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雨
“车水马龙”“车流人海”……道路交通与碧波穿流不知从何时开始结缘?但细心的人们却在现如今与交通有着直接关系的胡同路名中可以发现不少端倪,或许您今天脚下的宽阔马路,曾经便是一条在历史中留下深刻痕迹的河流,或许您身处的胡同悠巷也与这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京的两个北沟沿
东城北沟沿胡同在京城的史地民俗爱好者心中可算是“有一号”的地界,300来米的胡同,自北向南沟通着大菊胡同和东四十条,从明代时它的名字“学房”,到清代时的“官学”,足可以看出这里的文气与地位。23号院曾经的主人梁启超,更是为这条胡同增添了不少光环与故事。
想当年梁先生踌躇满志赴京赶考,又随康有为以“公车上书”推动百日维新,京师大学堂、戊戌变法、立宪、讲学……一条小小的胡同,一位特殊的人物与这城和国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
不过甭管这胡同住过谁?这名儿怎么改,现在挂在胡同口的“北沟沿胡同”名牌,则显得直截了当。正是因为胡同与水沟相邻,人们自打宣统时就已经将其称之为“北沟沿”,所以在1949年,北京胡同名称统一定名时,便“遵从民俗”确定为“北沟沿胡同”。
其实在北京的光阴记忆中,也曾出现过另一个名为“北沟沿”的地方,而且要论资历,可比东城的早了很多,不妨让我们以倒叙的方式,寻觅一下它的踪迹。
那是一条川流不息的大街,它的名字与爱国将领赵登禹相同,现在的它早已成为北京西城区的一条南北向的主干道,曾经的它充其量比胡同宽不了多少,只有一趟7路公共汽车为这里的百姓出行提供着服务。
这条路与赵登禹结缘还是建国前的事情,1947年3月13日,就在抗战胜利一年多的时候,时任北平市长何思源郑重宣布,赵登禹路的诞生。这条路曾經的名字便是——北沟沿,与北沟沿一起更名的还有南沟沿大街改名为佟麟阁路,铁狮子胡同改名为张自忠路,它们的更名均是为了纪念这三位在抗日战争中献出生命的英雄将领。
西城北沟沿的命运并非从此时开始,之所以称之为沟,是因为这条路曾经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水路,明代时著名的大明壕便是这里的主人,清代则称之为西河沿,民国初年这里改为暗沟,于是也便有了沟之名,与行车之通途了。
北沟沿、西河沿、大明壕,通过名字不难发现,这条水路的宽窄、作用,甚至“方位名称”都在发生着变化,核心原因与城市发展有着直接关系。曾经的参照物变了,于是名称中的方位也就顺理成章由“西”改为了“北”,让我们再往历史的深处进行一下探究。
那是北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成为“大都”的元代,这条水路从西直门引水而来,正是通过如今的赵登禹路流入太平桥大街,而后引入皇城,为这座城的百姓带来甘泉。这样的智慧之源并非元人首创。元人廼贤《京城春日》诗中有“晓来金水河边路,柳絮纷纷扑绣鞍”之句,或许是金水河的名字,最早出现的记录。然而就水路发展来看,早在金代便有了引玉泉山之水,借助高梁河水系,从西直门入城的工程。后来元朝也正是借助了前人的工程,才有了日后诸多北京著名水系河流的诞生。
这段河道也不例外,借助金代闸河的引水渠,碧波清泉一路由北向南,到达太平桥大街后转向东南方向,离皇城越来越近,途经西斜街到甘石桥,流入东斜街走西皇城根儿,顺北皇城根儿穿厂桥进北海再入皇宫。此外这条水路还有一条支流,也就是从如今的灵境胡同向东直接入太液池,也就是如今的中南海,您瞅瞅,这要比之前的主干道省事了许多。
这条水路在金代和元代作为“引水入城”的主要作用,到了明朝因为运河及城市规划的变化也增加了其他作用,于是名字中也便有了“壕”的出现,仿佛离百姓的生活更近了一步,其作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泄洪道”“排水沟”。当时前面的流向基本没有发生变化,但后面因为由“引水”改“排水”,所以流向便从太平桥大街直接引入闹市口以北,经佟麟阁路,之前提到过,那里曾名为南沟沿,流入南护城河。
这“一南一北”沟沿您就对上了吧!除了北京城地名中带“河”、带“沿”、带“沟”的,直截了当地可以找到水的痕迹外,“斜街”则是身体力行地承载着水的历史。
斜线划过的水痕
“扬波之橹,多于东溟之鱼。驰风之樯,繁于南山之笋。”《大都赋》为积水潭的忙碌、兴旺、热闹、繁杂……定格在了诗句之中。提起积水潭码头和什刹海以及这里的斜街,不得不首先说到鼓楼西大街。
您甭看这条街如今的地名跟“斜街”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它可算是京城斜街的祖宗,而且现如今还保留着斜街与水、与路发生关系的形象例证。
