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不勒斯四部曲》以女性的视角展现了一幅史诗级的女性成长故事。小说跨越六十年的世界,涵盖友情、亲情与爱情,讲述了以那不勒斯为中心向外扩展,甚至是整个欧洲的历史、文化、阶级斗争。故事内容看似复杂,但却结构清晰。本篇文章将主要针对友情方面,从内容梗概、叙述方式和格雷马斯建构的角色模式三个方面,对《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莱农和莉拉的成长故事进行分析。
【关键词】女性主义;故事与话语;角色模式;女性成长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4-0035-05
一、引言
《那不勒斯四部曲》是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四部长篇小说的合称。在小说中,作者以女性的视角全方位展现了在男性凝视社会下的女性生存处境、女性之间深刻又复杂的友谊关系、贫困对女性的影响以及在两性关系之间女性对自己身体的坚持与妥协,可以说是史诗级的女性主义巨作,很多人称《那不勒斯四部曲》是“伟大的女性史诗”。
作者埃莱娜·费兰特是当代最神秘的作家之一,她从未公开自己的身份、外貌甚至性别,只接受过几次书面采访,直到2016年《纽约时报》发布关于埃莱娜·费兰特一篇文章,这位神秘作家的身份才终于得到确认。埃莱娜·费兰特是一位成长在一个德国的波兰裔犹太家庭的女性作家。可以以女性视角写出如此波澜广阔的女性成长故事,费兰特的女性性别并不会让人吃惊,但是她本人和那不勒斯并没有多大的联系这件事,让她遭受了外界一些声音的质疑,或许就像莱农出版的小说中对性的描写受到质疑一样,仿佛一定要作者和作品建立某种联系,作品的真实性才能得到确认。
小说故事主要围绕两位女主人公莉拉(全名莉拉·赛鲁罗)和莱农(全名埃莱娜·费兰特,也取自作者的化名)展开,叙事时间以老年-童年-青春期-青年-中年-壮年-老年的时间线索展开。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从老年开始倒叙,讲述莉拉和莱农童年相遇,在经历一系列事件后,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的故事。莉拉受父亲限制放弃求学,选择留在那不勒斯结婚,莱农则因为家庭支持选择继续读书;第二部《新名字的故事》讲述的是两人青年时期的故事,莉拉在嫁给肉食店儿子斯特凡诺·卡拉奇后,生下儿子里诺并一直在莉拉、赛鲁罗和卡拉奇三个人中徘徊,痛苦不堪,产生婚外情。莱农选择继续读书,并嫁给在大学遇到的教授儿子,两人开始渐行渐远;第三部《离开的,留下的》从中年开始,分两线叙述两人故事,莱农学业与事业有成,离开丈夫,莉拉逃离丈夫后在香肠厂工作,身心受折磨后靠计算机在城区崛起;第四部《失踪的孩子》莱农回到那不勒斯,莉拉的女兒失踪,莉拉随后在六十六岁也消失了,除了儿子里诺和两个布娃娃,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二、叙述方式
西方叙事学家一般采用“故事”与“话语”来区分表达的对象和表达的方式,故事涉及“叙述了什么”,包括事件、人物、背景等,话语“是怎么叙述的”,包括各种叙述形式和技巧。
从故事方面,这四部小说跨越了60年叙事时间,叙事的空间围绕那不勒斯这座城市,向外扩散,甚至涉及整个欧洲,书中囊括了爱情、友情和亲情,三次女性主义浪潮,甚至是意大利的历史、文化、民主党和法西斯之间的帮派斗争,看似描述事件错综复杂,却又线索清晰。以莉拉的消失为核心事件,引出莱农的写作灵感,进而回忆莉拉和莱农的成长故事,小说最后也以莉拉的消失结尾。所以不难看出,小说中有两位主角:莱农和莉拉,莱农是家里的长女,后面有几个弟弟和妹妹;莉拉是鞋匠赛鲁罗的女儿,她有一个哥哥里诺。
