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惜妍
春
杏花开了,沐着清晨的微风,柳芭大妈打开面包店的门锁,开启了新的一天。
柳芭是俄罗斯移民的后裔,日常生活还保留着本民族的习俗。明天是俄罗斯族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帕斯卡节(复活节),每年过节,她都要亲手烤面包给族人品尝。帕斯卡节烤制诱人而美味的面包,画彩蛋,预示着一整年都会幸福美满。
柳芭家的面包店在小城名气响亮,下午三点面包出炉的时候,香味随风飘散,走过的人会突然驻足,找寻香甜的方向,这麦香味足以安慰所有的心灵,纯朴、天然的味道使人仿佛沉醉于伊犁河谷的田野,脑海会突然出现一个词——故乡。
我认识柳芭大妈快二十年了,每年夏秋两季都去她家做客,胖嘟嘟的葡萄在架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一同享受日光浴的还有院墙上的啤酒花果实。柳芭大妈忙着晒啤酒花,忙着熬果酱,伊犁大地上盛产的杏酱、草莓酱、樱桃酱、苹果酱和树莓酱……浓稠的果酱装在搪瓷盆里,也在晒太阳。柳芭大妈烤制一种叫“比洛克”的面包,味道独特的秘密就来自于用啤酒花发酵,果酱铺在面饼上,烤制成浓香的面包,香甜着岁月。
这些年,柳芭大妈年纪大了,慢性病缠身,糖尿病引发了多种并发症,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足跟溃烂和疼痛,经常出入医院,行动日渐不便。去年老伴先一步离她而去,店里也不需要她操心了,一辈子闲不住的她终于闲了。
小女儿莉莉娅继承了做面包的祖传手艺,打理着小店。莉莉娅一头自来卷,皮肤白,眼窝深,这是俄罗斯血统赋予外形最明显的特征。
店里挂着一幅黑白照片,年幼的柳芭站在妈妈身边,弟弟坐在妈妈怀里,妈妈很年轻,穿着碎花连衣裙。天气好的时候,柳芭大妈常去店里坐坐,和熟客聊聊天,见见老朋友。更多的时候,她在熟悉的味道里陷入回忆——
“我的妈妈叫卡基丽娜,1933年出生在苏联,她还是幼儿时,被家人抱在怀里迁居到了伊犁。”
“我出生于1952年,那个年代,大批俄罗斯人迁返苏联,后来又有一些人陆续迁往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家。走的人里,也有妈妈家的亲戚。我成年以后,俄罗斯族人数稀少,纯血统的俄罗斯族更少,本民族间的通婚变成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我丈夫是汉族,我的三个孩子都是漂亮的混血儿。”
在柳芭的回忆里,那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伊犁河南岸,一亩地的大院子,果树茂盛,院墙上爬着啤酒花的藤蔓。俄罗斯族人为了谋生,就在伊犁河畔建起碾小麦的水磨,烘烤出俄罗斯列巴拿出去卖。她的妈妈有一双勤劳的手,苹果洗净熬制果酱,啤酒花晒干用来发酵,厨房里有个烤炉,是她爸爸舒木斯基亲手盘的,柳芭的爸爸在她十幾岁时就去世了,养育四个孩子长大成人的粗粮列巴,就是她妈妈从那里面烤出来的。
柳芭是长女,即使出嫁了,她妈妈也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在莉莉娅的记忆里,巴布(外婆)挽着发髻,操着卷舌音,衣裙缀着蕾丝花边,面目安详,衣着素朴,仪态从容,像一个隐居民间的王后。优雅的姿态给家里的女人传递这样一种观点:生活可以清贫,但不可以潦草,内心的安然,便是高处。
每年春天,巴布都会带着柳芭粉刷房屋,种植花草,酿制卡瓦斯。安宁的家园,正常的生活秩序,在简单的劳动与欢乐中找到生命的存在感。即使在清贫的年代,莉莉娅姐妹穿着洁净,长得结实。放学回家扑进巴布怀里,把头扎进巴布的裙裾里。莉莉娅觉得现在的妈妈,容貌举止越来越像巴布。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玫瑰盛开,列巴的香味飘满庭院。
“妈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经回过故乡,亲人都挽留她,她执意回来了。她说舍不得家园,舍不得孩子。妈妈坚持用祖传的手艺做面包,炉火烘烤,保持了传统风味。妈妈把手艺传给了我,莉莉娅从小帮忙揉面,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也有人问柳芭的面包有什么秘方,其实没有,列巴的配方是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并无特别。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平凡的配方在时光中发酵,渐渐成了传奇。
