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特朗普”初选胜出的土壤

向骏

尽管南非总统兼金砖国家现任主席拉马福萨8月24日表示，该联盟已决定邀请阿根廷等六国加入，但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却临时取消了出席在约翰内斯堡举行的金砖峰会，只因执政党未料到不利选举结果带来的金融震荡。

阿根廷8月13日的总统大选初选中，极右翼“自由前进党”推举的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得票率最高，领先于执政党“祖国联盟”候选人、现任经济部长马萨，以及主要反对党“变革联盟”候选人、前国家安全部长布里奇，成为下届总统的头号热门人选。

崇拜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被称为“阿根廷特朗普”的米莱，初选后重申如能当选总统将关闭阿根廷央行，并称已制定了经济美元化政策。初选结果随即引发股汇双杀，阿根廷央行迅速宣布将官方汇率大幅贬值22%。

52岁的米莱，曾在大学教授总体经济学、成长经济学等课程，2022年他出版的第17本著作，书名为《自由主义者之路》。他曾任汇丰银行资深经济学者，2021年起担任阿根廷国会众议员。米莱赢得初选，很大程度上跟阿根廷愈演愈烈的债务危机有关。

政治因素：钟摆效应自我折腾

看好米莱的阿根廷前总统马克里（2015—2019年在位）认为：“初选结果证实，阿根廷正在进入一个变革的时代，这个时代终将抛弃那些只会引发问题、贫困和不团结的有害思想。”其实，阿根廷有没有进入新的时代不好说，它倒是很可能又步入一段政治上左摇右摆、自我折腾的时期。

阿根廷的大选制度比较特殊，有个前置的初选投票淘汰程序。众所周知，1982年马岛战争导致阿根廷军政府垮台，次年新宪法颁布。1993年修宪后，该国又于2009年创立了总统选举的初选制度，规定获得1.5%以上选票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正式大选。

这次有22名候选人参加总统初选，米莱以31.4%的得票率领先第二名10个百分点以上。正式的总统选举，第一轮将于10月22日举行。如果候选人获得有效选票的45%以上，或者获得有效选票的40%以上并领先第二名10个百分点以上，就可以直接当选总统；如果没有人在第一轮出线，就由领先的两人于11月19日进行决选。

此次初选后的危机，再次显示阿根廷周而复始的经济、政治双重动荡现象。阿根廷的宏观经济与政治局势长期不稳，导致无法解决以债务为核心的结构性经济矛盾。该国政治中，以威权为特征的民粹主义、政权轮替中的“钟摆效应”，与无效的经济改革互为牵制，造就了该国政治和经济长期动荡的宿命。

“钟摆效应”系指社会舆论和意识形态左右摇摆的周期性变化，但阿根廷的钟摆效应却以自我折腾闻名。阿根廷左右轮替的现象，不同于欧洲政治中基于某种共识的中左与中右政党的轮替，其左右两派无共识可言，因此在轮替中鲜有妥协，导致政策上缺乏连贯性。2015年12月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卸任总统时，就拒绝出席继任者马克里的就职典礼。

3年后，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领导的正义党，寻求与基什内尔派系再次联手。费尔南德斯于2019年5月成为左翼联盟“全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并赢得10月大选，左翼政党重新执政并继续保持议会第一大党地位。然而，正副总统费尔南德斯和克里斯蒂娜两人，关系却日益疏远，后者拒绝随前者参加今年初卢拉就任巴西总统的典礼。

如今，米莱不同于传统的左右翼，被称为“極右翼民粹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等。未婚的他，与五条狗生活在一起。他的大多数支持者年龄在30岁以下，主要聚集在“油管”、推特等网络平台。

虽然阿根廷在新加入金砖的六国中GDP仅次于沙特，但其外债累计达2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仅300多亿美元，严重资不抵债，未来一段时间它只能扮演边缘角色。

米莱是天主教徒，但他在接受西班牙文报纸采访时，却表示自己准备皈依犹太教，并说“我的法律就是《妥拉》（指《摩西五经》）”；他之所以还没有皈依犹太教，是因为担心会冲击到选情，毕竟阿根廷是一个天主教信众占大多数的国家。

尽管建制派将他视为“传统政治的局外人”，但如果传统的左右派政客都无法“拯救”阿根廷，为什么不能给他 4年时间试一试呢？当选美国总统之前的特朗普，不也是“局外人”吗？

经济因素：资源诅咒挥霍成性

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曾谓“1990年代，阿根廷被标举为拉丁美洲的经济奇迹，也被视为市场经济基本教义派在南半球的重大胜利。数年之久，阿根廷的成长数字看来简直令人激赏。然而就和美国一样，阿根廷的经济成长是基于举债来支持自己的高消费率，但这样的高消费不可能长久。终于在2001年12月，阿根廷的债务完全失控，经济也一夕崩解”。

受惠于2001年债务失控、经济崩解而崛起的基什内尔总统及其妻子克里斯蒂娜两人，在共计12年的统治期间，让阿根廷的经济自由全球排名从2003年的第99降至2012年的第149名。根深蒂固的债务问题未见缓解，与其说他夫妇俩力不从心，不如说是咎由自取，导致今年已是基什内尔派系第三度无总统候选人。

