:‘礼乐相须为用,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14]”但就饮至礼来说,专门记载饮至典礼的文献几乎没有,饮至礼的乐也成为一个谜。学者只能依据部分礼乐文化的载体,如《诗经》,尽可能重探有关饮至礼中“乐”的面貌。
《诗经》中的乐歌,原来的主要用途,一是作为各种典礼礼仪的一部分,二是娱乐,三是表达对于社会和政治问题的看法。被界定为饮至诗篇的《小雅·彤弓》就是用于典礼演奏的乐歌。清李必恒《铙歌·大恺》记载:“奏恺乐,歌《彤弓》。”“恺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音乐形式,史书中没有具体记载,从恺乐的功能与场合看,应是军乐的一种,用于王亲征得胜凯旋回归时,有“振旅献捷”的用途。《周官》载:“师有功则恺乐。”“《司马法·天子之义》载:‘得意则恺歌,示喜也。《周礼·夏官·大司马》记载了恺乐可能使用的乐器,‘若师有功,则左执律,右秉钺,恺乐献于社。[15]”
目前,虽有少数学者提及典礼中乐的存在,但对饮至礼中“乐”的研究尚没有深入。
4 结语
学界对饮至礼问题的研究还集中于饮至礼的概念辨析,对饮至典礼涉及的用乐问题研究存在较大不足。期望随着饮至礼研究的不断深入,对饮至礼相关问题的探究将会有新的收获。
引用
[1] 李学勤.小盂鼎与西周制度[J].历史研究,1987(5):20-29.
[2] 景红艳.小议先秦时期的献捷礼[J].兰台世界,2009(5):62-63.
[3] 李学勤.周易溯源[M].成都:巴蜀书社,2006:184.
[4] 李学勤.清华简九篇综述[J].文物,2010(5):51-57+97+1.
[5] 田旭东.清华简《耆夜》中的礼乐实践[J].考古与文物, 2012(1):89-92.
[6] 程浩.清华简《耆夜》篇礼制问题释惑——兼谈如何阅读出土文献[J].社会科学论坛,2012(3):69-77.
[7] 李家浩.清华竹简《耆夜》的饮至礼[J].出土文献,2013(00): 19-31.
[8] 马智全.饮至礼辑考[J].简牍学研究,2014(00):210-220.
[9] 王少林.清华简《耆夜》所见饮至礼新探[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48(6):131-135.
[10] 杨晓丽.《诗经》中的饮至礼[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7 (3):51-56.
[11] 王皓.《诗经》中的周代军礼研究[D].郑州:郑州大学, 2020.
[12] 江林.诗经与宗周礼乐文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249-250.
[13] 王贵民,杨志清. 春秋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 2009:361.
[14] 杨志刚.中国礼仪制度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429.
[15] 江林.詩经与宗周礼乐文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65.
作者简介:赵文瑞(1998—),女,山东济南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