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工匠文化与人的高质量发展

2023-09-28 02:55:28邹其昌
湖北社会科学 2023年9期
关键词:工匠高质量精神

邹其昌

一、何为工匠文化——从文化形态到文化精神

人类真正需要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文化、什么精神,是一个伴随人类发展的永恒课题与生命实践难题。在人类文明的形成和发展进程中,工匠文化从始至终是建构和模塑人类文明不断演进的一支重要力量。孕育于工匠文化之中的工匠精神,则是由千千万万的工匠个体汇聚而成的集体意识形态,具有创新、敬业、守业等一系列优秀品质,成为推动工匠文化不断完善发展的核心内驱力。

(一)工匠文化——历史悠久而又全新的文化形态

工匠文化谓其悠久,是因为工匠本身就属于一种历史范畴——自人类开始使用工具改造自然、创造人工物以来,工匠就具有技术属性,并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富有较强的人文属性。工匠文化称其全新,是因为工匠并非一个只属于传统文化的陈旧称谓,或是一个静态概念,而是随着时代变化,在每个历史阶段都有着不同的身份和社会角色。工匠作为人类文明的开创者和开拓者,是一个在人类历史层面的广义概念,可以说,只要有人类的创造性活动,就有与之相应的工匠文化。不论是自然经济时代的手艺工匠,还是工业经济时代的机械工匠,抑或是虚拟经济时代的数字工匠,工匠所创造的文化可谓历久弥新。工匠文化与人类文明的起源与建构密不可分,对工匠文化的不断深入探索和研究,也就是以人类文明的视角构建真正人类文化的尝试。

工匠文化的历史形态各不相同,“就工匠文化的逻辑结构及性质而言,人类文明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工匠时代、工匠化时代和新工匠时代”。[1](p8)从整个历史形态来看,工匠到目前为止可分为手艺工匠、机械工匠、数字工匠三种形态。手艺工匠是农业经济时代的一般形态;机械工匠是工业经济时代的一般形态;数字工匠则是虚拟经济时代的一般形态。

在自然经济时代,手艺工匠更多的是将自然、身体、工具、技艺、经验进行充分结合。他们主要借助双手和工具直接将生产对象(材料)进行加工、改造和创制,整个过程中,人与工具、材料以及最终产品是一种在场关系,属于纯粹的手工劳动。在这种劳动形态下,手艺对于工匠来说是维持生活之根本,工匠必须熟练使用工具、充分了解材料属性,更要综合把握整个劳作过程。

在工业经济时代,机械工匠则主要通过操作机械工具作用于生产对象,进而创制出最终产品,生产知识与生产实践更多表现为工匠与机器的“对话”——生产机器和操控机器。在整个过程中,人与机器是在场关系,与最终产品则是一种离线关系。在这种劳动形态下,机械工匠只需学会机器操作方法,或者成为配合机器的“人工零件”,重复一样的劳作。这种操作方式的学习投资少、见效快,基本上一个简短的岗前培训就能“培养”一名机械工匠。当然,此类机械工匠主要是生产制作阶段的机械工匠,还有一类属于设计开发阶段的机械工匠,则需要掌握扎实的理论知识。

在虚拟经济时代,数字工匠以信息技术为工具开展一系列活动,生产知识与生产实践表现为数字工匠(目前主要是程序员)对计算机代码(最基本的就是0 与1 的计算机语言)的设计与编程。整个过程中,其工具、生产对象都是虚拟形态,在这种劳动形态下,数字工匠必须掌握一定的信息技术。相较而言,前两类历史形态中的手艺工匠和机械工匠存在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生产或者制造的成果都是有形的实体,而数字工匠所生产的则是一种无形的实体。

从古至今,工匠自身的身份变化,都对应着时代演进和不同阶段的社会诉求,现阶段是这三类工匠共存交织的时代,是美美与共的时代,是谁都不能完全取代谁,共同创造着人类(人工)世界新文明的时代。当然,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的大尺度来看,自然经济时代的手艺工匠存在的时间跨度最长、历史最悠久,这与技术的突破有直接关系——自然经济时代,技术革新是相对缓慢的,这与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物候、社会、人文等一系列综合因素相关,但随着技术的迅猛发展和工程制造效率的不断攀升,与时代相适应的新工匠类型也在不断涌现,技术更新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因此,从古代的手艺工匠,到现代的机械工匠,再到当代的数字工匠,直至下一次工业革命应运而生的“未来工匠”,各种类型的工匠都将共存,并且其创新者更多的是一群集工人、工程师、科学家、艺术家、编程师等职业身份于一体的新型工匠,这是时代演进与技术革新的对话使然。

(二)工匠文化——开拓创新的文化面貌

正所谓不破不立,创新是工匠进行创造性活动的目的和需求中的关键要素,因此,工匠文化本身就有开拓创新的内涵。就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形态来看,在传统的以农业为主的自然经济社会形态中,手艺工匠的生产活动与相对静态的社会相适应,其精神气质侧重于求稳。然而,自工业革命以后,技术革新极大推动了现代社会的动态性发展,并且这种发展态势越来越快,在这样一种极具动态性的现代社会中,创新便成为工业经济时代机械工匠创造财富的关键。面对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立足当代、面向未来社会的数字工匠更是如此。于是,从求稳到创新,再到革新,就较为清晰地展现出工匠文化开拓创新的文化面貌。

促成工匠文化具有这种开拓创新面貌的内在因素,主要是人的高质量发展——如果说开拓主要集中于量的积淀和探索,依赖于个人的勤奋品格;那么创新则聚焦于质的突破和延展,仰仗的是高素质人才。这就强调了创新的意义:“无数经验证明,一个国家的价值和力量并不依赖它的制度,而主要由人民的素质来决定。国家不过是许多个体的集合体而已,……国家进步是个人的勤劳、活力和正直品格的结果。”[2](p2)这里提到的勤劳、活力和正直品格,具有对未来的前瞻与热情,正是创新者所需要的重要心态,也正是对勇于开拓创新的个人奋斗精神的诠释,其意义在于将社会中每一个具体个体塑造成一个能胜任职责和敢于创新的人。这既是具有普适性的工作伦理,又是通过创新而创造财富,从而实现自我完善和发展的内在动力。

