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话语权与话语体系的思辨

2023-10-01 16:51张三元
江汉论坛 2023年9期
关键词:话语体系跨文化传播话语权

摘要:话语体系体现了话语目标、问题和方法的统一,其首要任务是确立话语权。话语权是指通过话语的表达、描述和建构而形成的作用力或影响力,但归根到底是价值观的影响力和作用力。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构建的核心内容是中国价值,其核心目标是促使世界上不同文化的人们对中国价值形成一种认知、理解和认同,因而其首要价值也是话语权。我们反对西方的话语霸权,但并不反对话语权或放弃话语权。构建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必须在中国传统价值观话语体系和马克思主义价值观话语体系融通的基础上,根据跨文化的特点,创新话语体系,使之既具有中国特色、又具有世界视野;既坚持中国价值立场、又展现人类情怀,充分彰显中国价值与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高度一致性。

关键词: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话语权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视阈下中国价值的跨文化传播”(项目编号:18AKS004)

中图分类号:B03;G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3)09-0131-08

话语体系体现了话语目标、问题和方法的统一,目标首当其冲。话语体系建设的首要任务是确定明确的目标,做到有的放矢。中国价值是当代中国居核心地位、起主导作用的价值观,包括“我国的发展观、文明观、安全观、人权观、生态观、国际秩序观和全球治理观”(1) 等内容。推进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建设当然也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这个目标,归根到底就是一个话语权问题。我们反对西方的话语霸权,但并不反对话语权或放弃话语权,相反,话语权一直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在世界历史和经济全球化不断演进的过程中,在不同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中,语言的命运有时就是一个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命运。因此,对于发展中的中国而言,作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核心内容,话语权是中国融入世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中国文化繁荣发展的前提和象征。

一、话语与话语权

冷战结束意味着话语权争夺登场。话语权争夺是不见硝烟的战争,比传统意义上的战争更复杂,影响更大。传统战争只是一时的胜负,而话语权争夺却能从根本上改变国家形象,并将长久地决定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命运。因此,作为話语权的基本要素,在处理国际关系中,“话语”是一个关键因素。

人们对话语的理解并不一致,究其原因,在于话语以不同的身份存在于不同的学科之中,而且,它是一个在内涵和外延上不断拓展的概念,其社会功能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在现代语言学中,话语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话语是指人在言说过程中“用词的序列”以及“表达的内容”,可以是“一个词、一个句”,也可以是词与句的集合,“如段落、段落群等”,属于语言分析的对象(2) ;广义的话语则是指人们所说的话,即人们通过某种表达实现特定目的的语言形态,亦即罗兰·巴尔特(Roland Barthes)所讲的“词语系统”。(3) 作为对句子层次的超越,词语系统不是字、词、句的简单组合,而是一种意义生成,表达一定的理论立场或思想观念。但话语又离不开字、词、句,任何思想都必须通过一定的概念和判断表达出来,其中,概念是一个核心因素。这样的话语显然已经大大地超越了现代语言学的界限,具有更广泛的意义。有人认为语言不属于上层建筑,对此,需要做比较严格的区分。作为语言分析的对象,话语不属于上层建筑,但话语一旦脱离语言分析的范畴而成为一种理论姿态或思想话语时,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无论如何,话语属于文化的范畴则是确定无疑的。卡西尔(Ernst Cassirer)正是在文化的意义上讨论语言的,认为言语能力占据了人类世界的中心地位,“词源学不仅成了语言学的中心,而且也成了语言哲学的基石”。(4)话语一旦与文化或哲学挂起勾来,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上层建筑的特性。

