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宫苑中的花木

2023-09-20 02:42周高宇
新美术 2023年4期
关键词:徽宗荔枝

周高宇

考证徽宗宫苑中的花木,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研究徽宗的花鸟画,也有助于了解那时在徽宗引领和指导下的院体花鸟画为何如此兴盛,能创造出“宣和体”或者“院体”的样式。这些成就的取得,和当时用“花石纲”入贡开封的大量花木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它们提供了便利的写生条件,让当时的院中画家们开阔了眼界,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作品。

北宋东京开封(今河南开封)地处华北平原腹地,位于黄河下游南岸之滨,地势平坦,该处土壤系由黄河多年冲积而成,多为黏土、壤土和沙土,没有山地。从宋代文献资料可知这里春季干旱多风,夏季高温多雨,秋季天高气爽,冬季寒冷干燥,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

从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来看,北宋首都所在地域的物产有限,因此需要从全国各地征调大批各种物资以维持生存,北宋政权专门设立发运司这一机构可见一端。我们从稻米的供输可以看到,发运司每年需要从东南六路调供汴京六百万石左右,运输方式为漕运,因此由长江中下游地区入淮水,经汴水入京的水路是维持北宋政权统治的生命线。徽宗统治的中后期大兴土木,朝廷为此从南方搜刮了无数花石编成“花石纲”,也经该水路到达汴梁。

入贡徽宗的花石等物,为举国之力所获,故品种非常丰富,由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的文字可见一斑:

……太湖、灵璧、慈溪、武康诸石,二浙花竹、杂木、海错,福建异花、荔枝、龙眼、橄榄,海南椰实,湖湘木竹、文竹,江南诸果,登、莱、淄、沂海错、文石,二广、四川异花奇果。1[ 宋] 徐梦莘,《 三朝北盟会编》 卷五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上册,第360 页。

由于北宋被金国灭亡之际,大部分历史档案灭失,《宋史》的编纂过程就非常困难,研究和徽宗相关的问题也面临同样的状况,但历史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所以我们还能从那个时代的文字和书画中查找到徽宗园林的相关花木信息,此为第一手的资料,另外后人的一些文字材料也可作为补充。

到目前为止,徽宗宫苑中的花木已统计到九十二种植物,“花石纲百卉臻集”不是妄语。通过仔细辨析,发现大部分植物都来自汴梁之外的地域,这些入贡之物,从其用处大概可分为三大类:祥瑞植物,装饰植物,园林植物。

一 祥瑞植物

在南宋邓椿的《画继》“圣艺”条中,对徽宗朝入贡的祥瑞有一部分记载,这些瑞物后来成为累至千册的《宣和睿览册》的主要题材。2[宋]郭若虚、邓椿,《图画见闻志·画继》“圣艺”条,米田水译注,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 年,第55 页。原文为:“其后以太平日久,诸福之物,可致之祥,凑无虚日,史不绝书。动物则赤乌、白鹊、天鹿、文禽之属,扰于禁御;植物则桧芝、珠莲、金柑、骈竹、瓜花、来禽之类,连理并蒂,不可胜纪。乃取其尤异者,凡十五种,写之丹青,亦目曰《宣和睿览册》。复有素馨、末利、天竺、娑罗,种种异产,究其方域,穷其性类,赋之于咏歌,载之于图绘,续为第二册。已而,玉芝竞秀于宫闼;甘露宵零于紫篁。阳乌、丹兔、鹦鹉、雪鹰,越裳之雉,玉质皎洁,之雏,金色焕烂。六目七星,巢莲之龟;盘螭翥凤,万岁之石。并干双叶,连理之蕉,亦十五物,作册第三。又凡所得纯白禽兽,一一写形,作册第四。增加不已,至累千册。”作为祥瑞的植物,必须要有异于同种植物的表现,有些应该已经发生了基因突变。《宣和睿览册》的第一册中,描绘的都是连理并蒂的桧芝、珠莲、黄柑、竹子、瓜花、林檎果等物,喻示徽宗多年太平岁月的统治业绩得到上天的感应和回馈;第二册里的祥瑞有素馨、茉莉、天竺、娑罗等充满异域风情的植物,表示徽宗的政治能力使得大宋国力强盛,从而万国来朝;第三册里则有玉芝、紫篁、连理蕉等植物;第四册都是白色的禽兽,而第五册之后的画册内容则失去了记载。这里的祥瑞植物,应该是植物本身有连理的枝条,并蒂的则为果实。并蒂花因其具有时效性,要入贡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这花开放在徽宗的后苑。在宋人册页中,有一张《牡丹图》值得我们关注(图1),图中的牡丹色近魏紫,为三头牡丹,应该是一张祥瑞画。北宋有为瑞异画图的传统,如宋仁宗天圣四年大内出双头牡丹芍药图示宰臣,令三馆各进诗赋。3[清]徐松,《宋会要辑稿》第三卷“瑞异一”,中华书局,1957 年,第52 册,第2071 页。

图1 [宋]佚名,《牡丹图》,绢本设色,纵24.8 厘米,横26.9 厘米,故宫博物院

二 装饰植物

作为装饰的贡花主要有牡丹和芍药,用于室内装饰时通常插在花瓶里作为摆饰,个人装饰则是簪花。

牡丹花在国人眼里是荣华富贵的象征。洛阳牡丹的兴盛始于唐代,和武则天以洛阳为武周实际都城有很大关系。北宋时期,西京洛阳依然是种植和欣赏牡丹花的中心,欧阳修根据洛阳的牡丹品种编写了《牡丹谱》,记录了他见到的二十四种牡丹,当时的洛阳人呼牡丹花为“花”,其他的花则用花名带“花”字。

真宗朝名臣李迪知河南府,洛阳牡丹开始入贡北宋朝廷,4[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八,朱易安、傅璇琮、周常林、戴建国主编,《全宋笔记》,大象出版社,2006 年,第2 编第4 册,第81页。原文为:“洛阳至京六驿,旧未尝进花,李文定公留守,始以花进。岁差府校一人,乘驿马昼夜驰至京师。所进止姚黄、魏紫三四朵,用菜叶实笼中,籍覆上下,使马上不动摇,亦所以御日气:又以蜡封花蒂,可数日不落。至今岁贡不绝。”入贡的方式是切花。由于洛阳和汴梁之间只有六个驿站的路,在那时的牡丹花季,开始把洛阳的牡丹往汴梁进贡。一开始献花的数量不多,只有三四朵,但质量极高,多为当时的名种姚黄和魏紫。以蜡封花蒂确保鲜花不枯萎,花笼中填以菜叶防晒并使花不受颠簸损坏,这些进贡的花最后会分配给帝后嫔妃和近臣等。

八十年之后的徽宗时期,洛阳的牡丹则连根带土移进了徽宗的后苑。5[宋]邵伯温,《闻见录》卷十七,同注4,第2 编第7 册,第231 页。原文为:“余去乡久矣,政和间为过之,当春时,花园花市皆无有,问其故,则曰:花未开,官遣人监护,甫开,尽槛土移之京师,籍园人名姓,岁输花如租税。洛阳故事遂废。余为之叹,又追记其盛时如此。”邵伯温(1057—1134)是北宋理学家邵雍之子,洛阳人,他常年游宦于外,在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8)返乡,结果洛阳的花园和花市都没有踪影了,问询当地人后才得知花还没开的时候,官府就已经派人来监护牡丹,刚开则全部连土装进木笼送往开封,此外还登记园丁的姓名编册,于是洛阳每年春天热闹一时的赏花故事就废掉了,这应该是政和年间中后期发生的事了。