此外,创新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发明创造。虽然发明创造不完全等同于创新,但二者确实存在相通之处,即都包含了具有前瞻性和革新性的创造力。因此,对发明创造的重视,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对创新的重视。尤其是对处于工业经济和虚拟经济时代的制造业来说,不同于自然经济时代那种侧重于求稳心态和依赖于重复既有技术的生产行为,这是一种工匠应有的新精神。也只有被这种新精神支配的工匠,才有可能勇于大胆创造,掀起和推动产业革命。值得注意的是,发明创造基于两个路径。其一,注重实验。实验是发明的基本机制,这符合现代工业经济时代的工匠实际情况,他们凭借在生产实践中的反复试错,逐渐积累相关经验,最终实现发明的突破。其二,注重科学理论。单纯的实践经验积累也许能产出一些创新成果,但可能要耗费大量时间,不断总结出一些具有研究性的理论,以科学理论为引领,才是创新的突破关键。当然,在当下的虚拟经济时代,更需要将二者有机结合起来,实验的方法除了必须与实际生产密切结合外,还需科学理论的指导,这就需要较长时间来进行试错性探索,也就对从事发明创造活动的工匠提出了较高要求,即具备足够的毅力克服困难并坚持到底。于是,新的实验方法对勤奋与毅力这类传统美德提出了更为强烈的需求,工匠的工作方法与工作态度相结合,就形成了新的工匠精神(表1)。这种新的工匠精神能为创新突破带来巨大的效益,并借助当代传媒平台的传播,更易在社会生产行为中形成新时代的工匠文化。

表1 工匠精神的基本要素

另如学术创新,唯有将传统学术、现代学术以及未来学术努力打通,排除一元化研究思路或固化研究范式,否则很难有创新。具体而言,就是要做到努力学习,勇于开拓创新,而不仅仅是照着做,接着做。桑内特在《新资本主义的文化》中就将工匠精神的外延展开:“匠人精神这个术语最常被用于手工劳动者,……脑力劳动也存在匠人精神,比如说努力把文章写清楚也算。”[3](p76)这就将工匠精神拓展为具有广泛社会性的意识形态,而不仅仅局限于工匠群体。也就是说,一切劳动中都存在工匠精神,所有的职业或具有社会劳动价值的工作均具有广义上的工匠精神。在劳动层面,工匠所创造的劳动价值闪现出人性的光辉、文化的理想和审美的诉求,也就是一种开拓进取的工匠精神之体现。

促成工匠文化具有这种开拓创新面貌的外在因素,则离不开整个社会文化氛围的转变。在自然经济为主导的时代,掌握高超技艺的工匠往往得到社会的普遍崇拜而被高度认同。然而,随着工业革命的展开,全球出现了对技术财富的憧憬——掌握科学理论的科学家、善于发明的工匠、具有技术知识的工程师、富有商业头脑的企业家等等,这类能够通过创新带来社会财富的职业越来越受到人们尊敬。与这种创新文化氛围又密切关联的是,人们开始基于科学和工业技术的成就畅想未来。对未来的前瞻与渴望,正是创新者所需要的心态。另外,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也正是得益于这些卓越的工匠,人们对未知世界的想象力被极大拓展了,这种想象力又激励和鼓舞着人们,激发着更多工匠的创新热情,从而涌现出更多具有开创性的人类文明果实。

(三)工匠文化——具有独特价值的文化存在

工匠文化,是一种具有独特价值存在的文化。这首先是由工匠的独特价值决定的,“就社会经济结构而言,‘工匠’既是一个共同体,也是一个层级性社会群体。……‘工匠’是一个独立体,即能够通过自己独特的技术或能力维持生活并获得其独立的经济价值”。[4](p57)如此,工匠作为一种经济共同体,不只是一种行业、一种精神,还是一种现实与超越并存的文化形态,工匠文化的这种存在形式决定着人类文明的起源与发展。其次,工匠的独特价值决定了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工匠,其最基本也是最为现实的条件是能依据自身的独特技能(主要指知识与经验)生存下去,从微观的经济视角来看,其收入回报足够养活一家人并维持家庭持续发展的,才是工匠。

从时间的宏观尺度审视,工匠文化的独特价值正是在滚滚的时代浪潮中,由工匠自身赋予的。18世纪中叶以来,发端于英国的工业革命可谓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大事件,而处在这场工业革命漩涡中心的则是工匠,他们作为变革主体,直接改变和推动了人类文明进程,可谓名副其实的“工匠革命”。虽然以历史事件的表征来看,这场工匠革命呈现出突然而迅猛的面貌,但它却是西方世界自文艺复兴时代以来社会诸多要素长期积累的产物。

此事件作为一个重要时间节点,改变了东西方文化体系发展之格局,昭示着东西方文化体系的发展开始分道扬镳——以西方工商业文明为代表的工业经济时代开始,而以东方农业文明为代表的自然经济则依然按照自身原有轨迹继续发展。整体观之,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体系倾向于技术与艺术,而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文化体系则倾向于科学与哲学。具体来看,在18 世纪之前,东西方文化体系各自独立发展,就技术文明形态而言,二者并未产生本质区别。然而,自18 世纪之后,东西方文化体系的发展开始分道扬镳:东方文化体系依然保持以农业文明为核心的耕读系统,即耕——生活,读——学术,二者有机地融为一体;西方文化体系则走出了与东方文化大相径庭的发展之路,即以科学实验的方式探索真理,将万事万物进行“自然化”研究,尤其是从哲学层面将人性自然化,①此学说的代表为休谟的《人性论》。详见:[英]休谟著,关文运译,郑之骧校:《人性论》,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呈现出科学信仰与宗教信仰融为一体的特征。(见图1)这种文化特征可追溯至欧洲的中世纪,全社会的信仰通过神学的净化而使得人们心性处于同一频道,直至文艺复兴以后神学与科学逐渐分离,包括其后的启蒙运动,促使西方彻底走向科学之路,这在《上帝与黄金:英国、美国与现代世界的形成》[5]《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6]等著作中讨论得较为深入。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得益于欧洲中世纪的神学发达,当下不论是谈论西方的技术也好,还是研究科学也罢,抑或是讨论资本之时,都不可避免地牵涉神学,以此为基础,宗教、科学、资本、商业等推动社会飞速发展的诸多要素被全部打通,最终模塑出与东方截然不同的文化体系。

图1 东西方文化体系发展概况

随西方世界的工匠革命逐渐兴起的这种机械文明,其文化价值的创造者正是一群集多重身份于一体的新型工匠。理论科学的发展为工匠革命孕育了良好的社会文化土壤,自此之后,工匠打破了以往那种依赖于技艺经验的创新模式,能够充分将理论与科技有效结合。可以说新时代造就了新工匠,促使工业文明的社会形态呼之欲出,他们改变了世界,造就了历史的重要转折。

从另一视角来看,可以说工匠革命同样改变了工匠本身,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传统工匠根深蒂固的社会角色。当大规模生产将以往依赖于手工技艺的工匠转变为去技艺化的流水线工人后,工匠革命也将传统的复合型工匠分解为单一型的产业工人,工匠成为更具专业化的职业群体,新的工厂制度也取代了传统手工业组织。然而,正如瓦特改良的蒸汽机成为新动力工具,成为彼时工业革命的核心力量,创新成为技术革新的引爆点,也显得弥足珍贵,这是工匠文化具有独特价值的关键所在。于是,在这种工业时代背景下的工匠文化呼唤创新型的工匠,锐意创新成为一种新时代的精神气质,唯有具备创新的价值观,工匠才有可能推动产业不断变革升级。