在唯物史观中,话语属于意识的范畴,是文化的表达或呈现,根植于经济基础以及社会生活之中,具有显著的特点。其一,实践是话语的根本特性。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话语是实践的,它根源于实践,又以实践为发展动力。语言是意识的表达,而意识在任何时候都是现实生活过程的反映,现实的生活过程即是实践的过程,因而,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意识。作为一种实践的意识,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源性,都是需要的产物,是基于人们交往的“迫切需要”而产生的。人的需要是不断变化的,丰富性和全面性是其基本趋向,一个需要的满足又会催生一个新的需要,这是永无止境的实践过程。实践无止境,人的意识发展就无尽头,而意识必须通过话语表达出来,因而语言也处于永恒的变动状态之中。其二,话语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动态的,在实践中不断发展,具有鲜明的时代性。不同的时代,社会生活的内容不同、形式不同,因而有不同的话语,“鲜活的话语”总是时代内涵的外溢或外显。中华民族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尽管文化基因一直没有也不可能改变,但话语形态却与时俱进,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阶段性特点。其三,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话语,从而构成文化多样性的重要前提,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愈演愈烈的经济全球化并没有也不可能改变文化多样性,而文化多样性尽管主要表现为价值观的不同,但不同的话语亦是文化多样性的重要表征。一个基本事实是:时至今日,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语言,都在用自己的语言说话。语言是话语的基本构成要素,不同的语言也就意味着不同的话语。唐诗宋词是中国人精神气质的重要涵养,堪称人类文化瑰宝,但如何准确地翻译成其他文字却一直是个难题,此即是证明。

不仅如此,话语还具有作用力和影响力。卡西尔曾言,语言履行着双重任务,即“普遍的逻辑任务”和“社会任务”。(5) 可以将前者理解为理论上的任务,而将后者看作是语言对社会的作用力。关于这一点,中国古人早就识微知著、深谙其理。典型的如韩愈的“修其辞以明其道”,就说得极其明白:说话或语言表达的目的是阐明事物的道理,否则就没有意义。这种理解,可以追溯到《易传》中。《易传》比较全面地论述了语言的重要性。一方面,语言事关重大、影响深远,但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影响。在总体上,“言出乎身,加乎民”。一个人特别是统治者说的话,对民众影响极大。具体而言,君王或有崇高地位的人说的话,“善则千里之外应之”,“不善则千里违之”,对于亲近的人更是如此。因此,说话乃“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必须谨言慎行。这就极其精当地道出了话语的重要性。人们常言“祸从口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正因为如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谨言慎行一直被人们奉为座右铭。即使是一个普通的人,其言行对他人、社会都可能产生影响。另一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说话方式,但不同的话语表达却有着不同的效果,词语虽小,却蕴含丰富、旨宏意远,可谓是微言大义,即使是委婉的表达也富含深刻内容,影响深远。因此,“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只有用词得当,才能正确地辨别事态,选择适当的表达方式,说话得体。

在唯物史观中,话语在社会交往和文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得以澄明。交往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途径,而话语则构成交往得以正常进行的基本条件。马克思认为语言“是我们的彼此发生关系的物品”(6) ,列宁更把语言看做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7) ,他们都强调了话语在社会交往中的重要性。

话语的重要性或作用力、影响力,在当代西方政治哲学中得到了高度重视。话语不仅作为一种交往工具使用,而且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具有越来越强大的社会功能。的确,话语不再只是音、字、词的集合,而是一个系统,一个价值体系,越来越体现出一种社会权力。将话语作为一种权力来理解,从语言中发现内在的权力本质,尽管从马克思的意识形态“领导权”理论和列宁的“软国家机器”思想中都可以发现其端倪,葛兰西(Gramsci·Antonio)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的“合法化”学说也颇有贡献,但主要应该归功于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当然,福柯是“谦逊”的,将这种贡献算在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的头上。的确,在《权力意志论》中,尼采认为,知识是一种权力的工具。福柯从尼采那里获得了重要启示,在“知识+权力”关系架构的基础上,深刻地揭明并阐释了语言与权力的共生共谋关系,认为“话语即权力”:任何话语都是权力的产物,其本身就是一种权力。(8) 之后,包括福柯本人在内,人们常常把“话语即权力”简称为“话语权”。如果说科学技术在哈贝马斯等人那里被意识形态化了,那么,在福柯等人将话语与权力相勾连时,话语权便完全成为一个意识形态范畴。

