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 魂(连载之十八)

2023-09-21 21:31彭仲夏湖南怀化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3年4期
关键词:杂交稻袁隆平院士

◆ 彭仲夏(湖南 怀化)

二十余年来,袁隆平已经成为中国科技界获得国际科技奖项最高和最多的世界著名科学家。正是基于袁隆平推动杂交水稻发展并对世界粮食安全产生了重大影响,美国科学院院士候选人亚洲区提名组于二〇〇五年底就美国科学院院士候选人进行无记名投票,袁隆平获得一致支持。美国国家科学院是美国科学界最高荣誉机构,一八六三年由美国国会立法成立。随着科学技术在全球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领域的重要性日益显著,美国科学院逐渐扩展为国家研究理事会、国家工程院和国家医学研究院,这些组织统称“国家科学院”。对多数科学家来说,能够得到的最高荣誉,除诺贝尔奖之外,就是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当选者终生保持荣誉称号。美国科学院院士中拥有两百多位诺贝尔奖得主。一九八四年四月三十日,中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教授在华盛顿正式接受美国科学院授予外籍院士的称号。华罗庚教授是美国科学院一百二十年历史上获得这个荣誉称号的第一位中国科学家。此后中国又有人类学专家贾兰坡(一九九四年)、免疫学专家巴德年(二〇〇五年)当选为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二〇〇六年四月,我国纳米科技研究专家白春礼和农业科学家袁隆平正式当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

二〇〇七年三月,袁隆平在香港中文大学,遇到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杨振宁。他祝贺袁隆平当选为美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并说美国的科学家当选院士是非常难得的,外籍院士在世界各国遴选,难度就更大。四月二十五日,袁隆平前往华盛顿正式就任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并出席世界数百名顶级科学家参加的美国科学院院士年会。美国先锋种子公司的总裁保罗·希克勒专程赶到华盛顿去祝贺袁隆平,也对他说了一番与杨振宁同样意思的话。二十九日,在这届年会的新院士就职典礼上,世界著名科学家、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美国科学院院长西塞隆先生一一介绍新当选的院士,并宣读他们当选的理由。他在介绍袁隆平院士的当选理由时说,袁隆平先生发明的杂交水稻技术,为世界粮食安全做出了杰出贡献,世界每年增产的粮食可以养活七千万人。典礼结束时,西塞隆特意走到袁隆平面前表示祝贺,他说:“与会代表在听完你当选理由后,鼓掌时间最长,掌声最热烈。”一位美国科学家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袁隆平先生太有名了,他的加入,是我们的一种荣耀。”一位加拿大外籍院士热情地对袁隆平说:“你的当选,提高了我们外籍院士的地位。”

回国后,袁隆平对采访他的记者说:“我的童年是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度过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中华民族的屈辱和苦难。当我能用科学成就在世界舞台上为我国争得一席之地时,‘杂交水稻之父’的称谓也好,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的头衔也好,荣获各种名目的国际性科学大奖也好,这时我心中涌起一种我们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自豪感。我首先想到的是为我们中国人争得了尊严和荣誉。我本不是一个骄傲的人,但对这些我觉得可以骄傲,是为我们中华民族骄傲。我个人在杂交水稻研究前沿工作中起了一点带头作用,但杂交水稻是大家干出来的,单枪匹马不可能干出来,必须靠国家、靠集体、靠方方面面的支持。我今天获得的荣誉已经够多了,荣誉不仅使我常怀感恩之心,而且实际上对我也是一种精神鼓励,鼓励我继续努力,争取新的成绩。”

二〇〇八年,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我国去年粮食产量超过一万亿斤,也就是说人均已达八百斤左右,这样温饱就没有问题了。袁隆平在全国政协第三次常委会议上作了《建议实施超级杂交稻“种三产四”丰产工程》的发言,希望国家立项,更有力地推广超级杂交稻。

第二年,湖南省将示范县增加到三十二个,核心示范面积扩大到二十三万亩以上。尽管已经接连实现了亩产一千四百斤、一千六百斤的目标,但在实际中,数以亿计的农民还不能种出如此高产的水稻,两者相差二至四百斤。在落实“种三产四”丰产工程项目的具体措施上,就是把最好的品种和栽培技术整合起来提高单产。要提高粮食单产,只能依靠科技,其中“良种+良法+良田+良态”的配套应用十分重要。其中良种是高产的核心,良法是高产的手段,良田是高产的基础,良态是高产的条件。我国至少有一半的耕地是中低产田,国家投入了巨额资金进行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和中低产田改造,为高产、稳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〇一〇年九月一日,是袁隆平八十华诞。