蕴涵于工匠文化中的工匠精神作为一个体系,随着工匠革命而被消解身份后,也随之出现了分化。自然经济时代的传统工匠精神是一个价值观与工匠技艺紧密结合的体系,具有显著的个体认同和工匠群体(手工行会)认同的价值取向,而工业经济时代的技术变革消解了手工技艺,工匠精神的价值观与具体的制造情境相脱离,独立成为一种抽象的工作伦理。新的工匠精神因其抽象性,反而更具普适性,但这种普适性并非对工匠文化精神独特价值的否定,而恰是工匠文化具有这种独特价值,才使得工匠精神不再局限于工匠个体乃至制造业的具体情境,可以成为一种社会主流的价值观,从而以一种价值意识形态真正影响社会。

(四)工匠文化——以人的高质量发展为核心的文化精神

在人人都具备独特的创造性价值之时,就构成了工匠社会,这样的工匠社会,必定是高质量发展的社会,反映着人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种工匠文化内涵的高质量发展也蕴含着以人的高质量发展为核心的文化精神。中国工匠是锻造质量时代的中坚力量,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则是中国品质的重要保障,也是中国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溯古观今,工匠精神在与时俱进的新时代以及未来社会发展中具有重大文化价值,尤其需要强调的是其中的工匠主体精神,即工匠精神的主体性层面(人因层面),这是工匠文化复兴的核心问题,也是人的高质量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

回望历史,工匠文化蕴涵着深厚的工匠精神底蕴,在传统手工业时代就已具备的这种意识形态是完全值得继续传承和发扬光大的;展望未来,工匠文化与人的高质量发展息息相关,工匠文化与人类文明的结合,必将造就一个工匠社会。尽管目前还是一种美好愿景,但结合工匠精神的基本要素和特征,未来建构的工匠社会应该具备以下几种特质,这些特质同时也是人的高质量发展之重要保障。

1.技术之“巧”——创新赋能

赋能即授权。也就是将个人的创造力自由平等地发挥出来,这也是真正构建创新社会的基本前提。技术之“巧”的核心在于技术创新,而技术创新的基本保障在于充分释放创新者的创新能力。

培育当代工匠精神,还应积极构建政、产、学、研四个维度,并最终落实到广布于城乡的工匠身上。政,即以国家层面的各项政策或各项法律对工匠精神的培育予以保护和重视。产,即企业不仅肩负产品的产能任务,还要对工匠进行创新型人才的培养,构建和完善企业文化。学,即将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相结合,从小就开始有意识、有目的、有计划地培养工匠精神。研,即充分利用高校和各级科研院所的研究资源优势,针对各项高新尖技术进行攻关研究,并将相关科研成果服务于国家和社会。由于科研成果往往呈现为系统理论,具有前瞻性的指导意义,因此,对于“研”这一层面要予以特别重视。在政、产、学、研四位一体的工匠精神培育过程中,始终要以技术价值中的伦理导向为准绳,不偏离职业伦理准则,牢牢坚持职业道德操守,使得不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中的工匠,在工匠精神的培育下,都能将技术价值发挥到极致,成为重构工匠文化、实现人才创新、全面促进人的高质量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2.艺术之“饰”——审美创造

创造不仅仅是创造一种可用的产品,更是对美的追求。审美创造是物质创造的更高一层,在未来工匠社会,对美的追求与创造应当更加普遍化。在工匠进行审美创造的诸多要素中,时间与空间始终是亘古不变的重要基础条件。

时间与空间不仅是工匠成器之“材”,当其节律被工匠运用时,还体现出时空信仰的理性认知。而时空信仰中的审美层面则不仅成为工匠对于生命意义与器物之美的思考,还是工匠的美学体验与行为准则。工匠精神蕴含时空信仰这种人文理性,为新时代的工匠如何继续秉承和延续这种文化意识带来了新思考。对于当下的工匠造物而言,对美好生活的理想化向往从来没有终止过,只不过这种精神追求有时受制于批量化、快速化的要求,被迫让位于效率。这就对如何在保持高效生产的同时蕴含情感这一命题提出了更高要求,正如梁启超所言:“情感的性质是本能的,但他的力量,能引人到超本能的境界。情感的性质是现在的,但它的力量,能引人超越现在的境界。”[7](p281)尤其是位于前端的设计型工匠,在进行构思创作时,就要将情感要素的融入与空间“转移”考虑进去。

3.行为之“法”——本天利人

在美美与共、包容并蓄的工匠社会中,人人都是工匠,都在不断追求、创造美。工匠精神作为一种社会价值观而普遍存在的文化形态,其内核指向社会性的价值信仰。

立足于现实社会层面,除劳动精神和职业精神外,工匠精神还作为一种广义层面的人文精神而广泛存在。尤其是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工匠精神的价值信仰形态及其社会化复兴就可以发现,工匠不能再仅仅凭借经验、常识、传统、习俗而自在自为地生存,而是必须凭借创造性思维与相关的实践活动去发展,并且成为社会发展的内驱力,这种嬗变过程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现代工匠文化的流变。这一过程,都应建立在“本天利人”的原则之上,即围绕着工匠对自我、自然与他者生命、价值的维护与尊敬而展开,工匠文化的人文精神中充满着生生不息、生生相续的特质,并被不断赋予新的生命内涵。如工匠所造器物的礼制关怀或形式美感,就是人文精神的一种外在显露。由此看来,在广义层面,工匠精神所呈现的价值信仰形态在劳动价值、职业价值与人文价值等诸多方面多有所体现,这些价值近乎是职业化的“宗教”精神,即对劳动本身及其职业的虔诚和敬畏。

4.生态之“和”——天下大同

工匠社会中的天下大同并非乌托邦,其实现正是建立在以上“巧”“饰”“法”三者基础之上的。工匠进行造物、制器、饰物的活动本质就是一个“和”的过程,正是这一过程的完整性,使得工匠活动本身成为一个内在生态圈。借助“天工”之各种自然资源,使用“人工”之各类技术,将其改造成人类所需之器物,既弥补了大自然之于人的“缺失”,也对自然产生了一定影响。

