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南方与北方》中“茶”的功能与意义

⊙朱云妮［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王 琼［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南方与北方》是盖斯凯尔夫人的社会小说代表作，核心故事是南方女性玛格丽特·黑尔与北方资本家约翰·桑顿的爱情，爱情故事中夹杂着劳资斗争以及南北方价值观的冲突与调和。小说中，南方小镇赫尔斯通以农业经济为主，重视教养和人情，历史文化悠久；而处于工业革命发端期的北方城镇米尔顿则注重实际，精明而粗犷，二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而贯穿小说的茶，却是南北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是在充满对立冲突的社会中调和情感与社会关系的重要媒介；同时，饮茶习惯也使得具有阶级、地域差异的双方获得交流的机会。

一、“茶”是物质生活的参与者

在《南方与北方》中，茶几乎存在于小说人物生活的每一天，而同一天内的饮茶次数不止一次，文中多次提到“喝过了下午茶”“喝过晚茶”，体现了茶对于十九世纪英国市民生活的重要性。

小说中“茶”并不单指喝的茶，还包括了茶点，并且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类似于草药的作用，即滋养身体。这一功能主要体现在南方环境下成长的黑尔家庭成员中。由于米尔顿难以忍受的工业气候，本就体弱的黑尔夫人更是不断受到疾病的威胁，此刻，茶对安抚病人的重要性也体现了出来。

“她睡醒了，玛格丽特。她看到我在旁边的时候笑了，就像往常一样的微笑。她说感觉自己的精神很不错，准备喝点茶，吃些点心。”①“从狄克逊那玛格丽特知道母亲醒过来了。开始她还说些梦话，她们给她喂些茶点后，她的精神恢复了些。”（南，224）

盖斯凯尔夫人在《南方与北方》中将黑尔太太设置为一个体弱生病的妇女，而在文中，除茶外没有提到任何草药，甚至在唐纳森医生检查其身体时都未提出任何的药方。英国气候常年潮湿，而茶性温，便于英国人饮用。因此对黑尔太太来说，茶似乎也成为生病时的必要物品，是可以缓解她疾病苦痛的有效药，以茶为药，起到滋养身心的作用。

同样，在米尔顿的生活中，茶也起着相类似的作用。“你先吃些茶点。”“啊，茶点！我确实得吃些。”（南，167）

桑顿是成功的羊毛制造商，面对需要长时间去处理的罢工事件，他此时所需要的精力必须由茶点来提供，而这里也是从侧面表现出茶点对于桑顿处理公务所起的重要作用，既提供了行动所必需的物质基础又缓解着人精神的疲惫。

英国查理二世成婚后社会饮茶之风盛行，茶叶流入寻常市民之家，渐渐成为英国社会普遍的日常生活消费。而盖斯凯尔夫人在《南方与北方》中把茶纳入饮食结构体系之中，使其成为人日常生活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存在。在她的笔下，茶不是简单的消费品，而是满足人生理各方面需要的必需品，尽管南北双方在许多方面都存在分歧，但茶都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是物质生活所不可缺少的要素。

二、“茶”是情感关系的调和者

上文提到自查理二世成婚后，英国茶文化全面展开，延伸至社会每一个家庭。妇女则在茶会中扮演着沏茶者的角色，同时展现自己的人格魅力。在这一过程中，茶更多是调和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同时对推动其背后文化的融合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茶与情感之间的关联可以通过玛格丽特与桑顿之间的关系变化来解读。小说在玛格丽特与桑顿初遇时对玛格丽特的容貌进行了刻画，“她的上唇很薄而且有些弯曲，下巴很丰满还有些上翘，她总是昂着头，接人待物充满女性的温柔，又显出一丝轻蔑，这总让陌生人认为她傲慢冷淡”（南，54），这里的描写也正是桑顿对她的初次印象，而桑顿将玛格丽特这种端庄冷静理解为对自己的高傲和轻蔑，“心里非常生气”（南，54），甚至产生了厌恶的情感。桑顿是北方城镇工业发端前期的一个代表人物，其性格精明粗犷，对从小受南方文化教育而具有浓郁人文情怀的玛格丽特并不太认同。但是这种态度却在黑尔先生家的茶会上发生了改变。

“她似乎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而是在桌子旁边专心地摆着茶杯，用那双象牙般圆润的手轻巧地布置着茶具。……他心里也强烈地希望她能够也为自己做同样的事。”（南，70）桑顿在茶会上萌发了对玛格丽特的爱慕情绪。在他的情感变化中，茶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玛格丽特在茶会上的习惯性动作充分展示了她的人格魅力与审美情趣，桑顿整个人都被玛格丽特象牙般的手与优雅的姿态迷住；同时玛格丽特对于沏茶与安排茶会的信手拈来也展示出了一个女主人的能力，体现着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女性的理想化形象，也增添了玛格丽特的魅力。

同样由于茶会的存在，玛格丽特对桑顿的态度也发生了一定的转变，小说中桑顿的外貌是通过玛格丽特的视角去展现的，在玛格丽特看来桑顿“长得说不上英俊，虽然不是特别平庸，但也不出众”，但她却“不愿意和他有什么交往，因为他看起来很固执”（南，55）。而在黑尔先生邀请桑顿喝茶的这次茶会上，玛格丽特却“很喜欢他这样的微笑”（南，71）。玛格丽特是在南方重人情教养的氛围下成长的，对浓厚商业气息带有自己的批判性。茶会给了玛格丽特再次了解桑顿的机会，不同于初次相见时的“勉强地聊了好长时间”（南，55），这一次茶会玛格丽特更多的是去倾听，从中获得了新的体验，这使得她“没法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而不得不听桑顿先生说下去”（南，73）。一场茶会使得原本互不认同的两人重新进行了思想的交流，获得了不同的情感体验，让来自南北的男女双方进行了思想上的“交锋”，而结果不外乎是具有积极导向的。“说实话，他对自己经历的那番描述，在我听来比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更好。……我非常乐意听。”（南，76-77）

