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杰拉德、爵士时代文学市场与商业主义
——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例

2023-09-28 12:46刘雨柔苏州大学江苏苏州215021
名作欣赏 2023年12期
关键词:黛西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

⊙刘雨柔[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021]

爵士时代文学市场的主力军是由一群被称为“迷惘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的作家组成的,他们在经历“一战”后对美国的前途感到困惑、迷惘甚至悲观,于是逃离祖国长期旅居在巴黎从事文学创作,并且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使得20世纪20年代成为美国有史以来小说创作最辉煌的时期,其中的主要代表人物有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Fitzgerald)和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等人。正如菲茨杰拉德曾经说过的:“这是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讽刺的时代。”①伴随着美国现代化不断加快的步伐,资本的积累以及商品的不断丰富,商业主义这一现象在爵士时代蔚然成风,因此这一时期文学领域对商业化的态度也值得探讨,本文主要针对爵士时代的“代言人”菲茨杰拉德进行分析。

一、爵士时代文学市场与消费文化催生下的商业主义繁荣

在文学历史上,“爵士时代”意指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至经济大萧条时期,也即1918—1929年期间。首先,美国作为“一战”的中立国立场趁机收敛大量军事横财使得战后经济空前繁荣,逐渐开始在世界范围内经济占据主导地位。其次,人们普遍相信金钱无处不在,没有必要再坚持勤勤恳恳地工作。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价值观。忽然之间,汽车、收音机以及电话等这些以往会被认为奢侈品的商品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大大提升了普通人的眼界和知识。可供消费的种类越来越丰富,消费主义应运而生。作为一种新型社会经济秩序以及意识形态,它从抽象意义上意味着消费者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生产者的决策,进而影响整个经济社会。纵观在这一时代,一切恰如菲茨杰拉德所言:“那是个疯狂的时代、困厄的时代,是年轻人蔑视人生、纵情欢乐、追求金钱和炽烈的时代,是历史上最昂贵的狂欢酒宴、到处充满暴力、人们的精神逐渐衰弱直至崩溃的时代。”

面对爵士时代这一疯狂的商业主义浪潮,在文学艺术领域,社会迅速分化为两个对立的阵营:犬儒主义者与严肃艺术家。在当代西方,犬儒主义可以代指那些完全信奉金钱而置品德、价值于不顾,对商业社会持完全肯定态度并竭力赞扬的享乐主义人士,他们对流行文化趋之若鹜,而对这一时期存在的各种事关人性以及价值观问题视而不见。与之相对的是,一批严肃艺术家在目睹了经济繁荣背后精神文明的衰落后,对急速发展的商业社会深表疑虑,也对这一崭新的时代持有警惕和批判的忧患意识,其代表人物有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和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等。就像菲茨杰拉德所说的:“新生代已经成熟,他们将发现,诸神已死,一切对人的信念都动摇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是,美国正走向史上最盛大、最花哨的狂欢。”美国的严肃文化以文学创作的方式反对犬儒主义浪潮,美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者辛克莱·刘易斯就曾通过《大街》这一作品揭露了美国社会最基层的状况,讽刺了那些沉迷于追名逐利的美国乡村人彻底沦为资本主义经济带来的商品化的牺牲品。

当然伴随着社会商业化水平的不断提高,文艺创作这一领域一直存在着关于文学作品商业化是否合理的争论。何庆机(2008)认为,作为现代派作家创作的共同文化背景,“文学的商品化与市场化,美国文化中的功利主义与商业主义”②更成为他们在开展文学创作活动时必须要面对的、无法逃避的现实。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时,受益于印刷业与大众传媒的发展,杂志报纸所覆盖的区域也越来越广,美国现代生活中最具影响力和普遍性的大众广告制度应运而生,对作家这一职业发展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然而因为商业上的成功通常被认为是掌握在大众手中,许多严肃主义作家将市场动机视为艺术家的腐败力量,他们认为真正的艺术不应该寻求吸引大众,也不应该寻求畅销书排行榜。正如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所说:“为了销售而产生的艺术,根本来说,是坏的艺术。这种艺术应需求而生。它迎合大众的口味,大众的口味是坏的。大众的口味总是坏的,因为它不是个人的表达,而仅仅是为了获得认同的狂躁。”但不可避免地,也存在着声称创作应当适当迎合市场需求的声音,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就曾认为作品应当走向成千上万买书读书的普通读者,面向市场等。

二、菲茨杰拉德与商业主义

然而,菲氏对待商业化的态度是相对含糊不清且时而自相矛盾的,他一方面利用自己创作的小说的商业价值来获取财富,一方面对爵士时代加剧商业主义的消费主义现象进行无情的抨击,这在其对待作品的发表以及作品中对商业化的态度可以明显地体现出来。

