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栋 王艳平
摘 要:李白作诗颇擅用典,《史记》作为古代典故的一大源泉,李白对之非常关注《史记》人物。裴斐先生早就关注到李白诗中有诸多《史记》人物,而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些《史记》人物大都有明显的“士气”,这些士气大致可以归纳为侠刺之士气、国士之士气和隐士之士气三类。虽然士气不同,但共同指向的却依然是李白的功业理想。
关键词:李白;士气;《史记》人物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23)07-0040-09
收稿日期:2023-04-11
基金项目:四川省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李白文化研究中心科研项目:李白诗中的历史人物形象研究(LB20-B07);河北省省直教科研基地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一般科研项目:小学语文教材古诗文研究(SZ2022005)
作者简介:王福栋,男,河北宣化人,河北工程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山东大学博士后,主要从事《史记》人物及唐宋诗文研究;王艳平,女,河北邯郸人,河北工程大学附属学校一级教师。
《史记》人物为唐代诗人所广泛接受,李白对于《史记》人物广泛而深入的接受在盛唐可以说首屈一指,能与之媲美者唯盛唐杜甫,晚唐杜牧。据笔者统计,李白现存的1 001首诗中有210首以上涉及了《史记》人物,平均4.77首诗中就有一首诗涉《史记》人物,这些被涉及的《史记》人物共有126个,居盛唐之冠。李白诗中的《史记》人物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侠刺之士,如荆轲、剧孟、朱亥等;国士,如鲁仲连、韩信、范蠡、管仲等;隐士,如四皓、伯夷、叔齐、原宪等。那么我们相应地就可以从这三类人物分析李白的“士气”。
一、李白诗中的侠刺之士气
(一)专诸、高渐离
专诸、高渐离事迹见于《史记·刺客列传》。李白好写古体诗,他的乐府诗有不少沿用乐府旧题,表达对刺客、侠客的仰慕,比如他的《结袜子》:“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铅鱼隐刀。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1]603这首诗前两句叙史,后两句是本诗核心所在,赞扬了高渐离、专诸对于知遇之恩的重视和舍生取义的气概。《乐府诗集》关于《结袜子》的解释也是这样说的:“唐李白辞,大抵言感恩之重,而以命相许也。”[2]1055
李白还有一首《醉后赠从甥高镇》同样表达了对专诸和高渐离的赞颂。这首诗开首便极具豪侠之气,“马上相逢揖马鞭”,何等潇洒。“欲邀击筑悲歌饮”一句悲慨之气顿生,似乎高渐离和荆轲就在座一样。“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两句更是与开头两句高调呼应,“烧却头上巾”,这是何等鄙视儒生啊。最后两句又提到了专诸——“且将换酒与君醉,醉归托宿吴专诸”,醒时与高渐离、专诸这样的人悲歌痛饮,眠时也要与专诸同寝,可见李白对高渐离、专诸是多么敬仰。
(二)荆轲
然而李白最为钦羡的刺客并非高渐离和專诸,而是荆轲,荆轲事迹见于《史记·刺客列传》。在李白看来,荆轲并非只是一名刺客,而是融刺、侠于一体。李白的《少年行二首》: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1]876
《少年行》是乐府旧题,以歌咏少年任侠行乐为主。李白此诗开头四句便说明歌咏的是荆轲,尤其开头两句“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这分明写的是光明磊落的侠客,而非密室之中谋划杀人的刺客。中间的两句“因击鲁勾践,争博勿相欺”又一次强调荆轲是侠客,因为鲁勾践曾经评价荆轲:“彼乃以我为非人也!”鲁勾践是侠客,鲁勾践将荆轲视为同一类人。李白也是这样认为的,这首诗最后的两句“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形象地写出了李白对荆轲潇洒、快意生活的无比向往。李白崇拜荆轲,他的《赠友人三首(其二)》就直接自喻荆轲:
袖中赵匕首,买自徐夫人。玉匣闭霜雪,经燕复历秦。其事竟不捷,沦落归沙尘。持此愿投赠,与君同急难。荆卿一去后,壮士多摧残。长号易水上,为我扬波澜。凿井当及泉,张帆当济川。廉夫唯重义,骏马不劳鞭。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1]1806
这首诗写得慷慨激昂,前一部分描写荆轲刺秦王时用的匕首,紧接着李白用荆轲之悲壮形容“我”之慷慨豪迈。作为侠客,“义气”是必须的,所以诗作后面写到“廉夫唯重义”,在这首诗里李白几乎与荆轲融为一体——重义而轻财。
(三)剧孟