但人们对话语权的理解还是存在着歧义,其分歧的焦点在于如何理解“权”。在法律上,“权”有“权利”和“权力”两重意义。如果从“权利”的角度理解,“话语权”就是人说话的资格;如果从“权力”的角度理解,“话语权”则表征着话语的作用力或影响力。在此基础上,有人认为话语权应该是平等的。的确,从“权利”的角度而言,话语权应该是平等的,每个人、每个民族、每个国家,在处理个人事务、民族事务、国家事务以及双边关系时,都应该享有平等的话语权。西方的“天赋人权”的“权”,就应该是这种意义上的。但这只是一廂情愿,没有现实性,是“应该”而非“实在”。在现实生活中,由于经济、政治、科技、军事等实力的不平等,每个国家、每个民族乃至每个人说话的资格或权利是不平等的。更重要的是,就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说的话,其影响力也大不相同。这种状况可能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改变。即使是消灭了阶级和国家,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说的话,肯定比一个趣味低级的人说的话影响要大得多。因而,话语权事实上是不平等的。但我们在理解话语权时,不应将“权利”和“权力”截然分开,事实上也是分不开的。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中,“话语权”只是“话语权力”的简称,而“权力”是“权”和“力”的统一:“权”是指人们说话的资格、说话的权利,“力”则是指话语权利的作用力、影响力,没有说话的资格、权利,也就谈不上话语的影响力了。因此,“话语权”实际上是一个关系范畴,只有在关系之中才能把握它。在这个意义上,话语权是指通过话语的表达、描述和建构而形成的作用力或影响力。无疑,这是一个以价值观为核心的系统。话语的影响力或作用力,归根到底是价值观的影响力和作用力。尽管话语的形式也起着重要的辅助作用,甚至有时起决定性的作用,但归根到底是话语的内容即内含的价值观所释放出来的“力”。同一个事实,通过具有不同价值取向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表达或描述出来,其作用力和影响力是大不相同的。因此,只有在“话语权力”的意义上理解“话语权”,才能深刻揭示“话语权”的本质,也才能为跨文化话语体系建构提供一个正确的方向和路径。

二、话语体系与话语权

正如巴尔特和卡西尔等人所指认的,话语不仅是字、词、句的集合,而是一个词语系统。词语系统即话语体系。一般来讲,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形之外,话语都是成体系的,不成体系的话语不具备话语的基本逻辑,不能清晰地表达一个意思,因而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话语。但是,话语又离不开语言符号即字、词、句等基本要素,它是“由符号构成的,但是,话语所做的,不止是使用这些符号以确指事物。正是这个‘不止’使话语成为语言和话语所不可缩减的东西,正是这个‘不止’才是我们应该加以显示和描述的”。(9) 这种认识是深刻的,较为准确地揭示了话语的本质与功能。有学者认为,福柯的这句话,前半句是正确的,后半句不完全正确,因为他没有把话语和语言完全看成是一个东西。其实,话语和语言本来就不是一个东西,两者是有差别的统一,而不是绝对的同一。语言是字、词、句等的集合,是话语的基础;话语是语言的运用,它不仅包括字、词、句,还包括人的情感、体语以及思想内容,即福柯强调的“不止”。当然,两者的统一又是不可否认的客观事实,犹如语言与意识的辩证关系一样。客观事物的系统性以及人的思维的逻辑性,决定了话语必须是系统的,只有系统的话语,才能反映客观事物的系统性和表达思想的完整性,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话语。

因此,可以把话语体系界定为:话语体系是话语表达体系,它以概念、范畴、命题、判断、术语、语言等基本要素构成,辅之以人的肢体语言与情感渗透,是一定时代经济社会发展的反映,表达和传播着特定的思想体系和知识体系,具有鲜明的思想性和价值性。话语体系具有层次性,话语的层次性主要是由话语主体的层次性所决定的。大体上讲,主要有个人话语体系、群体话语体系、民族话语体系和国家话语体系等四个层次。尽管这四个层次的话语体系具有某种程度的同一性或同构性,但还是有差异的,它代表了不同话语主体的思想观念和价值体系。基于跨文化传播这一视域,这里讨论的话语体系主要是指民族、国家的话语体系。

