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荣
《立春》是一部由顾长卫执导、蒋雯丽主演,2007 年出品的中国剧情片。《蒙娜丽莎的微笑》是由迈克·内威尔执导,朱莉娅·罗伯茨主演,出品于2003 年的美国电影。两部电影表达了女性主义自我实现的思想追求。前者描写的是在中国的一个小城市里,一群怀有艺术理想的年轻人追求理想的励志过程,以及最终理想破灭和各自结局的故事。后者讲述的是1953 年的美国,时代正处于转变之中,毕业于加州伯克利大学的女教师凯瑟琳,大胆地向陈腐的教学理念发起挑战的故事。两部电影分别用电影意象“框架”与“自行车”,表达女主人公对于自我信念的坚守,满足了观众的情感需求,以及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电影创作团队对于“生存”“理想”等命题的敏锐的洞察力和对生命的深度思考。
电影《立春》选择把人物限定在“有限空间”内表现其所受的束缚,以及“有限空间”的消失表现主人公自我的突破。影片《蒙娜丽莎的微笑》用多次出现的“自行车”画面,表达凯瑟琳改变学生们自由思考和自由选择生活的过程,一次次出现的自行车的画面,也传达了凯瑟琳对理想的不懈追求。故事情节的发展和电影“意象”的反复交织出现,表达了导演对女性敢于突破自我、实现自我的现实的“不苟且”生活态度的肯定与尊重。
《立春》呈现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的一个小城市里,一些小人物追求艺术理想却因为种种原因和限制无法实现的现实。但是王彩玲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虽然理想无法变为现实,但是她却没有为了暂时的眼前利益而违背自己的初心。她没有像黄四宝一样堕落为靠欺骗别人而生活,也没有像胡金泉一样通过采取极端的手段,扭曲自己,成全别人。王彩玲说:“我只是有点怪,有点不甘心。”王彩玲的这种“怪”就是没有为了理想、为了婚姻而违背自己的本心生活着的“不苟且”的生活态度。生活给王彩玲设置了种种障碍,没有实现唱歌剧的理想,没有获得她向往的爱情,没有找到理想的爱人,但是她仍然坚持自己“不苟且”的人生信念。在对黄四宝的爱情理想破灭后,王彩玲也没有答应周瑜的求婚,她对周瑜说,“我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胡金泉希望通过结婚成为别人眼中的正常人,王彩玲拒绝了胡金泉的求婚,她对胡金泉说“如果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了,我也许会随便找个人嫁了”。在王彩玲成为北京人成为歌剧演唱家的理想破灭以后,她也希望自己能和别人缔结婚姻和建立家庭。她走进婚姻介绍所,希望找一个像医生一样的,搞学术研究的人。王彩玲没能找到她理想中的男友,最后她通过领养一个孩子来建立自己的家庭。王彩玲很像蚕。蚕长大以后,吐出丝把自己严严地包裹起来,变成蚕蛹。有的蚕蛹在蚕茧上钻个小洞逃出来,变成飞蛾;有的蚕蛹就没能钻出小洞,而是死在蚕茧里。王彩玲就是前者,她突破了环境给予她的障碍和束缚。她没有因为理想的破灭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而是选择过普通人的生活。王彩玲从梦想成为歌剧演出者到成为一位普通的母亲,就像从蚕蛹变成飞蛾,成为一名普通人是她另外一种生活的状态。作品中的黄四宝和胡金泉则属于后者,他们没有突破社会环境的约束成为理想的实现者或者成为一个正常人,而是在社会环境的束缚下扭曲地活着。
王彩玲是谁?王彩玲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女性,是每一个在平凡的生活中不甘平庸的,在追梦路上艰难独行的普通女性。王彩玲与环境格格不入,但她却始终像个英勇的战士一样不肯屈就于现实的压力,她是每一个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的平凡人的缩影。在现实的约束下碰壁以后,王彩玲没有为了眼前的利益,违背本心违背道德违背法律,即成为别人眼中的正常人、获得爱情、拥有家庭等。“不苟且”是王彩玲值得尊敬的地方,是她为了自我实现的理想追求,电影以较为沉重的叙事,展现了80年代初,中国女性摆脱束缚,寻求自我实现的思想。
