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亭公园往事

2023-09-28 23:01王鹤潼
北京纪事 2023年10期
关键词:陶然亭窑厂公园

王鹤潼

陶然亭是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离家不远,走着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最喜欢就是公园里那个湖,夏天好吃,冬天好玩。

放了暑假,几乎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长在里面。和伙伴儿用纱窗跟木头条做成一个簸箕似的网子,四角拴好细绳,里面放上点儿馒头渣羊骨头,清早进了公园,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网子沉到河里,中午之前收网的时候,那里面会有半兜子的小河虾跟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儿。

拎回家学着大人的做法,把它们洗干净和面糊搅在一起放进油锅炸成“虾饼”,趁热吃,极其浓郁的虾味满嘴生香。后来在饭馆里吃过的干炸小河虾,再也没有那种香味。

钓鱼也是经常的事情。扛着家里大人的鱼竿,自己做点鱼食或者是在河边的柳树下挖几条蚯蚓和季鸟猴儿,反正都是鱼爱吃的东西。耐着性子坐上半天儿,怎么也能钓到两三条鲢子或者鲤鱼,拿回家炖了,鱼汤拌饭,每次能多吃两大碗。

到了荷花开过的季节,站在岸边就能摘到新鲜的莲蓬,每次都会揪几个和伙伴儿们躲在没人的地方剥莲子吃。白净的莲子吃完了,里面的绿芯装回家还能泡杯水喝。

冬天當然就找不着这些好吃的了,可是冻了冰的湖面,就成了一个大型的游乐场。不光是我们这些孩子,附近的大人们也会没事儿就过来滑冰、冬泳、打冰球。看吧,那宽敞的冰面上,一个个你追我赶的,热闹极了。

小时候的动手能力还真是强,当时在陶然亭滑的冰车,都是几个人一起自制的,虽然看起来没有大人们做得那么规矩,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使用。一个小板凳,一块厚木板,两根粗铁丝,一副火筷子,是一个冰车所需要的全部材料。几个人各自坐在冰车上,奋力用手中的火筷子戳点着冰面,看谁先到终点,输了的那个人出门请大家吃烤白薯。

能从陶然亭湖获得那么多的乐趣,还得感谢是到了新社会。要是放在早先,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为什么这么说呢?了解一下陶然亭湖水的来源,就豁然开朗了。

陶然亭一带有人居住,是从战国年间开始的。到了辽金时候,这一片属于城市的郊区,只有几条溪水。明朝,凉水河进了城,为了给城中排涝做好预备工作,又修了几条减水河,就是人工开凿出来控制水势的河道,其中一条河道直指陶然亭。清朝人朱一新在《京师坊巷志稿》里就提到过:“明时引凉水河入城,经虎坊桥以达于下洼。”“下洼”是哪儿?在陶然亭还不叫“陶然亭”的时候,俗名“南下洼子”。

为什么叫“南下洼子”呢?这名字听上去怎么也不可能和文艺的陶然亭挨上边啊。这事儿还得从明朝说起。

今天陶然亭公园北门正对着的那条大胡同,叫黑窑厂街,人们叫习惯了就是黑窑厂。名副其实,这里面原来确实有一座窑厂。

明朝永乐初年,为了给迁都北京做准备,开始营建北京的城墙、宫殿、官衙、庙宇这一系列必要性的建筑。盖房、筑墙全得用上一样东西,那就是砖。砖这个东西,从远方运来不划算,就地挖泥开烧才是正路,于是工部衙门就在北京设立了五大窑厂,分别是方砖厂、细瓦厂、琉璃厂、亮瓦厂和黑窑厂。取名叫黑窑厂,是因为这座窑烧出来的砖是黑的,大部分用来砌了城墙、盖了城门。

嘉靖年间,为了抵抗东北的满族人,建了外城,用砖数量一下到了极限。一大堆浩大工程加在一起,黑窑厂附近的山头几乎全被削平,遍地窑坑水洼子。再加上南城墙的拦截,减水河的水也出不去了,到头来,就逐渐形成了沼泽池塘苇荡子,索性老百姓就把这里叫成了“南下洼子”。

虽然名字不怎么样,可是风景还算不错,站在慈悲庵往远了看,也有点郊野情趣。尤其是清朝康熙年间,黑窑厂看工管事的工部郎中江藻,花钱在古刹慈悲庵的西边建了三间敞轩,起名叫陶然亭以后,不少文人墨客都愿意邀着三五好友,到亭子里摆设个雅集诗会,一边交流感情,一边欣赏芦苇水鸟、远山近树。

可是花无百日红啊,慢慢这地方就变了味儿。

本来就是沼泽地,无数水泡坑洼,而且架不住人们压根儿就没什么环保意识,各种污水、垃圾汇集以后,随着水流全汇进了地势低洼的南下洼子。再加上是北京城有名的乱葬岗子,附近有不少荒坟,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地方人迹罕至,大家都“谈洼子色变”。

至于曾经风光一时的慈悲庵和陶然亭,也就偶尔有那么几个人前去转转了,清静到显得有点儿落魄。一般脏乱的地方,很容易发生“邪事儿”,南下洼子就没躲过去。闹“鬼”,而且是两次,影响还特别大。一次在清朝,一次是民国。