话语之所以能表情达意并得以维系和传承,根本在于话语实践背后的话语体系。只有在话语体系中,或者说,只有将话语形成为一个体系,话语才有意义。所以,理解话语的关键在于把握话语体系。有学者认为,话语体系是由交际体制和交际原则构成的,前者具有物质性或硬性,后者具有精神性或软性,在话语实践中,两者的有机统一形诸为特定话语主体的“话语能力”。(10)这种理解是合理的。据此,可以把话语体系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两部分:“物质性/硬性”的交际体制是“硬实力”,“精神性/软性”的交际原则是“软实力”。当然,这种区分只是相对的,两者是相互渗透、相互融合、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在这样一个由“硬实力”和“软实力”共同构筑的话语体系中,尽管“硬实力”构成“软实力”必不可少的重要支撑与保障,但“软实力”显然是其中的核心内容,没有话语能力,话语就不可能成为一种“软实力”。这里所讲的话语体系,主要是关于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的目标、问题和方法的统一,即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的方法论原则及其相应的表达系统,亦即系统性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

既然“话语即权力”,那么,话语权便成为话语体系的首要价值。话语体系的首要目标和直接目标是话语权。这是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在任何社会中,话语体系的基本功能都是一定社会团体将体现自己意志和利益的思想观念和价值观念传播于社会,以此确立、维护和巩固其统治地位。尽管在一定社会中,话语体系是多元的,但总有一个占统治地位的话语体系,而这个占统治地位的话语体系一定是统治阶级的话语体系,是统治阶级意志和利益的表达。这里讨论的当然是占统治地位的话语体系。

思想是利益的表达。理解和把握话语体系,必须深入到利益这个历史的本质的维度之中。利益是话语体系的“密码”,当然也是思想的本质。不仅占统治地位的话语体系体现的是统治阶级的意志和利益,即使“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11)由此可见,在唯物史观中,利益以一定时代的经济发展状况为基础,而一定的思想又以一定的利益为前提。一个民族、国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因而也就有不同的观念或思想。思想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因为利益总是处于变动状态之中。利益决定思想,思想体现利益,不通过思想表达的利益和不表达利益的思想都是不存在的。在“虚假的共同体”中,利益被物化,物质利益成为利益的全部,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以资本逻辑为逻辑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即“物化意识”。美国等西方国家每次提出歪曲、诋毁、抹黑中国的“新观点”“新理念”“新理论”时,其背后总是闪现着“美国优先”的魔影。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伟大构想,也是基于利益的目的提出来的,当然,这个利益既包括民族、国家的具体利益,也包括人类的共同利益,是两者的有机统一。

话语体系是思想体系的表达。思想体现利益,而思想是需要表达的,否则,利益诉求就不能为他人所知、理解与尊重。不能表达出来的思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思想,没有思想内容的表达也是毫无意义的。思想表达是通过话语体系进行的。这有两个层面的要求:一是思想体系本身就是一个话语体系,即学术话语体系。不能通过话语体系表达出来的思想体系是不存在的。如黑格尔的哲学思想就是通过其学术话语体系表达出来的。在这个意义上,思想体系和话语体系具有同一性;二是将学术话语体系转换成大众话语体系。学术话语体系只有少数人能听懂,因此,要使思想体系转化为社会的话语体系,就必须将学术话语体系大众化。这既可以是书面的,也可以是口头的。如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就是用大众话语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的成功尝试。但无论是那一种形式,一个话语体系至少是“一组陈述”,“为谈论和表征有关某一历史时刻特有话题提供一种语言或方法”(12) ,从而把隐藏在语言符号后面的思想内容和价值取向表达出来。在全球化时代,语言的这种本质功能体现得更为具体。“不管人们如何理解,语言问题也许从来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但与今天不同的是,它过去从未像现在这样渗透到形形色色的全球性研究领域以及在意向、方法和思想体系方面千差万别的话语之中。”(13) 当然,思想不能只停留在学术层面上,更应该体现在实践活动之中,解释世界只是改造世界的前提,只有通过人民群众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才能彰显思想的意义和价值。而一种思想要为人们所理解、认同与接受,既内化于心,又外化于行,其前提条件是思想必须以人们听得懂、喜欢听的话语表达出来、传播开来。一种思想只有通过一种与之相适应的、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才具有感召力和影响力,才易于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这就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

