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上海蜜梨个头不大,样子与苹果有点儿相像,矮墩墩、稳笃笃的,竖着一根短短的柄。20世纪50年代,上海蜜梨是新产品,刚上市的时候很甜,汁水也很多,价格便宜,我家经常买。因为梨的个头小,爸爸让我削皮时,我很不耐烦。
爱吃梨的爸爸 小时候,爸爸仗着自己是家长,吃水果从来不动手,只动嘴。我把上海蜜梨削好,切成片,然后装在盘子里递给爸爸,而剩下来的梨心,他就“赐”给我吃了。我惜福,那年头大家都穷,家里每天能吃上水果的人家并不多。啃梨心我很有心得,知道从什么角度啃,能避开梨心的酸涩处、能啃到甜蜜的梨肉。
爸爸爱吃水果,那时,他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很多东西不能吃,但他坚持吃水果,瘸着腿也要上街教我识别水果的种类。我家附近水果店的人都认识爸爸,见他去,就会介绍哪些东西是刚刚到货的,新鲜着呢。爸爸爱吃梨。店里的鸭梨,上海人管它叫“天津雅梨”;至于雪花梨,则称为“山东莱阳梨”;香梨叫作“新疆香梨”。只有上海蜜梨是本地产的,最不值钱,货多的时候胡乱堆着,一只烂了,很快殃及其他,烂成一片,结果只能运走喂猪。
爸爸最喜欢吃的是天津雅梨。雅梨肉细、水分多,带有一点点酸味,身细臀肥,弧度优美,削皮后雪白的梨身让人产生疼惜感;山东莱阳梨呢,硕大的个头皮厚肉粗,但是大口吃起来很爽,梨汁能顺着下巴流到脖颈;那时候香梨很少,大概是因为新疆到上海交通不便吧。
吃着蜜梨,想着往事 我12岁时,家里的日子紧巴巴的,爸爸再也不上街了,要买水果就吩咐我去。我手里捏着零钱,眼睛在水果摊上逡巡。水果店老王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他故作寻常的指指旁边网篮里的处理水果说:“这些挺划算,马上吃,一点儿也不碍事。”那时候我识别水果的能力已经不差了,知道天津雅梨烂起来挺含蓄是从很小一个黑点开始的,皮不破,只是慢慢地扩大,如果用小刀轻轻挖去黑点,旁边的梨肉仍然雪白。处理水果降价卖,一样能吃,多好。
记忆中,上海蜜梨上市的时间很短,必定在酷暑,水果店老王不时拔起喉咙吆喝:“便宜了!便宜了!”与其用来喂猪,还不如早点儿处理掉。我躲在不远处,听到价格已跌无可跌时,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一堆回家。洗净后的上海蜜梨装在脸盆中,全家人一起吃,哥哥连皮也不削直接啃,可快活了。
18岁那年我到奉贤农场下乡,在连队里种粮食与棉花。到了酷暑天,上海蜜梨大丰收,来不及运出去卖,水果连就让各个连队派拖拉机拖走。在田里忙到快绝望时,听到收工有梨吃的好消息,心情便大好,马上洗净泥腿上田埂乐颠颠往回赶。梨子真多啊,大小不均,黑乎乎的,每个寝室能分到一大盆。
天黑后大家出来乘凉,围坐着削梨吃。蚊子闻到甜味也赶来凑热闹,蒲扇拼命扇也赶不走。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还坚持留在脸盆前削梨吃。大伙都散了,四处空空的,仰头望明月,不禁想起与爸爸一起吃梨的情景,泪水流满脸颊。
延续甜美的翠冠梨 不知为什么,20世纪90年代后,上海蜜梨在水果摊上几乎消失了,即便有时突然出现,也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甜蜜与水分,变得僵僵的。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年代久远产生了错觉,如今水果店有那么多好吃的梨,何必对上海蜜梨的消失耿耿于怀呢?直到前几天,我收到一箱来自崇明的翠冠梨,熟悉的矮墩墩、穩笃笃的模样,土黄皮上的褐色斑点,这不就是特大号的上海蜜梨吗?翠冠梨甜度极高,水分充沛,肉质非常嫩,口味比上海蜜梨上了几个档次。
后来我了解到,上海蜜梨的前身叫“20世纪蜜梨”,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此后因缺少技术支持退化了。翠冠梨于1979年由浙江农大成功培育,属杂交品种。它糖度高,水分足,口感嫩,品质相当好,种植范围从浙江向北延伸到上海市郊,目前在奉贤庄行、崇明都有种植。关于上海蜜梨的甜蜜记忆,虽然换了一个载体但也被延续了下来。
编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