洛阳近进牡丹栽,小字牌分品格来。魏紫姚黄知几许,中春相继奏花开。6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年,第26 册,第17050 页。

这些带土的牡丹抵达徽宗的花园后,他会仔细地给这些心仪之物挂上小牌子区分品格,那时送去宫苑的洛阳名种应该非常多,姚黄、魏紫不知几许,中春时分宫人就会陆续奏报花开的消息,可以想象得知牡丹花开的消息后,徽宗是以绝好的心情赋写了上面的小诗,只是可怜了当时的洛阳人。

而芍药则是以切花的方式进入徽宗宫廷的。朱彧于宣和元年(1119)撰写完成《萍州可谈》,书中记述了陈州(今河南周口)所产芍药在政和年间飞驰送入汴梁,三百里地费时一天一夜的事情。7[宋]朱彧,《萍州可谈》卷二,同注4,第2 编第6 册,第161 页。原文为:“陈州芍药花殊胜,近岁进花,自陈三百里一日一夜驰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时,用蜜渍蒲黄蘸其疮,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时刈去所封蒲黄,布湿地上一两时,顷絣绳以花倒悬之,真如新采者。”另外他还记载了陈州人发明的一种切花保鲜法,剪花的时候在花枝的创口上涂抹浸渍了蜂蜜的蒲黄,稍微晒一晒,等到花色有些嫣丽了装入竹筐。而取出来的时候把蒲黄剪去,放在湿的地面上一二个时辰,然后把花用绳子编好后倒悬,花就会像新采集的一样,陈州人的聪明才智应该是被徽宗逼出来的。

三 园林植物

入贡徽宗的花木中,以园林植物居多,徽宗朝的许多大型土木建筑工程需要大量的植物装点其中。在徽宗的御制《艮岳记》留有一部分这些植物的记载。8[宋]王明清,《挥尘后录》卷二,同注4,2013 年,第6 编第1 册,第92 页。原文为:“累土积石,设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取瑰奇特异瑶琨之石,取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末利、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善于雕阑曲槛……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则植梅以万数。绿萼成蹊,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萼绿华堂……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䓖,被山弥坞,中号药寮……又口禾麻菽麦,黍豆秔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巧怪崭岩,藤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下见高阳酒肆清斯阁,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日月,有胜筠庵、蹑云台、消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红桃绿李半垂,间出于密叶;芙蕖菡萏,筹蓼芳苓,摇茎弄芳,倚縻于川湄。蒲菰荇蕖,茭菱苇芦,沿岸而沂流;青苔绿藓,落英坠实,飘岩而铺砌。”由于艮岳的寿山是一座人为堆砌的小山,几乎所有生长其上的植物都是从全国各地入贡的。山上生长着桃、李、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末利、含笑等草木,在萼绿华堂则种植了万数的梅花,于药寮中培育了参、术、杞、菊、黄精、芎䓖等药物,西庄种养禾、麻、菽、麦、黍、豆、秔、秫等农作物,万松岭上遍布浓密的青松,而在排衙石上则缠满了奇形怪状的藤萝,景龙江北岸树立了不计其数的竹子,艮岳的池沼湿地中则点缀着荷、蒲、菰茭、荇、菱、芦苇、蓼、苓等植物。上述植物,只有一些药物和农作物在汴梁周边有出产,大部分均来自异域。为了能种活这些来自南方热带或者亚热带的植物,兴建艮岳的人还特地把它们原产地的土壤都取来了,涵盖了苏、杭、明、越、荆、楚、江湘、南粤等地,实在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蜀僧祖秀的《华阳宫纪事》,9祖秀,宋蜀僧,靖康中汴京为金兵攻陷,随都人避难艮岳,因纪其丘壑池馆之胜,作《华阳宫纪事》。亦记载了艮岳中的部分植物,可视为上述植物的一个补充。10同注1。原文为:“辅以蟠木瘿藤,杂以黄杨、对青荫其上……植梅万本,曰梅岭。接其余冈,种丹杏、鸭脚,曰杏岫。又增土迭石,间留隙穴,以栽黄杨,曰黄杨巘。筑修冈以植丁香,积石其间,从而设险,曰丁香嶂。又得赪石,任其自然,增而成山,以椒、兰杂植于其上,曰椒崖。接众山之末,增土为大坡,徙东南侧柏,枝干柔密,揉之不断,华华结结,为幢盖鸾鹤蛟龙之状,动以万数,曰龙柏坡。循寿山而西,移竹成林,复开小径,至数百步,竹有同本而异干者,不可纪极。皆四方珍贡,又杂以对青竹十居八九,曰斑竹麓……又于洲上植芳木,以海棠冠之,曰海棠川……濒水莳绛桃、海棠、芙蓉、垂杨,略无隙地。”靖康之乱时,祖秀避难艮岳,目睹了艮岳的胜景,他见到的植物和《艮岳记》稍异,山岗上多了黄杨木、对青竹、杏树、银杏、丁香、花椒、兰花、侧柏等物,水滨则种植了海棠、绛桃、芙蓉、垂杨等植物。这些植物,和《艮岳记》里的植物相比,更适应北方的气候和环境,也许此时南方来的一些植物因为不适应北方的风土已被部分淘汰,徽宗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劳民伤财,于是让人补种了更加适合开封的植物。

以上所列艮岳中的植物只是入贡给徽宗的花木中的一部分,徽宗的后苑和延福宫等处的园林和建筑栽植的花木尚未统计在内,内苑中的一些花木其实在徽宗上台之前已经存在,是徽宗从北宋前几代皇帝继承下来的。这些宫苑中的植物,既有餍足味觉的果木,又有满足嗅觉的香卉,也有舒服视觉的常绿植物,或是宣示自信的异域植物。

四 果木

在入贡的花木中,有荔枝、龙眼、橄榄、金桔、橙、柑、柚、枇杷、石榴、梨、李、桃、蟠桃、杏、海棠等果木,既满足了宫城里的口腹之欲,又装点了徽宗的园囿,一举两得。荔枝、龙眼、橄榄、金桔、橙、柑、柚、枇杷等物都是从遥远的南方入贡的,石榴、梨、李、桃、蟠桃、杏、海棠等物果木则在开封当地也有出产。

大英博物馆藏有一张徽宗的《写生翎毛图》,里面对新鲜荔枝的写生(图2),可谓栩栩如生。徽宗非常喜欢荔枝,把它们分别栽植在宣和殿和艮岳。这些荔枝树,都是蔡京派人从他的老家福建收罗进贡的,在当地用瓦瓮移栽已经结果的小株荔枝树,成活之后在合适的时候从仙游枫亭港海运出闽,后转漕运至汴京,再移植宫苑各处。经过长途跋涉,荔枝到达开封时也差不多正好成熟了。“何必红尘飞一骑,芬芳数本座中看。”11同注6,第17072 页。徽宗和蔡京的手段显然比唐玄宗和杨玉环高明多了。元祐八年(1093)被贬惠州的苏东坡在“日啖荔枝三百颗”的时候,肯定想不到二十年后的徽宗不须常做岭南人,也照样可以品尝到这种来自南方的新鲜珍果。