剧孟事迹见于《史记·游侠列传》。李白对刺客如荆轲确实仰慕,然而李白《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的诗句“耻作易水别,临岐泪滂沱”[1]2127,一个“耻”字写出了李白之狂傲的升级。
李白的《结客少年场行》,是一首乐府旧题诗,专咏任侠豪纵之情。这首诗依着《结客少年场行》题目的本意创作,当行本色。从用词到用典,从抒情到叙事体现了李白身上的任侠之风。李白先说:“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1]609李白一贯钦慕游侠生活,这里说“托交从剧孟”,明显是将大侠剧孟视为楷模。这首诗后面还谈到了荆轲:“羞道易水寒,徒令日贯虹。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其中的“羞道易水寒”与“耻作易水别”是多么相似,这是李白第二次表达对荆轲的藐视,而原因李白也说得很清楚,首先是刺秦未遂而身死秦廷;其次是荆轲选择秦舞阳这样一个“死灰人”作为助手,必然会失败,属于用人不当。如此对比,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李白对于侠客的仰慕是甚于刺客的。据《史记·游侠列传》载,剧孟是一个喜好扶弱济贫而不求报酬的人,因此显扬于诸侯之家。那么李白对于剧孟,又是怎样一种态度呢?李白在《白马篇》中说:“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1]688这同上述“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是一样的,艳羡剧孟为人,愿与之同伍,而且热衷于“杀人都市中”。但这还不能充分表达李白对剧孟的看法,李白诗集中还有三首诗颇能看到李白之态度,这三首诗都是李白写给别人以求汲引的。第一首《赠张相镐二首》写于至德二载,时张镐任宰相,欲出兵睢阳。李白闻之,赠诗求用。他说:“闻君自天来,目张气益振。亚夫得剧孟,敌国空无人。”[1]1625这四句是说李白听闻张镐之来,为之振奋。李白欲求用于张镐,就自比于剧孟。为什么他会自比剧孟呢?当然是《史记》所谓“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李白自视甚高,以剧孟自比,非常符合他的性格。第二首《中丞宋公以吴兵三千赴河南军次寻阳脱余之囚参谋幕府因赠之》是写给时任御史中丞的宋若思的,李白系狱寻阳,得到崔涣、宋若思之助而释,宋若思欲聘李白入幕。所以李白此诗主题比较明确,那就是渴望用世,所以他在诗中说:“自怜非剧孟,何以佐良图。”这当然是自谦之语,但自比之意甚明。第三首诗《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作于宝应元年,是年李光弼出征东南平浙江袁昂之乱,李白此诗还是求用,汲汲于用世。李白在写给李光弼的这首诗中又以剧孟自比:“亚夫未见顾,剧孟阻先行。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但很可惜的是,李白生病了,导致他“半道谢病还,无因东南征”。所以这首诗李白尽管还是求用,还是以剧孟自比,却没有了底气,少了激情。
(四)朱亥
朱亥事迹见于《史记·魏公子列传》。朱亥是李白诗中的又一侠士,他感激平原君的知遇之恩而甘愿以死效命,关键时刻击杀晋鄙。李白在《博平郑太守自庐山千里相寻入江夏北市门见访却之武陵立马赠别》中说:“夷门得隐沦,而与侯生亲。仍要鼓刀者,乃是袖槌人。” [1]1708这是在夸赞朱亥之功。而在《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中先在开头回忆了自己年轻时的豪侠之风,他说自己“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1]1259。李白又以侠士自比。李白希望能够有人赏识自己并予以提拔,当然更崇尚知恩图报,而且他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番作为。综合以上这些特点,我们大致可以看出李白数引朱亥的原因。
通过上述对比,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刺客与侠客对比,李白更崇尚的是侠客,因为侠客相较于刺客更强调立功和社会影响,强调报答知遇之恩,侠客是建设性的,而刺客是毁灭性的。李白崇尚侠刺的豪纵生活,但他始终在积极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侠客才是李白的理想所在。
二、李白诗中的国士之气
所谓“国士”,最早见于《战国策》。豫让曾经受到智伯的恩遇,因此不惜一死而为智伯报仇,想要杀死赵襄子。古代所谓的“国士”既指一种很高的礼遇,还指国家的杰出人物,即对国家来说很重要的人物,关系着国家命运。
(一)范蠡