(一)菲茨杰拉德与文学商业化

1896年9月24日,菲茨杰拉德出生在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并不富裕的商人家庭中,得益于亲戚的帮忙进入了一个有名的寄宿制预科学校,成为一个富人子弟学校里的“穷孩子”,金钱意识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烙印,并持续影响了他之后的创作与生活。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菲茨杰拉德在应征入伍后爱上的泽尔达更是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因为泽尔达自小便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和菲茨杰拉德能给予的爱相比,她追求的是另一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因此为了满足她的需求,菲茨杰拉德想通过自我创作获得更多的金钱以及荣誉,并且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菲茨杰拉德渴望得到尊重和爱戴,但同时他也希望成为一个商业上成功的严肃艺术家,然而就现代主义关于艺术和商业领域之间的距离而言,这一目标在当时成为一种矛盾的说法。正如他的案例所揭露的众多现代主义作家所处的困境:如果他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比如他的第一部小说《天堂的这一边》,4天内售罄首次印刷的3000册,在一年内再版了12次;同时在鼎盛时期,他的每一篇短篇小说的要价高达4000美元,几乎达到了一字一美元的程度,也因此成为美国稿酬最高的作家,年收入均25000美元,他就会被认为是不严肃的,是一个虚伪的艺术家,但如果他的书卖得不好,比如菲氏在后期创作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或《温柔的夜晚》,他就会被认为是商业和艺术上的失败者。然而现如今看来,菲氏无论是艺术还是商业上的成功都是旁人不能否认的。从商业化的角度讲,如果进一步了解20世纪20年代初菲茨杰拉德的公共形象的话,就会发现商业化宣传在其成功之路上扮演着举重若轻的角色。围绕菲茨杰拉德早期职业生涯的许多宣传使他既成为一位杰出的作家,又成为他早期作品中那些浮躁的年轻人的代表人物。广告、采访和菲茨杰拉德自己的自传散文都强调了他的年轻、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和文学才能,他与妻子泽尔达的生活更是频频见诸各种美国小报,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他本人的“曝光度”,成为那个时代的“年轻偶像”。同时作为一名职业作家,菲茨杰拉德在20年的职业生涯中,为大众杂志撰写了数十篇自传体或看似自传体的作品,接受了无数次采访,自己也撰写了几篇“采访”,并参与其中,特别是在他职业生涯的早期,在许多广为宣传的奇观中,为八卦专栏做了很好的复制品。甚至当与编辑和代理人等合作生产和推广文本时,菲茨杰拉德也会给出营销策略建议,以求最大限度地销售自己的书。从通过各种宣传手段来促进销售这一角度来看,当面对这一商品是“小说”的情况时,菲氏似乎是对商业化持支持甚至主动迎合市场需求的态度的。

(二)菲氏作品中对消费主义的呈现——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例

但是在作品中,菲茨杰拉德又给我们呈现了另一种不同的态度。外界普遍认为,菲茨杰拉德在纵酒享乐的同时,又深刻地批判了那个腐朽时代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沦丧。菲氏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不仅为他赢得了不朽的名誉,也奠定了其在美国文学现代史上的地位。小说通过叙述者尼克的视角,讲述了主人公盖茨比受“美国梦”的激励,从小立志做个出人头地的大人物,在最终通过努力获得了经济上的巨大成功后沦落为资本主义经济带来的商业化社会里的受害者所造成的人生悲剧。

在这篇小说中,菲氏毫无保留地展现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内心空虚的生活。首先作者花费大量笔墨在介绍黛西这一消费文化象征者出场的场景,当尼克到豪华住宅区拜访汤姆夫妇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鲜明悦目、红白两色的乔治王殖民时代式的大厦”,之后“我们穿过一条高屋顶的走廊,走进一间明亮的玫瑰色大厅,两排法兰西式的落地窗将大厅精巧地镶嵌在中央。这些半开着的长窗在外面碧绿草地的辉映下熠熠闪烁,仿佛那片草地就要延伸进这座大厅里来似的”,而对于黛西本人,更是在第七章描写道:

“她的声音很不谨慎,”我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我犹豫了一下。“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的气息。”他忽然说。

正是这样,我以前从未领悟过。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的气息——这正是她声音里抑扬起伏的无穷无尽的魅力的源泉,金钱叮当的声音,齐鸣的歌声……高高的在一座白色的宫殿里,国王的女儿,黄金女郎。

同时,盖茨比想要试图通过拥有财富以及进行大量炫耀性消费来重新取得黛西的爱,他认为钱能够买来“爱情”,从而将黛西 “商品化”了,而实际上想要与黛西复合这一愿望本质上是渴望获得黛西所象征的上流社会的身份和地位。黛西与汤姆之间的婚姻则更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物质交换”,黛西想要通过与富豪家庭的纨绔子弟结婚来试图获取物质上的富足,汤姆则将黛西物化为一个可炫耀性物品,他用金钱买来了黛西的年轻貌美,通过宣誓对她的拥有权来获取心理上的满足感等。在这篇文章中,上流社会的人大多沦落为了商品化的牺牲品,在最好的年纪却只知道追求奢侈与财富,每天都迷失在灯红酒绿的聚会以及金钱的旋涡中,一个个最终都成了打着价格标签的“商品”。小说揭露了上流社会生活的腐朽和病态,借此来讽刺资产阶级社会中物质和金钱至上的社会风气,同时也抨击了资本主义经济下大量的商品化和物化行为所造成的自我价值的缺失导致的人生悲剧与人际关系的异化。

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塑造的人物以及大量氛围塑造无疑受到了消费文化的极大影响。他们致力于通过商品的消费符号意义来彰显自身的社会身份及地位,沉迷于这一消费文化构建的“人间天堂”,自以为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借助琳琅满目的商品向他人极力炫耀的同时也获得了内心从未拥有过的满足和愉悦。作者以此描绘了人对金钱的穷奢极欲,对物品的顶礼膜拜,透视消费时代的本质特征,以此强调盛行于当时的消费文化对人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产生的影响等。菲茨杰拉德对消费主义文化盛行的态度也不言自明,极力讽刺了人们对更宝贵的非物质性的精神财富,如情感、尊严等。

三、结语

总之,商业化在美国现代社会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正如菲茨杰拉德这一案例所证明的,作品的文学价值与市场价值是可以并存的,我们既不能全面否定商业化对社会发展以及文艺创作传播的促进作用,也不该过度沉迷于商业主义带来的虚假繁荣中。

①〔美〕菲茨杰拉德:《爵士时代的故事》,裘因、萧甘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何庆机:《文学市场、商业主义与弗罗斯特诗歌的杂合性》,《外国文学研究》2008年第6期,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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