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九号房间去》与路文彬笔下现代女性形象对比

2023-09-28 11:13:03程亚楠嘉兴南湖学院浙江嘉兴314001
名作欣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苏珊婚姻丈夫

⊙程亚楠[嘉兴南湖学院,浙江 嘉兴 314001]

现代女性是独立自主的,她们自由选择恋爱对象并进入婚姻,然而一些女性却在婚姻中迷失自我,进而遭遇爱情与婚姻的双重困境。如多丽丝·莱辛在《到十九号房间去》中塑造的苏珊和路文彬在《水晶》《深海沉默》中塑造的楚文丹、姜之悦,她们自主选择爱情并迈入婚姻的殿堂,但在婚姻中,她们却将个体价值建构在他者之上,一旦重获个体自由,她们将会进入生命的焦灼状态,自我的生存价值也会瞬间崩塌。

一、自我价值的依附性

她们在婚姻中主动承担了照顾家人、料理家务等家庭内部的责任。她们将生活重心放到家庭内部的同时,也将自我价值的实现完全依附在曾经的爱情、家庭中的亲密关系和日常家务之中。

(一)将自我价值依附于曾经的爱情

她们的爱情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苏珊结婚的时候大概二十七八岁,心智成熟且为对方保留了“真爱”,在他人眼中,“他们是天生一对”。苏珊辞去广告公司的工作,与丈夫搬进有独立花园的房子。虽然苏珊也会觉得平淡无聊,然而她又清楚地知道:孩子、花园、房子一切都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为了相互之间的爱情?嗳,这话差不多快说到点子上了。”正是围绕爱情,她的整个家庭才得以构建和运转,爱情让苏珊在家庭琐事中获得了自我价值。楚文丹也是因为爱情步入婚姻的殿堂,随着水明居事业的发展,她主动辞掉工作“相夫教女”。姜之悦沦陷在那份沉默的爱情中,婚后很少去学校,每天照顾丛志和海童、海心的生活让她精疲力竭。正是因为曾经萌发的那份爱情,她们主动或不自觉地脱离社会和自我,将自己的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捆缚在爱情之上。

(二)将自我价值依附在亲密关系和日常家务中

她们将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家庭上,自主脱离社会。苏珊对生活在这个房子里的男主人、孩子尽心照顾:她让丈夫衣冠楚楚、光鲜亮丽;她陪孩子做游戏,让他们健康成长。当孩子都开始上学,不需要苏珊日夜照顾和陪伴的时候,苏珊就日复一日地做饭,缝补衣裳和干活。只有让自己沉浸在这些家务中,她才能够抵消生活的虚空,获得一些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楚文丹的生存意义与价值就是为了女儿,她每天接送女儿上学放学。女儿去大学读书后,她的生命价值无所依附,关注点又转移到丈夫水明居身上。她开始关心水明居的吃喝,给水明居打电话“邀请”他回家吃饭,还在水明居洗澡的时候查看他的手机……甚至,一向与婆婆关系并不融洽的她,在得知婆婆又在住院的时候,竟跑去探望婆婆了。

她们因为爱情进入婚姻,主动脱离社会,将自己的家庭职责无限放大,将自己的生命价值和人生意义完全依附在曾经的爱情、日常家务或与家庭成员的亲密关系中。

二、无处安放的焦灼“自由”

波伏瓦认为,“女人之所以变成非本质,再也回不到本质,是因为女人不会自动进行这种返回”。一旦爱情褪色,丈夫留给她们的必然是冷漠和孤独;一旦家人不再需要她们照顾,她们的自我价值就会瞬间崩塌,突如其来的自由让她们陷入生命的焦灼。

苏珊照顾着四个孩子,她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把自己签给了别人,签给了孩子们。十二年来没有一刻我是独自一人,没有一刻属于我自己”。当最小的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时,苏珊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享受“快乐的自由时光”了。然而,面对这时的自由,她的内心满是紧张或恐慌,她已经被捆缚太久以至于无法适应、无处安放这“自由”。她只有让自己处在忙碌的状态中——帮助帕克斯太太做饭、打扫卫生、缝缝补补,才可以缓解自己的紧张、不安、空虚、焦虑和恐惧。而丈夫似乎也逐渐摆脱了对苏珊的身心需求……作为母亲和妻子所需要履行的职责锐减,苏珊似乎获得了极大的自由。然而,她焦躁不安,甚至频频出现幻觉——魔鬼、蛇、姜黄发色的男人等。