这一倒,还得从700多年前的元大都说起。众所周知,元大都的城市营建格局所依据的是《周礼·考工记》中“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论述。举一个现实中的例子,您看故宫的左边是劳动人民文化宫,曾经的太庙,供奉祖宗的地方。右边是中山公园,曾经的社稷坛,里面还有五色土,即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的土形成一座坛,象征祖国辽阔疆土,以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和江山永固。显而易见,故宫便是朝廷的核心位置,而故宫后面的鼓楼大街正是北京著名老商业街的所在,正应和了“前朝后市”的规制。
什刹海积水潭码头紧邻后市,又因为水路码头聚集了财气,横平竖直的“井字形”京城设计,遇到了天然水路,就连设计者刘秉忠在自然面前,都要就势为之。就在什刹海以北,一条斜向的水路为漕运为商业提供着便利。沿河修街,自然也便诞生了斜街,热闹非凡的市场让这街有了名字——斜街市。
伴随什刹海水面的缩减,沿河的码头变为了民居,转为了买卖家儿。沿河的店铺兴旺依旧,因为有了鼓楼作为参考,所以也便有了鼓楼西大街的名字。如今您漫步在这条街中,人们还会惊奇地发现,道路两旁的民居会高于中间的道路,坐落在高台之上,犹如水路两旁的码头,让人们想到了某个江南水乡,水路古镇,这便是“水退人进”的见证。
在北京的著名斜街“家谱”中,烟袋斜街的名字可谓十分响亮,《日下旧闻考》中记载,这条街曾用名为“鼓楼斜街”,清末改为“烟袋斜街”。
烟袋之名得之原因有二,首先是过去大清旗人入京后,老的生活习惯并未改变,甭管老爷子、老太太总喜欢举着烟袋锅子抽两口儿。这条斜街便有不少售卖烟袋的铺子,尤其是斜街以东的“双盛泰”烟袋铺子,门前的幌子十分显眼,被做成巨型烟袋形状,下面拴着绸子穗儿,迎风飘荡,隔着老远就能被人看到,综合这些烟袋元素,所以烟袋斜街之名被大众叫熟。
此外,还有一种说法是,烟袋斜街的形状非常独特,东面邻近鼓楼商街的街口狭窄,像个烟袋嘴儿,而后这长长的街巷犹如烟袋杆儿,到了斜街西口附近,一条小巷形成了弧线,穿出便是一片小小空地,活脱脱就是一烟袋锅子,一条形如烟袋的斜街,不这么命名都冤得慌。
甭管烟袋之名从何而来,这条街與水的缘分可算不浅。看东西走向,一边是繁华的积水潭码头,一边是热闹的市井,它的存在无论是自然形成还是刻意打通,都为卸货运货带来了极大便利。再从烟袋斜街商户距离地面高度进行实地测量,东口商户高度普遍高于西口商户高度,这则再次迎合了“水退人进”的猜测。据记载,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地安门商场大楼的施工过程中,曾经发现了元代海子之石驳岸遗迹,这便说明元代时什刹海的水面要比现在高出很多,基本到了地安门商场处。所以,烟袋斜街很有可能也是随水路而建,也便有了斜街的走向。无独有偶,就在什刹海的南岸,距离烟袋斜街一站地,白米斜街的存在同样证明了曾经水路的存在,“白米”二字更为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借助这条斜街运输的主要物品。
除了这些充满商业味道的斜街,高梁桥斜街则是以其娱乐性闻名于世的,之所以说它的存在充满了娱乐性,还要从它的主要使用者——慈禧说起。从高梁河到长河,再到“慈禧水道”,从金到元直至明清,这条西直门到紫竹院一直往西经万寿寺、麦钟桥直达颐和园的水道虽然任务发生着变化,但流向基本没变。从最初解决吃水问题,到为运河输送水源,直至皇家赏景度假的重要水路交通,这条水路的存在于历朝历代均有其充分的意义。
慈禧水道因慈禧的游玩儿著名,其实从乾隆年起便已经作为皇家专用河道出现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御河。由之前的鼓楼西大街、烟袋斜街的诞生可以推测,作为“慈禧水路”的备用旱路,这条斜街同样肩负着皇家出游的保卫及通行重任,而且在不少路段是与水路走向并驾齐驱的。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北京市海淀区委员会组织编写的《海淀古镇风物志略》中,赵毓秀老师文章《“御路”和海淀区旅游交通》对其这样介绍:东起西直门外北下关的高梁桥,西北向走,经过北下关娘娘庙、广通寺、大柳树、黄庄、海淀南小街、西大街,北出海淀镇,西折至万寿山;西段万寿山与玉泉山也有御路相通,出玉泉山宫门又可去香山。清代帝王不仅来此休闲避暑,而且用于治理朝政、接见使臣。正因为 “三山五园 ”都在西北方向,所以按照走捷径的原理,经过高梁桥的道路也必然是西北、东南走向的斜街了。
因桥寻水有旧忆
曾经的水路变成了今日的公路,曾经的水道诞生了今日的斜街,这水、这河、这沟、这渠为北京留下了不少旧忆。有水必有桥,在京城地名中,我们会发现不少与桥有关的印记,例如卢沟桥、后门桥、大通桥等等,它们依旧与水相伴,桥与水相得益彰,互为一景。但也有不少带桥的地名,甭说“水印”全无,就是这桥之名,也早已名存实亡。它们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时光记忆呢?