范蠡事迹见于《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李白的《悲歌行》是乐府旧题,其中就谈到了范蠡:“范子何曾爱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1]1016这两句分析了范蠡泛舟五湖的原因,他认为范蠡并非喜爱隐居,而是功成名遂之后自保性命的选择。而他在《留别王司马嵩》中又说:“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1]2130将这四句诗联系起来,我们似乎可以看到李白对范蠡的看法——范蠡并不爱泛舟五湖却选择泛舟五湖,这是他为自己功成身退而想的出路。他在《书情赠蔡舍人雄》中说:“我纵五湖棹,烟涛恣崩奔。”[1]1463谓自己将要学范蠡泛舟五湖,高蹈遗世,在《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中说:“范蠡脱勾践,屈平去怀王。”[1]2119说的仍然是学范蠡选择隐居海上。在《答高山人兼呈权、顾二侯》中李白说:“我于鸱夷子,相去千余岁。运阔英达稀,同风遥执袂。” [1]2752“鸱夷子”是范蠡浮海出齐时自取的名字,诗句说的还是李白学范蠡泛舟五湖的想法。总结李白诗中范蠡形象的内涵,我们发现尽管范蠡曾立下不世之功,但李白最注重却是他的泛海五湖。
(二)鲁仲连
鲁仲连事迹见于《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李白诗中有17首诗涉及鲁仲连,其中的《古风(其九)》,專咏鲁仲连: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1]66
这首诗开头便道出了鲁仲连之不俗:“倜傥”“特高妙”,好比“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接下来是对鲁仲连事迹的高度评价:义不帝秦,“后世仰末照”;拒绝平原君的赏赐,“意轻千金赠”,极其潇洒地写出了鲁仲连的不慕权财。“顾向平原笑”中的“笑”就更加突出了鲁仲连的洒脱。然而所有这些描写并非重点,最后的两句才是核心所在:“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李白说,我和鲁仲连是一样的“澹荡”之人,我也可以立下不世之功,然后泛于五湖。《唐诗品汇》评价:“白平生豪迈,藐视权臣,浮云富贵。此诗盖有慕乎鲁仲连之为人也。”[3]83李白不止一次表达对鲁仲连的仰慕,他在一首赠别诗《留别鲁颂》中同样大大地颂赞鲁仲连:“谁道太山高,下却鲁连节。谁云秦军众,摧却鲁连舌。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1]2096鲁仲连之高连泰山都为之逊色,秦军众多,最后却受挫于鲁仲连的一张嘴。这种对比将鲁仲连之伟岸形象,很形象地烘托了出来。李白还有一首《五月东鲁行,答汶上君》说:“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终然不受赏,羞与时人同。”[1]2616李白这首诗作于早年初到东鲁之时,他在这首诗里自比鲁仲连,表示不屑于富贵,而要发挥自己的政治才能,施展宏图大业。在这首诗里面,我们已经分不清谁是李白,谁是鲁仲连,可见李白对鲁仲连是多么敬仰,恨不能直接化身为鲁仲连。甚至“安史之乱”逃亡期间,李白仍不忘报国之志,他在《奔亡道中五首(其三)》中说:“谈笑三军却,交游七贵疏。仍留一只箭,未射鲁连书。”[1]3107国难之时,最缺良将,李白将自己比作鲁仲连,认为自己尚有救国的良策,希望能够为唐玄宗所用。鲁仲连功成而隐,李白则始终认为自己的才华和谋略足以与鲁仲连相比,但他却一直因为不被采用而遗憾不已,尤其是国难之时。那么李白诗中有关鲁仲连的诗句都注重鲁仲连的哪些方面呢?经过笔者归纳,大约有五个方面:一是歌咏鲁仲连之功绩;二是颂赞鲁仲连功成而不受赏之高洁品格;三是颂赞鲁仲连功成而隐;四是颂赞鲁仲连能力之高;五是李白对鲁仲连的超越之心。
(三)韩信
韩信事迹见《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是西汉开国重臣,能战善战,为西汉立下不朽的功勋。虽然李白渴望建立不朽的功勋。然而李白诗中的韩信形象却并不与军功紧密相连,而是主要突出韩信未遇之时的狼狈。例如至德元年(756)春李白南奔溧阳时所作的《猛虎行》这样说:
朝过博浪沙,暮入淮阴市。 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暂到下邳受兵略,来投漂母作主人。贤哲栖栖古如此,今时亦弃青云士。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宝书长剑挂高阁, 金鞍骏马散故人。[1]907
这几句诗中的前几句用互文的手法叙述了韩信和张良发迹之前的狼狈相,而此时李白同样备受朝廷冷落,所以他说“今时亦弃青云士”。他还进一步感慨自己胸有平敌之策却不敢触怒皇帝,而只能南逃以避战乱。这首诗借张良、韩信未遇的故事,抒发诗人身遭乱世,不为昏庸的统治者任用,虽胸怀匡世济民之术却无处施展,无奈随逃难的人群“窜身南国”;再如《赠新平少年》写韩信之困顿不遇:
韩信在淮阴,少年相欺凌。屈体若无骨,壮心有所凭。一遭龙颜君,啸咤从此兴。千金答漂母,万古共嗟称。而我竟何为,寒苦坐相仍。长风入短袂,两手如怀冰。故友不相恤,新交宁见矜。摧残槛中虎,羁绁鞲上鹰。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1]1422