楚文丹送女儿水晶去北京读书,回到家还没放下行李就受不了了。没有水晶的家实在太冷清了,女儿空空的房间让她心慌得厉害,她觉得家已变成废墟,丧失了继续待下去的勇气。女儿不用楚文丹来照料了,而丈夫一向是很少在家吃饭的。楚文丹似乎重新获得了自由,但她已丧失享受这种自由的能力,她的生命也因“自由”而失重——她无所适从、焦灼不堪。孤独和空虚即将把她淹没,她开始疯狂购物……当一切尝试都失败时,生活为她打开了一扇窗——整容。焦灼的生命迫切需要一个新的支撑点,而这个支撑点又是如此轻易获得,面对伊尔塑形客气恭顺的服务,面对变美、变年轻的美妙诱惑,楚文丹一头扎进了整容大军,她的生命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然而,所谓的“整容”和不靠谱的医师却让她无法正常呼吸、严重失眠,以至于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最终被诊断为“重度抑郁”。

《深海沉默》中的丛志是沉默的。姜之悦与丛志在海边城市定居后,她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家庭上。“这个家就是她的世界”,然而这个“世界”却不能为她提供最基本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虽然她不喜欢买菜做饭,但是她所有的生活又总是围绕家务和孩子展开,她安慰自己买菜做饭是由于爱的支撑,然而她依然在爱情和家务中迷失了自我。她和丛志不仅在精神上极少交流,在身体上更是如此。她们很久没有做爱,当失眠的她将手划向他的腹部时,他却翻过身去避开了她的触摸,让她陡然跌入阳光普照下的泥淖中。丈夫对于妻子没有任何需求,从这个角度看,妻子似乎是自由的,但丈夫的无欲无求也是对她的拒绝和冷漠。她开始质疑自己,因失眠而痛苦不堪。

三、跨越时空的自我重构

因为在婚姻中迷失自我、生命失衡,她们开始寻求自己的生存价值和生命意义。

苏珊想要寻找一个完全自我、不受任何干扰的独立空间。空间的不断转换,意味着苏珊面对生存焦灼时自我建构的努力。楚文丹突然沉默不语,她选择离开家庭,通过个体历史重构进而完善自我。苏珊获得了“妈妈的房间”,可她觉得待在那里更像被“囚禁”。她在僻静的小旅馆里租了一个房间,可女老板却端着一杯茶来跟她聊天。她独自一人去威尔士度假,然而“电话线却像一根项圈一样把她和她的责任拴了起来”。空间的转换并没有让她从焦灼和恐惧中解脱,她甚至请索菲代替她来充当房子的女主人。苏珊最终找到十九号房间,“房间难看得要死。只有一扇窗户,挂着薄薄的绿色锦缎窗帘”,又小又窄的床上铺着一块“廉价的绿色缎面床罩”。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独自一人待着了,可最终又被丈夫发现。从家到威尔士到十九号房间,空间的变换是苏珊重构自我的努力,然而这种空间的变换依然无法彻底治愈她生命的空虚和恐惧。暂时的舒适和自由只是假象,她永远也无法找到一个完全独立、没有任何打扰的空间,所以,她最终选择了自杀。

与苏珊的空间性追寻不同,路文彬笔下的楚文丹转向了时间,她试图在自我生命历史中寻求生命价值。重度抑郁的楚文丹突然离开家——她消失了,水明居在树林、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都没有找到她,他第一次发现楚文丹的线索是在水晶的小学。那所小学也是楚文丹和水明居当初读书的地方,然而现在变化极大。突然,水明居意识到,曾经恋爱的两个人也在这所小学附近打打闹闹。楚文丹还去了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有她生命最初的欢快记忆,也珍藏着她和水明居曾经甜蜜的爱情。楚文丹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在婚姻中迷失自我的她,用身体走回自己的生命历史。地点的变换更多地意味着历史的回溯,楚文丹在个体生命历史中重寻曾经独立的自我。她找到自我的那一刻就是她重新回归家庭的那一刻,也许“找寻”会持续一生,然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追寻。

