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亦非的诗

梦亦非

四百年

我左手繁華大城府

四百年，右手

一夜之间毁败了它

再过四百年

我重临它的颓塔

坏垣、衰草与斜阳

并从旧皇宫的虚荣中

与德谟克利特相遇

他正在原子与虚空之间

奔忙，骑一台突突车

或者是恐龙、利维坦

有时化身为我的形象

文明犹如他的一段轶文

没有人读过，也没有人听过

写于刀剑的锈迹中

误差

泰国的火车时刻表

冒犯着星辰的规律之影

雪天

灰烬的时间开始降雪

落入北方与万物内心

白雪湮没着历史细节

和细节中的死者

他们消失于瘟疫：一个帝王

正用死亡播散他的能指

而所指的世界雪片如刀

将帝国切割为庙堂上的生鱼片

我从云层间目睹人世落雪

空间收紧，游鱼冰封于江湖

排队等待死亡的人们，似乎

忘记了我的声音，我的存在

在深渊

泳池边上扫落花的人

是否感觉到了美

两根看不见的手指

不紧不慢，摘下素馨花

天外飞仙或是灵犀一指

白雪落满次大陆屋脊

无人知我内心的决斗

唯见落花，阻隔着小径分岔

等待园丁与扫帚

扰乱自然秩序的水面

而波纹下，房屋倒影

从未消失，在深渊与暗夜

识字手册

少年时，我曾写下

一本识字手册，在夜里

山巅上，黄金之桌

它有着黑色的封面

无形的文字

和蜜蜂色的声音

读者是中年时的

自己，我在清晨阅读

重新认识神庙与人心

在语法错误的历史中

人类依靠错识与误读

度过错别字的一生

如今，我将识字手册归回

花开叶落，月亮圆缺

——这万物的图书馆

庆祝

我曾与朋友们在一起

度过宝石般的傍晚

释迦牟尼，李耳

醉酒的尼采，不喝酒的

柏拉图，脑袋里藏着

整座宇宙的爱因斯坦

我们坐在游艇中

赌牌，等待时空再一次

终结与开始。我记得

我将自己发明的观念之牌

分发给在座的诸神

必然中暗含着随机

那次牌局尚未结束

每一次出牌，都会带来

人间的争吵与混乱

帝国的覆灭，或浮现

但没有谁明白，我们

在一粒海面的泡沫中相聚

我所虚构的朋友们

高举杯盏，庆祝虚无

迷人

世间的劳作皆为虚妄

正如，帝王们的辉煌

都是水上浮沫

我曾化身为一株

水稻，浸泡于冷水

遭受虫害与烈日

万千水稻中我泯然于众

稻子四散，混迹于

面目全无的米粒中

在混茫间我只看见锋刃

与徒劳，并没有拯救

从大地上升起，如炊烟

这世间的虚妄皆有

迷人的枝叶，我也曾

在低垂中，丧失过自己

有一年

白色波浪有骏马之梦

黑色波浪有三叉铁戟

白色波浪跃过喜马拉雅

黑色波浪立在珠穆朗玛

有一年我骑着白色波浪

有一年我手执黑色波浪

时间的终结

我曾关掉独裁者的时间

从修辞学的深海底部

我曾抹去庸众的时间

从语音学陵墓的盗洞

被终结的时间有白色灰烬

但风神忘记了收集

被终结的时间没有祝福

但纸上一树红花盛开

时间的终结是一本书在合上

时间的终结是隐喻在反抗

惊讶

对人类了解越多

我越不理解人类

他们住在火宅里

却又互相仇恨

他们折断苇草

只为了渡过大江

有时化身为人类

我触及爱情的形状

而在我的幼年

我曾向往过人类

飞机

节日里飞机也不曾停下来

白色的飞机，寒冷的

飞机，有时我的气流之指

轻抚过它们的双翅

边飞边做梦的飞机，梦见

毗湿奴的笑，湿婆的脸

但从未梦见大地深处

那些矿藏中的悲伤

内心的旅人无关于飞机

他们的睡梦并不会

使飞机变得更轻盈

或者航线变得更温暖

所有的飞机都是同一架

飞机，在夜里闪着灯火

从我的天空路过

从我的想象中路过

叹息

如果神也染上

人类的疾病

谁能医治梵天

谁能庇佑湿婆

毗湿奴的大能之手

沾染了人类的瘟疫

从寺庙的钟声里

飞鸟听见，神在叹息

战争

有人认出我的左脸

有人认出我的右脸

但没有人知道

这是同一个我

变色

我曾把大海涂成鸟瞳色

将鱼钩的针尖涂成彩色

我曾将天空刷成白色

把星球浸上第二十四色

我曾把我爱的人刷上紫色

将无尽虚空漆上无色

思考

如果我开始思考

我是否存在，即是我

正在丧失自己

如柴郡猫从物质的尾巴

开始消失，历史的身体

循环论的头部，最后

空气中留下一个微笑

作为人类崇拜的

偶像，但无人发现

笑容中暗藏的讥讽

如蒙娜丽莎。我甚至

不能信仰我的存在

或者不存在。我在

人类的二元论之外

在阿达奇帕与爱因斯坦

辩论之外。我只在

你的梦中，亲爱的

我曾经爱过你，爱着你

如同人类的误解

爱着我的暗示，和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