图2 [北宋]赵佶,《写生翎毛图》中的荔枝

宣和年间保和殿产出的荔枝,徽宗有时还亲自摘取赏赐给文武大臣,当时的燕帅王安中就享受过这种恩宠。12王安中(1075—1134),字履道,号初寮。中山曲阳(今河北曲阳县)人。哲宗元符三年(1100)进士。徽宗时历任翰林学士、尚书右丞。以谄事宦官梁师成、交结蔡攸获进,又附和宦官童贯、大臣王黼,赞成收复燕山之议,出镇燕山府。后又任建雄军节度使、大名府尹兼北京留守司公事。靖康初,被贬送象州安置。高宗即位,又内徙道州,复任左中大夫,不久去世。徽宗为此还赋诗一首,认为保和殿前的红荔枝,是代表先进文明的宋朝恩泽蛮夷的见证,把它赏赐给王安中,是希望大宋也能征服像辽金这样的北方游牧民族政权,可惜最后事与愿违。13[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三,同注4,2012 年,第5 编第8 册,第36 页。原文为:“宣和中,保和殿下种荔枝成实,徽庙手摘以赐燕帅王安中,且赐以诗曰: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廷臣同此味,红尘飞鞚过燕山。”

蔡絛在《铁围山谈丛》中谈到宣和末期是徽宗的园囿最兴盛的时候,从艮岳的正门阳华门入内的道路旁,种有八十棵荔枝,正中植立一株来自海南的椰子树。徽宗和手下大臣们游览的时候,就会让内侍按预定的数量赏赐这些树上结实的荔枝给臣子,完事后在荔枝簿上注销并上报徽宗。有一次蔡絛陪父蔡京游览,君臣们还一起分享了椰子树上的果子,在边上服侍的太监们也分到了两颗荔枝。14[宋]蔡絛,《铁围山谈丛》卷六,同注4,2008 年,第3 编第9 册,第256 页。原文为:“苑囿最盛宣和末。所谓艮岳,正门曰阳华,亦五戟,制同宸禁也。自华阳门入,则夹道荔枝八十株,当前椰实一株……每召儒臣游览其间,则一珰执荔枝簿立石亭下,中使一人宣旨,人各赐若干,于是主者乃对簿按树以分赐,朱销而奏审焉。吾一日偶获侍从鲁公入,时许共赏椰实。一小珰登梯,就摘而剖之,诸珰人荔枝二枚。”徽宗对手下人也算有情有义。

徽宗的老师吴元瑜,在他的宦途晚期担任光州兵马都监后,“再调官辇毂下”,为徽宗的侍从,这也是吴元瑜的卓越绘画才能所致。15参见[宋]佚名编,《宣和画谱》卷第十九“花鸟五”,“吴元瑜”条,台北故宫博物院影印元大德本。徽宗主持编纂的《宣和画谱》,因为徽宗本人皇帝的身份,没有和画家们一同列入其中,令我们失去了一份研究徽宗的绝好材料,然而有鉴于吴元瑜和徽宗的亲近关系,宣和内府所藏其作品,恰能为我们研究徽宗时期的艺术史提供很好的帮助。

今御府所藏一百八十有九:

……钗头红荔子图一……虎皮红荔子图一,方红荔子图一,玳瑁红荔子图一,粉红荔子图一,朱柿荔子图一,牛心荔子图一,蚶殻荔子图一,真珠荔子图一,丁香荔子图一。16同注15。

宣和内府共收藏吴元瑜一百八十九张画作,其中荔枝图达十幅之多。这些荔枝图应该都是写生设色画,它们的命名全部根据所画荔枝的品种而来,其名字和蔡襄的《荔枝谱》中记载的十个荔枝品种完全一致,17蔡襄(1012—1067),字君谟。北宋名臣,书法家、文学家、茶学家。兴化军仙游县(今福建省仙游县)人。天圣八年(1030)登进士第,先后任馆阁校勘、知谏院、直史馆、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枢密院直学士、翰林学士、三司使、端明殿学士等职,出任福建路转运使,知泉州、福州、开封和杭州府事。治平四年(1067),蔡襄逝世。累赠少师,谥号“忠惠”。蔡襄为官正直,所到之处皆有政绩。有《蔡忠惠公全集》传世。因为吴元瑜一生没有到过闽、粤、蜀等这些出产荔枝的地方,他只能写生那些开封城里栽种的荔枝。这段画名的记录一下子让历史变得真实和丰富起来,向徽宗进贡的荔枝不再只是一个名词概念,让我们知道至少包含十个荔枝品种。《荔枝谱》中关于这十种荔枝品种的文字如下:

钗头,颗红而小,可间妇人女子簪翘之侧,故特贵之。

虎皮者,红色绝大,绕腹有青纹,正类虎斑。尝于福州东山大乘寺见之,不知其出处。

方家红,可径二寸,色味俱美。言荔枝之大者,皆莫敢拟。岁生一、二百颗,人罕得之。方氏子名蓁,今为大理寺丞。

玳瑁红荔枝,上有黑点,疏密如玳瑁斑。福州城东有之。

粉红者,荔枝多深红,而色浅者为异,谓如傅朱粉之饰,故曰粉红。

朱柿,色如柿红而扁大,亦云朴柿。出福州。

牛心者,以状言之,长二寸余,皮厚肉涩。福州唯有一株。每岁贡干荔枝,皆调于民。主吏常以牛心为准,民倍直购之以输。予尝黜而不用。

蚶壳者,壳为深渠,如瓦屋焉。

真珠,剖之纯瓤,圆白如珠,荔枝之小者止于此。

丁香荔枝,核如小丁香。树病或有之,亦谓之穛核皆小实也。18[宋]蔡襄,《荔枝谱(外七种)》,陈定玉点校,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7 页。

上述十种荔枝,蔡襄只把方家红荔枝归于排列等次者,色味皆美,其余九种归于未列等次者,味多不佳,而以形、色稀异见长,符合“异果”之谓。蔡京和蔡襄都是盛产荔枝(图3)的福建仙游人,两人同宗,蔡京自认是蔡襄族弟,当年蔡京显然就是按照《荔枝谱》上记载的品种给徽宗进贡荔枝的,进贡时应该颇费了一番心思。《宣和画谱》的编写者手头应该也有一本《荔枝谱》,因为这两本书提及的荔枝品种名称的排列秩序几乎完全一样。

图3 [宋]蔡襄《荔枝谱》中记载的福建荔枝名种陈紫

《宣和画谱》记载的这十种荔枝还有助于我们考订吴元瑜的卒年。陈高华先生的《宋辽金画家史料》“第四十二 吴元瑜”条中载生卒年不详,19陈高华编,《宋辽金画家史料》,文物出版社,1984 年,第333 页。政和初(1110)徽宗以蔡攸贡一小株橄榄以为珍,大规模的花石纲入贡要到政和中期(1114)大兴土木之后,吴元瑜也应该是在政和中后期才能写生这些荔枝,《宣和画谱》成书于宣和二年(1120),那时吴已过世,所以吴大概卒于政和年间后期的这几年时间里。