第二天,居住在伊宁市的俄罗斯族同胞全部盛装相聚在俄罗斯风情园欢度帕斯卡节,他们的相拥带着家人的亲切感。面包茶点摆满了一大桌,碰彩蛋,跳舞歌唱。老人们的眼神闪烁着烟火尘世的彼此认同,他们享受着一年里难得的聚会和开心,享受着彼此生命里水乳交融的美好时刻。
柳芭大妈没能迎来第二年的春天,她在冰雪消融的冬末告别了人世。
帕斯卡节上,莉莉娅为族人端出了精心烤制的面包,口腔里弥漫着花香和粮食交融的芬芳,柳芭的老姐妹落泪了。因为命运,一个人会与另一片地域产生奇妙的姻缘,不但能够在异乡扎根,而且能在异乡土壤的滋养下,开出别样的花朵。
莉莉娅每天操持着面包店,回头客越来越多,面包一出炉就卖空了,买不上的人自然有意见。即使这样,莉莉娅也不会用机器代替手工,从来不用发酵粉,每天就只能做那么多。
“传承了三代的口味,不能在我手里变了味道,顾客吃不出来,妈妈可以,我可以,良心可以。”
夕阳洒下金光,莉莉娅锁好店门,慢慢往家走,一想到家门打开,再也没有妈妈温暖的拥抱,她有些伤感。巴布,妈妈,那些岁月传说,曾写满光影斑驳的围墙,曾写满被树叶剪碎的阳光之中,默立在或深或浅的记忆之中,隐入尘烟。
夏
这个夏天,对锡伯族小伙壮杰来说,有着独特的意义,他驾驶着“空中快线”直升机,带着游客俯瞰伊犁河两岸壮美的自然风光。
首航那天,壮杰天没亮就起身穿衣,装备齐全,来到飞机前仔细检查,从旋翼到机尾再到机头,来来回回几十个动作,仔仔细细巡检。
飞行前的各项准备就绪,他拿出手机,看着爸爸的照片,发出了一条信息。
“爸爸,今天我正式开始职业飞行了,我想带你坐我开的飞机。”
小时候,壮杰和所有的小孩一样,看见飞机从空中飞过,特别兴奋,指着飞机又蹦又跳。
“爸爸,我长大了要开飞机!”
“好呀,那我就坐你开的飞机。”
爸爸是个修理工,喜欢看军事类杂志,他一边看一边给壮杰讲航空母舰、飞机坦克。壮杰特别崇拜爸爸,感觉他懂的特别多。
壮杰的成长之路并不顺利,上一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妈妈去了他乡,他和爸爸一起生活。初中时爸爸将他寄养在姑姑家,高中跟在妈妈身边。多变的生活环境让壮杰早熟又独立。童年时他对蓝天无比向往,梦想驾驶着飞机在空中翱翔,高考时壮杰报了招飞,心愿最终落空。石油化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高高兴兴去报到了。毕业后他干过很多种职业,不知为什么,想当飞行员的愿望从未改变,飞行对他来说,始终有种诱惑,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就不甘心。
也可能因为梦想压在心里,壮杰打着几份工,努力地攒钱。有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家民营通航机构发的信息,培训直升机飞行员。这家机构实行“半价学商照,包就业”的培训机制,取得直升机商业飞行驾照后可以推荐就业。
这个消息点燃了壮杰的飞行梦想。他成年了,有能力挣钱了,这或许是一个机会,那种对蓝天的畅想又在他心里复苏了。
没想到,几乎同时,爸爸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原本他是想和爸爸商量的,他想像小时候一样,认真地对爸爸说:“我要学开飞机。”爸爸或许以为他在开玩笑,也会笑着说:“好嘛,那我就坐你开的飞机。”
壮杰办完了爸爸的后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南京学习飞行。他用爸爸的抚恤金和自己的积蓄交了第一笔学费。
第一次站在直升机前,摸到飞机的时候,壮杰泪如雨下。爸爸终究没有看到儿子飞上蓝天,虽然他走了,手机还留着,每一个重要的事,壮杰都发个信息告诉他一声。
“爸爸,我今天理论通过了。”
“爸爸,我通过实践考试了。”
“今天试飞了,很想你。”
“爸爸,今天我结业了。”
思念从未断线,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这种细节只存在于血脉的贯通里。
壮杰为了挣学费兼职打工,奔波在南京的大街小巷,苦活累活从不退缩。
很多人提到飞行都会觉得很刺激很浪漫,能在空中飞来飞去是一件特酷的事。现实与想象总有差距。事实上充满双耳的是旋翼转动发出的噪音。当直升机在空中时,壮杰想要询问教练都要凑到耳边大声喊,是对肺活量和耳膜的严峻考验。
通过体检、政审、理论学习和座舱实践、飞行训练,壮杰拿到了飞行驾照。
在异乡漂泊的人,一边渴望着精彩人生,一边付出巨大的代价,壮杰为了圆一个儿时的梦想,改变了自己寻常的生活轨迹,追逐梦想所赋予的美好和残酷。回头看看,生活之手最大的公平就在于它从来不会让你承受全部的幸福或者苦痛。
就在壯杰结业的时候,传来伊犁即将开通低空旅游项目的消息。
天降福音,壮杰简直不敢相信。
“哇,这不是我家嘛,这个航线是为我开的吧!太不可思议了!”