韩信所遭受的胯下之辱就个人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侮辱,但这并不妨害他胸中的壮志,逮至遇见刘邦便立刻隆兴,成就了伟大的事业。与韩信相比,李白则显得黯淡太多,他一直在经历着韩信的贫苦生活而且孤立无援,一腔宏伟之志竟无法实现。韩信有个典故叫“漂母惠”,李白时常用这个典故表达自己的困顿,如在《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中,李白就说自己:“穷与鲍生贾,饥从漂母餐。时来极天人,道在岂吟叹。”[1]1455管仲、鲍叔牙和韩信都是非常之人,管仲和鲍叔牙贫苦时曾做买卖,而韩信贫困时则跟着漂衣老妇吃饭。堂堂韩信,在李白诗里却是不遇、贫苦的代言人。在李白的另一首诗《淮阴书怀寄王宗成一首》里,李白则直接将自己比作贫时的韩信:“暝投淮阴宿,欣得漂母迎。斗酒烹黄鸡,一餐感素诚。予为楚壮士,不是鲁诸生。有德必报之,千金耻为轻。”[1]1929李白说自己得到了对方的款待,就如当年落魄的韩信得到了漂母的接济,自己日后一定报答。尽管这首诗写得略有些雄壮,但表达的仍是当时的不得志。他在《宿五松山下荀媪家》这首诗中则卑微了许多:“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1]3138“田家秋作苦”直言弄人劳动的艰辛,并流露出李白的感激与惭愧。全诗语言朴素,在平铺直叙中蕴含情谊,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得志。李白时常还用漂母惠的典故写别人,如《送薛九被谗去鲁》最后两句“沙丘无漂母,谁肯饭王孙”表现愤愤不平,但其表现手法仍是用韩信这样一个伟大的将领来表达不得志。《鲁郡尧祠送张十四游河北》也是这样“岂无横腰剑,屈彼淮阴人” [1]2370的诗句。
总结以上李白诗中有关韩信的典故用法,我们发现李白诗中韩信的形象涵义比较单一,总是与“漂母”联系在一起,虽然对未来充满希望,但重点总是表达目前的贫苦,而目的则不言自明:希望能经历困苦之后像韩信一样建功立业。
(四)张良
张良事迹见《史记·留侯世家》。张良同样是西汉的开国重臣,为西汉立下不朽的功劳。那么李白诗中又是如何运用张良的形象呢?相对来说,李白诗中的张良形象要复杂得多,例如李白在寻阳狱中所作的《送张秀才谒高中丞并序》,其在序中说:“余时系浔阳狱中,正读《留侯传》。秀才张孟熊蕴灭胡之策,将之广陵,谒高中丞。余嘉子房之风,感激于斯人,因作是诗送之。”[1]2510这个简短的序告诉我们,李白当时在狱中,却在读张良的传记,而张秀才被李白视作有张良之才。张秀才要去谒见高适,所以李白作诗为他送行:
秦帝沦玉镜,留侯降氛氲。感激黄石老,经过沧海君。壮士挥金槌,报仇六国闻。智勇冠终古,萧陈难与群。两龙争斗时,天地动风云。酒酣舞长剑,仓卒解汉纷。宇宙初倒悬,鸿沟势将分。英谋信奇绝,夫子扬清芬。胡月入紫微,三光乱天文。高公镇淮海,谈笑却妖氛。采尔幕中画,戡难光殊勋。我无燕霜感,玉石俱烧焚。但洒一行泪,临歧竟何云。[1]2511
这首诗的前一半都在叙述张良的事迹,从他贫苦时得到黄石老人的《太公兵法》到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从鸿门宴上张良帮助刘邦逃跑到帮助刘邦夺取天下。“英谋信奇绝”是李白对张良很高的一个评价。李白在其他诗作中如《赠张相镐二首》同样对张良评价很高:“佐汉解鸿门,生唐为后身。” [1]1619但李白仍不忘记从张良身上知道“未遇”之悲辛,如他上面提到的《猛虎行》不就同时提到了未遇的韩信还有张良吗?所谓“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1]911。
(五)吕尚
吕尚事迹见《史记·齐太公世家》。对于吕尚这样一位传奇的国士,李白的诗中经常出现的形象是“渭水”。例如《鞠歌行》说:“一举钓六合,逐荒营丘东。平生渭水曲,谁识此老翁。” [1]538又如李白模仿诸葛亮所作的《梁甫吟》: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逞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臲屼当安之。[1]316
李白的这首诗《梁甫吟》与诸葛亮的梁甫吟完全不同,诸葛亮的诗作在一篇悲哀声中抒发报国之志,而诸葛亮则高歌猛进地高调抒怀。这首诗一开头便叙述吕尚渭水遇文王的故事,而且非常夸张,所谓“广张三千六百钓”这已经不是当年吕尚的心情了,而更像是李白急切的报国之志。后面的“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是何等豪气,“狂客”当然指郦食其,后面的“壮士”就是李白自谓。而“我欲攀龙见明主”,才真正清楚地表白了李白的心聲。李白羡慕吕尚渭水边遇文王,他是多么想像吕尚那样一朝受恩遇啊。这首诗最后的两句“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臲屼当安之”,则是一种自我安慰和鼓励——将来风云际会有的是机会,遇到一点挫折又能怎样?少安毋躁,耐心等待,一定会有机会的。又如李白的《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开篇便言吕尚渭水垂钓的故事:“太公渭川水,李斯上蔡门。钓周猎秦安黎元,小鱼?兔何足言。” [1]2124此诗写于安史之乱前夕,时安禄山拥兵自重,位高权重,谋反之心未露,所以不明真相而又热衷功名之士往往竞相趋附。李白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所以他这首诗热烈地歌颂吕尚钓文王之事,而言外之意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乘势而起,立下不朽的功勋。而最典型的莫若李白的《赠钱征君少阳》:
