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创造了一片水

连 亭

葛小明对事物有非凡的体悟能力。他由物及内心，并延伸至生活、人世和时代症候。他经常带着深情悲悯的目光，凝视身边的树、门、床、刀笔、萝藦、姜、食物、药品等富有生活内容的事物，并把它们安置在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空间，比如租屋、巷子、街区、单位部门、城乡接合部，然后来一次灵魂交谈。事物和空间、人世交融，便有了悲欢离合、今来古往。在灵性的叙述与摹绘中，我们能感知到他对物的爱，对人世的态度，对不可避免的失去的悲伤和对美好的坚守。他像一个满含热泪的自然观察者，试图让人看见那些卑微生命的生死歌哭，看见风动涟漪所隐藏的水的心事，看见平常中的不平凡。

“一粒沙子就可能改变蚂蚁的一生”（《姜事》），“风在此处只是单纯的风，想怎么吹就怎么吹”“人们在它的阴影里走来走去，显得那么模糊”（《大树独立街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梦，结局都是一样的”（《刀笔》），葛小明的散文中有很多这类看似描述自然，却包藏人生意味的句子。这样的句子，只有深切地尝过人生滋味的人才写得出。他的文字和他的人一样，起承转合舒缓从容，情感和态度却强烈而坚决。就像一条奔向大海的河流，表面或平静，或旖旎，或波光粼粼，底下却暗流汹涌、冲沙卷石，直到能以自己的方式塑造流域的面貌。为了守候所钟爱的一切，他在文字中创造出独特的心灵空间。在这里，有人世的诸多遇见，有自我的暂时逃逸，有命运无常的感叹，有微弱但却清晰的呐喊。细腻敏感的葛小明，如草木般在人世生长，以开枝散叶的方式记录吸收的阳光雨露。这种记录不是停滞，而是为了更好的明天，正如生活中的承受不是为了屈服，而是在消纳悲苦之后，找到那个更澄明的自己。

《水边的反常》延续葛小明一贯的风格，他遇见一条河，就创造了一片水。这片水，细细地席卷悲伤，过程隐蔽而寂静，我们却看到了他对生活的反击。他观察水流，叩问水边的事物。他发现它们，赋予它们灵魂。不甘沉默的薄荷会吃天空的倒影，充满野心的鸭子想要做河面的主人，身处逆流的千屈菜渴望新的变化，而人们在河边做生意、洗车、散心、建造房子，“我”在河边梳理自己的心事……于是岸边流失的岁月和往事，都融入了一条河中。我们读葛小明笔下的河，就是在观照我们投进水中的影子。我们跟随如水潺湲的文字走到文章末尾时，既捡拾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落下的叹息，也获得了游过波澜的力量。葛小明利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成功将一片平常的水，变成了容纳万千故事的水。对这片水，我们即使只取一瓢，也能照见人世悲欣。

在90后散文写作者中，葛小明是坚持至今并成绩斐然的一位，“人民文学·紫金之星”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青年作家奖，都说明他是青年散文作家中的翘楚。但他似乎不满足于此，他在一篇散文中写道：“你一旦给我贴上一个标签，比如：葛小明，90后青年作家，那你就否定了我。”这意味着葛小明不愿意被放在一个群体中去被判定，他想被当成有独特个性的个体，正如这篇文章中的鸭子所希望的那样。这种诉求体现了他散文写作的野心，而他也具备这样的潜力。让我们拭目以待葛小明成长为独树一帜的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