“我如果回家乡工作,爸爸可以看到我开飞机吧。”
生活在伊犁河南岸的锡伯族人,并不是亘古以来自然而然地生存在这块土地上,而是满清时期不远万里由东北迁移而来,成为西北边陲的重要稳定军事力量,逐渐融入本土,从客居完成了定居。二百多年之后,锡伯族后代壮杰成为第一个驾驶直升机飞过家乡山河的人。
在4000米的高度俯瞰家乡,河道蜿蜒曲折,大气磅礴。离天空越近,脚下的城市变得越小。这种自由的感觉,是壮杰儿时的梦想,也是人生的事业。
而立之年的壮杰,也是一个三岁男孩的爸爸了。
黄昏,返航落地,壮杰走下飞机,看见不远处妻子带着儿子等着他。儿子给他喂了一口棒棒糖,甜美的味道大抵如此,有朝夕不眠不休的辛劳,也有闲暇见缝插针的舒坦。人世间的温情是什么呢?是大地上蜿蜒的河流,田野生长的果实庄稼;是蓬勃的野草,村庄里升起的炊烟;是父母的期盼,孩子的亲吻。
儿子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向飞机扑过去。
“爸爸,我要开飞嘀(机)。”
“好呀,爸爸坐你开的飞机。”
秋
父母的金婚纪念日即将到来,小张打算用一种特别的形式为父母庆祝。想来想去,他决定为父母拍一组别有意义的婚纱照。
金秋九月的一个周末,小张没跟父母提前打招呼,一早跑来接父母。
“亮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呀?”
“带你们出去转转,玩个新潮,旅拍婚纱照。”
浩浩荡荡的伊犁河沿岸,风景秀美,车子一直开到了巩留县团结灌区。山谷背依雪山,村傍河流,空气中飘荡着牧草的清香,夹杂着畜粪淡淡的草腥味儿。
“爸爸,就是这儿,带你们跑这么远的路,我要送给你们一个特殊的礼物,请你们见证儿子的劳动成果——高山牧场的最后一家牧民也喝上了放心水。”
小张的父亲是水利工程师,曾任伊犁州第一任改水办主任。那些年,边远散偏地方,安全清洁用水不达标,小张的父亲接受任务,起早贪黑,担负起解决农村从饮用渠水到自来水的大事,带头捐款,为改水筹集经费,跑了伊犁大地好多地方。
小张子承父业,成长为水利工程师,主动请缨,历经八年改水工作,长期泡在农村和山区,根本顾不了家。每次进山,难免让人担心,深山无信号,有时候会失联好几天。他也因对妻儿的内疚、工作的艰苦抱怨过,犹豫徘徊过。在父亲的鼓励下,他坚持了下来。 霍城县有个山区,最偏远的一个村子通清水的时候,管子扭开的那一刻,村民给他们撒糖。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干水利就意味着奉献和牺牲,让边疆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得到水的润泽,是他们嵌入到骨子里的本质。
“爸,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看看退休之后,伊犁水利的新进展。”
“这一片,原先是很大一片旱田,就因为通了渠道,有了灌溉才变成了农田,看庄稼长得多好啊!我退休的时候,农村通水到村庄。你们接着干,现在老百姓家家户户通水,生产生活更好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负责牧区水利和抗旱打井,跑遍了每一条山沟,山山水水在我脑子里就是一本账。为解决民生饮水,水利人付出了很大代价,都值得啊!”
