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学光
在全国最干、最热的吐鲁番,无论春夏秋冬,多想下一场雨,下一场透雨,让淋漓的雨遮天盖地,润泽万物。
雨在天气预报中,雨在盼雨人的梦里,雨在半空中就会被蒸发,又变成了云,雨既金贵又赖皮,雨似乎永远停留在天际,像傲然挺立的山,像飘浮不定的云,人们望眼欲穿,渴望雨,呼唤雨。吐鲁番的雨,吐鲁番人的梦。
吐鲁番的春天短得像捉不住的鼬鼠尾巴,短暂而又难以捉摸。春天,在南方是雨季,一场春雨如烟似梦,飘飘洒洒,像牛毛,像蚕丝,像雾岚,纤纤细雨,带着青草的清香,从天空洒落到大地,大地一片苍茫、绵密、柔情、浪漫,似乎让大地和天空一起飘浮摇曳。雨就是生命,就是希望,就是一切,而吐鲁番的春天没有贵如油的春雨。吐鲁番的春天就像那湛蓝、透明、清亮的天空,不遮不掩,亮亮堂堂,明明白白。
三九寒冬过后,地处盆地的吐鲁番在阳光的照射下,气温直线上升,不到四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气温直接飙升到30℃以上。这样的天气很难下雨。盼啊,等啊,梦啊,人们多想在春天盼来一场透雨,唤醒青春草地,催生杨柳条条,引来百鸟啼鸣,百花斗艳。
春雨只偶尔在人们不经意间坠落,细细的,稀稀的,雨点夹杂着尘土泥味,降落在灌木丛,降落在阡陌田垄,降落在戈壁荒漠。雨丝像从叶缝里筛下的月光一样,斑斑点点,不成丝线,不成雨行。春雨像三月里的天气,像小孩的脸蛋,说变就变,说来就来,说下就下,还没等你看清楚雨是什么模样,雨就停了,就被晒干了。随即,雨就随明亮煦暖的阳光升腾、收敛,雨变成了云,停在了半空。
吐鲁番春天的雨像一个尚未醒来的梦,说不清,看不明,像云像雾又像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吐鲁番的雨到底在哪呢?
吐鲁番的雨在溽热的夏季。与春天的雨不同,夏季的雨总是很任性,很调皮,很暴虐。夏天的雨,没有邀约,像不速之客。方才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在你通往山间崎岖的羊肠小道上,猛然间,脸一变,乌云骤起,瓢泼暴雨像密集的拳头,劈头盖脸地向你袭来,把你灌成个落汤鸡,在你狼狈至极之时,雨扬长而去。
吐鲁番夏天的天空澄澈、湛蓝、透亮,宛若绸缎擦拭过的玉石一般清爽纯净。天空如镜,仿佛一句话的回音就能传至天际,触碰蓝天白云,让你的心情也像那湛蓝的云天一般明亮、惬意。正当你毫无防备之际,浮云碧空下,狂风团起厚重的乌云,越聚越密,越聚越重,终于,一阵惊雷乍响,像长矛捅破天空,雨,倾泻在火云谷。火云谷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骤然间降雨狂泻,寸草不生的沟壑瞬间聚水成河,成湍急的急流、漩涡。沟深谷浅,暴雨冲刷泥土,挟带泥浆、巨石向沟底聚拢。不到半个小时,沟口峡谷形成壶口瀑布状激流,声震如雷,山谷鸣应。好家伙,山洪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遇山削山,遇沟跨沟,遇坎跨坎,遇到公路桥涵,像拧麻花似的拧成一团废墟。
曾经有一辆中巴车强行穿越洪流,车行至水中,向前走不了半步,向后退不了半步,猛地一个大浪袭来,车熄火,车颠覆,全车人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无一幸免……
兰新铁路坚固牢靠的桥墩被湍急的洪流冲刷移位达十几米,铁路大动脉被拦腰切断,一场雨疯狂到想要疯狂的程度,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洪峰奔流,洪峰卷起千层浪,浪是水,也是雨,浪消失了,水还在……多年以后,人们对吐鲁番夏天的雨,充满敬畏和恐惧,大家一致认为:吐鲁番夏天的雨是一种狂躁和欲望的表达。
雨停了,雨后的火云谷如大海退潮,渐次凸显千疮百孔,像地球被巨人撕裂的无数伤疤和裂痕。
秋天的吐鲁番,一朵云飘来飘去,一尘不染,凝肤般冰清玉洁。蓦地,高天流云,云被压迫,聚集,由白变乌变黑,太阳收敛起耀眼的光芒,躲進了云层。云是最轻的水,在鸿雁飞尽的天际,雨像四分五裂的雾,从高天上淅淅沥沥,洒个不停,像霰雪纷飞,像珍珠滚落。一阵恼人的秋风,夹杂一阵恼人的秋雨,风不停,雨不止,雨停了,秋天就过去了,冬天就到来了。
一场秋雨,像人的一种内伤,伤在心里,令人惆怅万般,令人回望回想。秋雨中,令人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感伤、无助和渺小。在濛濛的雨中,你会想起故乡,想起远方,带着酽酽烈烈的思念,在天空中翩然而来,翩然而去。在雨中,风穿透一切,带走一切。
让我把心留在雨中。
吐鲁番冬天没有雨,更没有雪。
吐鲁番的雨,我心中不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