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是中国人的传统,但军人却因为职业而“例外”。
1976年是我服役的第7年,那时,我们一家子几乎都是军人。父亲当时是陆军某团政委,父母家在辽宁大连某部家属院,我们三姐弟都子承父业参军,姐姐是军护,哥哥是军校学员,我在沈阳军区某部从事通信方面的工作。
那年1月中旬,我本请了假要回家过年。不料,一道命令来了:我作为技师,和另两名战友被选派到某新装备的生产厂家学习维修技能。生产厂家是国营单位,当时拥有数千名职工,地点在江苏南京。
南京,“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古有石头城之称。
我们入住在某部招待所,和工厂很近。每天去工厂途中,我尽情欣赏着路边的绿植与翠黄的腊梅花——这是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此前冬季没有见过的情景。
刚开始学习,我因听不懂南京师傅的方言而苦恼,而且他们说话快,第一句还没来得及辨别思考,下一句又蹦了出来,我只能半懂半猜,课下再交流琢磨。我们也努力学习方言,与工人打成一片,在生产车间边帮忙、边请教,连星期天也都待在屋里研究技术问题。大家根本没有时间外出游览、上街品尝当地美食。当时满脑子都是想着尽快学到本领,回去能够胜任本职工作。
按照学习时间安排,我和两名战友都得在南京过春节。谁知,报到没多久,一名战友母亲病危,另一名战友也老家突发急事,都经请示后匆匆离去,只剩下我一人继续学习。
年关将至、年味渐浓。上下班路上,看着人们大包小卷拎着年货,我也开始回味老家过年的感觉。
每逢除夕,我家所在的部队家属院都无比热闹,家家都会走动起来,相互送上天南地北的年货,像陕西的馍,四川的腊肉,山东德州的烧鸡,还有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呢!吃年夜饭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夜幕降临,小朋友提上红灯笼,满院疯跑。当然,我最爱的还是妈妈做的年夜饭,红烧兔子、蘑菇炖大公鸡……还有两毛钱一瓶的啤酒,平时舍不得吃的喝的都拿出来了。姐姐总是佩服妈妈的厨艺,可她照着妈妈的方法烧出的菜就是没有妈妈做的味。
1月29日,单位放了假。走到街头,到处都张灯结彩,连公共汽车上都贴上了喜气洋洋的对联,琳琅满目的商品更是让我目不暇接。我想寻觅南京的特色美味,给自己过好这只有一个人的春节。夫子庙清香的盐水鸭、鼓楼的灌汤包、形态各异的年糕、各种颜色口味的糯米“团子”,还有那些北方没有的色彩鲜艳、令人馋涎欲滴的熏腊制品,都会让我驻足掏囊——尝尝,味道好极了!以前只有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的这些美食,现在就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简直是太棒了!虽然机不可失,无奈眼睛大、肚皮小,吃不过来。那天,我还按拥军政策使用了一次军人的“特权”,凭着军人证件看了一场那年代有钱也买不到票的电影……更有了满满的过年感。
1976年1月,杜东(左)和战友在江苏南京留影
1月30日,大年三十,上午我参加了工厂车间组织的春节联欢会;下午我穿着军装游览了中山陵、总统府,还在南京长江大桥拍了一张相片留念。当时忽然想起毛主席“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气势恢宏的诗句,顿为自己是解放军的一员而自豪。
由于除夕很多饭店提前打烊,下午,我在新街口一家小店提前吃起了“年夜饭”:一碗汤圆、一碟春卷、一条红烧鲢鱼,还有必不可少的盐水鸭。虽然这顿饭菜比不了如今人们丰盛的年夜大餐,可对于我这名基层军官来说,可是破天荒奢侈了一次!
伴着满城响亮的鞭炮声,我回到了招待所。第一件事,就是用军线给妈妈打一个拜早年的电话——她也在过只有一個人的春节。因为爸爸要在军营值班,哥哥、姐姐也均未休假。那时,军线长途电话不像如今随打随通,要经历多次接转才会连到家中,要等大概半小时才可以通话。
通话时,妈妈叮嘱我:“在外过年,注意(军人)形象。”
我说:“谢谢妈,今天我收到了你邮来的炒花生。”
通话后,我有些惆怅。房间里没有暖气,很湿冷,好在我买了一个胶皮热水袋,能带来一些温暖。
新年的钟声响过后,鞭炮声渐息。我在梦乡中忽然被窸窸窣窣的声音闹醒,迷迷糊糊中似乎还有人使劲拽我。急急开灯,哦,是一场虚惊——原来,我那件在被子上压寒的棉军服口袋里装有带壳的炒花生,美食被老鼠盯上了!细看,口袋都被咬破了,花生撒了一地,叫我哭笑不得。难道老鼠感到寂寞,陪我过年来了吗?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开了灯喊一声,它就缩回屋角鼠洞,可是一关灯它就又大胆地蹑手蹑脚出来试探……于是,我只能开着“长明灯”,像小时候守岁那样迎来了新春。
后来,我学习期满,回单位后能够熟练排除新装备的故障,并在部队培养了几名技术学徒。1979年,我还为参加边境作战的部队培养了相关技术骨干。
1993年10月,我从部队转业后,在大连市沙河口区政府工作,2015年退休。
又是新春将至,我依旧怀念1976年石头城的年味,怀念那个只有老鼠伴我守岁的春节。
(作者为退役军人、退休干部)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