哈佛大学政治学者詹姆斯·罗宾逊和麻省理工大学经济学者达龙·阿塞莫格鲁，在2012年合著的《国败论：权力、繁荣与贫穷之源》一书中称，“天然资源丰富的国家未必会走上繁盛的康庄大道，反而容易跌入贫苦的陷阱”；他们称之为“天然资源的诅咒”。阿根廷可算是受“资源诅咒”的典型。以出口为例，2022年阿根廷出口总额为884.46亿美元，其中燃料及能源占58.9%、初级产品占9.4%、农产加工品占7.1%、工业制品仅占15.8%，亦即原物料出口占总出口高达68.3%。

再以技术研发所需之“创新能力”为例，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和法国INSEAD商学院公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最近10年阿根廷的全球排名从 2013年的第56降至2022年的第69名，属“创新表现不足”。

2020年2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表示，截至前一年底为止，阿根廷的公共债务占GDP的90%，并警告其债务为“不可持续”。若从2001年的倒债危机算起，阿根廷已完成了“第二个失落十年”。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决策失误，也可算是米莱初选获胜的推手。从拉加德2011—2019年的任期来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几乎没有从失误中吸取教训。阿根廷在2002年经历债务违约后进行了债务重组，而马克里总统在2015年上任后不久，虽决定与仍在美国法院争取全额偿还的债权人达成协议，但他随后的大举借债导致阿根廷公共债务（主要以美元计价）膨胀超过1/3，于2017年达到了3210亿美元。

在马克里总统做出一系列鲁莽的决定后，2018年9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仍然同意向该国提供一笔金额近570亿美元的三年期贷款，这也是该机构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笔贷款。但阿根廷之后遭遇新冠疫情、严重干旱等冲击，经济不见好转，2022年的通胀率达到94.8%，其货币比索成为2023年迄今表现最差的三大新兴市场货币之一。

这也就难怪，米莱表示一旦执政，经济美元化将成为“第一把火”—届时阿根廷将效仿萨尔瓦多模式，允许百姓自愿选择不同的货币，而由于“没人想要比索”，一旦放开资本限制，阿根廷经济将很快实现美元化。

当选的地缘政治影响

米莱如果当选，至少有以下三重地缘政治的影响。

其一是阿根廷恐难圆金砖美梦。2022年6月，阿根廷成为首个正式申请加入金砖国家的拉美国家；今年6月，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再度表示：“我们渴望成为这个国家集团的正式成员，这个国家集团已经代表了全球42%的人口和24%的全球总产值。我们是稳定和负责任的食品供应国，在生物技术和物流技术领域有所成就。”

虽然阿根廷在新加入金砖的六国中GDP仅次于沙特，但其外债累计达2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仅300多亿美元，严重资不抵債，未来一段时间它只能扮演边缘角色。此外，反对党“变革联盟”的总统候选人布里奇表示，如果当选总统，她将不会让阿根廷加入金砖经济体集团。

米莱理当了解，中国不仅是阿根廷出口商品的第二大买家，更向阿根廷央行提供至关重要的180亿美元货币互换额度，供其偿还积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债务。

其二是南共市（Mercosur）恐更难达成共识。米莱接受彭博社采访时曾主张，阿根廷这个南美第二大经济体应退出南方共同市场。米莱还表示，如果当选总统，阿根廷将再次谴责委内瑞拉侵犯人权，与前总统马克里执政时对委内瑞拉的强硬政策一样。

其三是恐站错队选错边。米莱曾坚定地表示，如果自己当选，将与2024年当选的任何美国总统合作，不论他们的政治倾向如何。尽管他曾表示，尊重中国企业在阿根廷签署的合约，其中包括在巴塔哥尼亚高原兴建两座水坝及兴建一座核电厂，但米莱跟着西方媒体鹦鹉学舌表示，阿中合作项目会影响阿根廷“国家安全”。难怪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回应：如果米莱先生来中国走一走、看一看，相信他会对中国人民自由不自由、中国安全不安全这个问题，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中国是阿根廷第二大贸易合作伙伴，第一是巴西。根据阿根廷海关机构资料，已有500多家阿根廷公司要求用人民币支付进口货款，其中包括电子产品、汽车零部件和纺织品制造商，以及石油和矿业公司。如果真的冻结与中国的关系，本就雪上加霜的阿根廷经济，会不会再来一次休克？

为了防止阿根廷拖欠今年7月31日应支付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27亿美元到期债务款项，该组织终于同意发放额外的75亿美元贷款，其中17亿美元额度使用与中国的货币互换中的人民币，10亿美元使用拉美发展银行提供的过桥贷款。

米莱理当了解，中国不仅是阿根廷出口商品的第二大买家，更向阿根廷央行提供至关重要的180亿美元货币互换额度，供其偿还积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债务。阿根廷的经济支柱产业是农业和畜牧业，与美国是竞争关系。阿根廷应当与巴西合作，提高两国农产品竞争力，扩大在中国及国际市场的份额。

米莱表示，前总统马克里“将在阿根廷扮演重要角色，作为阿根廷的代表。他将成为外交部等机构之上的人物，可能需要创造一个新的职位。我认为，他是能够在世界上代表国家并为国家开辟市场的人”。这对中国而言或许是好消息。2017年马克里出席首届“一带一路”高峰会，2018年G20峰会后中阿签署30多份经济合作协定，因此才有费尔南德斯总统2022年与中国签署的《关于共同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谅解备忘录》，以及《关于深化中阿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