徽宗有不少诗作写到了南方入贡的果树,如枇杷20同注6,第17049 页。原文为:“二浙枇杷得地荣,移来丹宇倍生成。天心赋予偏繁盛,珍物由来出太平。”(图4)、杨梅21同注6,第17047 页。原文为:“杨梅泽国最荣昌,此岁移来入上方。造化想知偏借力,结成繁实胜江乡。”(图5)、橙22同注21。原文为:“江浙秋橙入上都,深宫培植向庭除。金丸磊落尤珍异,均赐臣邻侑乐胥。”(图6)、柑23同注6,第17048 页。原文为:“秋杪金柑产玉庭,云根呈瑞故连茎。相期不是尘中物,占得成双雨露荣。”(图7)等,种在他的宫苑中,移植方式估计和从闽地运送来的荔枝一样,都是带果实的移种。这些水果很多都从江浙上供,这里面应该有朱勔的功劳。枇杷是从浙东、浙西而来,杭州余杭塘栖现在还以产优质枇杷闻名于世,徽宗《枇杷山鸟图》的枇杷当是写生入贡的有果枇杷。杨梅则从泽国来,应指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江浙,如苏州太湖边的洞庭东山、西山和宁波余姚素以产优质杨梅出名。柑桔和从江浙来的橙子属同一产地,据载当时的苏州洞庭山得益于太湖庞大的水体环境,免受或者减轻了秋霜的冻害,盛产优质的桔子,广大桔农以此致富。在徽宗眼里,这些布满繁实的果木以及连茎的金柑等都是太平盛世的瑞应,所以有时他也分赐给臣邻,大家共同分享这份欢乐。

图4 枇杷

图5 杨梅

图6 橙

图7 柑

五 香卉

纳贡者通过献纳果木满足徽宗宫廷的口腹之欲,也会通过献上香花植物给徽宗带去嗅觉上的享受。宋代文人士大夫中流行“四般雅事”:点茶、插花、焚香、挂画。宋人焚香的方式很多是使用炭火炙烤放在银板上的香丸,只有香味没有烟味,显得更加科学。香丸也叫“合香”,将各种香料按照不同比例捣成粉末和蜂蜜、果汁调制好后风干而成。香料取材非常广泛,除了檀香、龙涎香、沉香、麝香、龙脑等罕见香料之外,还会选择自然界中的常见香花和香果,如荔枝壳、苦楝花、松子膜、柏树果、香橙皮之类采摘晒干后合香,追求香气的淡雅清逸。

不少宋代名人都是制香高手,如韩琦、苏轼、黄庭坚、陆游、杨万里等,徽宗应该也是个中好手,焚香是他生活的日常,在《听琴图》中弹琴的徽宗边上就放置了一个用以焚香的炉,使得弹琴者可以快速入静,缥缈的烟气和悠扬的琴声在节奏上也非常合拍协调。在香料上徽宗应该更为讲究,大内有专门的香药库供应皇宫里的各位主人用香。蔡京《延福宫曲宴记》中曾记载他在会宁殿见到的八盒物品,24[宋]王明清,《挥尘录余话》卷一,同注4,2013 年,第6 编第2 册,第13 页。原文为:“次诣穆清殿,后入崆峒洞天,过霓桥,至会宁殿,有八合东西对列,曰琴、碁、书、画、茶、丹、经、香。臣等熟视之,自崆峒入,至八合所陈之物,左右上下皆琉璃也,映彻焜煌,心目俱夺。”应该是徽宗的日常生活之物。其中的香盒,并非敬献给天帝、佛陀、圣人或者祖宗的礼品,而是盛放着徽宗为了取悦自己的日常用香。素馨、25[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下)》卷十,同注4,2012 年,第5 编第4 册,第162 页。原文为:“素馨花 岭外素馨花,本名耶悉茗花。丛脞幺么,似不足贵。唯花洁白,南人极重之。以白而香,故易其名。妇人多以竹签子穿之像生物,置佛前供养。又取干花浸水洗面,滋其香耳。海外耶悉茗油,时于舶上得之。番酋多以涂身。今之龙涎香,悉以耶悉茗油为主也。”茉莉、含笑、水仙、桂花、栀子、瑞香等来自南方的自然香花,给徽宗的皇室增加了视觉之外嗅觉上的享受,纳贡人应该深知徽宗在这方面的爱好,现在还不知道徽宗有没有用这些花合制过香丸。

徽宗《艮岳记》里提到的素馨花(图8)也叫耶悉茗花,根据西汉陆贾(约公元前240 年—公元前170 年)《南越记》的描述,至少在公元前2 世纪此花就和茉莉花一样,随着海上贸易之路来到岭南。这是一种细小琐碎、雪白芳香的花朵,两广的人爱其香气而家家户户种植它。胡人用它来榨汁提取精华,据说可以用来治疗麻风病,这种耶悉茗油的香气夸张到可以从手心穿透到手背。26[宋]高似孙,《纬略》卷九,同注4,2013 年,第6 编第5 册,第308 页。原文为:“耶悉茗油 耶悉茗花是西国花,色雪白。胡人携至交广之间,家家爱其香气,皆种植之。《广州图经》曰:舶上有耶悉茗油,盖胡人取花压油,偏宜麻风,膏摩于手心,香透于手背。嵇含《南方草木状》曰:耶悉茗花、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国移植于南海。南海人怜其芳香,竞植之。陆贾《南越记》曰:南海之境,五谷无味,百花不香。此二花特芳香者,缘自胡国移至,不随水土而变。与夫橘北为枳异矣。彼之女子,以彩丝穿花心以为首饰。段公路《北户录》曰:耶悉茗,今之素馨也。”而岭外的女子则用竹签或者彩丝穿花装饰自己或者供养佛祖,有时也用它的干花浸水洗面,正因为它的异香,耶悉茗油常常代替龙涎香作为香料。

徽宗的宫苑种有末利,即茉莉花27[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同注4,2012 年,第5 编第7 册,第122 页。原文为:“茉莉花 茉莉花,亦少如番禺。以淅米浆日溉之,则作花不绝,可耐一夏。花亦大且多叶,倍常花。六月六日又以治鱼腥水一溉,益佳。”(图9),这也被徽宗的画作《听琴图》所证实。生活在宋高宗绍兴年间的陈善曾经写了一段《南地花木北地所无》的文字,28[宋]陈善,《扪虱新话》卷十五,同注4,2012 年,第5 编第10 册,第118 页。原文为:“南地花木北地所无 南中花木有北地所无者,茉莉花、含笑花、阁提花、鹰爪花之类,以性皆畏寒。故茉莉唯六月六日种者尤盛;含笑有大小,小含笑有四时花,然惟夏中最盛;又有紫含笑,香犹酷烈。茉莉、含笑皆以日西入稍阴,则花开。初开,香尤扑鼻。予山居无事,每晚凉坐山亭中。忽闻香风一阵,满室郁然,知是含笑开矣。阁提花微似栀子,香而色雪白。鹰爪花亦谓之鹰爪含笑,香亦不减。闽、广市中,妇女喜簪茉莉,东坡所谓‘暗麝着人’者也。制龙涎香者,无素馨花多以茉莉代之。郑德素侍其父将漕广中,能言广中事,云素馨唯蕃巷种者尤香,恐亦别有法耳。龙涎以得蕃巷花为正。云近日浙中好事家,亦时有茉莉、素馨,皆闽商转海而至。然非土地所宜,终亦不盛。”记载了当时茉莉花、含笑花(图10)、阁提花、鹰爪花由于不畏寒,在宋代都是岭南的花木,北方的地域是没有的。茉莉和含笑都盛开在盛夏之夜,闻到香气就可以知道是它们开了。闽、广的妇女喜欢在头上簪茉莉花,苏东坡形容为“暗麝着人”,极言其香也。茉莉油和素馨油一样可替代龙涎香作为合香的香料。胡人种的素馨味道更香浓一些,可能是另有一套种植的方法。那时浙中有茉莉花和素馨花的爱好者种植它们,但生长并不茂盛,跟不适应当地的水土气候还是有很大的关系。后一段文字中范成大指出在广西桂林,茉莉花每天只要用淘米水灌溉或者在六月六日这一天用鱼腥水浇透,就会收到花多叶大的效果。