从话语方面,那不勒斯全文以莱农的第一视角叙事,通过“我”的内心活动来建构与展示莱农对世界的感官、感知与视觉。通过叙述中“我”的独白来展现内心的矛盾与冲突,全文紧扣“我”对世界的感知,而忽略其他的一切。这种偏向于意识流的叙事手法,很好地展示了莱农与莉拉掺杂着人性善恶面、嫉妒与欣赏、恨与爱的友谊关系,莉拉似乎总比“我”快一步,而“我”总是想要抓住她,“我”虽然痛恨、却也无法遏制自己对“莉拉”的嫉妒与欣赏,这种女性成长中的矛盾心理状态正是通过“我”的无意识的内心独白,清晰、毫无隐藏地流露出来,展现给读者。相比于在传统的男性凝视下进行叙述的小说,《那不勒斯》通过“我”,也就是女性的视角展现和还原了“我”身为女性对世界的思考,使读者产生了一种模糊又真实的代入感,描绘了那不勒斯女性在父权统治与阶级统治下的真实生活状况,因此“我”的成长故事也可以被称为“女性的成长故事”。
另一方面,作者主要采用倒叙、插叙、双线叙事等话语方面叙事手法来推动故事的内容。例如在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中,作者通过描述老年的“我”接到莉拉儿子打来的询问母亲的下落的电话,引出莉拉的消失,“我”进而因为竞争心理想要在电脑上记录“我”和她的故事,并通过倒叙将叙事时间拉回儿童时期,开始以双线叙事的方式讲述两人的成长故事。正如作者费兰特在采访中所言:“莱农积极地参与到这个世界,强调莉拉已经被自己远远抛在了身后。但她的讲述时不时会中断,因为莉拉表现得比她更活跃,尤其是更激烈、更彻底地参与到这个世界……当莉拉的步子变得无法忍受时,读者会紧紧抓住埃莱娜;但埃莱娜迷失时,读者会对莉拉产生信任。”作者在叙事过程中会使用插叙的叙事手法,来平衡两人双线叙事的步调。例如作者叙述“我”在比萨的大学生活时,会通过着重描写“我”和教授儿子结婚、发表图书、作品收获好评等可以提高“我”阶级地位的事件,来突出“我”的步调的加快,也就是“我”通过提高阶级地位来对抗统治关系社会的步调。而作者为了平衡双线叙事的速度,会安排“我”因结婚回到那不勒斯并和莉拉见面,让她以插叙的方式向“我”讲述她的生活——“我”不在那不勒斯时她在香肠厂生活,将读者的注意力拉回莉拉在香肠厂与性别统治和阶级统治的斗争中,从而加快莉拉和统治关系社会对抗的步调。这种双线叙事方式一方面丰富了莱农和莉拉的人物形象,另一方面读者在阅读时不会因为过于集中于一条线而感到无趣。
三、角色模式
格雷马斯是被国际学术界公认的最严谨的结构叙事学家,格雷马斯从符号学角度将故事主体命称为“行动元”,并且根据普罗普按照二元对立原则,将行动元简化为三组六个范畴,并以极具抽象性、形式化和中性化的概念表述为:主体(主角,subject)/客体(对象,object);发送者(支使者,sender)/接受者(承受者,receiver);辅助者(助手,helper)/反对者(对手,opponent)。
主角(subject)/对象(object):是故事最核心的行动元,主角是欲望支配的追求者,是对象的合法归属;对象是主角的欲望对象,是主角行为的目标和价值所在。
支使者(sender)/承受者(receiver):这一对行动元的命名和功能中,潜含着特定的伦理合法性和正义性转授和赋予性质,支使者是行动规则的制定者和衡量价值的准则,承受者接受支使者命令并接受行动产生的结果。
助手(helper)/对手(opponent):一切有助于主角完成寻找和夺取对象的力量都是助手,而一切阻碍和对抗主角完成寻找和夺取客体的力量,都是对手。
(一)对抗与屈服:莱农和莉拉的成长
在莉拉和莱农成长的过程中,一直跳脱不出“对抗”两字——与统治关系社会的对抗。这里的统治关系社会包含两方面:阶级统治和性别统治。