立足当下的社会环境,不论社会对待工匠的整体意识形态呈现怎样的变化,只要工匠参与劳作生产的创造性行为存在,工匠精神内涵的文化自觉意识就存在。由于工匠精神的价值信仰目标属于工匠精神体系的高级层次,也是实现工匠文化自觉的高级表现,代表工匠(劳动者)的发展理念、进步方向与演进趋势。工匠的精神通过“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的分离,即实现了“物自体”与“工匠自我”的分离,这也就确立了工匠在物质意识和道德价值之间的深层关联,并在劳动成果里得到客观化的验证。正是因为工匠精神具有客观化的物自体特征,使得即便是仅凭重复性生产行为,工匠也能够为他们的工作感到自豪。而所谓生态之和,天下大同,就是对工匠精神的价值信仰目标进行客观性复兴,就是在“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客观性的统一基础上实现“自为存在”的自由,从而全面提升工匠的创造力,不断塑造新时代的创新精神。

二、工匠文化何为——高质量发展

历史证明,工匠文化与人类文明起源、建构和发展密不可分,[4](p256-259)尤其是面向未来的工匠社会,与时俱进的工匠文化成为高质量发展在内涵建设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人的高质量发展是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或主导价值。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8](p24)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实现高质量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9](p23)我国经济社会的首要任务已转变为高质量发展。通过不断调整、改革和构建科学合理的经济体制和高水准的产业体系,解决东西部和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切实问题,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国家政策中不断强调的高质量发展导向,随着时代脉搏不断深化演进,不但清晰勾勒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状,还明确指出当前面临的发展难题以及未来工作的方向。因此,有必要全面分析高质量发展提出的时代背景,考察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一致性,深入挖掘高质量发展的内涵,并探讨现阶段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可行路径。

(一)高质量发展提出的时代背景

国内外环境的深刻变化赋予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伟大的历史使命。当前,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必须更好统筹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经济发展阶段的转变也必然导致发展理念和发展方式的相应转变,并对发展水平和发展模式提出更高要求。高质量发展是适应我国目前发展现阶段特点的必然要求,也是保持我国经济长期健康稳定发展的必然要求,更是时代和历史发展趋势的必然要求。

就国家经济发展之根本的制造业而言,社会不断发展,人们对制造业产品量与质的需求交错升级,制造业必须不断调整与变革,以满足不同阶段不同的主导性需求。高质与高量的需求,在一些情况下是紧密契合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平衡的,其不平衡性增加了制造业适应社会需求的难度,决定了现代制造业的变革性与不稳定性。与工业革命同步扩展的市场经济,决定了现代制造业只能在竞争环境下演化。市场竞争是现代社会对制造业产品需求得到满足的基本实现方式。制造业必须满足量的需求或质的需求,否则就会被竞争淘汰。高度规模化的市场竞争,促使对高质量的需求成为压力,削弱乃至剥夺了制造者(主体仍是工匠)对制造活动的自主决定权,支配与制约着制造业的演化。这种演化对制造主体提出了更高要求,尤其是中国工匠的整体素质和水平,成为面向全球市场竞争,从而取得高质量发展的关键。

(二)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具有内在一致性

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具有内在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具体表现为:在文化传承层面的中华性;在文化交流和文化传播层面的世界性;在技术文化层面的高技术性;在精神文化层面的高情感性。

1.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的中华性

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一致性的核心在于中华性。中华性主要是指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长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下,具有中国特色的可识别性特质。这里尤指中华工匠文化,其中“中华”一词的内涵及意蕴即明确表明工匠文化的本质属性或区别于其他工匠文化的特质。也就是说,工匠文化不是别的,正是由中华工匠(包括古今及未来的中华工匠)千秋万代积淀而成的一种创造性、开拓性的文化形态。在千千万万中华工匠的创造性劳动中,蕴含着对高质量生产的不懈追求,正因如此,才造就了璀璨的中华文明。

2.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的世界性

世界性,主要指开放、包容、交流,并具有全球意识与眼光。作为全球化背景下的劳动群体,中华工匠同时又具有世界性。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国家为主体形态,不同文化形态的地缘政治体的交流愈发频繁。从古代的“丝绸之路”,到当下的“一带一路”,各国工匠的文化交流在诸多行业领域得到广泛而深入的推进。代表国家高质量水平的尖端科技力量,以及大规模高效能的生产制造能力,在世界文明舞台上不断崭露头角,甚至引领潮流,无不体现出大国工匠在高质量发展中的世界性。

3.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的高技术性

作为当代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越是高端制造领域的技术型工匠,就越必须以高技术武装自己。笔者所说的高技术,主要指较强的专业能力、业务能力、工作能力、学习能力等,这既是高质量发展的基础,又是其核心要素。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没有高端技术,就无所谓高质量发展,因为高质量中的“高”字本身就内含高端的意味,而这种高端性,又集中体现在高技术层面。因此,高技术是高质量发展的基石和标杆,越是掌握着高技术的工匠,就越能代表国家的高质量发展的整体水平。

4.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的高情感性

高情感,主要指工匠在工作时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道德感、责任心等。高情感的“高”,内涵有高度集中的意境,即工作时心无旁骛、高度凝聚、攻坚克难、肯于钻研的态度。从动力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源自工匠内心的心理状态,是驱动工匠进行工作行为的最底层动力,而这种内驱力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爱国精神。高情感造就了百折不挠的工匠精神,也是充分产出高质量成果的前提。因此可以说,中华工匠文化的高情感就是中国的工匠精神。

(三)高质量发展意涵及其历史启示

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在于人的全面发展。马克思认为,经济发展绝不能脱离特殊的社会形式而独立存在,并且“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10](p687)在这个意义上,生产和经济发展应是人与特定社会形式之间互动的结果,经济发展必须兼顾人与社会的共同发展才有意义。基于此,马克思将人的个体发展程度视作评判社会进步的标准,并以此为据,将人类社会分为三种社会形态,前两类社会形态分别以人的依赖关系和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第三种社会形态则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的基础上。

1.自然经济时代的高质量发展意涵及其历史启示

在自然经济时代,一般来说工匠技艺决定了其产品的品质。传统工匠对资源垄断的关切决定了他们更愿意寻求稳定,而求稳意味着保守的价值取向。传统行会制度与学徒制度对技艺传承的死板要求也体现了传统工匠偏好保守胜过创新。文明社会早期阶段的统治阶层作为注重品质的制造业产品需求者,用道德伦理和行会制度等手段促使工匠稳定发挥其技艺,以确保产品品质的稳定性,工匠精神就是由此形成的工匠的工作态度与作风。这种工匠精神是与传统工匠的手工制造方式紧密结合的,即依靠工匠技艺的精进来提升产品品质。手工制造的不稳定性要求工匠在制造过程中必须集中精神与注意力,专注与严谨遂成为工匠精神的价值核心。手工制造无法满足量的需求,但时间上的宽裕给了工匠强化产品品质的可能性,精益求精遂成为工匠精神的体现。工匠为打破手工制造在生产能力上的制约,必须加大劳动时间的投入,勤奋遂成为工匠精神的基本价值取向。