珠市口、骡马市、礼士路、果子市……对北京地名略有了解的朋友便知道,它们的由来,与曾经的市场有关,就在上文提到的北沟沿南口与如今的阜成门内大街交汇处,曾经便有一处名为马市桥的地方,当时因为大明壕从这里经过,一座石桥架于其上,又因为这里距离阜成门不远,京西的运煤人多从此处通过,为京城送来“温暖”。运煤所需牲口以骆驼和马匹为主,所以售卖马、骆驼等大牲口的市场就在此处应运而生,由于市场兴旺著名,也便有了马市桥的地名,岁月更迭,市场不复存在,壕与桥更无踪可寻。
与马市桥相比,厂桥的名字却显得幸运不少,虽然桥已无迹可寻,名字中还含着不少误会,还好仍旧能够存于人们的口中。
之前咱们提到过,北河沿送水入京城,这条水道由打西直门先奔东再奔南,而后拐弯奔西曲折入大内,这厂桥的桥便是架设在即将进入太液池的水路之上,给居民们带来了出行方便。其名的误会之处在于,清代时,德内大街以南,因有一长桥而得名“长桥街”,您看好了,当时的名字是“长”而不是“厂”。伴随着水路与桥的消失,1965年,德内大街东侧通往五福里的小胡同被定名为“厂桥胡同”,原来意义上南北走向的街,变为了东西走向的小胡同,而这“长”也不知从何时起,在人们口中被传为了“厂”。
北京带桥而不见桥的地界还有不少,东城区红桥的故事也挺有意思,现在人们提起红桥,总会首先想起天坛东门斜对过儿的红桥市场,究竟这名字从哪儿来,红桥具体位置在哪儿,则没有太多人知晓。
北京水系众多,因为京杭大运河以及通惠河段的不断修缮,推动了“京城血管”的网状发展。明清的城市建造,也在不同程度地影响着它们的变化,也因水路而影响着城市商业、文化的发展。就像明朝时,因为宫苑范围规划等原因,曾经繁华一时的积水潭码头功用逐渐消失,内城运河功能逐渐由护城河等新的水路承担,码头贸易效应逐步向南城转移,日趋火爆的东便门漕运码头,推动了数里之外前门大栅栏商业街的繁荣。
就在正阳门大街以东的尾巴胡同附近,有条小河向南流淌,与金鱼池汇合一直往东,沿天坛北墙向南拐,流经四块玉苇子坑、左安门,入龙潭湖,再出南城城墙汇入护城河。这条河虽然并不壮阔,但也为北京南城留下了不少野趣。不过,日久天长,河道逐渐淤积,又加之疏于管理,沿河住户多属平民百姓,官方并未对河道进行太多投入维护,所以这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从地理位置,从所述环境,您定会想到一个地方——龙须沟。
没错,这条“臭河”便是老舍先生笔下的龙须沟,而那座红色的木桥便被架设在了小河顺天坛北墙南拐的拐弯处,此地也因为桥而得名——红桥。
时过境迁,龙须沟的记忆只有在影视剧作品与文化著作中才能寻到,曾经的红桥早已不知了去向,为此红桥市场顶层复建的微型红桥成为了旧忆新景。《龙须沟》中,将生命“迷失”在那臭水沟中的小妞子,如今已经化身为在金鱼池小区旁的塑像,臭气全无,鲜花满地,破旧不见,整洁相伴……最近在一篇报道中看到,居民们与“小妞子”一起,欢度了金鱼池地区回迁纪念。回迁后的居民曾在诗中写道:“老舍若来寻故地,当惊巨变续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