性别特征给予了女性繁衍后代的角色,传统观念给予女性附庸男性生存的定位。在20 世纪50 年代的美国,虽然妇女解放运动已经开始,女性的社会地位也慢慢受到重视。然而事实上,女性依然被当作男人的附庸而存在。电影《蒙娜丽莎的微笑》揭示了“凯瑟琳们”在其形象后面的女性意识从反抗、独立到定位成长的历史过程。卫斯理学院被誉为是“没有男子的常青藤”,这所学校的教学理念是“女子应该为男子服务”,教授礼仪的老师教导学生“你的分数最终是你丈夫给你的”,学校的教学目标是培养学生成为“合格的妻子和母亲”。接受了欧洲女性解放主义思潮教育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凯瑟琳,来到了保守的卫斯理学院,她与该校的陈腐的教学理念作斗争,引导学生发现自我,解放自我。
在影片的一开始,凯瑟琳说:“我是来改变这里的。”在教学过程中,凯瑟琳没有像其他教师那样沿袭该校的传统教学风格,而是把加州开放的思想通过艺术教育的形式传播给她的学生们。凯瑟琳鼓励学生们大胆地挑战传统,挖掘自己的兴趣,重新寻找人生的定位,并支持她们去实践自己的想法。但是凯瑟琳的做法受到了各方面的责备和挑战。在学校方面,校长和董事会以考核不通过相威胁,干涉她正常的授课,千方百计减少特立独行的凯瑟琳对学生的思想独立产生的影响。尽管凯瑟琳所教授的课程受到了学生的热烈欢迎,新学期报名的学生人数突破了历史记录,但学校对她的授课内容进行了严格限制、约法三章,以确保传统教育不受影响。凯瑟琳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原则和理想,不愿意为了留下来而接受学校的教学方法和教学理念。她不愿意为了留下来而改变自己的初衷,最终选择离开了卫斯理学院,去欧洲开始她的教学生涯。对于婚姻和爱情,凯瑟琳同样坚持“不苟且”的态度。她不为获得一份感情或婚姻而改变自己的态度,当她发现自己和男友的感情并未到达谈婚论嫁的程度的时候,毅然拒绝了对方的求婚。后来,她爱上了年轻的意大利语老师,并且不顾同事的劝告与之同居,在得知对方的不诚实以后,忍痛与其分手。凯瑟琳对待婚姻和爱情的态度也是体现她“不容欺骗、独立人格”的信条。就像影片中她的学生贝蒂评价的那样,凯瑟琳始终坚持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她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向任何人妥协。
两位女主角王彩玲与凯瑟琳,她们都不愿意为了眼前的利益而违背自己的本心放弃理想追求,电影用这种不苟且的生活态度,表达了自我实现的女性主义理想。
意象是文学作品中作者运用具体的事物类比艺术内容的一种象征。“意象”类似于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谈到的“隐喻”,即在不同的事物之间找到相似点。意象凭借客观自然界的象形之物为媒介,来预示欲隐其内的主观意识及其价值与意义。电影是视觉艺术,其中的意象世界可谓“隐喻”的世界。电影往往利用多次重复出现的画面或物体作为意象强化主题。“受限的空间”和王彩玲身处重重限制而艰难地追求理想的境况相似;“自行车”前行和凯瑟琳对自由追求皆来自自身的内驱力,以及前行需要面对的现实和艰辛之间的共同点来进行故事情节的叙述和主题的表达。
《立春》中的王彩玲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破平凡生活枷锁的冲动,她渴望跳出平凡生活的枷锁,等待生命中波澜壮阔的景物出现。“生活在别处”的强烈理想情节,对于彼处生活的向往和此处的局促空间的逃离,构成了尖锐的精神空间和物理空间的二元对立。导演在《立春》中使用的一个意象是“框架”,影片中多次出现门与墙、走廊与楼道、栅栏等构成的封闭空间的画面,用这种画面表现人物活动的“被限制的狭小的空间范围”。“框架”的范围有限,处于“框架”之内的人物的活动范围是受限和不自由的。电影中多次出现的“框架”的画面,表现了王彩玲追求理想受到重重的阻碍和束缚,“框架”这一意象的出现与消失隐喻个体与社会、束缚与突破多元对立的矛盾。镜头之一,王彩玲怀揣成为歌剧演唱家的梦想来到北京,她企图用省吃俭用省下来的3万元人民币申请一个北京户口。