盖斯凯尔夫人通过茶与情感的紧密联系，构建出了茶对人物情感与关系转变的关键作用，同时茶也调和双方观念，使玛格丽特与桑顿背后所存在着的南北文化得以融合接纳。

三、“茶”是社会交往的连接者

人与人之间饮茶习性的不同能够反映一定的阶级特征，茶也为英国大众提供了互相交流的机会，促进了社会关系的养成。

黑尔一家从赫尔斯通搬到米尔顿后，一切都是陌生的，而对于米尔顿的市民来讲，黑尔一家也是新奇的。但不管南北方有何差异，茶依旧被普遍认为是一种生活必需品与发展友谊的方式。因此，尽管黑尔先生辞去了工作，社会地位与经济状况发生了改变，但茶依旧能够提供机会，使他与不熟悉的北方人桑顿与希金斯等建立友谊。

盖斯凯尔夫人通过对餐厅茶桌等的描写，展现出作为资产阶级工厂主的桑顿与中产阶级黑尔先生间的社会差距与地域差异。小说中提到，桑顿家的餐厅“有着漂亮的陈设但透露出阴森的气息”（南，67），体现出其社会地位与自我认同，具有北方工业城镇的特点；黑尔家的餐厅“没有金碧辉煌的陈设，色调是素雅而柔和的，在有些陈旧的赫尔斯通印花棉布窗帘和椅套的点缀下，显得十分宜人”（南，69）。这与精美的桑顿家相比显得十分朴素，但带有浓厚的南方气息。起初，黑尔先生与桑顿仅为师生关系，桑顿对黑尔家的拜访也仅限于对其住房的研究。在黑尔先生邀请桑顿来家中喝茶之前，两人的友谊是处于较低水平的，这从黑尔太太的抱怨声中可以感知到：“桑顿先生！今天晚上！他来这里打算要干吗？”（南，65）茶会是黑尔先生与桑顿建立友好关系的媒介，当黑尔先生邀请桑顿去家中喝茶后，二人单一的教学关系被打破，转而生成了一种新的关系。

这一次茶会为还未熟知的两人提供了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促进了双方的交往与联系。“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有必要被称为战斗吗？”“是这样。我觉得这样说是很正确的。”（南，73）黑尔一家与桑顿在喝茶时谈论着米尔顿的阶级政治情况，为这来自不同阶级、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两类人提供了阐述思想的机会，从而增加了友谊的广度与深度，实现了南北方文化背景下思想的交汇。

希金斯是米尔顿的一名工人，其生活状况不容乐观，在其女儿贝西离世之后，玛格丽特决定邀请他去家中，抚慰其心灵。“至少你还能吃到可口的饭，这些你肯定是需要的。”“我去和他一起吃点儿茶点。我有很多话想对牧师说说。”（南，201）希金斯自然而然地将“可口的饭菜”定义为茶点，但玛格丽特无意邀请他喝茶。在不同的阶级环境中，饮茶具有不同的含义：在维多利亚时代，工人阶级一般喝高茶，是带有丰富食物的下午茶类；而对于中产阶级家庭来说，茶点则是一种带有修养性和满足自我情感需要的物品。

小说通过希金斯与玛格丽特对茶点的不同理解体现了双方阶级的参差。虽然黑尔先生“显露出那种厌恶的神色”（南，202），但曾经作为牧师，他依旧接受了与希金斯一同喝茶。“玛格丽特发现父亲和希金斯的谈话非常认真融洽……他此刻讲话文静——那样子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从前所见的他只有孤傲和粗暴无礼。”（南，205）

尽管黑尔先生与希金斯二者之间存在着意见的分歧，但茶能够平息浮躁。一次茶会打破了受过教育的牧师与知识浅薄的工人之间的障碍，跨过了两人之间因阶级、地域差异而存在的鸿沟。而经过这一次的茶会交流后，希金斯也与黑尔一家建立了较为深厚的友谊。黑尔先生对于希金斯的称呼已经从最初的“这个酒鬼”转为了“希金斯先生”，并且能够主动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喝杯茶”（南，276）。茶会打破了原有的壁垒，使具有不同底蕴的南北两方获得了精神上的交流，实现了人格上的融合。

茶在英国有着强大的民族性，代表着一种共同的品位，北方资本家和织布工人也因此与南方文雅教师免于争执而成为朋友。在这种关系扭转中，茶至关重要，它是社会关系的连接者，为来自不同地域、阶级的人提供了交流的机会，实现了南北方文化的进一步融合。

在《南方与北方》中，茶不只是简单的消费品，更是十九世纪英国茶文化的一个缩影。在盖斯凯尔夫人的笔下，茶被赋予了文化特性与社会内涵，在生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它是物质生活的滋养剂，是精神世界的调和者。而由于英国具有饮茶的共同民族性特征，茶也使得不同阶级的人们获得了情感精神上的交流，赋予了具有地域差异的南北方文化得以相互交流融合的机会，折射出英国社会普遍的茶文化特征。

①〔英〕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南方与北方》，柯艾略译，现代出版社2017年版，第127页。本文所引文本均出自这个版本，为了行文简洁，后文所引文本只随文注出页码，不再另行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