她们的生命孤独而空虚、无助又恐惧,她们通过时、空的变换来找寻自我,找回作为生命个体的独立与自由。

四、爱和创造的自由真谛

苏珊、楚文丹和姜之悦都面临着婚姻困境和自我危机,她们用尽生命的全力抵御自我的迷失,承担生命的焦灼,然而却拥有完全不同的命运。苏珊的自杀蕴含了悲剧性的色彩,而路文彬笔下的楚文丹和姜之悦永远也不会选择自杀,因为婚姻即责任,爱意味着对他人生命的牵挂。自由的真理是创造,生命因爱而创造,因承担责任而自由。

“自由不是自我封闭和绝缘”,苏珊找寻的是不受任何打扰的空间,然而这样的自由本身即蕴含着生命的虚空和生存的无意义。弗洛姆认为,“人需要与自身之外的世界相联系,以免孤独。感到完全孤独与孤立会导致精神崩溃,恰如肉体饥饿会导致死亡”。在十九号房间里,苏珊不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不再是马修的妻子,也不再是帕克斯太太和索菲的雇主,不再是带有独立花园房子的女主人,她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也不需要料理任何事务,甚至不需要生存最基本的吃喝……“她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而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生命即意味着空无,意味着彻底的沉寂、彻底的“自由”,“空虚就像血液的流动一样,在她的静脉里畅快地流淌着”。逃脱了母亲和妻子职责的苏珊,获得的只能是虚假的自由,没有任何意义。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毫无挂碍,对责任的逃避带来的只能是更深的束缚和禁锢。

楚文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和责任。重度抑郁的她认为自己是一只小鸟,坐在大树的枝丫上摇摇欲坠。当她认为大树就是她的家的时候,她依然牵挂自己的女儿水晶。一提到女儿,她那黯淡的眼神在瞬间亮了起来。即使在生命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女儿依然是她朦胧意识中唯一的亮光。瑟瑟发抖的她一进家门,问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水晶呢?”,母亲对孩子的爱和责任支撑起她委顿的生命。她找寻自我的过程,也是从水晶的小学开始的。虽然她也在那里上过学,但是校园如此巨大的变化已经无法让她找回和丈夫一起上学时的亲切感,那所学校保留下来的更多的应该是与女儿有关的记忆。真正的自由必然蕴含着爱,只有一个拥有爱的内心、具备“爱”的能力的个体才能够获得生命的自由,才能够完成自我的重建与创造。

姜之悦开始读书和思考,遇到许寯教授后,她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重新认识自我。她要自己记住每天梳头洗脸,按时给两个孩子做饭。一个不能爱自己的人,又怎能去关爱他人呢?她对许寯教授萌生了爱意,然而她从未忘记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当她跟许寯教授外出开会时,她看到了怀孕的海心,便立刻请假将海心默默地接回家照顾,甚至在丈夫愤怒地追问孩子父亲是谁的时候,她也没有说出来,她尊重并帮助海心一起守护那个秘密。海德格尔认为,听“是一种已经把一起觉知和表象都扣留起来的让自行道说”。姜之悦从未干涉两个孩子的人生选择,她始终谦卑地聆听他们内心的需求,以满满的爱践行自己作为母亲的职责。她尊重海童最终沉入大海的决定,她告诉自己,也许大海才是海童最好的归宿。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姜之悦从未逃避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在履行母亲职责的过程中,完成了自我的重构。

五、结语

自由不是先验性的、虚无的自由,具有客观实在性的“实践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个体不可能完全摆脱这个世界和他者而独自存在,个体与这个世界“处于普遍必然的联结中”。多丽丝·莱辛笔下的苏珊及中国当代作家路文彬笔下的楚文丹和姜之悦,都在婚姻中迷失了自我,遭遇了人生的孤独和虚空。苏珊因追逐一种完全、彻底的自由而陷入更深的“枷锁”中无法自拔,最终只能走向自杀。楚文丹和姜之悦内心拥有爱,她们在痛苦中从未忘记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因此她们必然能够冲破枷锁,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她们因为爱而创造,并获得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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