图9 茉莉花

图10 含笑花

水仙花(图11)出现在宋徽宗的《腊梅山禽图》中,图中的花是重瓣的。这也是一种外来香花物种,其原产地在地中海沿岸,大概在唐末五代时进入中国。传统中单瓣水仙称金盏银台,重瓣水仙称玉玲珑,南宋诗人杨万里反对当时的人把重瓣水仙叫作金盏银台,认为它才是真水仙,赋诗一首力赞其美,究其原因大概文人君子觉得带金银的名字俗气而喜欢以如君子般温润的美玉命名它。29[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四,同注4,2013 年,第6 编第4 册,第142 页。原文为:“水仙花有单叶者、有千叶者。杨诚斋云:世以水仙为金盏银台,盖单叶者,其中真有一酒盏,深黄而金色。至千叶水仙,其中花片卷皱密蹙一片之中,下轻黄而上白,如染一截者,与酒杯之状,殊不相似,安得以旧日俗名辱之?要之,单叶者当命以旧名,而千叶者乃真水仙。云:薤叶葱根两不差,重蕤风味独清佳。薄揉肪玉围金钿,浅染鹅黄剩素纱。台盏元非千叶种,丰容要是小莲花。向来山谷相看日,知是它家是当家。”

宋徽宗曾经撰写过《大观茶论》,目前对他是否是该书作者存在争议,但徽宗的宫苑中种植了茶树是千真万确的(图12)。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徽宗《欲借风霜二诗帖》(图13)中,有一首关于茶树的诗:

图12 茶树

图13 [北宋]赵佶,《欲借风霜二诗帖》,纸本楷书,纵33.2 厘米,横 63.0 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

风霜正腊晨,早见几枝新。预荷东皇化,偷回北苑春。

旗枪随不类,荈孽似堪伦。已有清荣谕,终难混棘蓁。

该诗描述徽宗见到了腊月风霜中的茶树,有几枝冒出了新芽,这几个芽苞抢先获得了东皇的造化之力,偷偷展示了北苑的春天。由于芽苞太小如雀舌谷粒,还不能算一芽一叶的旗枪。徽宗认为喝茶令人神清气爽,它的好处在生活中到处相传,茶是不可能和荆棘、榛莽为同一类的植物。

徽宗的《茶论》成书于大观元年(1107),全书二十篇,根据徽宗自己丰富的品鉴茶叶经验,对北宋末期蒸青团茶的生产、制作、使用和储藏过程提出了一系列独到规范和见解,是一份经过提炼的珍贵茶文化书册,有助于我们了解九百年前中国人的饮茶风尚和习俗。书的确切作者存疑,笔者认为其组织编写可能和蔡京有很大的关联,因为蔡京恰好来自盛产茶叶的闽地,该地历代是贡茶之地。徽宗在撰文之余,也常常在宫廷聚会中亲自为臣子们烹调茶汤,通过茶香促进君臣之间的友谊。30[宋]岳珂,《桯史》卷九,吴企明点校,中华书局,1981 年,第106 页。原文为:“上命近侍取茶具,亲手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酦面,如疏星澹月,顾诸臣曰:此自布茶。饮毕皆顿首谢。”

六 常绿植物

徽宗《祥龙石图》上的三种植物瑞香、黄杨和石菖蒲和入贡的众多植物如松、柏、杉、桧、荔枝、竹子等一样,都是常绿植物。绿色是生命的象征,每个主人都希望自己的花园四季常绿。中国历代大部分统治者如汉武帝、隋炀帝之流,不愁富贵,只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长久直至如仙人般永生。他们建造的园囿如上林苑、太液池等,其实一直在努力模仿传说中的神仙居住和生活的洞天福地。海上三山方丈、蓬莱和瀛海虽然遥不可及,但通过努力在凡俗中建造让自己舒适安逸的园林似乎更为可行。徽宗也概莫能外,艮岳的设计思想亦如是,常绿植物在其间就显得非常重要,它们代表着恒久,否则徽宗在画学入学的考试中也不会出“万年枝上太平雀”的题目了,常绿植物在他眼里是有特定含意的。

中国传统文化中最能代表四季常青的植物就是松、柏。宋代叶梦得的《避暑录话》中谈到了开封附近的中原大地松、柏、桧、杉的分布情况。31[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同注4,第2 编第10 册,第292 页。原文为:“五方地土风气各不同,古之立社各以其所宜。木非所宜,虽日培之不植。许、洛地相接,嵩山至多松,而许更无有。王幼安治第,遣人取松栽百余本种之,仅能活一株,才二尺余,视之如婴儿也。乃独宜柏,有伐以为椽者。睢阳近亳,有桧而无松,亦不多得。亳州宅堂前有两株,樛枝左纽,高二丈余,百年物也。至杉,则三州皆无之。木之佳者,无如是四种。”在开篇中叶梦得指出各地的风土气候各不相同,种植的作物也须因地制宜,树木也是一样的道理,否则就算每天辛勤培养照护也不能成活,可惜这段话徽宗没能看到。

许昌和洛阳两地接壤,洛阳在开封的西面,许昌在开封的南面。洛阳的嵩山松树(图14)很多,许昌则没有。和叶梦得同时期的王幼安在许昌安家,在宅边种下一百多棵松树只活了一株,而且高才二尺多,如婴儿般娇气。许昌只适合柏树(图15)生长,甚至有可以做屋椽的柏材。而许、洛两地东边靠近亳州的睢阳,有桧(图16)没有松,桧也不多见。开封东边的亳州州宅前有两棵二丈多高枝条纠结的百年老桧。至于杉木(图17),则这三州都没有。由此可见,在黄河边平坦的开封府,松和杉是绝对没有的,桧和柏也够呛,根据文献记载确实也需要东南六路的大量上供。徽宗平地堆砌起一座山,却给当时的社会带来大量衍生的问题,一个小世界的诞生最终改变了整个大世界。