“爸,你扎根新疆,没有后悔过,我选择了水利,也不后悔。”
太阳越升越高,行驶到察布查尔县察渠龙口,沿途稻浪滚滚,一眼望不到边。
“老伴,你记得不?1986年我为这个水利项目跑前期勘察,一年在外200多天,骑着自行车跑几百公里是常事。有年抗洪,就在这一片,浮冰阻塞河道,乡村遭遇了冰洪,我们踩在冰窟窿里,身上的衣服结冰,冻得硬邦邦的。”
“我咋不记得,那些年你不着家,我有一次得了急病,加上药物过敏,都报病危了,都没让你知道。你一心扑在工作上,有一年腿上手术没有痊愈,就在病床上吊着腿审核资料。”
山静水清,时光静默不语,记忆从未逝去,有幸亲历一片土地的变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张工献身水利,足迹遍布伊犁的山山水水,被称为伊犁地下水资源活地图,他和水利的关系不同寻常。半个世纪的风雨,水利事业给伊犁的草场、农田、荒地带来了袅袅炊烟、万家灯火和勃勃生机,他兑现了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繁荣边疆的庄严承诺。
车子继续行驶,老人在后排昏昏欲睡。
“爸妈,你们还能认出这是哪里吗?”
“哎呀,老婆子,这不是多浪农场吗?咱们当年结婚的地方啊!”
“那时候我们都是知青,哪里艰苦到哪里去。我在这里的种子队当老师,我们就是在这认识的。”
张工的老家在江苏无锡,是1963届高中毕业生。1964年,他响应国家号召,满怀人生理想,远赴边疆投身开发建设。他在家人的泪眼中,远赴4000多公里外的新疆。伴着火车一声长笛,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他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一待就是整整半个世纪。
这批知青被列入新疆农垦厅高技术人才计划。到达乌鲁木齐,张工被安排上了乌鲁木齐农垦大学水利专业。
“1968年毕业了,分配到伊犁,又赶上知识青年再教育,分到了这里,在这里劳动了两年,我们认识了,谈恋爱了。1972年秋天结婚,成家立业,从此就扎了根。时间真快呀,50年了,老婆子,你辛苦了!”
小张的妈妈落泪了,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秋,结婚的日子,定在了金秋九月。
农村一片丰收的景象,葡萄、冬枣迎来收获,南瓜、冬瓜开始采摘外运,高粱、稻谷正在收割,晾晒着玉米和红辣椒,农民准备播种冬小麦……当年的学校、当年住过的土房子荡然无存,他们仍然记得正值青春年华,相遇相知相爱的朝夕。
老人手挽手,慢慢在农场里转悠,找寻他们当年的印记。小张举着像机跟在父母身边,为他们拍下一个个瞬间。
时光荏苒,当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鬓染秋霜、年逾古稀。从青丝到白头,他们始终以朴实宁静的态度面对生活,相爱相守,不离不弃。我被他们的故事久久感动着,这就是我身边现实版《父母爱情》,一部上演了50年的电视连续剧。
冬
元旦早晨,飘起了小雪。
伊犁河纯净静谧,一望无际的蓝色飘带悠长深邃,此时陪伴人们的,是山的雄伟,河的沉静,雪的妩媚,是人间的温柔。
我和陈萍经过伊犁河大桥,沿着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的乡间公路行驶,停在了一家院门外。院落齐整,敞亮的大开间,步云秀和三位绣娘飞针走线,赶制一批伴手礼订单——西迁路线图。
客厅也是步云秀的工作室,靠墙的展示架上琳琅满目,挂饰、靠垫、背包、披肩、鞋子、旗袍、演出服、民族服装……绣品上的花草蝴蝶,显示出锡伯人独特的民族生活气息。另一个展架上,十几个奖牌摆放齐整,这是步云秀用千万条彩线轻盈穿梭绣出来的硕果。
在绣娘那里,一件绣品,打磨的不是时间,不是功夫,而是心性,用了心的绣品,一针一线,处处都能看得出爱的温度。这种温度代代相传,寄托美好祝愿,点缀着生活风貌。
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是我国唯一以锡伯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自治县,当地妇女有一项拿手的手工技艺——锡伯族刺绣,历史悠久、内涵丰富,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步云秀自小心灵手巧,年少时患了耳疾,留下后遗症,中断了求学之路。劳动之余,她跟着邻居大妈们学会了精湛的锡伯绣手艺。
