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穷讲究,倘语气和语境不同,表达出的意思往往大相径庭。比如“禁脔”一词,实际是当年司马睿初创东晋时留下的。彼时府库空虚,不是一般的穷,但穷归穷,皇帝用膳该讲究还得讲究。手下人好不容易弄到一头猪,因当时江南一带百姓认为猪头颈那一圈儿肉最好吃,将其割下献给皇帝司马睿,于是这块猪肉便被称为“禁脔”,后代有人将其视作一种“穷讲究”。
十几年后,东晋会稽王司马道子与降晋的秦王苻坚的侄子苻朗一起踏青郊游,二人于“农家院”吃饭,吃鸡必选露天散养而非笼养,鹅肉要吃黑羽毛鹅肉而不吃白羽毛鹅肉,如此食不厌精又被后人称为另一种“穷讲究”,此类“穷讲究”怕是只有在太平盛世里才能见到。
对民国时期八旗子弟的生活,老舍先生在《正红旗下》中总结得十分贴切:“二百多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遣,也忘了自励。我们创造了一种独具风格的生活方式: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生命就这么沉浮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
其实,一个人过得不好,有时是因没钱,像当年落魄的八旗子弟,但多数时候,是不用心。就像有的人家虽家具素朴,但是木器见光,玻璃透亮,让人舒服;有的人家虽居豪宅,但杂乱拥堵,灰尘满屋,让人不想多待。
生活中,我们常会说“某人是个讲究人”,这是肯定;而一旦说“谁谁穷讲究” ,似乎就帶贬义。当年我在工厂时,有个老钳工是刚解放时从印度尼西亚归国的。他住在厂里一间六七平方米单身宿舍,却常花费大半天时间打扫宿舍卫生,整理物品,摆放衣物,擦拭尘埃。他会独自坐在房间的角落,安静地听着曲子读书。常有人说他“一个工人还穷讲究”,可他从不解释,只是宽厚地微笑。
丰子恺先生晚年小酌时,酒杯一定是自己专用的,而下酒菜即使是几粒花生豆也要找一只漂亮的碟子或碗盛好。我小时候在上海奶奶家住过很长时间,奶奶每半个月要做一回鳝鱼。鳝鱼只买小拇指粗细的,搭配新鲜毛笋,用稀释的面粉水勾芡,最后撒胡椒。摆在饭桌中央,周围虽是酱萝卜、鸡毛菜,看上去却有模有样。
斯文,包括教养,它们不是物品,可以拿到人前观赏或称量,也不能当饭吃、抵钱用。在不懂的人眼里它们就是种穷讲究,但对理解它们的人来说,其中却透着对细节的执念和品味。(摘自《山东文学》 狄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