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春风余几日,两鬓各成丝。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1]1832
这首诗题为赠诗却句句抒写李白自己的心声,前两联描写的是时光荏苒、人生短促。第三联“秉烛”源自《古诗十九首》中的“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告诉我们人生短暂,应该及时饮酒行乐,但李白说除了饮酒,抓紧时间奋斗——“投竿”也不迟。如果有朝一日,我(李白)能像吕尚在渭水旁钓到周西伯一样遇到天子,我也一样可以给天子当老师。
(六)李广
李广事迹见《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难封”是李广形象内涵的核心,但李广的形象内涵却是极其丰富的,李白诗中有12首诗涉及李广,因而李白诗中的李广形象的内涵也非常丰富。比如李白时常赞颂李广高洁的品格,对李广的品格也是钦佩不已,他在诗中多次用这个典故形容某人的品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用以称颂他人品行是非常合适的典故,李白惯用此典。《送薛九被谗去鲁》就是这样的作品,其诗中劝慰薛九时说“尔去且勿喧,桃花竟何言”,肯定了对方的高尚言行。《赠范金卿二首(其一)》同样是赠诗,却并非一味赞颂,而是在赞颂中剖明心迹。他借自己的结绿珍宝以及燕珉表达了自己品行之高洁,并进一步用辽东白豕、楚客山鸡两个典故突出了自己不被世人看重的痛苦。但在这首诗的最后,他却对范金卿提出了希望,希望他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徒有献芹心,终流泣玉啼。只应自索漠,留舌示山妻”,这是李白诗的一大特点。《赠崔侍御》一诗同样属于希求荐引之作。李白在开元、天宝期间到处拜谒权贵渴望被任用,虽然屡遭打击却“九死而其犹未悔”。崔侍御即崔成甫,是李白好友之一,李白多次希望崔侍御能予以推荐,《赠崔侍御》同名诗作在李白诗集中就有两首,可见李白对于仕进的强烈愿望。这两首《赠崔侍御》一写于开元期间,一写于田宝初年,此首乃后者。第一首《赠崔侍御》李白写得非常直接,他在诗中说崔侍御是“故人”,希望他“一见借吹嘘”并在诗尾表达了对司马相如的艳羡:“何当赤车使,再往召相如。”[1]1361在第二首中李白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只不过稍微委婉些。李白经常以大鹏自比,比如他在《上李邕》一诗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这明显是在说自己的志向。而在第二首《赠崔侍御》说:“扶摇应借力,桃李愿成荫。”李白在《上李邕》中并无借重之意,故只说大鹏“同风”“直上九万里”,而在《赠崔侍御》中李白则用了一个“借”自,荐引之意十分明显。而后面的“桃李愿成荫”十分有意思,自古以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一体的,用以形容某人品质,但李白此处却又多了一层意蕴,不但以“桃李”比喻崔侍御,同时还在“扶摇应借力”的语境中突出了“愿”,即在崔侍御这个“桃李”之下,自己能够“成荫”,即希望能够在崔侍御的庇佑、帮助之下能够有一番作为。李白将这个典故进行了拆分,赋予了新的解释,他的创造性可见一斑。由此我们又可以联想到前面提到的“桃李君不言,攀花愿成蹊”,这两句诗同样可以理解为将对方比作桃李,而将自己的愿望比作“蹊”,而联结两者的就是“攀”和“愿”两个字。如果李白纯是想赞美对方,那么此处用“攀”字明显不合适,“愿”字也无必要。这两个字的主语明显是李白自己。李白希望对方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为之荐拔。