图14 松

图15 柏

图16 桧

图17 杉

竹子和上述的裸子植物一样也是常绿植物。徽宗亦收集了很多竹子种类,对竹子的喜爱通过他的画作和诗歌就能传递出来,在他的画和诗中,竹是出现次数最多的植物。其园林之中,也遍布各色竹子。32[宋]张淏:《云谷杂记》佚文,同注4,2016 年,第7 编第1 册,第86 页。原文为:“寿山艮岳……大率灵壁太湖诸石,二浙奇竹异花,登莱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异木之属,皆越海渡江,凿城郭而至……循寿山而西,移竹成林,复开小径,至数百步,竹有同本而异干者,不可纪极。皆四方珍贡,又杂以对青竹十居八九,曰斑竹麓。”

在《诗经·卫风·淇奥》 中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诗句,淇水在今天的河南省北部林州市,是发源于山西省陵川县的一条古黄河支流,周代(约公元前1046 年—公元前256 年)属于卫国,那个时候淇水流域有竹子生长。魏晋时“竹林七贤”的故事即发生在稍南的河南辉县,河南自古以来有竹子生存,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刚竹属竹子成长。北宋皇城内苑,徽宗上位之前,也一直有竹子生长。33同注3,第2072 页。原文为:“宋仁宗皇祐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甲戌,召辅臣、两制、馆阁官观后苑瑞竹。其竹一本两茎,退多为赋颂以献。是年,后苑产双竹,召从臣与观,皆赋诗颂美之。”而在南宋张淏《云谷杂记》中“寿山艮岳”条的记载中可知,北宋末期从浙东、浙西和湖湘两地向汴梁入贡了竹子,这些竹子应该是长江流域以南的具有鲜明特征的特产竹子。

湖湘进贡的竹子是其地特产的文竹,就是有斑纹的斑竹,又叫湘妃竹(图18)。传说竹竿上面的斑点是因为舜帝的两位妃子娥皇、女英痛心舜帝之逝的泪滴化成。从上段记载文字中可以看到这些斑竹就种植在艮岳的斑竹麓。和这些斑竹种在一起的还有一种叫“对青竹”的竹子,在《云谷杂记》的“竹之异品”条中,34[宋]张淏,《云谷杂记》佚文,同注4,2016 年,第7 编第1 册,第94 页。原文为:“竹之异品颇多,《成都古今注》:对青竹,竹黄而沟青,故每节若间出云。此竹,今浙中亦有之,惟会稽颇多,彼人呼为黄金间碧玉。”则对艮岳中的对青竹(图19)也有记载。对青竹,黄色竹竿、竹竿中的竹沟为青色,在竿上随竹节相间着出现,所以叫“对青竹”。这种竹子浙东的会稽很多,当地人称这种竹为“黄金间碧玉”,一直到现在还是这种叫法。两浙奇竹中应该包含了这种很有特点的对青竹。

图18 斑竹

内侍贾祥是徽宗时期的开封人,善画竹石、草木、鸟兽、楼观等,精于赏鉴,这种爱好应该深受徽宗的影响。由于其内侍身份,极少会出京城,像童贯这样南征北战的太监毕竟还是少数。宣和御府收藏了贾的十七件作品,其中有三件《湖石紫竹图》,35同注15,花鸟四,“贾祥”条。原文为:“内臣贾祥字存中,开封人……今御府所藏十有七: ……湖石紫竹图三。”这些图画应该是着色画,否则图中的竹子不可能被认定为紫竹。紫竹(图20),禾本科刚竹属常绿植物,因其竹竿为紫黑色而得名,传说中佛教的观世音菩萨就居住在南海紫竹林。它广泛分布于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各地,在今天的湖南南部与广西交界处尚可见野生的紫竹林。这种紫竹应该从湖湘或者两浙入贡而来,而贾祥之作当是从当时的宫苑中直接写生再配上太湖石成图的。

图20 紫竹

七 异域风采

在徽宗的园林植物中,有相当一部分为热带或亚热带植物,这为当时身处温带的北方平原之人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在艮岳的正门种植着具有强烈异域色彩的来自海南的椰树。大陆对海南的开发很晚,海南在宋代为蛮夷聚居之地,也是北宋朝廷流放犯人之地,晚年的苏轼有一段时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渡海而来的椰树(图21),是徽宗政治自信的一种象征,艮岳有不少千里迢迢而来的植物都承载了这份自信。这些植物在满足徽宗好奇心的同时也让当时的汴梁居民们大饱眼福。徽宗御制《艮岳记》提及:

图21 椰树

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末利、含笑之草。36同注1。

上文中的所列植物俱是入贡之物,也大都是南方炎热之地的产物。榔栝指的是产自岭南的桄榔(图22)。范成大(1126—1193)从乾道七年(1171)至淳熙二年(1175)出知静江府(今广西桂林),所著《桂海虞衡志》记录了当时广南西路的风土人情。其中一则文字详细记录了桄榔木的茎、根、花的特征及材性、用处等。作为一名外放的文官,岭南的花木还是令这位江南人士感觉非常新奇的。37[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佚文,同注4,2012 年,第5 编第7 册,第148 页。原文为:“桄榔木 省地溪洞俱有之。身直如杉,又如大竹有节,一干挺上,高数丈。开花数十穗,绿色。一穗垂数十条,袅袅皆长数尺,如缨络旄拂,了缀条上,虚脆如笋蔗。根坚实,外有紫斑靥如孔雀尾,工人碹以为器而用。性犷不耐风,易璺裂。又传其刺损人,难以疗。”

图22 桄榔

同一部书中还记录了运往艮岳的渠那花和玉羞花。宋代的渠那花现在称作紫薇花(图23),紫薇花的花期为6 月到9 月,所以又叫“百日红”,现在还不知道范氏记录的花名是外来词还是广西当地的土著发音。38同注37,第122 页。原文为:“枸那花,叶瘦长,略似杨柳。夏开淡红花,一朵数十萼,至秋深犹有之。”玉羞花,也叫玉修花,是一种四季开粉红色花的植物。39同注37。原文为:“玉修花,粉红色,四季开。”范氏的另一部著作《桂海花木志》中对玉修花有比较详细的说明:玉修花在春夏之交大面积开花并且结下果实,枝头大的果实成熟开裂的时候,一旁还有粲然的粉红色花朵开放,把花和实折下来放在盘子里端上筵席,是值得赏玩的物品。根据文中的特征,玉修花应该是苹婆花(图24、图25)。苹婆花开放时白玉色中微带粉红,其样貌很像一个个佛教中修炼用的手印,其得名大概来源于此。

图23 紫薇花

图24 苹婆花

图25 苹婆果

美人蕉(图26)也是异域特征非常明显的植物,宋人笔记中也提到了此物。40[宋]袁褧,《枫窗小牍》卷下,同注4,2008 年,第4 编第5 册,第241 页。原文为:“花石纲百卉臻集,广中美人蕉,大都不能过霜节。惟郑皇后宅中,鲜茂倍常,盆盎溢坐,不独过冬,更能作花。此亦后随北驾,美人憔悴之应也。”来自两广的美人蕉,原产印度,在汴梁大都不能度过严寒的秋冬。只有徽宗郑皇后宅里的不仅能越冬,而且还能开花,比一般的美人蕉茂盛,甚至长满了种植它的花盆。郑皇后后随徽钦二宗北狩,宋人的想象力也真是丰富,立刻能够望文衍义,美人蕉居然成了美人憔悴的前兆。

