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媛
【摘要】郭文斌的小说集《吉祥如意》通过描写众多民俗事象形成了一个具有地域色彩的西海固民俗世界。而郭文斌笔下的民俗事象并没有停留在单纯的民俗介绍,而是属于一种文艺民俗。这种文艺民俗以民俗为背景,对民俗事象进行艺术化的加工与处理。本文将从完整民俗世界勾勒、民俗作为叙事元素两个方面进行论述,最后综合阐述郭文斌文艺民俗书写的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郭文斌;《吉祥如意》;文艺民俗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3-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3.003
“习俗催化艺术,艺术改造习俗”[1],现当代文学的很多作家在进行小说创作时都会有意无意地以民俗事象为背景,例如沈从文的笔下描绘了一个充满地域特色的湘西民俗世界,莫言的作品直指那个充满奇异美感的高密东北乡。钟敬文先生曾经打过一个比方,说人们生活在民俗里,就好像鱼儿生活在水里,没有民俗,也就没有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因此,民俗是人们生活方式的重要体现,作家通过民俗书写描绘世间众生相,表现与人相关的事情,流露出人的思想感情。
汪曾祺曾说:“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丰富多彩的民间习俗已经和郭文斌的创作融为一体,在小说集《吉祥如意》中,郭文斌把众多民俗文化作为自己小说创作的背景,将人物形象的塑造与故事的叙述纳入文艺民俗学的框架之中,成为他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拟从三个部分对此进行较为详细的诠释,探讨郭文斌文艺民俗书写的重要价值与意义。
一、完整民俗世界勾勒
(一)节日民俗
汪曾祺曾说:“所谓风俗,主要指仪式和节日。仪式即‘礼。”[2]很显然这是对民间风俗狭义的理解,其中仅包含社会风俗中岁令时节和节日庆典这两个部分的内容。
《中秋》中从摘献果开始描写,到献月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吉祥如意、幸福平安。然后进入了赏月的环节。“赏”月亮的美好与奇妙。随着时间的流逝,包含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和神仙的崇拜。
小说《吉祥如意》以端午節为主要内容,而端午节的相关习俗,构成了整篇小说最主要的创作内容。作品通过描写插柳枝、戴香包、绑花绳、上山采艾等一系列习俗的描写,不仅使读者感受到了生活的吉祥如意,同时体现了生长在中国大地的乡土子民对生命的关怀。
小说《五谷丰登》着重描写了“我”小时候家中有关春节的仪式与活动。一家或者一族的男丁走向自家的坟地,焚香、烧纸、磕头放炮,完成“请祖先”的活动。祭祖仪式是大年中非常重要的习俗活动。拓冥纸、做纸锭、做蜡烛、贴窗花与年画、集体唱戏。郭文斌小说通过祭祖仪式的书写表现出孝悌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而《大年》以辞旧迎新为主题进行描写,随处可见的红色对联、各家各户的拜年和响彻云霄的鞭炮声烘托出大年喜庆的氛围。以上一系列民俗节日活动不仅渲染了热闹红火的年味,同时构成了一个欢乐、喜庆的中国年。
岁令时节、节日庆典的相关民俗为郭文斌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创作源泉,是郭文斌小说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信仰民俗
与节日民俗密切联系而又存在明显不同的是精神民俗,“精神民俗诸事象,是一种无形的心理文化现象。”[3]在几千年的中华文化中并没有统一的宗教,因此民间形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的精神信仰世界。
郭文斌在小说《中秋》《点灯时分》《五谷丰登》《大生产》《清晨》等多篇短篇小说中,提及了多位神仙。在小说《大生产》中因家中嫂子要生产,父亲到土地庙中祈求嫂子顺利生产。小说《五谷丰登》主要记述了“我”小时候家中有关过年的一系列习俗,其中描写了多位神仙。腊月三十不仅要“请”门神和灶神,还要安喜神和天官神位。而小说《点灯时分》所描写的节日习俗例如捏灯盏、做灯坯等都是为献月神做的准备活动,而捏灯盏的主要材料是荞面,也是来自观音菩萨身边一个叫荞的姑娘的美好传说。在小说《中秋》这篇小说中,在贡献的活动中,六月听到爹说了一串神仙的名字“六月听清楚的有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有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大帝,有北斗七星九天圣母、四海龙王,有日神、月神、山神、土神、风神、雨神、谷神、灶神”。[4]
多样的民间神灵形成的信仰体系,不仅为整个民俗制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步形成一套独属于民间的思维方式,如驱邪、崇拜等行为。《五谷丰登》中门神画像的张贴、“端午”戴香包、绑花绳、吃花馍,这些行为属于“辟邪”之法,遵循“物物相克”的原理。供奉月神、“请”灶神和门神、供奉月神等一些行为属于崇拜的范畴。信仰、崇拜、辟邪等级千年以来“不断沉淀积累与人们的心理结构中,积累成势,成为人们观察事物的传统心理定式,支配着人们对生活的态度。”[5]对于乡土子民而言,信仰民俗是对世界认知方式和应对措施的体现,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三)饮食民俗