日理万机、年近古稀的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礼贤下士,于八月底用毛笔亲书一封贺信:

隆平先生:

您好!许久未见面了,甚念。先生从事杂交水稻研究已经半个世纪了,不畏艰难,甘于奉献,呕心沥血,苦苦追求,为解决中国人的吃饭问题作出了重大贡献。

先生的杰出成就不仅属于中国,而且影响世界。在先生八十华诞到来之际,我谨向先生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祝愿,愿先生健康快乐,愿先生在水稻研究上不断取得新的成果,愿先生的科研事业后继有人,兴旺发达。

温家宝

二〇一〇年八月二十七日

为了庆祝袁隆平八十华诞,湖南卫视举办了一场“为了大地的丰收”的文艺晚会。这是一台献给袁隆平和在长沙召开的首届中国杂交水稻大会的晚会。

在这个晚会上,袁隆平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数百名杂交水稻科研人员是最大的“明星”。主持人张丹丹说:“袁隆平对湖南、对中国、对世界的贡献是巨大的。希望观众能多了解袁老,也希望大家更多地了解那些每天辛勤工作在田间的杂交水稻科研人员。”在这台晚会上,有一个节目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位观众。这个节目,就是湖南卫视特地为他而写、由汪峰朗诵的抒情散文《妈妈,稻子熟了》。

可是,这台意义深刻的晚会竟差点没能办成。原因就是有一个人不同意,他说:“为杂交水稻我是做了一些事,但是必须老实讲,这个成绩是大家一起干出来的,而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作为妇孺皆知的科学家,袁隆平虚怀若谷,面对各种荣誉,他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心态。他待人和蔼可亲,如同一位慈祥的老父亲。在他黝黑的脸上,灿烂的微笑永远和金黄的水稻融合在一起。正如袁隆平自己说的:“杂交水稻对我永远具有诱惑,即使我年逾百岁。”

水稻是中国的主要粮食作物,稻谷在粮食安全中具有特殊重要的地位。中国多一点粮食不怕,若少一点粮食,你试试看,在拥有十多亿人口的泱泱大国,他不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粮食过剩。中国只要有百分之五的粮食供给波动,就会对国际粮食市场产生重大冲击。但凡有点国家安全意识的人都会明白:粮食,在某种程度上不单单是商品,它还是重要的军事和政治意义上的战略物资。过分依赖国际市场,就会受制于人,等于把自己的脖子伸出来任人宰割;关键时刻,一粒小小的粮食,将绊倒巨人中国。粮食问题始终是戴在我们头上的一道“紧箍咒”。还有非常重要的两条,第一条就是国家要有一个强硬的规定,绝对不许乱占耕地;第二条是要提高农民种粮的积极性。现在虽然有了科学技术潜力,如果推广体系不好,如果农民不愿意种田,即便有再好的技术,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有一次袁隆平去验收超级稻,一个农民跑来对他说:“袁老师,我看到你好高兴啊!我种了一辈子的水稻,从来没有这么高的产量!我们种田佬都感谢你老人家啊!可我们也有怨气,你让稻谷增产,可稻谷多了不值钱,我们还是不赚钱啊!”

现在已面临这么一个问题,农民觉得种粮没有效益,就会抛荒,青壮年农民都外出打工,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在家里,谷贱伤农啊!