这四首诗中的最后一首尤其与众不同。《乐府诗集》卷三十二《鞠歌行》小序转载了南朝释智匠《古今乐录》的意见:“三言七言,虽奇宝名器,不遇知己,终不见重,愿逢知己,以托意焉。”[2]494即《鞠歌行》主要歌咏遇合之事。李白此诗一开篇便言“桃李”,用以赞颂向楚王进贡和氏璧的和氏,但和氏却屡遭刖刑,“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 [1]537不但气愤于“青蝇”太多竟使“白璧遭谗毁”,更令人悲愤的是“忠臣死为刖足鬼”。李白对此表达了极大的愤慨,他以为和氏之高格同他进献的和氏璧一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但越是这样,就越显出和氏遭刑之不公。这首诗后面紧接着提到了宁戚、百里奚、姜太公等人的事迹,主旨很明显是在歌咏古代的遇合之事。然而李白此诗并非单纯咏史诗,而是一首咏怀诗。这首诗的最后李白说:“奈何今之人,双目送飞鸿。”“奈何今之人”一句非常明显地突出了李白此诗的创作主旨,这首诗并非仅仅是咏史,而是表达李白的感受——对于当代现状的无奈。后一句“送飞鸿”典出《史记·孔子世家》:“他日,灵公问兵陈。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3]1926这个典故突出了国君不好贤之意。将这两句结合起来,李白之意便非常明显了,他深感不受当朝重视,尽管他自信自己德行如李广般“桃李不言”。
从以上几首诗的分析来看,李白对李广形象涵义的开拓是有重要贡献的。然而李广形象涵义的开拓本身并不是李白诗作的目的,他只想抒发自我。李白在运用李广形象这件事上始终或隐或显地在表达自己的感受,绝不泛泛而论。即李广形象在李白诗中的每一次出现都寄予了李白或深沉或强烈的人生感受,他对李广的理解不止于《史记》书中的记载,而是结合了或者说浸透了他自己的深刻人生经验。所以他言说李广,就是表达自己。于是,李广似乎就成了李白的化身。而最令人惊讶的是,李白與李广似乎真的存在着联系,这种联系不但是在精神气质上,而是在血脉、基因上。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是李广形象的第一要义,所以李白诗中自然少不了这样的诗句:《古风(其六)》“谁怜李飞将,白首没三边” [1]56、《悲歌行》“汉帝不忆李将军,楚王放却屈大夫” [1]1015。第一首《古风》是边塞诗,描写边疆将士离家思乡之苦,并表达了对功高不赏、忠诚莫谅的不平。《悲歌行》的抒情色彩非常强烈,主旨也非常明确。这首诗以“悲来乎,悲来乎”为形式标志,四句诗用了四个典故。这四个典故的共同点在于臣子贤能却未遇明主,所以“悲”就成了他们的共同命运。尽管如此,尽管如詹锳先生在《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中说这首诗表达了李白“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的思想。但从诗里看,李白并没有完全消极,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正如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所写:“还须黑头取方伯,莫谩白首为儒生。”所以,李白悲情于李广不被“汉帝”“忆”,但并不影响“百折不挠”的李白继续歌颂他的理想,只不过这里面多了些“悲壮”的色彩。联想到李白一生都在谋求理想的实现以及他处处碰壁的遭遇——“不遇”,“汉帝不忆李将军”就不只是抒发“悲”,而是一种抱怨,是对统治者不辨贤良与奸佞的不满。
三、李白诗中的隐士之气
隐逸,是李白诗歌的重要内容之一,也是他人生的重要内容之一。诸多学者在研究李白仕进的同时,也在探讨他的隐逸思想。一些学者认为李白的思想中是存在“隐”与“仕”的矛盾的,认为李白只是把隐逸看成是一种手段。当他热心求仕时,隐逸就是他以隐邀名、以隐求仕的进取手段;当他决心与统治者决裂,不愿做他们的帮凶或帮闲时,隐退就是他弃富贵如敝履,视功名如粪土,保持其人格独立的傲世手段。那么李白的隐逸思想到底是怎样的呢?从李白一生都积极追求仕宦的角度来说,李白从未真正想过完全隐退江湖;从李白数次隐居的经历以及他诗中的多首隐逸诗来说,李白又确实多次想过隐逸。分析李白诗中的隐逸人物形象无疑是一个最直接的办法。裴斐教授专门写过研究李白诗中《史记》人物形象的文章,如他在文章《李白与〈史记〉人物》[4–5]中就专门分析了吕尚、管仲、范蠡、张良以及巢父、许由、伯夷、叔齐、四皓等众多隐逸人物。他还在《论李白的隐逸》一文中探讨过李白对历代著名隐家的态度,他与葛景春教授的意见比较一致,认为:“李白的人生理想在从政不在归隐,他的归隐从属于他的政治理想,是他从政的一种手段。”[6]如此说来,李白的隐逸,就具有了很大的功利性。那么李白的隐逸思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虽然裴斐教授已经分析过李白诗中主要隐士的形象,但并不全面。裴斐教授在《李白与〈史记〉人物》一文中提出李白诗中出现的《史记》人物有158位,实际上并不止于此。除了直接出现《史记》人物名称以外,李白诗中有很多典故也都涉及了《史记》人物,经笔者统计,李白诗中所有涉及的《史记》人物总数在330个左右,而其中的隐逸人物也远不是上面所提到的那些,其总人数为33个。细致而全面地分析李白诗中的这些隐士形象,对我们了解李白的隐私思想无疑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李白诗中的隐士群体是非常复杂的,他们隐世的原因、方式、目的和结果各不相同,从李白对这些隐士的不同态度,我们就可以总结出李白的隐世思想。
在中国古代,隐逸多是文人因为怀才不遇的无奈之举。却也有一些人深为皇帝所赏识却坚决选择隐逸的贤人,他们的德行让李白钦羡不已。那么李白对这类人的评价是怎么样的呢?