由此牵涉到一个重要问题:话语体系能否表达真理或真相?或者说,思想通过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获取话语权?这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

在理论上,对这一问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视域。一种是“观念的历史叙述”。在海登·怀特(Hayden White)看来,话语不是关于客观事实的表达,它不反映也不表达真理,而只是一种传递对象物信息的工具和生产意义的手段(14) ,具有解构真理的意义。而在布莱恩·D·帕尔默(Bryan D.Palmer)的眼中,话语仅仅是人们达到一定目的的手段。另一种是“现实的历史叙述”。在唯物史观中,话语体系是真相或真理的表达。话语体系是思想体系的载体,亦是思想内容的表达,因而,话语体系能否反映并表达真理,是由思想或理论是否具有真理性所决定的。在马克思看来,任何意识即思想、理论都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15) 因而,不反映并表达真理的话语体系是不存在的。同时,意识与人的实践及其生活条件、社会关系一道,处于永不停歇的发展过程之中。意识的发展表征着社会变革和人的发展,而社会变革和人的发展又通过意识内容和形式的不断丰富发展体现出来。“现实的历史叙述”无疑是真理的表达,而“观念的历史叙述”表达的绝不是真理,或者说,是用一种虚假的、荒诞的方式表达另一种“事实”或“真理”。因而,話语体系建构必须坚持“现实的历史叙述”这一基本立场和基本原则,否则,就不能很好地反映并表达真理。由于话语体系所指涉的思想内容具有客观性,因而,话语体系就是为了表达真理;而真理既源自于实践,又给实践以指导作用,因此,“要真正构建有效力的话语体系,就应该更好、更恰当地反映事实和客观规律,要尽可能更清晰、更有效地表达问题的真理性”。(16)

但一个不可回避的客观事实是,由于话语体系的“密码”掌握在不同利益的人手中,而人一旦被利益所绑架或掌控,话语就不再是话语,而成为实现利益、目的的手段,话语体系便呈现出一种“癫狂”状态。也就是说,话语权不是通过真实的话语表达来获得的,而是通过虚假的或野蛮的话语表达来实现的。实际上,只要将其置于唯物史观的“显微镜”下,其邪恶本质便“原形毕露”。唯物史观是当之无愧的“照妖镜”。

虚假的话语体系仍然是利益的真实表达,只不过是用一种虚假的方式表达真实的利益。随着世界历史的形成与演进,在跨文化交往过程中,话语体系越来越成为利益博弈的重要武器。早在“二战”硝烟四起、不同民族国家之间以枪炮对话时,卡西尔就意识到了话语体系的极端重要性:“在伟大的政治斗争中,语言是最有力的武器。没有这个武器任何人都别想[在政治生活中]扮演主角。正确地运用语言并不断地加以改进和磨炼,具有生死攸关的重要性。”(17) 正因为如此,话语体系深受西方国家的重视。毫无疑问,将话语体系作为一种利益博弈的武器,甚至是比传统战争武器更重要的武器,是西方国家的一个“伟大发明”。但与这个“伟大发明”相伴随的,是虚假的话语体系,因为“所有的知识都是权力意志的体现,这就意味着我们不敢讲出实在的真理和客观的知识”(18) ,强调的只是自己的具体利益。冷战结束以后,特别是中国道路的世界性开拓,美国等西方国家把虚假的话语体系发挥到了极致。“特没谱”总统特朗普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重要的不是说出真相,而是显得真实。”(19) “显得真实”正是西方话语体系的主要特征。“显得真实”并不是真的“真实”,而是通过虚假的话语体系建构让人觉得真实。实际上,“显得真实”并不是对话语内容客观性的否定,恰恰相反,它从反面证实了话语内容的客观性即事情的真相,当然,不是客观事物的真相,而是“美国优先”的真相。