面临着这么严峻的问题,袁隆平呼吁道,希望全社会都要重视农业生产,重视粮食生产。如果农民不愿种粮食,一遇灾年,粮食供不应求,那些投机商人就会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导致所有的物价疯涨。粮食安全,关乎每个人的身家性命,关乎国家的生死存亡。一个拥有十三亿多人口的大国,如何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吃饱肚子,始终是治国安邦的头等大事,因此国家不能把粮食全然交给市场,还应出台合理的粮价补贴政策。身为湖南政协副主席和国家政协常委,每年“两会”期间,袁隆平都要提交精心准备的提案和建议。在二〇一二年的全国“两会”上,他提交了《关于粮价的建议》。他依据湖南省物价局的调查统计数据,二〇一一年,农民种植一亩水稻,除去国家的补贴,纯收益仅有七块五毛钱!这令他非常痛心,他大声疾呼:“七块五啊!太少了,农民多穷啊,农民多可怜啊!”他呼吁政府要以较高的价格收购农民的粮食,只有“大大提高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和收入,确保农民的基本利益,才能保障民生,保证国家粮食安全和价格的平稳。建议最好是按售粮的多少直补,农民交了多少粮,额外的补偿不在市场上表现出来,这样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就高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国家现在有钱了,能做得到。现在不合理的是石油补贴,有轿车的都是有钱人,何必补贴他们?应该拿这部分钱来补贴农民。我更大的一个希望,是将大多数农民从土地上彻底解脱出来,农民越少越好。农民多了,小康不起来。如果农民通过先进技术使粮食单产大幅度提高,就可以在确保粮食总产量的前提下释放一部分农村劳动力,发展现代农业,至少让百分之五十的农民走出田间地头。”

袁隆平的发言,没有一句大话,更没有因为自己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而沾沾自喜,而仍然充满了居安思危、忧国忧民的情怀。真是子规啼血,感人肺腑!

从二〇一二年起,袁隆平又率协作攻关的科研团队向第四期超级杂交稻发起攻关,目标平均亩产一千公斤!

袁隆平又比农业部的正式启动时间抢先了一步,也可谓是个前奏,每到一个关键点,他总是与国家保持高度默契。二〇一二年初,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一个关于“三农”问题的中央一号文件,对农业科技创新进行了突出强调和重申:“实现农业持续稳定发展、长期确保农产品有效供给,根本出路在科技。农业科技是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的基础支撑,是突破资源环境约束的必然选择,是加快现代农业建设的决定力量。”

二〇一三年四月九日,在博鳌亚洲论坛举行了以粮食安全为主题的农业圆桌会议,刚一散会,农业部部长韩长赋就直奔三亚南繁基地,与袁隆平院士共同宣布启动第四期超级杂交稻的攻关项目。随后,农业部又组建了跨地区、跨部门协作攻关团队。作为牵头人(首席专家)的袁隆平,此时已八十四岁。岁月不饶人,也让人难免担心,他老人家还能否再创奇迹,实现中国超级稻的“四连跳”?不过,只要你亲眼看见了那个传奇式的“杂交水稻之父”,就会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他身子骨还杠杠的,一张脸黑是黑,却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那心态就越发年轻了,他笑称自己是“八〇后”,“带领一帮年轻人在从事超级稻这个年轻的、蒸蒸日上的事业,我觉得非常好!”

这年五一国际劳动节来临之际,正在稻田里忙碌的袁隆平接到通知,赶紧洗脚上田,赶赴北京参加全国劳动模范代表座谈会。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微笑着走进会场,走向站在前排中间的袁隆平院士。他用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捂住了袁老的手,这次座谈会的主题是总书记与劳模代表“共话中国梦”。袁隆平就是带着梦想而来的,他拿出两张超级杂交稻的照片递给总书记,说:“我有两个梦,一个是‘禾下乘凉梦’,一个是杂交水稻覆盖全球梦,这就是我的中国梦。”

袁隆平的第一个梦,是一九八九年二月的一个晚上,他梦见自己在安江农校的水田边散步,田里的禾苗长得比高粱还高,谷穗比扫帚还长,谷粒像花生米那样大。他和朋友们在高大的禾苗下聊天、乘凉。十年后,他带着助手们到云南去验收一块高产品种。去的头一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这次不是一株水稻,而是梦见一棵大树,哎呀,上面全部结的是花生米那么大的稻谷,那棵树好大啊!树冠半径有三四十米,他和朋友们在禾下乘凉。他把这个梦称为“禾下乘凉梦”。后来长沙市芙蓉区政府特制了一幅湘绣画屏《禾下乘凉梦》赠送给袁隆平,旨在为他圆梦!