(一)四皓
“商山四皓”最早出现在《史记·留侯世家》当中,为保刘盈太子位而扬名天下。李白诗中有首诗《商山四皓》专门吟咏四皓:
白发四老人,昂藏南山侧。偃卧松雪间,冥翳不可识。云窗拂青霭,石壁横翠色。龙虎方战争,于焉自休息。秦人失金镜,汉祖升紫极。阴虹浊太阳,前星遂沦匿。一行佐明圣,倏起生羽翼。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窅冥合元化,茫昧信难测。飞声塞天衢,万古仰遗则。[1]3162
商山四皓的功绩自然是天下人都知道,然而李白此处所吟咏的重点并不止此,除了“一行佐明圣,倏起生羽翼”,更重要的是“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他们这是典型的功成身退,“窅冥合元化,茫昧信难测。飞声塞天衢,万古仰遗则”四句是对商山四皓的高度评价。
对于这种功成名就之后却“身退”的隐士,李白是很敬重的。他有一首《山人劝酒》说:“欻起佐太子,汉王乃复惊。顾谓戚夫人,彼翁羽翼成。归来商山下,泛若云无情。举觞酹巢由,洗耳何独清。浩歌望嵩岳,意气还相倾。”[1]527–528 这几句诗在叙述了商山四皓的功绩之后,对四位贤人的评价极为重要:四位老人功成之后回到商山继续隐居,一点都不留恋功名富贵的世俗之情,在李白看来甚至要胜过洗耳的许由和巢父!然而,结合李白在实现人生价值这件事上的急迫性来看,李白并非单纯看重四皓之隐,而是更看重功成之后的隐,那是人生价值实现之后的一种完满的结局。
(二)伯夷、叔齐
伯夷和叔齐事迹见《史记·伯夷列傳》。隐士有很多种,有富可买山的隐士,也有满足于“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穷苦隐士。
伯夷和叔齐属于穷隐。相传孤竹君遗命立三子叔齐为君。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尊天伦,不愿打乱社会规则,也未继位,二人先后出国前往周国考察。周武王伐纣,二人扣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后世对伯夷、叔齐尊崇不已,李白也是一样,他的《上留田》为感慨肃宗兄弟不相容而作,其中就谈到了伯夷和叔齐:“孤竹延陵,让国扬名。高风缅邈,颓波激清。尺布之谣,塞耳不能听。”[1]414但这并非李白对伯夷、叔齐的全部态度,其实李白对伯夷、叔齐的生活方式是非常不满的。尽管伯夷和叔齐一直以来被视为贤人,但他在《少年子》中还是很直白地表达了他对这两位穷隐之人的轻视: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鞍马四边开,突如流星过。金丸落飞鸟,夜入琼楼卧。夷齐是何人,独守西山饿。[1]869
这首诗当作于李白年轻之时,他羡慕潇洒的少年游侠生活,热衷于及时行乐,所以他自然看不上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和叔齐。李白后来写的《笑歌行》同样看不上饿死的伯夷和叔齐:
笑矣乎,笑矣乎。赵有豫让楚屈平,卖身买得千年名。巢由洗耳有何益,夷齐饿死终无成。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饮酒眼前乐,虚名何处有。男儿穷通当有时,曲腰向君君不知。猛虎不看几上肉,洪炉不铸囊中锥。[1]1008
虽然这首诗高调吟唱及时行乐,但“夷齐饿死终无成”却暴露了李白最在意的东西——功业,伯夷、叔齐在道义上确实高人一等,但他们并成就不了什么,没有立功,而这是李白非常在意的。李白的《梁园吟》也是这种立场,他先说:“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这同样是及时行乐的思想,他同样不提倡学习伯夷、叔齐的高洁,那是为什么呢?这首诗的结尾给出了答案:“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1]1061不要以为鼓吹及时行乐,李白就是个不思进取的人,他在等待时机,等待着像谢安那样东山再起,一举立下不世之功。由此推断,李白不提倡学习伯夷、叔齐,还是觉得二人徒自高洁却无所为。《月下独酌四首(其四)》也是这个态度:“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辞粟卧首阳,屡空饥颜回。当代不乐饮,虚名安用哉。”[1]3278
(三)顏回和原宪