另外,传统制造业中的工匠一般熟悉本行业的全部制造流程,掌握着全面的技艺,工匠亦由此能掌控制造活动,具有一定的自主性,这就给工匠精神注入了自立精神。从业资质与技艺的稀缺性使传统工匠同时兼具实际价值与精神价值,工匠精神遂因此而包含以技艺为基础的职业自豪感。传统社会里严格的职业划分和职业流动性的缺乏,客观上使工匠必须从事其本职工作并依靠其技艺生存,久而久之也使工匠产生了对制造本身的依赖感与热爱,并使工匠精神里包含了依靠制造安身立命的实业精神。工匠对本职工作的坚守与热爱,具有超出制造业的普遍性,使敬业构成广义工匠精神的价值核心。

工匠精神的专注、严谨、勤奋与精益求精等内涵虽然是由手工制造的特性决定的,但作为工作态度具有超越制造业本身的普遍性。因此,广义的工匠精神是一种具有原始意义工匠精神内核的普遍性的工作伦理。上述由诸多主客观因素模塑而成的工匠精神具有全面性、稳定性和普遍性,这些都成为促使传统工匠在自然经济时代能够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基础。

2.工业经济时代的高质量发展意涵及其历史启示

在工业经济时代,不论第一次工业革命也好,还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也罢,其核心在于工具变革,主要内容是实现工具的机械化,因此这一时期的工匠可称之为机械工匠。而机械化意味着传统工匠的技艺能够被机器替代,也就进而意味着依赖技艺而存在的工匠身份资格被同时消解了。传统工匠在工业革命中分化为企业家、工程师、技术工人、非技术工人、手工艺者和艺术家等不同职业群体,原始意义上的工匠精神在具体的职业规范层面随之分裂为不同的与新职业相适应的价值观体系。

工业革命的革命性内涵在于创新,产品的高质量与产品更新、迭代,甚至与创制出可以改变人们生活模式的产品都息息相关,现代制造业以高度市场竞争状态下的求变和创新为其显著特征。处于工业经济时代的现代工匠必然以创新而非保守为其基本精神气质和价值取向。具体来看,传统工匠的技艺提升主要依靠在动手制造过程中积累切身经验,但工业革命开启了制造的科学化进程,制造活动越来越需要系统的理论知识指导。制造的科学化改变了制造业的精神与文化,使工程师独立于一般工匠与产业工人,而工程师偏好科学与理论的文化不同于依赖直接经验的传统工匠精神。

制造的科学化使工程师和技术工人的培养不同于传统工匠的培养,理论学习在现代制造业人才培养中具有重要性,科学精神与科学素养则必然构成现代工匠精神培育的内容之一。大规模生产是现代制造方式的基础,自工业革命以来,社会需求对现代制造业产品量的要求在大部分时间里更具主导性,现代工匠精神必须具有与大规模生产相适应的内涵。社会需求对现代制造业产品品质的要求与传统工匠精神对品质的追求是一致的,这是现代制造业仍然可以创造性利用工匠精神这一传统文化资源的基础。广义工匠精神所包含的敬业、专注、严谨、勤奋与精益求精等价值观,作为一般性的工作伦理,具有超越时空限制与职业限制的普遍适用性,成为现代社会培育工匠精神的主要内容。

3.虚拟经济时代的高质量发展意涵及其历史启示

在虚拟经济时代,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能够替代人脑的工具也逐渐出现,自计算机诞生以来,信息化的帷幕就揭开了,人类用于制造的工具从替代手变革为替代脑。而工具同时替代脑和手,也成为制造变革的大趋势。在此前提下,数字工匠(很大程度上是程序员、工程师或从事人工智能研究的科学家)的深入参与,表明了用工具替代人脑在制造活动层面属于制造科学化的一部分。

在此局面下,计算机工业的制造方式相较于传统的机械工业已然发生了重大变革。具体表现在:第一,数字工匠掌握的高新尖技术成为高质量数字产品的有力保障;第二,数字制造科学化的深化,使这种制造活动的场所从外观上看也变得像是科研活动的场所了;第三,数字制造全面科学化的一个重要结果是,具有核心价值的高质量技术产品的技术制造成本越来越高,而数字工匠掌握核心技术,由此形成的技术行业壁垒在这种技术制造成本中具有很大占比;第四,当计算机高端技术在制造活动中开始发挥核心作用后,其“心脏”——计算机芯片的设计与制造则成为人类数字制造业最为核心的关键生产活动之一。

数字制造业必然追求高质量,这是在创新价值观引领下带来的必然结果。数字制造业在其全部历史进程中都呈现出由技术驱动创新的特征,其创新强度明显高于一般产业,产品更新迭代的速度较快,这就需要相关企业始终保持创新的价值观,将创新与研发作为企业进行生产活动的本能。如果说工匠精神的核心之一是对品质的追求,那么,数字制造业则极为需要这种宽泛化的工匠精神。对高质量和高品质,以及优秀品牌的不懈追求便是对自己制造的产品负责。对于这一点,美国苹果公司的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高度认同英特尔公司的理念,并将其视为正面榜样:“你要打造一家再过一两代人仍然屹立不倒的公司。……他们创造了传世的公司,而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这正是我对苹果的期望。”[11](p520)乔布斯对英特尔公司的推崇,指向的正是执着和坚守本职工作的实业精神。

在实际制造过程中,数字制造业不仅需要数字工匠具有品质意识,还必须通过工具层面的技术手段来控制品质、创新、高投入与注重高质量。这种价值观的主导,构成了数字制造业共通的文化,也构筑了行业内领先企业的先发优势,使后来者进行追赶就必须突破极厚的技术文化壁垒。究其本质,工匠精神在马克思强调的充分呈现以个人全面发展和与之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为关系基础的社会形态下,仍然是一种通过控制制造过程以使产品符合高质量要求的手段。无论是从事数字制造业的数字工匠的工作态度、规范他们工作态度的制度,还是让其技艺稳定发挥的数字工具(尤其是随着迭代加速,目前愈加智能的ChatGPT 此类人工智能产品),都是对制造过程实施有效控制的手段,其目标与功能是一致的。换言之,在此阶段,本质意义上的工匠精神以数字工匠为主体的工作态度为内在核心,与之同时,为了确保数字工匠技艺发挥的稳定性,工匠精神还成为一种控制产品品质的指导文化,是一个通过工作态度、规章制度与生产工具来控制制造过程的体系。