三、构建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的基本策略

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繁荣和发展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是一个基础性和关键性的因素,它不仅构成学科体系、学术体系的重要基础,而且对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具有重要的反作用,直接關系到学科体系、学术体系的影响力、作用力和传播力。在这个意义上,话语体系的话语权目标实质上是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发展的内在要求。话语体系的影响力、作用力和传播力体现在两个基本的方面:对内,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即思想体系需要转换为有效的“教材话语体系”“课堂话语体系”以及“大众话语体系”,通过这些具体的话语体系表达出来,让人们听得懂、喜欢听,追求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以及在学界和民众中的传播力、解释力、感召力、凝聚力和主导力;对外,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即思想体系要转换为有效的“对外话语体系”,使之更好地在地化、大众化,追求在不同文化之间的穿透力、融合力以及传播力、解释力、感召力、凝聚力、主导力等。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目标和任务,虽然与国内话语权问题上存在的不足有关,但主要是针对我国国际话语权不强提出来的:“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20) 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也是我们必须改变的现实。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当然属于“对外话语体系”,但“对外话语体系”并非只是跨文化交往的结果,而是中国价值话语体系的跨文化拓展。可以认为,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重点或主要指向是“对外话语体系”,而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又是“对外话语体系”的主要表现形式。“对外话语体系”传播的核心内容是中国价值,其核心目标是促使世界上不同文化的人对中国价值形成一种认知、理解和认同。由此可见,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的首要价值也是话语权。我们反对话语霸权,但从不拒绝话语权,而且一直将其作为不懈追求的目标。

这就涉及到两个问题:一是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建构为何要以话语权为目标?二是在中国价值传播问题上,我们既有中国传统文化话语体系,又有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为何还要构建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的话语体系?这两个问题极为重要,关系到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构建的目标及其实现策略。

关于第一个问题,答案很简单: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权关系到中国价值的形象,而中国价值形象基本上等同于国家形象,从而关系到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但具体说来,却并不简单。

首先,话语权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内容和当然表征。在某种意义上,国家软实力就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跨文化话语权。民族、国家无疑是跨文化交往的主体,其综合实力主要是由“硬实力”和“软实力”构成的。尽管话语权最终是由“硬实力”决定的,物质力量是话语权的基础,但并不是说有了物质力量就有了话语权,有多大的物质力量就有多大的话语权,话语权还需要“软实力”的支撑。从另一个方面看,话语权又是“软实力”的核心内容或关键基础,话语权的强弱直接决定或表征着“软实力”的大小。

其次,跨文化话语权实际上是中国价值形象的生动展示。文化构成软实力的基本内容或基本视野。由于文化以价值观为核心,是价值观的逻辑展开,因此,价值观构成软实力核心的核心,软实力的大小强弱体现了其核心价值观的吸引力、感召力和凝聚力状况。中国价值是我国国家软实力的核心内容,其跨文化形象需要通过跨文化传播来塑造。世界上的文化具有多样性,不同的文化意味着不同的价值观,每一种价值观都是一定历史条件、文化传统以及发展道路的反映,是民族、国家精神的精华或核心,都具有独特性和存在价值,也都需要在交流互鉴中得到发展。中国价值的独特性、优越性既要通过中国道路展现出来,也要通过不同价值观的比较而得到证明。在这个意义上,跨文化话语体系的建构实际上是中国价值形象的跨文化构造,其主要目标是中国价值的跨文化话语权。

再次,任何一个民族、国家都是由一定的价值体系凝聚起来的,一定的价值体系构成了一定的民族、国家。中华民族是以中国价值传统构建和维护的,当代中国是以当代中国人民的核心价值观来维系的。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价值是中国国家形象的实质性内涵,中国价值形象实质上是中国国家形象。因此,对于国家形象而言,确立中国价值跨文化话语权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不言而喻。拥有跨文化话语权,意味着可以通过设置议题以及提高话语的影响力,以“自塑”引导“他塑”,在“自塑”与“他塑”的互动中建构国家形象。国家形象不可能通过单纯的“自塑”或“他塑”构建,而必须是也只能是两者合力的结果。评价或衡量一个国家的形象,即它在世界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往往是以其跨文化话语权为标准的。只要存在着民族、国家,这一状况就不可能改变。