图26 美人蕉

“宣和无限丹青手,好画当年花石纲。”41于风,《古代画诗分类选编》,岭南美术出版社,1991 年,第262 页。徽宗宫苑中的花木,对于当时汴梁的花鸟画家来讲是一个福音。在徽宗的带领下,他们得到了大量的写生机会来创作作品,因此“宣和体”的形成和花石纲是有很大关系的。中国美术史习惯以朝代来划分绘画作品,这种划分法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在于容易割裂前后朝代的传承关系,让人形成对某个朝代作品僵硬的风格印象。徽宗时期很多画院中人最后流落到南宋临安等地,其绘画的基础大多是在北宋时期打下的,特别对花鸟画来讲,北宋末期和南宋前期应该看作一个整体,而不能以北宋绘画、南宋绘画简单的划分之。

由于水土气候等原因,也局限于当时对自然认识有限,这些南方入贡的花木,具有时效性,有些花木甚至活不过入贡那一年的冬天。因此对我们判断有些院体花鸟画和徽宗宫廷的关系时很有帮助。

《橙黄橘绿图》(图27)据传是北宋赵令穰(字大年)的作品。赵氏受限于他的宗室身份,在当时有远游之禁,他的画作只能取汴、洛之景,所见有限,每有新作问世,周边的人就笑他是不是又去朝拜宋帝的陵墓回来了,因此《宣和画谱》中曾有一段感叹:

使周览江浙、荆湘重山峻岭、江湖溪涧之胜丽,以为笔端之助,则亦不减晋宋流辈。42同注15,卷第二十,“墨竹·赵令穰”条。

《橙黄橘绿图》描写的是多土而少石的江湖小景,赵氏的《湖庄清夏图》也是这类场景,这是他所擅长的,然而大片的橙树、橘树并不是东、西两京及周围所能见到的景色。如果这张画真的是赵令穰画的,那他跟徽宗老师吴元瑜一样,活到了政和年间中期(1114)之后,而《宣和画谱》的文字显示书成之年(1120)他已经去世。孔凡礼先生编的《东坡年谱》认为东坡和赵令穰在元丰末至元祐四年(1085—1089)苏在京师时期有来往,令穰曾经学东坡之画。43孔凡礼,《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中册,第874 页。黄庭坚(1045—1105)则明确了赵令穰学习苏东坡的是带有文人趣味的小山丛竹,并很有所得,但竹石之间流露出来的笔意柔嫩了些,是因为缺乏练习的缘故。黄庭坚对王诜也有一段文字,高度评价了王诜所作的画和诗,并对王诜的诗、书、画成就充满期待,觉得后生可畏。44参见[ 宋] 黄庭坚,《山谷别集》第十二、十三卷,四库全书本。原文为:“王晋卿画水石云林,缥缈风埃之外,他日当不愧小李将军。其所作乐府长短句,踸踔而清丽幽远,在江南诸贤季孟之间。近所见《戒坛院佛阁碑》,文句与笔划皆顿进,所谓后生可畏者乎?”

赵令穰和王诜的来往很多,他和王诜被黄庭坚称为年少或者后生,可见他俩应该比黄庭坚年轻不少。王诜的生年根据下嫁给他的蜀国大长公主的生年为1053 年,推测应该比公主年纪稍微大一些,大概早生几岁。赵的年龄应该和王诜差不多或者还要小一点。王诜的西园雅集中的宾客都是赵令穰的好友,这些朋友的文字中都没有赵的祭文,因此最大的可能是他比他们活得都长。他的师友苏轼死于1101 年,王诜死于1104 年,黄庭坚死于1105 年,李公麟死于1106 年,米芾死于1107 年,晁补之死于1110 年,苏辙死于1112 年。宗室赵令穰的生活比较安逸,他没和王诜一样卷入新旧党争,活到政和末年是没问题的。

《橙黄橘绿图》有极大的可能为赵令穰的作品,如果这张画不是赵的作品,根据画面橙、橘的内容以及鹡鸰和凫雁双双呼应的程式,此画也极有可能是宣和画院中人的作品。

赵令穰的弟弟赵令松的卒年应该和他差不多,宣和内府收藏了他的一幅作品《瑞蕉狮犬图》,这种瑞蕉不知道是芭蕉还是美人蕉,具体待考,对汴梁来讲都是外来物种,大规模入贡开封的时间要到政和年间的中后期,实物在平常也是难得一见的。45同注15,卷第十四,“兽犬二·赵令松”条。

北宋花鸟画大家崔白的画风,在精于写生的基础上继承融合了黄筌富贵和徐熙野逸的风格,开创出自己的新面貌,作品富有自然生趣,“作花竹多在于水边沙外之趣。至于写芦汀苇岸,风鸳雪雁,有未起先改之意,殆有得于地偏无人之态也”。46同注15,卷第十八,“花鸟四·崔悫”条。《宣和画谱》对他弟弟崔悫作品风格的描述也同样适用于他。根据他的存世作品《双喜图》《寒雀图》以及《宣和画谱》收录其作品名来看,此言不虚,崔白的确是北宋时期开创花鸟画新格局的一代大家。

传为崔白所画的《枇杷孔雀图》(图28),描绘的是夏初之景,画面正中立一太湖石,枇杷果实金黄累累,石竹、月季、萱花、蒲公英、车前草盛放,竹笋挺立。一雄孔雀停驻于枇杷树上,一雌孔雀站立石后回首张望。画面左侧只有一只白色的绶带鸟飞翔,根据宋代花鸟画的一般布局规律,这张画应该是春、夏、秋、冬四景图中的夏景图,在其他景图上应该另有一只绶带鸟和它相呼应。

图28 (传)[北宋]崔白,《枇杷孔雀图》,绢本设色,纵183.1 厘米,横109.8 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

从画风和画面内容来看,该画和崔白的存世作品如《双喜图》《寒雀图》殊不相类。崔白是濠梁(今安徽凤阳)人,后来一直在汴梁活动,见到带果枇杷树的实物机会微乎其微。徽宗在他的水墨《枇杷山鸟图》描绘过结实的枇杷,刻画细微而生动,在画史上他有“孔雀升墩”和“日中月季”两段关于写生的轶事。根据画面如枇杷、湖石、孔雀、绶带鸟等题材内容和循规蹈矩的富贵气息,使得该画最大的可能为宣和院体画,这张画应该是北宋末期那段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归于崔白名下显得有些勉强。

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宋佚名《蕉石婴戏图》(图29)的背景是一块体积巨大的太湖石,石上遍布孔穴,和《祥龙石图》的太湖石应该都出自苏州洞庭西山,宋人称这种特征的太湖石为“弹子窝”,图中的植物是红蕉,是产自岭南的一种芭蕉。这样的芭蕉和太湖石都是需要写生创作而来,因此只能说明这张画和北宋末期有非常深的联系,画的受众应该是宫廷里的后妃,画面带有多子多福的含义。同样道理,三张佚名的宋画《茉莉花图》(图30)、《紫薇花图》(图31)、《夜合花图》 (图32)所描绘的对象在当时都是来自岭表的花卉,这三张画也很有可能是徽宗统治末期的院体画。当然,上面的判断也只是更接近事实,如果北宋画院的画家在南渡时带上了自己创作的稿本,然后在临安完成作品,这也很有可能,但是这些写生完成的画和宋徽宗之间的内在联系,是怎么割也割不断的。