(四)高质量发展的现实路径

1.完善创新体制,培育高质量的创新主体

高质量发展的核心驱动力在于科技发展,科技发展的关键在于创新,创新的主体在于人才。首先,在人人都是工匠的当代社会前提下,要充分激发并展现创新活力,关键在于破除制约创新的制度性、结构性障碍。这就要做到深化科技体制改革,合理引导高校、科研院所及科技企业等聚集创新资源,从而形成“理论先导、政策跟进、科研引领、产业繁荣”的创新合力,要在各行各业评选科技创新带头企业,还要在项目审批、金融支持等方面给予优惠政策。

其次,在对待创新人才方面,实施更加开放的人才培养和引进政策。进一步在创新实践中发现人才、在创新活动中培育人才、在创新事业中凝聚人才,进一步从体制上为人才松绑,充分发挥各行业顶尖人才的智慧和创造力,聚天下英才之力推动科技创新和社会进步。尤其要不拘一格用人才,鼓励和嘉奖创新人才,让具有行业革新精神的创新型高端人才担任技术突破主体。在用人的同时,还要不遗余力地育人,积极培育创新主体,以此实现技术传承和技术突破。在人才资源整合方面,创建以企业、高校、科研院所、金融机构为主体的创新中心,将各行各业的高质量人才汇集成强大创新合力,推动不同创新主体间的协同融合。

再次,充分调动各路优势资源,搭建优质平台,形成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合作机制。在“一带一路”倡议的引领下,讲好“中国故事”的同时,要利用好中国自由贸易试验区的平台优势,加大对现行贸易、投资、金融和行政制度的创新试点和改革力度,探索对外开放的新路径和新模式,实现以开放促发展、促创新、促融合、促改革。抓住举办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的契机,推动创新环境优化,加大科技开放合作,加强创新国际交流,使我国的高质量产品走出去,把国外的高质量产品引进来,提高中国产品的国际知名度和认可度,将体现“中国质量”的品牌推广到全世界。

2.大力培育当代“中国工匠”,弘扬工匠精神

培育当代“中国工匠”、弘扬工匠精神,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内在动力,也是提高广大劳动者价值创造的必要因素。

首先,如何完整而深刻地把握“中国工匠”的培育对于国家发展战略的意义,是当代具有实践价值和理论意义的重大课题。“中国工匠”是一个专有名词,特指全球化背景下的专属性群体——植根于中华性,集世界性、高技术、高情感于一体的劳动者。“中国工匠”还是一个将历史范畴、逻辑范畴和实践范畴融为一体的价值系统结构,具有深刻的文化身份意蕴,是中华工匠文化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工匠”作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中坚力量,其质量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和决定了中国的质量意识和质量水平。因此,提高“中国工匠”的质量意识,是生产高质量产品、推动中国进入质量时代的关键。“中国工匠”还是构建中国品牌的中坚力量,从个人品牌到企业品牌,再到国家品牌,是“中国工匠”构建品牌的必由之路,也是“中国工匠”参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主要任务之一。

其次,马克思认为:“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12](p56)然而,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金钱至上的功利价值观日益盛行,传统意义上的工匠精神却愈发淡薄,这必然不利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不利于高质量发展的纵深推进。当今为了发展经济、提升产品质量等,大力提倡工匠精神,弘扬中国精神,具有合理性,是时代的呼唤,但还应进一步深入探讨工匠精神背后的社会性问题。

再次,当代工匠精神需要与时俱进。由于当今的社会结构与古代相比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对工匠精神传承的社会文化环境的营造、创建、引导是个重要任务。至于具体路径和手段选择,可从构成社会最小单元的家庭开始,再到具有教育功能的学校,直至整体的城乡社会,同时利用现代媒体,可以把这些社会性文化环境作为载体,对相关要素进行整合建构,积极培育工匠主体,借助文化心理学相关理论,从工匠精神文化的心理结构层面展开探索持续传承与培育的相关问题。

当然,“家庭—学校—社会—媒体”的工匠精神传承是一个复杂的有机整体,这些文化环境共同构建为工匠文化的社会性场域,对系统而整体地营造工匠精神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此前提下,要进一步营造艰苦奋斗、爱岗敬业、精益求精、求实创新的社会氛围,有效调动群众的工作积极性,培养和保护好一大批技术一流、意志坚定、不怕吃苦、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高精尖人才和大国工匠,加大宣传和表彰力度,让崇尚劳动成为时代精神的主旋律。只有这样,高质量发展才能有源源不竭的动力。当然,无论是何种模式或路径,都应聚焦于这些场域内对工匠社会化行为的塑造以及心理机能的积极培育,并形成群体共识,积极介入和影响社会,进而实现工匠精神的有效社会化。在此基础上,立足本土,放眼全球,发展成一种包容开放、兼收并蓄、共同发展的新型当代工匠文化传承模式。

此外,还应注意到,工匠精神不应是满足少数人需求的玩物,只有能满足社会最广泛的一般性需求的工匠精神,才是社会最需要的。就追求质量发展而言,制造业的质量欺诈丑闻并非当代才有的现象,历史上世界各地的制造业曾广泛存在投机行为,这表明人性具有相当的惰性,也说明工匠精神不是特定国家的国民性,它也会随着时间而衰退。因此,培育工匠精神是一个必须反复强化思想意识的动态过程。

从客观功能角度说,大力发展数字制造业和先进制造业就是当下培育工匠精神的最佳方式。当代的数字制造已经展现了工匠精神工具化的可能性,工匠精神在未来的演化很大程度上由数字制造的发展决定。演化的复杂性与非线性决定了未来制造业的任何变革都不可能一步登天,人的因素在当代制造业中仍然至关重要,伦理层面与制度层面的工匠精神还将长期发挥作用。当人类的头脑具有了前瞻能力与规划能力时才能开始制造活动,因此,前瞻性与规划性是制造文化亘古不变的精髓。培育工匠精神要有前瞻性与规划性,就要大力发展智能制造与先进制造业。教育的发展要有新思路,就要认识到先进制造业对一线工人数量要求的降低和对高学历工程技术人才数量与质量两方面要求的提升。传统思维的职业教育发展思路不能适应先进制造业发展带来的社会后果,一如原始意义的工匠精神已不能适应现代制造业,只有面向未来的工匠精神才会赢得高质量发展的未来,这是历史留给现实的启示。

三、工匠文化的内在价值——人的高质量发展

工匠文化的内在价值在于人的高质量发展,这既是工匠文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是其不断发展更新的目的和需求。人的高质量发展是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或主导价值。作为一种人的高质量发展的文化形态,工匠文化主要呈现为两种基本形态:其一,人的内在实践本质领域的“知行能成”文化价值形态;其二,人的外在精神实质领域的专精特新文化价值形态。这也是当前人工智能等高科技发展的未来人类文化新形态的价值取向,一种新的人类文明,更是一种新人类创造的工匠社会之价值形态。