颜回和原宪的事迹见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颜回极富学问,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孔子对颜回称赞最多,赞其好学仁人。《论语·雍也》说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7]137但李白绝对不想过穷隐的生活,即使像颜回这样的贤人,只要他过得很穷苦,李白就看不上。但颜回并不是隐士。而同为“孔门七十二贤”的原宪却是隐士,《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说:“孔子卒后,原宪退隐,居于卫。”[8]225《高士传》说他:“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弹琴。”[9]113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孔子死后,原宪隐居在卫国一个小巷内,住房很狭窄,茅草盖的屋顶,蓬蒿编织的门,破瓮做的窗,上漏下湿,粗茶淡饭,生活极为清苦。然而,原宪却不以为然,整天端坐里面,兴致勃勃地弹琴歌唱。个性狷介,一生安贫乐道,不肯与世俗合流。这样的人当然是后代膜拜的圣贤之人。然而李白就因为原宪穷就非常鄙视原宪,他的《白马篇》是乐府旧题,言人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也……此篇亦游侠言也。[2]914此诗约作于天宝三载,时李白正在游长安: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1]687
这首诗虽源出曹植的《白马篇》,有游侠之风,宣扬战场立功。但李白之不同还是非常明显的,而不同就在于最后两句“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原宪同颜回一样有贤德而更穷,却都没有立功,因此李白说“羞入原宪室”,一个“羞”字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因为他“荒淫隐蓬蒿”。因为他不但生活穷,而且乐于穷,还一点都没有建树。
四、结语
当我们将李白诗中出现频率最多的这些“士”都作了上述分类研究之后我们发现,李白诗中的“士”,无论是侠刺之士还是国士,甚至包括隐士都与“功”有着紧密的联系。以往的研究认为李白有侠客思想,这是没错的,然而李白就只是想做个“杀人红尘中”的侠客吗?李白确实崇尚侠刺的豪纵生活,但他始终在积极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所以尽管李白也曾数次讴歌荆轲这样的刺客,但在追求人生价值的前提下,李白最属意的侠客是剧孟、朱亥这样的侠客,这两个侠客的身上体现出了他对“功”的近乎执拗的追求。国士,自然以国事为重,然而我们仔细分析李白诗中伟大的国士形象如鲁仲连、范蠡以及有未遇经历的韩信、张良等国士形象发现,李白所崇拜的这些国士形象都有或早或晚的隐居经历,这与李白诗中的隐士形象又具有很深的内在联系。李白诗中的隐士也并非完全万事不关心的纯粹隐士,而是分很多种,或者如巢父、许由那样的高德之隐,生来就与天子有密切联系却拒不从政,对这些人李白只有艳羡的份,而没法学习,他们的境遇可遇而不可求;或者如四皓这样的功成而隐的隐士,他们在功业上大有作为,然后选择隐居,这是李白理想的人生结局。但李白也有最鄙夷的隐士,例如原宪这样的穷隐士。总结李白诗中的这些“士”我们发现,这些“士”形象都与“功”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且昭示了李白最为理想的一种人生轨迹:隐居立功隐居。李白既想体验人生早期未遇之时快意的携妓隐居生活或者侠士生活,还想体验功成身退的隐居生活,这样的人生不是太完美了吗?既实现了人生之价值,又实现了道德上的崇高,而这就是李白的理想,而核心当然是功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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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裴斐.论李白的隐逸[J].江汉论坛,1981(1):103-108.
[7] 杨树达.论语疏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8] 陈士珂.孔子家语疏证[M].上海:上海书店,1984.
[9] 皇甫谧.高士传[M].任渭长,沙英,绘.刘晓艺,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 朱正平】
Abstract: There are many characters in Li Bais poetry from Historical Records, and most of these characters have obvious “morale”. The morale can be roughly classifi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the morale of chivalry, the morale of national scholars, and the morale of hermits. Although the morale varies, the common direction is still a celebration of ideals.
Key words:Li Bai; morale; characters in Historical Reco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