按着《清稗类钞》里说的,光绪甲午年,就是一八九四年,甲午战争那年。三月份的时候,南下洼子的芦苇塘里面,总发出来奇怪的叫声,呜呜的声音很大,比牛叫声还响亮。老百姓里不少人都听到了这声音,但谁也没胆子敢仔细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虽然看见的人一个没有,可不影响这消息的传播啊,没多长时间,几乎整个北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南下洼子里闹妖精,而且大家还给这“妖精”起了个名字,叫“大老妖”。

皇上知道这事儿以后,也有点儿坐不住,怎么说这也是天子脚下,哪儿能容得妖孽出现呢。于是就派了步军统领福锟带着手下精兵到南下洼子里“捉鬼”。

结果呢?没有结果,因为什么也没见着。人多势众不好使,“大老妖”根本不惧这个,到了晚上人家该怎么折腾还怎么折腾。最后实在也是没法子,皇上干脆让内务府找了不少僧人道士,在水边搭祭坛开始念经祈福。就这么连着操持了几个月,那牛吼驴鸣一样的叫声才算安静下来。

到头儿来,人们也没弄明白,南下洼子里那妖精到底是什么。

不过,按照有些史料记载,当时的军机大臣翁同龢老先生对“大老妖”做过几次详细的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是扬子鳄。但是终究有点儿说不过去的地方,长江里的鳄鱼怎么就跑到这南下洼子来了?那小短腿儿,得走多少日子才能到这水泡子里?而且,兵丁都搜索过了也没见到任何痕迹。

第二次,是民国时候的1916年。

本来随着大清朝的亡国,人们刚刚淡忘了“大老妖”这件事情,可谁承想二十年以后,它又回来了。

不仅很多人听到了怪叫声,多家报纸也先后刊登了陶然亭水怪的新闻。一时间又是人心惶惶。

第一次是皇上坐不住了,这次轮到北洋政府的大佬们坐不住了,京畿重地,老一个劲儿地闹妖精,政府的脸面往哪儿放呢?

赶紧派了一队士兵集结在出现怪叫声的水边,入夜了,叫声响起,士兵们端起枪一通乱射,打得芦苇塘是一地鸡毛。一切平静下来之后,还是没发现妖怪的踪迹,只看见了两只几乎被打烂的死鸟。

虽然只见到两只大鸟,可也奇怪,南下洼子闹“鬼”的事儿在一阵枪声过后,还真就偃旗息鼓了。自那时候起,就再也没人听见过那种巨大的怪叫声。

根据后来专家给出的结论,那两只被北洋士兵打死的大鸟,不是一般的水鸟,它们叫大麻鶄,体型大,叫声响,很容易被当年知识匮乏的百姓误认为是妖精。

二十多年,南下洼子纯属是为“大老妖”这事儿背了锅。也难为了那两只大麻鶄,本来过着挺好的日子,招谁惹谁了,被乱枪打死。

“鬼”虽然除了,但是南下洼子的境况并没得到多少好转,还是人们嫌弃的脏水泡子。

直到1952年,北京市政府才根据中央领导指示,对南下洼子进行了治理和改造。当时北京市卫生工程局组织了6000多人,历时四个月,将洼地改成了人工湖,把南护城河的水引了进来。后来又修建了不少人工景观,逐渐才有了今天的陶然亭公园。

应该是1991年前后,陶然亭湖进行了一次整治。当时正好赶上南护城河进行治理,河水截流以后陶然亭湖没了水源,干了将近一年,公园对湖底清理了一下,挖出来不少垃圾。但是让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是从湖里捞上来的那些大鱼河蚌。

鱼基本上都是草鱼,我见过有人提着将近一米长的鱼回家。那么大的鱼我们当时都不太敢吃,总觉得个头儿太大了,炖不烂,不容易入味。

倒是撿过几个跟飞盘差不多大的河蚌,我也不知道它们具体叫什么,墨绿色的外壳,上面有一圈圈的花纹,打开之后里面的肉是橘红色的。每个河蚌加些韭菜就可以炒一盘菜,吃起来脆生生的清鲜。

清淤过后的陶然亭湖干净了不少,划船时候再也闻不见了那股水腥味。不知道哪年飞来了一群野鸭子,各式各样的种类挺多。当时在月季园对面有个不通行的湖心岛,野鸭子在那上面安了家。看着这帮肥嘟嘟的水禽每天结伴晒太阳,时不时扑腾一下翅膀划着水飞上天,也是有意思的事情。后来公园给这些鸭子在岛上修了好几处宿舍,天儿凉了,它们就可以钻进去避寒取暖,也是够人性化的。

可是没多久,不太和谐的事情就发生了,有人开始到岸边偷拿野鸭子下的蛋。结果呢,就是惊扰了鸭子,破坏了生态平衡,一大群鸭子飞的飞,跑的跑,剩下了没几只,被公园送去了延庆的野鸭湖。但愿它们在那儿,没有人去打搅本该安详的日子了。

现在的陶然亭,是越来越出名,每到了节假日,公园里可以说有点儿人满为患。夏天划船,买票需要排上将近半个多小时的长队。冬天进了冰雪乐园,在冰面上从事点儿娱乐项目,也是人挨着人。老是有一股不能尽兴的小遗憾。

不过也好,要是还像早年那样的脏水泡子,哪儿来这么热闹的歌舞升平。要不怎么说得感谢政府呢。不然,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怎么也吃不上味道那么纯正的野生小河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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