关于“知行能成”理论的思考问题,笔者曾于2023 年2 月12 日从当代设计理论体系整体建构视角,提出了应对三大板块的“知—行—成”理论(见表2)。在近期关于工匠文化价值属性的思考中,笔者结合工匠文化与高质量发展问题,进一步认为工匠文化是一种“知行能成”的文化,亦即在“知行成”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能”字,一个“能”的环节,并于2023 年7 月18 日正式提出“知—行—能—成”理论。笔者认为工匠文化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文化(各行各业都属于工匠,相应的文化都可纳入工匠文化的范畴),是一种“知行能成”的文化,而不是简单的“知行合一”的文化。在此,重点突出了工匠文化中的内在性本质驱动型问题亦即人的内在实践本质领域的文化价值形态问题。

表2 当代设计学体系理论结构

(一)知行能成:人的内在实践本质领域的文化价值形态

工匠文化的基础始终是围绕人的实践活动形成并展开的,而这种实践活动究其本质,就是一种理论与实践充分结合的智性活动。理论与实践的充分结合既展现了工匠的综合运用能力,又产出了具有一定价值的成果,对社会发展和进步作出了贡献,这就构成了人的内在实践本质领域的文化价值形态,也是工匠文化对于人的高质量发展之意义所在。

若将人的实践具体到创造行为,那么制造就是能够体现人类本质属性的一种行为。人类通过创制和使用工具,获得了创造头脑中构思物品的能力,从而实现了生存与繁衍的目标。制造活动的本质就是将知识物化的过程,是各类要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要素变革的程度则决定了制造活动创新变革的程度及其最终成效。具体来看,这一过程可分解为“设计(运用知识)→材料→手段(工具、方法、组织)→产品(商品)”几个环节,是工匠把头脑中的设计行为转化为现实产品的过程。也就是说,“知”——知识(经验)理论与“行”——实践(生产)活动,二者始终是一种逻辑关系,而“能”与“成”则成为人类实践过程中综合能力运用与实现目标的现实问题。

1.知——人的高质量发展之源泉

人类在制造活动中所包含的知识在形式上具有多样性,而制造活动所依赖的知识创新与知识传播也具有多种路径,这些都成为人的高质量发展源泉。追根溯源,人类制造活动中最初的知识只可能是在不断观察、模仿以及反复实践中逐渐积累的经验。经验作为一种人类获取知识的重要来源,其本质就是一种在实践中被反复证明了的、能对实现特定目标起作用的重要信息。而建立在经验基础上形成的理论,则是对经验的高度概括,体现出知识由量变到质变的形态结果,也是人类凭借自身力量,愈发远离第一自然,并为构建第二自然王国不断添砖加瓦的要素。

制造活动的本质和目的就是人类将既有知识作用于创造对象,从而使其物化的过程,具体说,就是知识的不断创造、积累、流动与凝结。总的来看,人类制造活动的知识源于在实践活动中总结的经验,然后分化为两种大的类型:一种类型仍然为实践经验,其更新、积累、扩散与传承,主要依赖制造者的身体力行与言传身教;另一种类型则属于抽象化的经验,具有逐渐脱离实践活动而在头脑与观念中独立存在的趋向,并能够以文本的形态(当然目前还可保存为数字形态)予以呈现与保留。经验一旦被高度抽象化便成为理论,而理论的最高形式即为科学。理论的意义在于由经验(量的积累)到理论(质的突破)的完整过程,是人类知识的高度凝结,对人的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价值。一方面,经验抽象化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排除无用信息而保留有用信息的过程,这一过程将受到具体实践场景限制的经验提纯为在各种时空场景中普遍有效的模型,其适用范围更广,并为知识的进一步深化拓展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抽象化的经验具有在更新、积累、扩散与传承方面的便利与优势和传播层面的普适性,不必依赖某一具体制造者的言传身教,从而令知识的扩张打破了空间与时间的诸多限制,为人的高质量发展奠定了理论层面的坚实基础。

2.行——人的高质量发展之动力

当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经验被高度抽象化之后,经验本身可以被解析为不同要素及其构成方式,这意味着人们在脱离具体实践场景的情形下,能够通过主动改变要素及其构成方式来创造新的知识,并由新的知识导引出新的实践活动。

去实践场景化的过程,就是科学理论指导制造实践活动的过程。换言之,只要实践经验能被不断抽象化,制造活动就能不断科学化。不过,与理论科学的发展逻辑不同的是,制造活动的知识抽象化有其限度。这是因为在整个制造活动的构成要素中,产品作为知识的物化凝结,始终意味着非抽象的实体是制造活动的归宿,而抽象化的理论要转化为实体性的产品,需要依托具体的实践场景并利用其蕴含的无法文本化的经验。这就凸显出践行的重要性,同时意味着仅仅依赖高度抽象化的理论或科学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知识的拓展、创新、传播这一过程本身也是实践行为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制造活动经由实践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后,这种知识就存在着三个维度上的演化可能性。其一,制造活动的知识有可能向深度扩展,制造者(工匠)经验的持续积累与更新,使相关知识日益完善。这种对知识的深度扩展是制造活动实现创新进步的主要机制。其二,制造活动的知识有可能横向扩散,通过交流与贸易等方式在空间上传播给其他制造者,从而使相关知识被更多制造者掌握,并引发新一轮的创新。制造活动知识的横向扩散是制造活动规模扩大的主要机制。其三,制造活动的知识有可能发生代际转移,即年轻的制造者通过各种形式的学习从年长的制造者那里获取经验,从而使相关知识不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保证制造活动能够延续下去。制造活动知识的代际转移是制造活动自我维系的主要机制。这三种演化路径在实践中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具有多种组合模式,可能独立存在,也可能相互渗透、融合在一起。但不论怎样,人是知识的创造主体,对知识的获取、创新、传播,则成为人的高质量发展动力。

3.能——人的高质量发展之方式

在制造活动中“知”与“行”二者缺一不可,再实践场景化的能力与去实践场景化的能力同样重要。这里的再实践场景化的能力主要指人们通过不断实践,以产出新的知识理论为目标的能力。而去实践场景化的能力则强调在实践中不断积累新经验。这也表明,只要制造活动仍然以实体性(包括当今的数字产品)的产品为目标,抽象化的理论与实践中形成的经验便缺一不可,制造活动的形态与绩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种不同类型知识的结合程度与结合方式。

作为一种人类行为,制造活动和其他行为一样,既是一种搜寻知识并利用知识的智性活动,又受到非智性因素的影响。人类的行为一般来说可以分解为动机、目标、方法与结果的组合,即人总是在一定动机的支配下去追求一定的目标,为了实现目标,人会采取一定的方法,但结果即目标能否实现则是不确定的。制造活动就是制造者设计好目标后,采用一定手段去造出产品的过程,这个过程正如前所述,是知识物化的过程。而知识的获取、创造、应用与传播,都属于智性活动,是主要依靠人的智能去从事的活动。因此,实现目标的关键在于制造者的技能,即基于他们本职工作的技术能力。但这还只是基础,若要成为本行业或本领域高质量的技术能手,还需要具备解决实际问题,尤其是复杂问题的综合能力,这就对目前的从业人员提出了更高要求,即将智性因素和非智性因素结合起来,如此才构成了人的高质量发展方式。