袁隆平的第二个梦,是他多年来梦想要将杂交水稻覆盖全球。在这次座谈会上,袁隆平从他的两个梦谈起,很自然就谈到了第四期超级杂交稻攻关目标,对此他充满了底气和信心,“根据目前的研究进展,我们有信心在三年内达标”。这并非他的终极目标,“科技进步永无止境,在我有生之年,亩产一千公斤我并不满足,我还要向选育第五期、第六期超级杂交稻进军,直到实现我的‘禾下乘凉梦’。”为了实现第二个梦想,他向习近平总书记建议制定更加开放的政策,允许两系法杂交水稻走出国门,扶持龙头种业企业,把长沙打造成杂交水稻的“国际种都”,早日让杂交水稻覆盖全球,那将是人类的福音。

习近平侧耳倾听着一个农业科学家的心声,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袁老说:“好啊,袁老您辛苦啦!我一九九八年去过你们那,当时咱们见过面。我那时在福建当省委副书记,主管农业,十分关心种业问题。杂交稻育种,是一个很伟大的事业,要继续抓好。”

他点点头说:“请总书记放心,我们会努力的。”这次座谈会,无论是总书记还是来自各行各业、各个不同时期的全国劳模们,说是“共话中国梦”,但一个个都讲得非常实在。实现中国梦靠什么?靠实干,靠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新劳动,一切都可归结于总书记的一句话:“幸福不会从天而降,梦想不会自动成真。”

一散会,袁隆平又匆匆赶回了他的试验田。他已经在习近平总书记面前做出了承诺,他也深知自己将要攻克的是世界水稻史上迄今无人登临的高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超级杂交稻要跃上更高的产量高峰,必须有更高、更壮实的稻禾才能承载,为此,他在攻关协作研讨会上提出了培育新型高秆超级杂交稻的技术路线,同时还要把以往攻关中取得良好效果的“良种、良法、良田、良态”等四良配套结合起来用于这次攻关。按照他设计的技术路线,全国主要稻作区布置了二十多个示范片。那个在第三期超级杂交稻攻关中创造了世界水稻史上大面积亩产最高纪录的羊古坳,这次又被选为了第四期超级杂交稻高产示范点。

在他的指导下,隆回县羊古坳乡农业综合服务站的技术人员,带领牛形嘴村四十二户农户,种植了一百亩超级杂交稻。他们对试验田实行统一播种、统一育苗、统一时间和规格插秧、统一施肥、统一田间管理和病虫害防治,以重施磷钾肥来提高结实率,特别在灌浆后期采用重施钾肥的方法攻克难关。试验田闯过了四十六天无降雨干旱天气。

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时,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育种专家谢华安率领农业部专家组,来到隆回超级稻苗头组合“Y两优900”示范基地,现场抓阄随机抽取了编号为三十三号、三十五号稻田,连同示范基地农民推荐的十四号田,一同在专家组的全程监督下收割。

为了减少收割过程中的损耗、准确体现超级稻的产量,测产超级稻采用人工收割,收割后机器脱粒并装袋,现场称量稻谷毛重,再由专家对稻谷去杂、烘干,直至稻谷达到国家粮食收藏标准。然后从实收稻谷中抽样分别送至湖南农科院、湖南农业大学,同时进行产量测定。

谢华安院士在现场查看了“Y两优900”后说,根据现场专家初步测产,每亩平均有效稻穗达到十五万二千穗,每穗稻谷的平均粒数在三百五十粒左右,结实率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二,一千粒稻谷重达二十七克,比普通超级稻重一克左右。

九月二十九日,在长沙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农业部专家向记者发布消息,湖南省隆回县羊古坳乡牛形嘴村,第四期超级杂交稻“Y两优900”百亩高产攻关片,验收结果:平均亩产九百八十八公斤,逼近亩产一千公斤的目标。实践证明,亩产一千公斤不是神话。

二〇一四年一月十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授予袁隆平主持的“两系法杂交水稻技术研究与应用”二〇一三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特等奖。习近平总书记握着袁隆平的手说:“袁老,感谢您为人民作出了重大贡献!希望您再接再厉,再攀高峰!”这次奖金一百万元,袁隆平分文未取,全部分发给了他的杂交水稻研究团队的科技人员。

