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生性——美术理论体系构建与知识能量

2023-09-20 17:44吴克军
中国美术报 2023年30期
关键词:理论体系绘画美术

吴克军

知识是理论的先导和支撑,理论又积化为新的知识,二者互为表里的学术禀赋,决定了知识与理论在文化生产目的下的统一性。在具体的关系中,知识具有基础性属性,理论则为文化性文本,新的美术理论体系的构建有赖于知识体系的构建。

中国的美术理论体系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一直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历史悠久、相对独立且封闭的框架,沿袭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文化追求、理论沉淀和实践成果,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形成独具特色的阐释方法、质性特征和经验积累。在历时性延展的同时,为适应学科深耕的急迫压力,在与西方美术理论体系比较和交流发展的语境中,中国美术理论体系的更新有着现实必要性,这就要求学界积极开展知识体系构建的先行变革。

理论发展是知识生成的必然路径,对理论演变进行梳理等于重现知识体系的构建过程。

作为专业知识的理论累积

孕育于先秦的中国美术理论体系历经近3000年的涵润而博大精深,孔子的“绘事后素”、庄子的“解衣般礴”、韩非子的“鬼魅易于犬马”等学说基本奠定了后世对于绘画在本体论、认识论和实践论三个维度的认知基础;汉代初步确立了绘画在存形、实用、礼教方面的功能性,在此期间,借由书法从实用向审美的转化,绘画的审美性在工具性的壁垒中有所突破;至魏晋南北朝,对于绘画的理论构建方始着力于本体投射,以顾恺之“传神论”和谢赫“六法论”为两大圭臬,至此始而迄于今,传统绘画虽有旁逸斜出,大体上皆基于六法所指向的多元角度和多层深度而衍变。

隋唐时期,中国美术理论的研究更加深化,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理论开辟了由自然到自性,内外兼修、虚实互鉴的实践路径;“四品论”则以神、妙、能、逸作为绘画能力、画面效果的表彰成为画家实践水准的标准;体系化的美术理论以晚唐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为代表,《历代名画记》从历史的角度分析具有四个重要的意义:建立了中国美术史重要的写作范式,建立了中国艺术市场的准入制度,建立了中国美术的评价体系。赵宋之世,文人阶层大量进入艺术生产领域以及题材的广泛发掘催化了美术理论的蓬勃发展,重要的理论观点迭出;宫廷美术、宗教美术、民间美术、文人美术之分野明晰化,最为重大的转捩则在于文人(士夫)画理论的初步形成,为元明绘画实践趋向和理论深化开启门庭。元代赵孟頫“援书入画”的观念,更为有力地推动了文人画理论,在技法层面变描为写,丰富了绘画语言,提高了表现效能,改变了中国绘画的整体气质;倪瓒的“逸气说”和“逸笔说”,开创性地纳精神解放于绘画,突出了不求形似的创作主观性,以及人画合一的境界追寻。明代的美术理论研究以徐渭的“写意论”和董其昌的“南北宗论”最具有标志性,画派研究以及基于流派的风格、市场、筆墨形式的文本生产蔚为大观。继明而兴,清代美术理论延伸至更为精微、具体、复杂的维度,相较于实践层面的固化萎缩,理论成就可圈可点。

综合观之,虽多有旁涉,清以前的美术理论可概括为纵向上以时间线性、横向上以点状形态为特征的内部研究,多论断少阐释,理论间语义多有歧义,总体形塑为封闭的扁平体系。

自上个世纪30年代,以滕固先生为代表的中国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美术理论家引进西方美术研究方法以来,中国的美术理论开启了与国外接轨的历程。无须讳言,在后来特殊的历史时期,中国美术理论陷入困境,但自上世纪80年代,尤其是“85美术思潮”以来,西方美学、哲学、艺术理论的译介,无疑刺激和诱发了中国美术理论的研究热潮,中国特色美术理论体系的构建意志得到强化,专业研究人员大量扩充,专业分工日趋细化,依托于多样的研究方法和传播媒介,生产了数量可观的理论文本。

作为理论依托的知识累积

无论东西方,抑或现代、后现代和当代,美术理论均发生了重大的转向。一是形态学意义上的美术处于不断扩大边界和扩充品类的新阶段;二是基于本体越来越多的新问题;三是艺术与社会、人性、生活、经济等越来越密集的关联;四是以接受美学的确立和“作者已死”为表征,作者与观者阐释权力发生位移,单纯的传统的内部研究已经不能充分提供合法性和合目的性。于是,扩大研究范畴,展开外部研究,从艺术本体外缘和关联出发为艺术家、作品、事件、流派、运动提供新解释和新理据。

