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头

文 马亚伟

我母亲那代人，性格极含蓄内敛，他们好像从来不懂如何表达亲昵的感情。

我小时候，母亲很少抱我亲我，她对我的情感，主要通过摸摸头来表达。我冲母亲撒娇的时候，她摸摸我的头，算是爱抚；我摔在地上，疼得大哭，母亲摸摸我的头，算是安慰；我考试得了第一名，把奖状带回家，母亲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算是表达欣慰和鼓励；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向母亲哭诉，她照例摸摸我的头，算是劝慰。

不过，我成年以后，母亲几乎没有再摸过我的头。我小时候，母亲高高的，我矮矮的，她摸摸我头的动作，自然又亲切；但我成年以后，比母亲高一头，她如何还能踮起脚来摸摸我的头？或许，在母亲眼里，我已经强大到无需爱抚和安慰了。

但，六年前，我高龄生子，母亲又一次摸了我的头。

生孩子的过程中，恐惧、疼痛、疲劳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孩子出生后，我顿觉卸下了千斤重担，彻底放松后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母亲。她见我醒了，温柔慈爱地看着我。我的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母亲反复摩挲着我的额头，汗水都被摩挲干了。她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总算熬过这一关了！”

我心底涌起潮水般的情感。委屈、放松、幸福……各种感受瞬间一涌而上，眼泪肆意地流淌出来。母亲不说话，默默陪着我。她依旧摩挲着我的额头，好像是在说：“乖乖的，现在一切都好了。”那一幕，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后来，母亲搬到城里，尽心尽意地帮我带孩子。两代人生活方式不同，必然会有些矛盾。母亲总贪便宜买蔫了的菜，还会受卖保健品的人蛊惑花冤枉钱，诸如此类的事，我忍不住将声音提高八度，看到母亲略显委屈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我想到，那个总是摸摸我的头，安慰我的母亲真的老了，我的语气急转直下，即刻变得温柔起来。

这几年，母亲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不久前我陪她去医院体检，检查单上的“囊肿”“肌瘤”等字眼让她惊恐万分。

她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脸色苍白。我见她这样，心疼不已。母亲坐着，我站在她身旁。我很自然地摸着她的头说：“妈，没事的，这些都是小毛病。”母亲的头发花白干枯，我一边抚摸着，一边理顺好她的头发。

如今母女角色转换，当母亲确认那些毛病的确是小毛病后，她像孩子一样冲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