她站在广场上无限向往地遥望天安门,此时电影的画面呈现的是她和天安门之间有一道铁栅栏。这个铁栅栏,是现实给予王彩玲的“有限空间”,隐喻横亘在王彩玲艺术理想和现实生活之间的障碍。理想在前,但她却被桎梏在现实之内。镜头之二,王彩玲在中央音乐学院求职碰壁以后,在楼道里,她用高声歌唱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失落与无奈。这时,电影呈现的画面是办公室的门和走廊的墙壁组成的框架式构图,王彩玲被困在这个有限的空间之内。王彩玲对艺术追求的束缚之中,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现实的藩篱。镜头之三,王彩玲真诚地爱着黄四宝,在爱情幻灭并且被黄四宝无情地羞辱以后,当天晚上,王彩玲穿上演出服,试图自杀。但是,透过顶楼的校门,观众看到的仍是处于被限定在“框架”之中的王彩玲。她想自杀,她想逃离这些社会的束缚,但是跳楼只是让她摔坏了一只脚,她依然被困顿在现实生活中,逃也逃不掉。镜头之四,王彩玲用办北京户口的钱帮助“患有癌症”的张贝贝实现了出名的梦想。张贝贝获奖以后,王彩玲高兴地与她相拥而泣,但是张贝贝欺骗了王彩玲。“帮助张贝贝事件”再一次把王彩玲击落到现实的谷底,成为北京人和在中央音乐学院工作的梦想彻底破灭了。春节来了,王彩玲回家和父母一起过新年。家庭的温暖似乎让王彩玲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离开父母的家,她和一群羊坐在铁笼里,奔向远方。王彩玲还是没能摆脱现实生活的束缚,但画面中的王彩玲淡然地望着远方,现实的铁栅栏也带着她远离曾经的梦想。镜头之五,王彩玲第二次来到天安门前,是她和养女小凡一起。这时她和天安门之间的栅栏消失了。这一次,王彩玲不再是曾经的追梦人,此时的她认清了社会的现实,选择回归正常人的生活。现实的生活带给王彩玲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但她依然选择坚强高贵地活着。她用母爱实现自我的救赎,突破了现实的束缚。她收养了一个兔唇的孤儿,为了谋生在街头售卖羊肉,最终为女儿治好了兔唇。在天安门广场上,用她那唱歌剧的嗓音,为女儿唱着童谣。王彩玲突破了旧的自我,这时候的王彩玲是祥和美丽的,这个画面是温馨而美好的。与王彩玲一样追求艺术理想的人有很多。他们有的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沉沦了,像黄四宝屡次参加中央美术学院而不得中的情况下选择用欺骗的手段挣钱;有的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扭曲了人格,像胡金泉,利用犯罪来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只有王彩玲,她在理想破灭以后,通过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实现自我救赎,不将就、不苟且。
哲学家尼采说过,就算人生是出悲剧,我们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出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社会上的任何的变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王彩玲们“打破框架实现自我的追求和理想也非一日之功。就像电影《立春》的名字一样,尽管天气仍然寒冷,但是立春了,春天的气息已经可以嗅到了,万物开始萌动,冰雪开始融化,最终花满枝头。
电影中的故事发生在20 世纪50 年代,当时的美国仍呈现男权意识为中心的社会意识形态。影片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女性是生而为男性服务的。只有凯瑟琳,她认为女性应该拥有和男性平等的权利,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凯瑟琳对理想的追求,完全来自内心的力量,这种力量就像需要人力驱动的自行车。骑自行车的人和理想的追求者一样,只要他们坚持付出努力,就会不断地接近目的地。凯瑟琳坚持用新的教学思想和方法教导学生,从而改变这所贵族的女子学院的“让女人成为优秀的家庭主妇”的教学理念,改变“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的陈腐的社会观念。凯瑟琳希望通过教育使她的学生能够自由思考,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勇敢地追求自己的事业、爱情和生活。影片中自行车意象的多次出现,表达了她对女性独立主义的执着的不断追求。