巴巴拉·艾伦瑞奇认为,女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看待世界时都持批判视角,正如《共产党宣言》中所说,迄今为止的一切社会都是阶级社会,阶级社会就是一个阶级统治其它阶级的社会;而女性主义者认为,迄今为止的社会都是男性统治女性的社会,即一个性别统治另一个性别的社会。无论是阶级还是性别统治的社会,都是统治关系社会。而那不勒斯正是一个资本统治与性别统治并存的贫困小城区,在这里男人在无止境地压迫女人,资产阶级(卡拉奇一家人为代表)在不断地压榨工人,小说中也把堂·卡拉奇比作“童话中吃人的怪兽”。
尽管两人对抗的过程和结果并不相同,但是两位主角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对抗统治关系社会。童年的莉拉把一切原因都归于贫穷,“金钱如同水泥,它能加固我的身体”,莉拉在切身经历、目睹了那不勒斯女性的命运后,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童年的莱农一直追随着莉拉,即使是出于模仿,她们在那时对抗现状的方式便是学习,似乎学习是摆脱贫困和逃离那不勒斯的唯一方法。但是阴差阳错,她们之后的人生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因为家人支持,莱农继续学习,在进入大学之后,莱农以提高阶级地位为目的来对抗世界,她通过继续学习、出版作品、嫁给大学教授等方式来提高自己的阶级地位,继续她们对抗的愿望。而莉拉因为想继续求学却被父亲不顾生死扔出二楼窗外,而放弃求学之路,并开始寻找其他方法来对抗统治关系社会,例如设计鞋子、在城区开店铺、学习计算机这些以摆脱贫困为目的的方法。但最后莉拉发现摆脱贫困似乎也无济于事,即使她在那不勒斯占有了一席之地,她还是无法跳脱出这个由资本和父权统治的社会,她的丈夫将她束缚在家里生孩子并且家暴她、和她痛恨的索拉拉兄弟达成金钱上的交易,她却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在逃离丈夫后进入那不勒斯的香肠厂工作,在那里统治关系社会显得更加严重,男人会无休止地性骚扰女人,而资本家总是会拖欠工人的薪水。再后来即使她靠着计算机在城区崛起,她女儿的消失,使她无法离开那不勒斯。因此她绝望、迷茫,好像不管她走到哪一步,她还是无法离开那不勒斯这座小城区,无法逃离地仍然是处于父权和阶级统治并存的统治关系社会中。所以在小说的结尾,莉拉消失了,她逃离了这个世界,这也是她对抗这个世界的方法。
因此显而易见,在格雷马斯的建构图(表1)中,莉拉和莱农是由欲望支配的追求者,也就是主角,而她们追求的对象正是与统治关系社会的对抗,同样对抗统治关系社会的价值准则也是莱农和莉拉行动规定的制定者,而包含父权统治和资本统治的统治关系社会便是阻挡主角追逐对象行动的力量,也就是对手。简而言之,現在有两组关系和一个行动元已经清晰明确了,主角/对象:莉拉和莱农/对抗统治关系社会;支使者/承受者:对抗统治关系社会/莉拉和莱农;对手:统治关系社会。
(二)无法被定义的友谊
在莱农和莉拉长达六十年的友谊中,反映人性之恶的嫉妒是支撑两人友谊的最核心元素,并且这种嫉妒心理推动着两人的成长,帮助两人加快对抗统治关系社会的步伐。
韦伯词典对嫉妒的定义为:“在看到别人的优秀或好命运时感到的气恼、羞耻、不满或不安,同时感到一定程度的厌恶,以及占有同样优势的渴望。”而正因为莉拉的身上存在一种“我”没有的野性气质,她才会如此地吸引“我”,“我”和莉拉的命运也从“嫉妒”开始交织在一起。莱农积极地参与这个世界,她从童年开始便会取悦别人、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而莉拉正好相反,她身上存在的邪恶、强势的属性总是会让莱农觉得自己是落后于莉拉的,她没有莉拉聪明、没有莉拉勇敢,而她总是在追逐、模仿着莉拉。莉拉将布娃娃扔进索拉拉的地下室,“我”也赌气般扔下去;莉拉用针挑开手上的死皮,“我”也照做;莉拉在放学后不准时回家,“我”也和她一样不回家。两人的命运在之后发生转折,莱农可以继续进到初中学习,而莉拉却没有这样的机会。莱农以学习这种方式逃离那不勒斯,可在初中的“我”发现缺少了莉拉,“我”似乎也丧失了一部分,缺少了那个可以追逐、模仿的对象,成绩一落千丈。而“我”每次的学习动力也来自对莉拉的嫉妒,在看到即使没有上学的莉拉自学拉丁语,并且比自己优秀时,“我”发现我又追赶不上她了,便开始努力学习,并且成绩优异。而“我”想要继续读高中,也只是因为看到莉拉如此积极地投入鞋子设计当中,自己也不能落后于莉拉,要比她更快一步地离开那不勒斯。莱农正是在这种自我怀疑与追逐中重新解码与编码并建构自己。