最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国价值的引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个世界性的伟大实践,不仅关系到中华民族自身的发展,也关系到人类文明的进步,因此,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体两面的关系,两者互为前提、相互促进、相互彰显,构成同一个历史过程。因此,弘扬和践行中国价值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本前提和根本保证。这样,实现中国梦和人类梦的双重任务,迫切要求实现中国价值形象的跨文化建构。

关于第二个问题,可以从三种话语体系之间的张力中找到答案。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中国传统价值观有一套完整而成熟的话语体系。中国传统价值观之所以能够守正创新、长盛不衰,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有一套完整而成熟的话语体系便于传播与传承。这是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的“源头”。构建中国价值跨文化话语体系必须从这个“源头”出发,否则就会失去动力、活力,就会在世界语义星丛中迷失方向。但是,中国传统价值观的话语体系又不能自动转化为中国价值跨文化话语体系,而必须要进行现代化重构,即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国传统价值观虽然蕴含着丰富的思想资源,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但它毕竟是历史的产物,不可避免地带有“传统社会”的痕迹。在内容上,中国传统价值观中有精粹,也有糟粕,与现代化潮流并不完全合拍。中国传统价值观根植于“天下之中”的理念,而“天下之中”是从“天地之中”演化而来的。在传说中,盘古认为自己处于“天地之中”。之后,随着人们对客观世界认识的不断加深,“天地之中”逐渐演化为“天下之中”。中国处在“天下之中”,中国之外皆为“四夷”,而“天下之中”实际上是历史上的中原地区,由此可见这种历史观的狭隘性。建立在这种狭隘历史观基础之上的中国传统价值观,就不可避免地带有地域性、盲目性以及由此造成的尊荣性,在一定程度上与自由、平等、科学的时代精神相背离,也极易造成其他文化的误解。在表达上,中国传统价值观的话语既有微言大义、行文简练的优点,也有佶屈聱牙、生涩难懂的缺点,即使当代中国年轻人也难窥其堂奥,何况其他文化中的人们。因此,实现中国传统价值观话语体系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一项重要而迫切的任务。

自马克思恩格斯之后,尽管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呈现出复杂的延展格局,但在本质上,主要表现为两个阶段,即元典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一年之始、初始之日曰元,元典即是最初的经典,因此,前者主要是指马克思恩格斯的话语体系,但也包括列宁的话语体系在内,而后者则是指以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宁的话语体系为基础、以当代中国实踐为基本场域、正在发展着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特别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两者在表现形式上虽有不同,但在本质上是完全一致的。我们现在使用的话语体系虽然主要是后者,但也离不开前者,“回到马克思”“走进马克思”仍然是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路径,因此,可以将两者统称为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马克思主义自从创立之日起,无论世界风云如何变幻,都一直坚守初心,以改变世界、实现人类解放和人的全面发展为己任,“极大推进了人类文明进程,至今依然是具有重大国际影响的思想体系和话语体系”(21) 。

中国价值是马克思主义价值观的集中表达,因而构成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内容,其跨文化传播实质上就是马克思主义价值观的跨文化传播,因此,必须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这个“本”。这里要厘清两个问题:其一,资本主义仍然是当今世界的主流,全球化仍然没有摆脱资本逻辑的控制,制度之争、主义之争将长期存在,并在一定条件下有可能激化。尽管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之后以及今天的全球新冠疫情之中,西方国家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马克思热”和对西方制度的反思,但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义以及社会主义被西方所认可和接受,相反,马克思主义仍然被视为“异端”,社会主义制度仍然被看作是一种“另类”。中国走向现代化的成功实践,也引起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极度恐慌和焦虑,“文明冲突论”“中国威胁论”的沉渣泛起,其实质是把社会主义看做与资本主义根本对立的文明;其二,世界文化多样化深入发展,不同文化之间既相通又相隔,既相融又相异。显然,在跨文化传播中不能完全沿用国内的话语体系,否则,就有可能产生“排异”现象,其效果适得其反。上面所说的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是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跨文化延伸,是就基本精神和要解决的问题、要达到的目的而言的,在表达方式上一定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根据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文化特点和基本国情选择合适的话语体系。