镜头之一,初到卫斯理学院,凯瑟琳的第一次课是非常不顺利的,学生们用从书本上找凯瑟琳提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无比流畅,同时校方也批评她的教学方法和教学态度。来自学生的挑战、校方的质疑,以及寒冷的天气给凯瑟琳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这时,电影中第一次出现了自行车的画面,在阴郁的夜晚里暗淡的道路上,凯瑟琳独自骑着自行车去小店吃东西。导演用这样的画面表达在保守的卫斯理学院,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追求理想的凯瑟琳的孤独,以及她想要改变这所学校陈腐的教学理念的重重障碍。镜头之二,秋日阳光下,琼骑着自行车来到凯瑟琳的住处,阳光洒满她的脸庞。凯瑟琳帮助琼取得进入耶鲁大学学习的资格。导演用这样的意象来表达凯瑟琳的教育方式对学生的改变,自行车的意象表达的是凯瑟琳一直追求的理想。镜头之三,第二年的教师聘任开始了,选修凯瑟琳讲授的艺术史课程的人数是全校有史以来最多的,但是校方反对凯瑟琳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式。校方提出继续聘任凯瑟琳的前提是,她必须在学期开始之前就提供教学文件供学校审核,并完全按照学校的审核意见修改教学文件。作为理想的追求者,凯瑟琳坚定地想要改变这所学校“把女性培养成合格的家庭主妇”的教学理念,她拒绝学校提出的要求选择了离开。在影片的结尾,当凯瑟琳坐车离开卫斯理学院时,她的学生们身着学位袍骑着自行车,一路追送着她们的老师。这里出现的自行车的意象表示,纵然学校拒绝改变“把女性培养成优秀的、男性的附属品”的教学理念,但是凯瑟琳的教学理念,已经在学生们的心中播下了自由的种子。
凯瑟琳离开了,但是她关于“自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思想对学生们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贝蒂,起初是影片中坚定的“女性最好的归宿是有个好丈夫”观念的维护者,后来因为丈夫的背叛,拒绝苟且地维系着婚姻,她不愿意在表面上保持“蒙娜丽莎的微笑”而背地里伤心地哭泣,她选择结束表面光鲜的婚姻,去做真实的自己。琼,一个聪明上进的女孩,凯瑟琳帮助她获得了耶鲁大学的入学资格,但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琼最终选择家庭。影片中,导演借用多次出现的“自行车”,表达凯瑟琳对理想执着追求的主题,也正代表凯瑟琳希望学生们建立自己的正确的生活态度:做自己生活的主人,把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做男人的附庸。
束缚是用来打破的,理想是用来追求的。《立春》里反复出现的框架表示王彩玲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阻碍重重,但是她最终打破框架,实现自己的重生。《蒙娜丽莎的微笑》中多次出现自行车的画面,在影片中已经超越了自身具体形象的概念,被导演赋予了特殊的含义:女性真正的解放是不受外界干扰独立选择人生道路的能力,自己对美好生活的选择不是来自外力,而是来自内在的自驱力。两部电影,来自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传统文化和社会背景,分别选择“框架——受限空间”和“自行车——自我驱动”的意象,唱出了一首对女性在追求理想道路上敢于自我突破、自我实现的悠扬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