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与互文性视野下的《战火中的青春》

2023-09-28 02:53:08福建徐勇
名作欣赏 2023年10期
关键词:正史战士士兵

福建|徐勇

近些年来,口述史的整理与出版备受关注,其价值在被充分认可和挖掘的同时,也潜藏有一定的问题。有些口述史,在复现历史或打捞历史的口号下,暗地做着解构革命历史或正史的工作。这样的口述史,某种程度上仍旧属于新历史主义思潮的一部分,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但也有这样的口述史,其既起到补充正史的功能,也能让我们对历史有更加真实丰富的认识,对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初心”有更为深切的体认。应该说,《战火中的青春》(祁向东主编,三晋出版社2021 年版)就属于后一类。

口述史的问题域

作为一种叙事类型,口述史有其特定的问题域和叙事逻辑,要想充分有效地阅读、认识口述史,离不开这一方面的考察。从叙事的角度看,口述史常常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倾向,第一种倾向是叙述上的平实粗放,第二种倾向是细节上的鲜活生动。两种倾向往往在同一篇口述史中有症候性的呈现。大体上看,这与口述史的回忆性结构密不可分。口述史大都是根据历史事件的亲历者事后的口述回忆整理而成,当下情境与回忆结构之间的对照关系,制约并形塑了口述史的叙事形态。具言之,印象的强弱决定了叙事的形态及其叙事结构。某些印象深刻且与口述史个人密切相关的事迹,会在口述史中以鲜活生动的细节表现出来,而那些印象模糊或印象不强烈的事件则会以快节奏或粗线条的方式呈现。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记忆的不成体系和叙述的零碎化倾向。因为是事后回忆,记忆的不成体系带来口述史叙述上的零散化倾向。口述史中很少有贯穿始终的故事,常常只是一些散落的珍珠,甚至会出现口述史中各个情节或细节之间的抵牾矛盾关系。当然,因为是事后回忆,口述史还会出现史实或细节不准确的问题。回忆中的事件,跳跃性强,彼此不连贯,没有一定的逻辑。因此,如何看待口述史中零散的情节,能否从零散的细节或情节构筑某一主题或主旨,就成为一个问题被提出。

这些问题如不能很好地解决,便会极大地影响口述史的阅读和接受。从这个角度看,口述史的问题域不仅仅是方法论,更是关乎本体论的核心命题。

叙事学价值

口述史的叙事学价值,集中体现在其大量的零散的细节上。《战火中的青春》中的细节,主要分为三类。一类是充满传奇性和戏剧性的细节。比如说王玉金,一个入伍才三年的20 岁的司号兵,在一次完成任务赶回驻营地的路上,单枪匹马俘虏了国民党残部一个排(《号声嘹亮,耳畔长鸣》);比如说青年宋福才深入虎穴,活捉土匪头目“四大天王”(《“独胆英雄”宋福才》),再比如说儿童团员宋福才智勇识汉奸(《“独胆英雄”宋福才》);还比如说大字不识的儿童团长刘文修给八路军送信接头的细节(《激情燃烧的岁月 战火纷飞的青春》)。

这样的细节,虽看似充满戏剧性,但却实实在在。口述史把这样的细节展现出来,让我们对普通战士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认知。相反,在革命历史小说中,传奇性的细节则大多发生在赫赫有名的英雄身上。发生在英雄身上,即使是再有传奇色彩,也并不觉得突兀,比如说《红岩》中双枪老太婆的传奇故事,比如说《林海雪原》中杨子荣深入虎穴智取威虎山的故事。宋福才的行为,酷似杨子荣,但这样的传奇故事却发生在普普通通的小战士身上。这就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感想:普通战士也可以成为英雄,每个战士都可能成为英雄,英雄壮举是广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身上最光辉的品质。而这也更加印证了一点,即之所以中国共产党能够带领中国最广大的人民走向革命的胜利,是因为我们的党把普通士兵身上这种英雄气质充分激活激发了出来。这是国民党不可能做到的。

一类是普通但不平凡的战斗细节。这样的细节,在这部口述史中随处可见,但也最为感人。这样的细节,发生在每一个普遍的士兵身上,它也使得这些普遍士兵显得并不平凡。这样的细节的意义在于,它凸显了一点,即革命的胜利是由一个个普普通通但并不平凡的士兵的共同努力得来的。普通但不平凡,是这些最广大士兵的共性。相比那些革命历史题材小说聚焦英雄典型,这些口述史则把聚光灯聚焦到了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身上。从这个角度看,口述史形成了对革命历史叙述和革命正史的有力补充作用;它们之间互为补充和完善,因此可以说,缺少了哪一块,我们的革命历史都是不完整的或不充分的。

还有一类就是细节本身的真实可感。比如刘文修记忆中朝鲜战场上的熟土豆:“土豆虽然是煮熟的,但严寒的天气下,很快就冻得发黑,硬得像石头,吃到嘴里会发苦。”(《激情燃烧的岁月 战火纷飞的青春》)这一细节,突出了视觉(“发黑”)、触觉(硬得像石头)和味觉(“发苦”),给人一种真实感,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细节表现。比如说还有刘文修作为侦察兵的独有经验的呈现:“走一段,就趴下听一听,听有没有动静。”“借助微弱的声音,来辨识黑暗里的情况。”(《激情燃烧的岁月 战火纷飞的青春》)