因此,构建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不能离开中国传统价值观话语体系这个“基”和马克思主义价值观话语体系这个“本”而另搞一套,而必须坚守中国传统价值观话语体系的基础、马克思主义价值观话语体系的灵魂,否则就成了无“根”无“魂”的空洞形式。但是,又不能把这两个话语体系照搬到跨文化的舞台上来,而必须在这两个话语体系融通的基础上,根据跨文化的特点,创新话语体系,使之既具有中国特色、又具有世界视野;既坚持中国价值立场、又展现人类情怀,充分彰显中国价值与全人类共同价值的高度一致性。具体而言,需要在两个方面发力:一是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22) 的总体思路进行总体规划;二是“要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打造易于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23) ,创新议题设置,引导跨文化的学术讨论与争鸣。当然,这两条路径都要有明确的目标指向,即在地化,而不是自说自话,否则,再好的规划和理论都不会产生好的效果。在此基础上构建的话语体系具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是“科学的话语体系”有思想力。话语体系不是话语的简单堆积,而是一个有机的系统,有着严密的逻辑性和强烈的现实性。中国价值跨文化话语体系,既要展陈中国价值产生的根基、现实的历史方位和未来走向,更要有强烈的问题意识,以破解“中国问题”和“世界问题”为坚定不移的方向。因此,作为一种“科学的话语体系”,中国价值必须体现出思想性、科学性和实践性的高度统一;二是“有效的话语方式”有感染力。一种话语是否有效,是否具有感染力,关键在于人们是否听得懂、喜欢听。中国价值跨文化的有效传播实际上就是一个讲好中国故事的问题。讲好中国故事,不仅在于内容,也在于形式即表达方式。

那么,怎样的话语方式才是“有效的话语方式”呢?“有效的话语方式”是各种要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最关键、最核心的要素是能够反映并表达真理。真理主要是就内容而言的,即真实且正确的内容,亦即人们对事物本质、规律的正确认识。内容是通过形式呈现出来的,而话语就是真理的形式。真理是通过话语表达出来的,不通过话语表达的真理不是真理,而是事物本身。因而,“有效的话语方式”就是有效表达真理的话语。当然,话语都是历史的、具体的话语,没有超越时空、抽象的话语,因而,话语表达的真理只是历史的、相对的真理,而非一劳永逸的绝对真理。当然即便如此,它也是“镌刻在真实上的话语,镌刻在身躯和肉体上的话语”。(24) 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就应该具有这种特质,从而彰显出与西方“普世价值”话语体系的本质区别。中国价值具有毋庸置疑的真理性,因为它是中国道路成功开辟的体现,是中国人民不断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伟大实践的反映,体现了中国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的共同利益,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必须体现这种真理性,必须是这种真理性的正确表达。因此,构建中国价值跨文化传播话语体系也必须坚持真理性的标准。只有用真实的话语讲真实的故事,才能打动人、感染人、影响人。

注释:

(1) 《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6月2日。

(2) 劳允栋:《英汉语言学辞典》,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549页。

(3) 韩震主编:《20世纪西方历史哲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北京出版社2015年版,第287页。

(4)(5)(17) [德]恩特斯·卡西尔:《人论》,甘阳译,西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5、143、135页。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6页。

(7) 《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08页。

(8) [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城、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89页。

(9) [法]米歇尔·福柯:《知识考古学》,谢强、马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53页。

(10) 施旭:《构建中国社会科学话语体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4月12日。

(1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2页。

(12) [英]斯图尔特·霍尔编:《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徐亮、陆兴华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44页。

(13) [法]雅克·德里达:《论文字学》,汪家堂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7页。

(14) [美]怀特:《形式的内容:叙事话语与历史再现》,董立河译,文津出版社2005年版,第59页。

(1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16) 韩震:《论话语的内涵、实质及功能》,《哲学研究》2018年第12期。

(18) Raman Selden, 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 Sussex: The Harvester Press Limited, 1985, p.98.

(19) 阿莱维:《“美国优先”实质是利己主义》,《参考消息》2018年8月8日。

(20)(22)(23)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46、338、346页。

(21) 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5月5日。

(24) [法]德勒兹、迦塔利:《什么是哲学?》,张祖建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98页。

作者简介:张三元,武汉工程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205。

(责任编辑 胡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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