这是继一九八一年获得国家特等发明奖后,杂交水稻研究又一次获得特等奖。但这两个特等奖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前者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国家特等发明奖,后者则是“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此时,离石明松那个神奇的发现已过去整整四十年。在五十位获奖人员名单中,袁隆平名列榜首,石明松排名第二,这也是严格尊重科学事实的。令人扼腕叹息的是,为两系法立下首功的石明松,他的名字上已加上了一个令人锥心的黑框。此时他已辞世二十五年。一九八八年一月中旬,他在武昌参加学术会议期间,因招待所的电热水器漏电而触电身亡。刚刚年过天命,石明松像一个“光的使者”,他的发现的确“照亮了整个水稻王国”,同时也照亮了他如电光火花般短暂而灿烂的一生。生命中有太多难以预测的因素,而他的生命依然在他发现的那一粒神奇的种子里延续。

袁隆平肩负习近平总书记的重托,从北京回到长沙后,立即召开一系列攻关专题会议。桃花刚刚含苞待放,布谷鸟还没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时,袁隆平要秘书向全国政协十二届二次全会秘书处请假,不能去北京出席会议,而是率领几个助手,飞去海南三亚杂交水稻研究基地,现场指导攻关。等到湖南大地转暖,他又返回湖南溆浦县横板桥乡红星村组织“Y两优900”的百亩试验田攻关。

在安江农校任教时,他就在溆浦搞过制种试验,对这里的地理、气候了如指掌。从第二期超级杂交稻攻关开始,他就在溆浦县设立了兴隆、红星、黑岩三个超级杂交稻百亩攻关片,在接连突破第二期、第三期攻关目标后,他又寄望于第四期超级杂交稻攻关目标在溆浦率先实现。

转眼,又一个秋天来临,袁隆平在立秋后不久就从几百里之外的长沙赶到了溆浦。秋阳似火,稻禾渐渐散发出成熟的芬芳,这个季节,对于一季稻子的收成,无论是气候还是田间管理都到了节骨眼上。对于天气,也只能听天由命,人还不能胜天,种田还是老天爷当了一半家,但田间管理则事在人为。这次袁隆平是抱病而来,启程时家人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还劝他等病好了再去,但农时耽误不得,他一定要去现场看了才放心。

溆浦共布下了四个百亩示范片,分布在横板桥乡、水东镇等山区乡镇,进村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车轮卷起一阵阵砂石,打得车窗沙沙作响。但这条路再难行,也阻挡不住一个老人倔强的脚步。这已是他第三次来溆浦现场指导了。溆浦县农业局局长张克松和技术组长舒友林陪着他一连转了好几个地方,还有一块示范田路途较远,路况更差,他们担心老人受累,实在不忍心带他去看。但袁老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越到最后一段路他越是锲而不舍。

一辆车又开始在山道上颠簸前行,天空如黑压压的铁锅一样扣下来,乌云几乎把整个天空都吞噬了。到了那块示范片,袁隆平一下车就闻到了雨水的气味,也闻到了稻穗灌浆那甜丝丝的气味。他踩着田埂钻进稻丛,那茁壮的稻禾比他的胸脯还高,一低头就看不见人了,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弓着身子,拨开一株株稻禾,像一个老中医一样望闻问切,看这稻子有什么病症,该补充什么营养。还好,这里的田间管理很到位,稻子长势很好。他又数着稻禾上的谷粒,在心里默算着一株稻子该有多少收成。其实,当袁隆平钻进稻丛里时,细雨就开始飘落了,他全神贯注察看着稻禾,竟然没有发现下雨了。等他从田埂上走出来,脚下的泥土已变成了泥浆,半截身子都已湿透。张克松和舒友林生怕他老人家着了凉,一个劲地催着他上车。临别前袁隆平又千叮咛万嘱咐,这天气谁也没法改变,但要根据气候来搞好田间管理。一一交代过了,他才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品种好,眼下这稻禾的长势也很好,只要后段天气正常,田间管理到位,亩产有望突破一千公斤!”