鉴于中国当代艺术创造对西方的追摹现实,在形态、时间、影响各方面皆尽力追赶,以达至比肩甚至超越。在理论方面,也力图在借鉴的基础上逐步实现认识论、方法论和实践论意义上的同步。无疑,古今中外、相关领域的既有的文本、技术皆成为可资利用的知识。

当下的美术理论构建,一方面得益于多学科知识的辅助襄持,获得了更为多元化的研究方法,拓殖了更为开阔的学术视野和更为精深的认知理路;另一方面,美术理论构建明显存在限缩、虚化和脱离本体甚至逸出规定范畴的现象,学科属性越来越模糊化。作为文本场域,各种理论轮番以主角的身份登场,而缺乏“自反”能力的美术存在着无力自证而沦落为哲学、美学、社会学、文化人类学、历史学、政治经济学、心理学等更为庞大的学科体系的材料宿命和身份附庸的巨大风险。这种情况亟须在知识选择与应用的实践过程中有所矫正,理顺与相关学科的主次、权重、辩证等关系,改变美术理论的自身弱化和虚无主义倾向,避免陷入理论偏向的泥淖,最终丧失自我主体性的负面结果。

中国美术复杂而失衡的事实和现实,必然导致理论体系的构建面临着危机与机遇的双重考验。毋庸置疑,既有理论的天然知识性不必然导向新理论的发现与创造,已生产的诸多论述的学术密度与高度不尽如人意,虽然由知识而理论是必由之路,但知识发现、储备、结构、应用任何一个环节的短板都有可能成为路障,其间的危机主要表现在既有知识的理论化欠缺活性,知识固化影响下理论写作的模式化,美术领域内外知识的碎片化、浅表化、区分化所导致的整合偏狭、生硬、牵强或刻意,各学科知识之间的融会障碍,对新知识的消化不良等等情况导致对新理论的生产赋能不足,为求新而强行嫁接其他学科的理论知识,凡此种种,限制了理论转化和理论生成,使得大量研究冗余或成色不足。

机遇寓于危机之中。美术基于形式、色彩、材料、技术、图像、观念等隐含着无数学术端口、有待挖掘的封存于肌理褶皱中的历史与现实信息、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及需要填补的空白。这些目标或问题,须以知识作为解决的工具,并以知识的工具理性实现理论和理论体系构建的价值理性和意义。

路径决定抵达的可能,满足理论构建需要破解有关知识数量、质量的问题。故需拓宽知识来源,奠定学术能力基础。基于专业,应以对各类、各阶段、各分科美术史的谙熟为第一要务。基于兴趣,应以美术史为原点,尽最大可能进行辐射,由近及远、由浅入深,不断引进更多必要的知识。基于需要,由博而专,应由粗而精,渐次掌握相关学科基础理论并将之沉淀为知识。积累知识的同时,提高界定、梳理和融合的能力,尤其是重大理论脉络如笔墨问题、形式研究问题、阐释的方法论问题等。

另外,重视现场(教学现场、创作现场、展览现场、研讨现场)的本源性知识作用,读图的日常性作业习惯,对理论动向保持敏感,持续知识更新、知识活化以及知识的系统性等对于知识体系的构建缺一不可。

再之,从重要的如历史转折期、风格转折期、技术(科学)转折期、观念转折期、重大理论转向转折期中发现理论机遇是当下美术理论体系构建中少有人开发的领域,也是阻断知识贯通性的重灾区,转折的过程中蕴藏着尚未被发现的知识,此处大有可为。

因于美术学科特色,知识与理论惯于以文本形态实现互证,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背景下,知识除作用于惯例性的研究之外,新美术理论体系的构建对于知识和知识利用提出了新的要求。朱熹曾言:“须是看着他那缝罅处,方寻得道理透彻。”这实质上给出了现阶段知识积累新的方向和方法,即以间性方式为出路,积蓄力量,发挥能量。要之,知识的存在不应以浪费、重复、消解或生产冗余文本为存在状态,而必以先进性的理论构建为一个重要的着眼点和旨归,这才是根本性的知识出口。

一言以蔽之,互生性架构了二者相辅相成的理想逻辑。

(作者就职于西安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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