饮食不仅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保障,同时流传千年的饮食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文化内涵。“孔明屡出师,常苦粮食少”“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从古至今,饮食文化一直在传统文化领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吉祥如意》以西北地区的饮食民俗为基础,挖掘隐藏在饮食民俗背后的民间传统文化。《吉祥如意》中爹娘摆的供品有花馍和甜醅子。甜醅子和花馍作为西北地区的特色美食,制作方法在小说中也有所介绍“甜醅子是莜面发酵的”。“花馍馍当然同于平常的馍馍,是娘用干面打成的,里面放了蜂蜜和清油,爹用面杖压了一百次,娘用手团了一百次,又在盆里饧了一夜,才放到锅里慢火烙的。”[4]上山采艾前吃些花馍表现了乡土子民消灾辟邪的美好愿望。
《中秋》中五月和六月在父亲的教导下将自己的梨分给了邻居,邻居又回赠了其他的食物,这种邻里之间不计得失的无私分享食物的行为,正是儒家所倡导的大同社会的美好体现。中秋节卯子家因为孝期而没有做灯盏,不仅体现了儒家所倡导的孝道文化,同时体现了众生畏果,菩萨畏因的佛道精神。
小说《清晨》中写到了爹爹经常看《五灯会元》这本书,而《五灯会元》作为佛教书目,包含了众多佛教思想。大年祭祖的活动,不仅体现了儒家所倡导的孝悌文化,同时对先祖的崇敬之情与倡导祖先崇拜的民间信仰相结合,共同丰富了祭祖礼俗的内涵。饮食民俗也因借助儒释道“大传统”而获得更加丰富的文化内涵。
二、民俗作为叙事元素
汪曾祺曾把内涵民俗事象较多的小说称为“风俗画小说”。他曾概括此类小说的特点:文体朴素,少用华丽文笔,“所记述的生活也多是比较平实的,一般不太注重强烈的戏剧化的情节”[2]。但是民俗事象作为一个较为独立的元素,如何有效地融入小说创作中,成为分析郭文斌小说集《吉祥如意》非常重要的环节。
郭文斌善于通过民俗文化的书写,表现人物成长的过程。在《开花的牙》中,郭文斌描写了爷爷去世后完整的丧葬礼俗。“在人生各项仪礼中,葬礼的内容最为复杂多样,因为丧葬习俗中的社会生活几乎被信仰所淹没”。[6]“我”作为爷爷的至亲,见证为爷爷搭灵棚、杀鸡、点灯、挖坟等并亲自参与了爷爷的葬礼。作为爷爷的孙子“我”戴孝、哭坟、送葬,作为一个孩子在丧葬礼俗中从懵懂无知到明白了死亡的意义,不仅学会了转换民俗身份,并获得了精神上的成长。
在小说《清晨》中,父亲告诫“我”要好好读书,不明道理的人是天下最贫穷的人。
在小说《点灯时分》中六月不仅了解了捏灯盏用荞麦的来历,懂得了别人是靠不住的,一个人得有自己的光明,更学会了孝悌之道和人生有舍才有得的人生哲理。
在《吉祥如意》中五月、六月通过端午节上山采艾的活动明白了真正的毒蛇在人心中的朴素民间哲理。在做香包的節日民俗中五月、六月无意间的打闹得出了有些东西自己不能占,给了别人才是吉祥和如意的道理。五月在中秋节摘梨的时候否定了自己故意接不到梨的想法,因为想起娘说的话“娘说一个人心里有了鬼主意时要招鬼的,要不吉祥的”。[4]敬畏天地,克制私欲,五月、六月这些乡村的孩子将这些朴素的民间哲理奉为圭臬,对内提高个人素养,对外规范个人行为。
在民间社会人与人或者人与外物的关系中虽然没有正式的制度作为约束,却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的智慧与准则,影响并指导着人们的生活方式。郭文斌以民俗元素作为载体,阐释了众多为人处世的哲理。不仅使小说中的人物在有形无形的民俗中通过教化获得了成长,同时升华了作者创作的主题,使郭文斌的小说创作拥有了较为深远的意蕴。
在郭文斌的小说集《吉祥如意》中,通过描写民俗元素串联情节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将民俗元素按照一定的先后顺序放置在情节的链条中,使其构成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这一特点主要体现在核心化的民俗叙事,即小说的核心组成部分就是民俗事象。如《点灯时分》整篇小说就是以元宵节的各项活动作为主要的情节和线索进行描写,从捏灯坯、剪灯衣、做灯捻再到献月神、点灯、添油,每一个环节都描写得细腻且美好。《开花的牙》中主要的情节是以爷爷去世后的各项丧葬礼俗作为对象进行书写;《吉祥如意》详细地记述了插柳枝、供花馍、绑花绳、做香包、上山采艾的过程;小说《五谷丰登》主要描写了写对联、泼散、放鞭炮、上坟、分年、守夜等一系列西海固地区的春节习俗。小说集《吉祥如意》实现了民俗活动到文学意象的转化。
小说《吉祥如意》在作品中插入民俗文艺,不仅描绘了民间生活的美好,更使民俗成为艺术美的重要组成部分。“双双核桃双双枣/双双儿女满地跑/坐下一板凳/站下一大阵”,“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这儿吉祥/那儿吉祥/处处都吉祥……”[10]民间儿歌的引用,不仅增添了作品儿童化的色彩,更体现出西海固的乡土子民对于吉祥如意的美好生活的追求。
在作品《开花的牙》中有这样一段对话描写:
“我爷爷死了。
你爷爷死了羊还活着呢。
养活着又咋呢?