尽管莉拉似乎总是快莱农一步,莉拉也是嫉妒莱农的。莱农可以继续上学,她却无法上学。莱农似乎总比她先走远一步,比她快一步离开那不勒斯。莉拉太聪明了,她甚至知道如何运用这种“嫉妒”的情绪让莱农继续学习,但在莱农向她说她要继续去读高中的时候,莉拉明显慌张了,她并没有想到莱农已经走到了她未知的领域,所以她不安地问她:“什么是高中?”而在这一刻,人性中嫉妒的属性便开始展露。在莱农离开那不勒斯后,莉拉给莱农打电话询问她写的小说时问道:“假如我一直不和你打电话,你就一直想着你的小说?”在得到莱农的肯定后,这是她第一次对莱农展现她的嫉妒,她直接对莱农说:“我嫉妒你,你真有福气。”莱农可以写书出版,而自己只能在香肠厂忍受统治关系社会压迫自己的痛苦。尽管嫉妒切实存在,但是莉拉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让莱农继续学习,成为莱农继续对抗的动力,推动她比自己更早一步离开那不勒斯。
综上所述,莉拉和莱农掺杂着嫉妒情感的友情,正是推动莉拉和莱农彼此追逐对抗统治关系社会的主要因素,也就是帮助主角追逐对象最主要的助手。所以我们可以根据格雷马斯的理论建构《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故事模式图如表2:
在故事的结尾,莉拉消失了。也许正如米兰·昆德拉的重与轻,正因为以女性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莉拉才会感觉到生活得更加沉重,而她对抗这个世界的方法,就是彻底消失,她在最后抛弃了附着在自己身上的女性标签“婚姻”“孩子”,甚至因病将“子宫”切除,或许这样莉拉才能跳脱出自己女性身份的束缚,寻找到属于她的生命之轻。莱农自然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放弃了对莉拉的寻找。
四、总结
作者在尾声《归还》中写了这样一句话:“现在进入老年,她(莉拉)开始过上另一种生活,那是她年轻时,别人不允许她过的,她自己不愿意过的生活。”莉拉消失了,她终于逃离那不勒斯,或许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谁也不知道莉拉去哪里了,也许她死了,也许她活着。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消失也将带走莱农的一部分灵魂,她们活成了彼此最羡慕的模样,她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天才女友。而在这份爱与恨交织的感情中,亲情和爱情成为陪衬。这份珍贵的感情,被永远地保存在了文字世界里,她们的存在也将成为永恒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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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琼丹(2003.4-),女,河南郑州人,本科,研究方向:网络与新媒体、媒体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