陈萍也是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本地人,通过二十多年奋斗创业,成为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陈萍看到大多数妇女冬闲在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想为家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自己熟悉的和丰富的东西下手,这是从商亘古以来的规律。一番市场考察之后,陈萍发现近十年来,随着扶贫项目、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等工作的开展,特别是随着旅游业的兴起,锡伯族刺绣迎来了机遇和市场。
陈萍与步云秀既同乡又同岁,还有共同的情怀,两人一商量,联手创办了刺绣合作社。
时间从不停留,生活总在人们的追求中朝着方便、自由和富足的方向发展,刺绣这一传统文化传承的空间和方式也发生着变迁,传承关系由母传女走向更多的学习者,由家庭走向合作社,成为了绣娘创业增收的新途径。
她们成立了公司,注册了商标,生产和销售锡伯刺绣服饰及家居用品、旅游工艺品,通过电商平台在网上打开了销路。
又到了冬季农闲,陈萍邀请了苏州乌镇的苏绣非遗传承人姚惠芬老师为合作社的绣娘培训。陈萍来找步云秀,就是约她去见姚老师,拜师学艺。
姚老师生在刺绣世家,长在天然环境,一颗单纯朴实之心,为绣而绣,苏绣已经融入她的生命。步云秀非常钦佩姚老师,从一个乡村绣娘成为享誉绣坛的工艺美术大师,其间的辛苦磨难可想而知。步云秀将她视为自己的恩师和榜样,学习结束后,步云秀成为其中最优秀的学员。
“云秀,我看到你好用心,是刺绣的好苗子,可想跟我去苏州精深学习?我亲自带你,你放心,不让你出费用的,吃住都在我家里。”
“老师,我想去,可是,家里怎么办?女儿要中考了,男人只会种田养牛,不会做饭干家务。”
步云秀深知机会来之不易,和丈夫、女儿商量,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出乎她的意料。女儿让她放心,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丈夫让她放心去,一年两年都可以,不会做饭可以学,别担心他们饿着。
步云秀去了乌镇,一头扎进了苏绣的世界,她异常用功,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掌握了苏绣、湘绣、楚绣等多种技法,成为全能型繡娘。
步云秀学艺归来,年年参加技能大赛,短短四年,完成了从村妇到自治区级工艺美术大师的华丽转身。
步云秀把苏绣的精华盘金绣、双面绣与锡伯绣传统针法相结合,吸收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的刺绣特点,在传统中创新,不断丰富产品种类和花样,提高锡伯绣产品的价值。
她的刺绣工作室是察布查尔县第一家集展示、传承、培训等诸多功能的个人工作室,周边乡镇的各族妇女们慕名前来学习,加入到绣娘的队伍中。
步云秀用一双巧手,一颗金子一样的心,获得了尊敬和美誉。绣品即人品,换言之,只有其人才能绣出其绣,其绣必出自其人。那种甚嚣尘上的浮躁恰恰是传统民间工艺最要不得的,要成就好的作品,往往要付出数十载的光阴。几万、几十万针,针针都穿梭着岁月。
陈萍和步云秀为身边各族姐妹们开启了一个“刺绣大世界”,由最初三十人到三百多人,绣娘们用银针彩线改变了一眼能望到头的闭塞命运,过上了热乎乎的好日子。或许她们不知道何谓独立女性的概念,但是她们身上有女性的坚韧,更有女性的崛起意识,时代洪流将她们冲刷得愈加勇敢,成为了时代变迁的主角。
村庄静谧,雪花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慈悲的安宁,绣娘围坐在步云秀身边,听她点评每一个人的绣品。
勤劳能让一双拙朴的手变得灵动,也能让一颗简单的心灵动起来,谁都可以成为生活里的能工巧匠。这是一个勤劳就能致富,努力就有收获的时代,日子在流转中堆积,在沉淀里丰盈。
两千多年前,丝绸之路绵延的商道上,驼铃声声背后是传统手艺的输出,如今“一带一路”上,是网络新媒体的快速传播。历史在这一刻有了回望,也有了与现实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