4.成——人的高质量发展之结果

“成”的内涵在于事情或事物最终得以完成,并产生实际社会效益。然而,制造活动的一大特殊性在于,在具体的实践场景中,制造者的智性活动往往和体力活动密切结合,制造者必须动手劳作才能将知识物化为产品。但除此之外,制造者在其制造活动的全部过程中,都会受到情感、态度、意志等非智性精神因素的影响,这些非智性精神因素就是制造者的精神品格。这种精神品格就是工匠文化中蕴含的工匠精神之内容。

具体来看,如果一个制造者掌握了制造活动所需的充分知识,却因为在制造过程中遇到挫折而放弃,整个制造活动便前功尽弃。因此,制造者的品格与精神状态,与制造者处理知识、运用经验解决问题的能力一样,是影响制造活动的根本性因素,属于精神超越层的核心要素,对制造活动的各要素起着统领作用,并最终以产品的形态凝结于其中。简单来说,制造者在从事制造活动时,其头脑中同时具有知识和态度这两种思想性的存在,二者的结合构成了决定制造活动绩效的工作伦理。进一步说,如果将工匠精神视为制造者的工作伦理,则工匠精神势必具有知识与态度这两个方面的内涵,其发展亦将同时在这两个方向上展开。

总而言之,“知行能成”绝非简单的“知行合一”,既有对知识的获取、运用、传承的艰辛过程,还包含在此过程中综合能力的运用,以及对待挫折和困难百折不挠的精神品格。这也是工匠文化对人的高质量发展之内在价值。

(二)专精特新:人的外在精神实质领域的文化价值形态

专精特新是人的外在精神实质领域的文化价值形态,工匠文化呈现出专精特新的特质,是由工匠主体的文化属性决定的。专精特新概念于2011年7月由工信部首次提出,2022年3月,“专精特新”一词首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专精特新即专业化、精细化、特色化和新颖化,专精特新的灵魂是创新,底蕴是科技实力。这些都与工匠文化精神展现出来的特质相符,体现出工匠文化对于人的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性。

从词源、词义来考察,“工匠”一词的核心在于“工”的特质,即工匠从事设计造物活动的两大基本性质——“巧”(专、精的技术设计,或技术原则)和“饰”(独特而具有区分的艺术原则或审美原则)。将“巧饰”合之而论,说明“工”本身就是技术和艺术的统一体,具有创物、制器、饰物的创新原则。

1.专——人的高质量发展之保障

专,是工匠文化一种专注的性质。这也是实现工“巧”的基本前提。而“巧”正是工匠在工作中遵循的一种技术理性原则,即应遵循自然法则、法度和社会道德规范。在一种合法度、合规范的要求下,工匠才能心无旁骛、有条不紊地专注于手头工作。因此,强调“巧”必须遵循规矩、法度,这是“专”的有力保障,专心致志、一丝不苟,才能实现“工”的价值和目标。

2.精——人的高质量发展之提升

精,是工匠文化一种精致、高超的性质,也是对工“巧”的具体呈现。一方面,工匠在重复性劳动中熟能生巧,将技艺磨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成为这一行当或这一领域的专家,形成技术壁垒,甚至成为本行业的领军者。另一方面,工匠遇到一些技术性难题时,攻坚克难,在前人基础上不断总结经验,推陈出新,有时另辟蹊径,开拓出新的技术方案,这也是“精”在技艺超越性层面的集中表现。

3.特——人的高质量发展之特色

特,是工匠文化一种艺术和审美的性质。当工匠制作的器物达到实用、易用、节用等基本功能属性后,就会采用艺术设计的审美原则进行装饰活动,让器物呈现特别之美,其实这也体现出艺术性设计活动的装饰功能。当然,二战后西方的现代主义设计者们基于战后重建的人文思潮,提出功能即美学、装饰即罪恶这类思想后,虽然将无谓的装饰决然扬弃,但对美的本质追求在工匠造物的过程中却从未丢失,只不过这种特别之美蕴含于纯粹的功能之中。但随着丰裕社会的到来,后现代主义的设计者们又提出了少就是烦的理念,将具有时代性的装饰重新应用到设计品上,强调其特别性。

4.新——人的高质量发展之创新

新,是工匠文化一种兼具创新和审美的综合性质。也就是说,“‘工’作为一种造物结果或设计品,应该是技术原则(巧)和艺术原则(饰)的高度统一”。[4](p57)工匠作为从事创造性工作的人,就是要充分将技术理性原则、社会道德原则、艺术审美原则相统一,“‘工匠’既要‘创物’(包括发明、创造、设计等)以弥补自然的缺失,还要‘制器’(制造、生产)以满足人类日常生活及其相关需求,更要‘饰物’以满足人类日益丰富的精神需求或提升社会生活品质,等等,是三位一体”。[4](p58)这就在身份上赋予了工匠更多含义,尤其是在日新月异的人工智能时代,“智能工匠”的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更是推动着工匠社会的进步。

总之,工匠文化的专精特新是其本质属性,从远古到未来,这种特质始终是超越时空的。随着时代的不断演进,工匠的角色或身份虽然在发生着流变,但与时代相应的工匠文化则始终保有这些本质属性。与“知行能成”相辅相成,这也是工匠文化对人的高质量发展之内在价值。

结语

大致总结一下,工匠文化是一种以“知行能成”为基本原则,并拥有专精特新品质精神的人类社会价值实践活动的文化。

工匠、工匠文化、工匠精神与人的高质量发展密不可分。当然,立足当下时代飞速发展背景下对效率和品质的追求,各行各业在追求高效生产的同时,亦在不懈追求高品质、高质量产品。其中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仰仗并得益于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很多制造业(尤其是当下的数字制造业)对从自然界获取原材料的依赖性越来越小,并且通过诸如人工合成和人工智能此类人为的科技手段,工匠在人为属性层面的力量得到前所未有的延展和增长,工匠文化也呈现出新的形态。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在于人的高质量发展,而工匠文化正是在“知行能成”与专精特新这两个文化价值层面对这一问题予以了回应,这也体现出工匠文化的内在价值。

总的来说,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建构过程中,人始终是核心部分,尤其是具有一定技能并贡献于社会的广大人民群众。从这个意义上进一步聚焦,工匠当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其所创造出的璀璨工匠文化,则是走向美美与共的工匠社会之坚实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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