此时雨越下越大,张克松和舒友林看着一个在风雨中迟迟不肯离去的老人、一张被雨水淋湿的脸,两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袁隆平走后,雨还在下,秋风秋雨愁煞人,谁也不知道这阴雨连绵的天气还将持续多久。稻田的守望者几乎每天盯着日历和天气。在超级杂交稻攻关中,除了袁隆平这个首席专家,还有许多人长年累月坚守在第一线,舒友林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县农技推广中心高级农艺师、县农业局超级稻攻关办主任。他是安江农校毕业的,也算是袁隆平的学生。无论天晴下雨,他每天都蹲在稻田边,每隔不久就要给袁老师打电话,从稻子的长势如何到稻穗颗粒有多少,还有天气的状况、温度多少,他都要一五一十告诉袁隆平。袁隆平连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一旦发现了什么问题就会进行技术指导。他最担心的还是天气,这样久雨不晴、日照不足、土壤温度低、空气湿度大,如果不及时排出积水或发生大水串灌,极容易发生稻瘟病,而这种可怕的病症在整个水稻生长期都有可能发生。

幸好到了九月下旬,老天开眼了,溆浦终于从淫雨霏霏的日子里走出来,对稻田里的守望者来说,仿佛重见天日,加之田间管理和稻瘟病防治到位,袁隆平最担心的灾害没有发生。此时,离收割季节越来越近了,能否达标就看最后十来天了。其实,关心超级稻命运的还不只是袁隆平这个首席专家,还有当时的湖南省农委。到了九月底,省农委便组织七位专家,按照国家农业测产标准来溆浦测算了三块田,毛谷亩产最高达到一千三百公斤,但除水去杂后,离一千公斤大关还差十多公斤。这个结果让大伙儿心里打起了鼓,有人估计这一次又恐怕过不了关。袁隆平也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他根据测算数据和稻子的长势仔细分析了一番,眼下离农业部测产还有十天,稻子还处于生长期,他估计每亩每天还可以增加五六斤,十来天还能增产三十公斤左右。

当然,这只是预测,而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无论天算人算,最终都将归结为农民常说的一句话:“一亩田的产量是高是低,秤杆子上面见分晓。”二〇一四年十月十日,又到了见分晓的时候,超级杂交稻迎来了第四次大考,这次的验收组组长又是隆回县羊古坳乡第三期超级稻验收组组长程式华。此前,来自全国各地的验收专家已先期抵达溆浦,还有上百名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早已闻风而至。中国超级稻育种计划自一九九六年启动以来,历经十八年攻关,一直备受国内外水稻专家关注,这次能否攻克一千公斤大关,袁隆平又能否再创一个“超级神话”,也就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但袁隆平这个焦点人物却差一点就来不了现场。就在验收的两天前,张克松接到袁隆平秘书的电话:“袁老师身体不好,不能过来了。”

张克松放下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失落地告诉舒友林:“唉,袁老师不来了。”

对农业部这次测产验收,张克松心里一直没有底,一听袁老师来不了,更是一下没了主心骨。没想到第二天中午袁隆平的秘书又打来了电话:“袁老师决定亲自过来。”这让张克松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袁老师来,这个一千公斤的重负就能卸下了。这其实是他的心理作用,作为首席专家的袁隆平也无法改变最终结果,农业部的测产验收比高考还要严格,现场测产时,所有参与攻关的人员,只能作为旁观者。这个情况,张克松虽然早就知道,但袁老师一来他就平添了一股底气和几分豪气。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金黄的阳光映照着金黄的稻田,天地间透射出金黄灿亮的光泽。在稻田边上,老远就能看见一块高竖着的牌子上被阳光照亮的大字:“超级杂交稻第四期亩产千公斤高产攻关示范基地,面积102.6亩,首席专家:袁隆平。”它仿佛时空中的一个坐标,从春到秋一直竖立在这儿,此时又以此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但见人头攒动,却不见稻浪翻滚,那水稻宛如垂下来的瀑布一样,连风也吹不动,这让很多记者在结果出来之前就提前发出了惊呼:“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瀑布稻啊!”

在袁隆平赶来之前,农业部科教司王青立处长组织的全国有关专家测产验收就已经开始,那刚打下来的湿谷子太重了,连磅秤也压得颤颤巍巍,但这还只是毛谷,按严格的现场测产程序,那可真是容不得一滴水分、一粒沙子,必须晒干水分,用风车去杂后,才能称重验收。每个人都在等待那个最终的结果。在正式结果公布之前,时间变得特别漫长,就像一个漫长的悬念,又让人特别紧张。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认得他是谁。袁隆平还没走到田边,就被呼啦一下涌上来的老乡和记者们前呼后拥地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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