互文性阅读

就《战火中的青春》而言,要想有效把握其价值和意义,需要从互文性的角度展开阅读。即是说,作为革命战士的口述史,有必要把它放在同红色经典构筑的革命历史和历史教科书树立的正史的对照意义上把握其价值。这样的好处是,既能弥补口述史中史实不准确的问题,也能弥补正史的细节缺乏、革命叙事史忽略普通大众的问题。正史或革命历史一般不会聚焦普通士兵和普通士兵中的平凡事迹,《战火中的青春》则大多侧重于此。这是经历过大小无数次战斗的老兵的口述,这些口述史不是要重写历史,也不是为了颠覆革命史观,而是为了丰富对革命正史的理解。比如说张兴旺经历的太原战役(《忠魂铸就的烈火青春》)和崔庆轩经历的太原战役(《不拿枪的战士也是英雄》),就与正史中解放战争时期的太原战役不同。这是由口述史的不同视角所决定的,张兴旺是战士,崔庆轩是军医,他们眼中和记忆中的太原战争自然不同。

从互文性角度展开阅读,还可以有效建立起《战火中的青春》同正史相互佐证的关系。比如说《忠魂铸就的烈火青春》中张兴旺眼中的巴金访问志愿军并写出了《英雄儿女》一事。口述者张兴旺当时并不知道那个来志愿军阵地慰问并和阵地上的士兵交谈的人是谁,后来才从团长那里得知是巴金,一个大作家。巴金根据他们的真实战斗事迹写成小说《团圆》,后来又被拍成电影《英雄儿女》,张兴旺这里把《团圆》说成是《英雄儿女》,也与事实略有不符。这就需要互文性的阅读加以印证。再比如说刘文修口述中的长津湖战役(《激情燃烧的岁月 战火纷飞的青春》),里面出现了“冰雕连”,也可以与电影《长津湖》或相关史实对照阅读。

更重要的是,通过把口述史与正史联系起来,可以有效建立或重构宏大叙事。仅仅从口述史所呈现的细节之间的关系,是无法建立其宏大叙事的,因为这些都不成体系和系统,彼此多是无逻辑关系的细节。我们有必要从整体的、历史的和辩证的角度把握口述史讲述的细节。其结果,这些看似零散的珍珠,就不仅仅是散落的单独形态,而是整体秩序和历史进程中的,与整体历史密切相关或对应的细节,通过把它们与正史对照起来,可以有效建构起宏大叙事的口述传统,以丰富和拓宽我们对整体历史的深入认识。

这些口述史大都关乎平凡的士兵和平凡的事迹。但正是透过这些平凡事迹,我们看到的是普通士兵的赤子之心和革命热忱,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共产党的民意基础。如战士不慎打破了百姓的瓦盆,“连队立即将五千元边区票(解放区货币)连同一张写有部队编号的赔偿字条压在盆底下”,“借用了百姓的水桶,归还时都要挑满水再还”。(《不拿枪的战士也是英雄》)这些细节,既表现了解放军同广大百姓的鱼水情谊,更是中国传统美德的体现,特别具有生活气息。可以说,正是有了这些细节,我们对正史和“革命初心”的认识,就不会是理念化的和僵化的,而是具体的和生动的。

这些口述史还丰富了我们对反战主题的新的认识。比如说如下的叙述或细节:“解放了,就不用打仗了;不用打仗了,就可以回家孝敬父母娶老婆啦。听着战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呱着,张兴旺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忠魂铸就的烈火青春》)从中我们能感觉到战士们对和平的深切渴望,但也是这种渴望,推动着战士们踊跃参军,奋勇杀敌。这些口述史让我们明白一点,所谓反战主题是与战争动员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以战止战,是不可能有和平的。两者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在这些战士身上有着鲜明的体现。和平是与胜利联系在一起的,和平是胜利后的和平。即是说,这是通过战争以建设一个为最广大人民群众利益服务的新的中国。他们期望的和平是一个美好社会的和平环境,而不是苟且偷安,不是被压迫下的忍耐。

综合前面的观点,可以认为,通过互文性的角度展开口述史的阅读,我们能在叙事的层面确认《战火中的青春》的意义和价值。其价值主要表现在,这些口述史,以其大量的、没有联系、缺乏铺垫和铺叙的零散细节,共同塑造和构筑了大写的“最可爱的人”——解放军战士——的形象。就像口述史的整理者所说:“每一位死去的烈士,都是一座纪念碑。每一位活着的老兵,都是我们的英雄。”(《忠魂铸就的烈火青春》)从这些口述史来看,其中的主人公们大都文化水平不高,他们对加入革命,加入中国共产党,说不出多少深刻的道理,也不能从阶级的高度认识;但从他们朴素的道德观和深厚的爱国主义立场,从他们看似充满了偶然、意外或随意的选择,我们看到的是成千上万的中国最广大人民自发而自觉的追求。口述史的意义就在于,它把这种朴素的感情(即朴素的道德观和深厚的爱国情感)表达了出来,让每一个阅读它的人,都能真切地体会到并被深深地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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