图29 [宋]佚名,《蕉石婴戏图》,绢本设色,纵23.1 厘米,横24.5 厘米,故宫博物院

图31 [宋]佚名,《紫薇花图》,绢本设色,纵25.3 厘米,横23.8 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右上)

图32 [宋]佚名,《夜合花图》,绢本设色,纵24.5 厘米,横25.4 厘米,故宫博物院(左)

在宋徽宗自己的绘画作品中,也有很多来自南方的植物,除了前文考证过的《祥龙石图》中的瑞香、黄杨和石菖蒲,还有《写生翎毛图》中的荔枝和栀子花,《听琴图》中的茉莉花(图33),《腊梅山禽图》中的重瓣水仙(图34),《枇杷山鸟图》中的结有果实的枇杷(图35)等等,这些绘画应该都是徽宗在他统治的中后期,即政和中期之后的作品,宋徽宗的笔墨也是紧追时代的步伐的。

图33 [北宋]赵佶,《听琴图》中的茉莉花,故宫博物院

图34 [北宋]赵佶,《蜡梅山禽图》中的重瓣水仙,故宫博物院

图35 [北宋]赵佶,《枇杷山鸟图》中的枇杷,台北故宫博物院

朱冲、朱勔父子的“花石纲”,对南方古树名木的生存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从当时江浙的三棵有名的古桧之命运可窥一斑。47[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同注31,第255 页。原文为:“苏州白乐天手植桧,在州宅后池光亭前池中。余政和初尝见之,已槁瘁,高不满二丈,意非四百年物,真伪未可知也。后为朱冲取献,闻槁死于道中,乃以他桧易之。禁中初不知。又有言华亭悟空禅师塔前桧亦唐物,诏冲取之。桧大,不可越桥梁,乃以大舟即华亭泛海,出楚州以入汴。既行,一日张帆风猛,桧枝与帆低昂不可制,舟与人皆没。长兴大雄寺陈霸先宅庭亦有大桧,中空裂为四,枝荫半庭,质如金石,相传以为霸先所植。又欲取以献,会闻悟空桧沉海,乃已。贤者因物幸托以不朽,然此三桧一槁死于道,一沉于海,一仅以免,盖欲为道旁橛株,不可得也。”苏州州宅后面池畔的白居易亲手种植的桧树,宋代词人叶梦得(1077—1148)在政和年间(1111—1118)见到它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朱冲还是把它挖掘打包送往开封,结果死于途中,后来只好瞒着朝廷以其他地方挖来的桧树代替。松江华亭悟空禅师塔前的一棵唐桧,因为体量太大,不能从运河运输,于是从华亭用大舟装载泛海北上,打算经长江口逆江至淮水入汴,结果在海上扬帆的时候遇到大风失去控制而倾覆,舟、桧皆送给了龙王。湖州长兴的大雄寺是南北朝时陈武帝的老宅,也有一棵遮盖半个庭院的大桧,相传是陈霸先亲手种植的,本来也要献给徽宗,在得知华亭的桧树海上出事后,才得以幸存。老桧三存其一,这纯粹是人祸造成的,可见在当时古树名木要完好无损地到达汴梁是多么不易。

入贡徽宗的花木,其寻找、挖掘、运输、种植的过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令民心丧失,吏治败坏,纲运废怠,财负加重。朱冲、朱勔父子后来又打着徽宗的旗号,在江南搜刮盘剥,横征暴敛,彻底破坏了北宋最重要财赋之地的经济和民生的正常秩序,最终激起民变,爆发了方腊起义,严重削弱了北宋的统治根基,导致北宋大厦倾覆,花木亦都沦为薪柴,随国而亡。对徽宗来讲,曾经的富贵生活宛如南柯一梦。当时有位名焦德的伶官,曾经以一种诙谐的方式给痴迷此道的徽宗谏言:

宣和间,钧天乐部焦德者,以谐谵被遇,时借以讽谏。一日,从幸禁苑,指花竹草木以询其名。德曰:皆芭蕉也。上诘之,乃曰:禁苑花竹,皆取于四方,在涂之远,巴至上林,则已焦矣。上大笑。亦犹“锹、浇、焦、烧”四字之戏:掘以锹,水以浇,既而焦,焦而烧也。其后毁艮岳,任百姓取花木以充薪,亦其谶也。48[宋]周辉,《清波杂志》卷五,同注4,2006 年,第5 编第9 册,第73 页。

“锹、浇、焦、烧”四个同韵字,高度概括了入贡徽宗的花木从寻找到毁灭的整个过程。徽宗在听闻“芭蕉”的解释之后大笑,也没怪罪这位伶官。虽然后来他采取了一定的补救措施,如颁布了《禁贡花株果木海错什物等诏》和《废罢收买花石官局诏》,49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165 册,第160 页。原文为:“禁贡花株果木海错什物等诏 政和六年四月二十三日 自今不许监司守臣以供奉进献为名,贡花株、果木、海错什物等。其见计置下缗钱物色,指挥到日,拨归元来去处。若辄存留钱物,并当以自盗论。令御史堂察觉奏闻。”但这个觉悟为时已晚,于事无补。50同注49,第166 册,第49 页。原文为:“废罢收买花石官局诏 宣和三年正月二十五日 自来收买计置花竹窠石,造作供奉物色,委州县监司干置,皆系御前预行支降钱物,令依私价和买,累降指挥严立法禁,不得少有抑配。意谓奉行之人遵承约束,皆知事上恤民之义。比者始闻赃私之吏,借以为名,率多并缘为奸,驯致骚扰,达于闻听。可限指挥到,应有见收买花石造作供奉之物,置局及专承指挥计置去处,一切废罢,仍限十日结绝,官吏、钱物、作匠并拨归元处;已计置造作收买到见在之物,所在桩管具奏。若尔后尚敢以贡奉为名,因缘科扰,以违御笔论。”

汪元量是宋元之际的诗人、词人,善琴。51汪元量,南宋末诗人、词人、宫廷琴师,字大有,号水云,亦自号水云子、楚狂、江南倦客,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琳第三子。度宗时以善琴供奉宫掖。恭宗德佑二年(1276)临安陷,随三宫入燕。尝谒文天祥于狱中。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出家为道士,获南归,次年抵钱塘。后往来江西、湖北、四川等地,终老湖山。诗多纪国亡前后事,时人比之杜甫,有“诗史”之目,有《水云集》《湖山类稿》。他经历了南宋亡国的整个过程,曾跟随谢太后等南宋皇族北上元大都,因此对国破家亡的这份感受体会深刻。在《花石纲》的一诗中,他道明了搜罗湖石假山等奢靡之物的花石纲是导致徽、钦二宗北狩的重要原因之一,感叹人须认识和分别现实中的真实和虚幻,假作真时真亦假。以他的诗作《花石纲》作为本文结尾是非常合适的。

假山虽假总非真,未必中间可隐身。

若使此山身可隐,上皇不作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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