剪毛呢。
剪毛咋呢?
擀毡呢。
擀毡咋呢?
铺炕呢。
铺炕咋呢?
炕潮着呢。
炕潮着咋呢?
身子光着呢。
身子光着咋呢?
灯吹了……”[11]
这段对话以一种轮番问答讲故事似的方式进行书写,从侧面反映了对西海固民间故事讲述方式的借鉴与使用。这种方式为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作品中的人物也通过对话与交流获得了新生与力量。
小说集《吉祥如意》实现了民俗元素的艺术美,民俗叙事一方面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在作品中呈现了人们肉眼可见的民俗活动,另一方面描写了人们在民俗活动中的内心动态,体现了乡土子民对天地的敬畏和对美好生活的企盼。
三、郭文斌民俗书写价值与意义
如果把郭文斌的民俗小说创作放置在历史与文学的长河中去考量,就会发现郭文斌小说笔下的民俗元素重要的意义之一在于实现了以文学的方式较为真实地记录了西海固地区的民间生活众生相,属于西海固地区文艺民俗的一种记忆。“文化记忆以诸如符号、物体、媒介、程序及其制度等可传输、可流传的客体为载体,替代了寿命有限的人并通过其可传递性保证了长久效力,它的环境是以不断变化、更新和激活此基础的方式而保持与这种符号性一致性的群体。”[7]虽然郭文斌的民俗书写源于文学想象的文学性的文化观照,但是仍为后续西海固地区历史、文化、民俗等研究提供了一份不容抹杀的宝贵资料。
一方面,以地域为基础的郭文斌小说创作,建构起属于西海固地区独特的民俗、民间文化的地域坐标系,纵观郭文斌小说的民俗事象书写,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绘制了较为详细的西海固地区文化地图。虽然郭文斌笔下的民俗元素具有一定文学性,还具有一定个体性的特点,但是郭文斌作为生长于西海固地区的乡土作家,他在根据自身经历和乡土身份进行小说创作时,会不自觉地将民俗事象与文学地理场域融入其中,这就造成郭文斌民俗书写内含民俗地图与文学地理坐标。而这些民俗文化不仅为郭文斌的小说创作打下坚实的基础,同时这些地理坐标正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汪曾祺笔下的江苏高邮,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迟子建笔下的黑龙江河畔……他们共同构成了独属于中华大地的文学记忆,绘制了属于中国作家的文学地图。
另一方面,郭文斌的文艺民俗书写建构并保存了属于那一时期的民间符号体系,不仅记录了当时的民间话语体系,同时囊括了西海固地区包括节日民俗、信仰民俗、衣食住行等多个方面的民俗文化,实现了西海固地区民俗文化百科全书的观照与书写。观照郭文斌的小说创作,人物与情节多由民俗文化建构起来的文本内容,相对真实地再现了西海固地区的历史面貌,是一部属于文学的“纪录片”,不仅表现出真实的西海固众生相的特点,而且打造了由西海固民俗文化铸就的20世纪西海固的民俗史与民间史,为后续研究西海固民俗文化的来源、传播方式、形式内容提供了较为真实的参考资料。
历史总是以片段式的方式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关键是如何将片段编织成为网,呈现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历史世界,并挖掘其中的意义与价值。郭文斌并不是书写支离破碎的民俗文化,而是展现了一个较为完整、真实的民俗世界,不仅为西海固地区绘制了一幅较为写真的民俗文化地图,而且为后续学者研究西海固地区的文化历史、民俗特色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
参考文献:
[1]钟敬文.民俗文化学发凡[A]//民俗文化学:梗概与兴起[M].北京:中华书局,1996.
[2]汪曾祺.谈谈风俗画[A]//汪曾祺全集(三)[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3]高扬.沈从文与湘西民俗[J].湖北:湖北工程学院学报,1998,(1).
[4]郭文斌.吉祥如意[M].宁夏: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
[5]陈勤建.文艺民俗学[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 2009.
[6]乌丙安.民俗学原理[M].长春:长春出版社,2014.
[7]阿斯特莉特·埃尔.文化记忆理论读本[M].冯亚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