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骏
老万春末的时候来过一次北京。
老万来北京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喝了一次酒。
这是毕业后我们第一次与老万吃饭。
酒桌上,老万说,他二十多年来就没有来过北京,他就是想同学们了,想趁过节前来看看大家。
老万说得很诚恳。但是我们不信。我们不信老万作为地方官,二十多年中没有来过北京。
同学老江说:“他肯定来过。只是那时他觉得我们没有用处,没有告诉我们罢了。”
我也表示怀疑。
但那一晚,老万说他喝醉了酒。
可同学老刘也不这样认为。老刘说:“如果老万喝醉了,他一定会叨叨叨的,惹人烦。”老刘是我们在京同学的头儿,他的话比较权威。我们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但老刘这话是后来说的,等我们想搞清时已时过境迁。人生的饭局太多,不管是同学之间还是朋友之间的,许多饭局就像阵风一样,吃过了也就过了,谁记得!
同学老黄又不这么认为。老黄说:“同学来北京一次,你请了他可能他不会记得,但如果他告诉了你,你没有请他,那他一定会记得。”
老黄说这话让我们有些害怕,生怕哪个同学来了招待不周,会影响同学情谊,还怕被同学记仇。所以,每次来了一个同学,只要我们在京的同学中任何一个人接到电话,都要告诉其他同学,以确定吃饭的人数、位置和吃的内容。
老万来的那次,我们是在后海边吃的。那里本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世界,所以六个中年男人聚在一起喝酒,还有说有笑,仿佛有些异类。但这里是北京,北京的年轻人与老年人都不会管你这个,只要你有钱,你想上哪儿吃就去哪儿吃,与别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聚会地点是同学老黄选的。老黄每次选好了地点,就说一不二。这些年,同学们但凡来北京又告诉了我们的,一般都要借机聚一下。过去为了表示公平,大家每年每人出一万块钱作为接待同学资金,算是AA制。但有一个同学不太愿意,因此很快就不参加任何同学的聚会了,也不与同学们联系。到了后来,慢慢变成都是老黄掏钱请客。因为老黄辞职下海后挣了大钱,他说他包干,避免了我们预算紧张。我们开头有些不适应,但慢慢习惯了。除非老黄不在北京,才会轮到我们善后,一般采取首接负责制,即来京同学与在京的谁联系,谁就负责请。
过去,其他同学来京后一般都是打给老刘和老黄。老刘是学生时代的头儿,第一个入党的,老是在班上当领导,因此毕业了同学还是习惯把他当领导。而老黄呢,他当老板,平时又喜欢在同学群中咋呼,一会儿公司开业,一会儿公司大会,都要往群里发照片,所以同学们都知道他的实力。我们的同学群,就是老黄鼓捣着建立的,当年一个班六十多个同学,能联系上的有五十多个,另外十几个,老黄不管费了多少周折,要么是找不到,要么是不愿意加入同学群,特别是毕业后回到小地方工作的。老黄每拉进一个,就号召大家在群里欢迎,然后会主动发红包。红包很大,不抢的人很少。特别是女同学,遇到逢年过节,还动员老黄在群里发红包。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大家混得怎么样,同学圈中都一目了然。所以,后来每逢外地同学进京,大家便直奔主题,纷纷给老黄打电话。老黄再通知我们某月某日某时,奔赴某地与某某某参加聚会。而曲终人散,大家也是各忙各的,聚会也少,有事就打个电话,没事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人海中,你想捞都不知上哪个胡同去找。
一般来说,大家对同学聚会还是有热度的。除了那个不愿出“招待基金”的同学,和谁也不再来往外,其他人遇到同学来,见上一面也是很高兴的。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小刘小黄小李逐渐变成老刘老黄老李后,大家其实见一面少一面。不少风华正茂的同学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有生之年还能从天南海北脱身见到,也是缘分。对于我呢?还是有点害怕同学聚会的。这倒不是因为出钱的事,而是每次聚会完后,我作为不喜欢喝酒的那一个,还得开车一个个送大家回家。每个同学家住哪里,我都一清二楚。问题是我平时胆子较小,总是害怕他们在喝酒时会喝死一个,或者回去路上一命呜呼,让我要承担连带责任。所以我每次送他们,必须送到每个人家里,敲开门有人接应才离开。遇上谁的老婆不在家,我又害怕他喝多了半夜出了什么岔子,往往还得在人家屋里陪上一夜,直到第二天安然醒来才走。天长日久,同学们都喊我“李劳模”。只有我老婆,虽然与他们也是同学,对我三更半夜才归来甚至夜里也不归来,慢慢开始表示不满。过去她还偶尔参加同学聚会,后来就以家务事太多为由,派我为代表,再也不参加了。好在后来老黄有了专车司机,我的任务也就慢慢减轻了。
1996年我们从湖北某大学毕业后,开头只有四个同学进了北京。这其中,属于部委大院的有两个干部子弟,一个是老刘,一个是老江。还有一个,是军队大院长大的老段。他们三个都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分回北京天经地义。用毕业入伍并且顺利提了干的老段的话说:“在大院里,我随便碰到一个人叫声叔叔伯伯,啥事都办了。毕竟,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老段说这话时很有底气。老刘比较厚道,又有点知识分子气味,听后总是笑而不语。可老江不这么认为,老江私下喝多了时说:“老段那点关系,算个<\\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储\期刊\当代\2023年当代\造字\9.7\尸求.eps>!老子的哥们儿姐们儿,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随便一个人的父母,出现在《新聞联播》中,都会吓得老段流尿。”话虽这么说,每次见了老段,老江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至于老黄,毕业时进京下了一番力气。他有次曾在酒桌上笑着对大家讲:“当年我进京时,我爸爸去京城找人。那时都还是土老帽。我爸爸听说老领导喜欢吃王八,便到乡下专门收购了十几只超过五斤以上的野生王八。那时野生的王八多稀罕多贵重啊。但王八毕竟有大有小,我老爸怕送人时搞错了,便按要找的人官职大小排了个次序,每只王八背上都贴了纸条,写上要送的人的名字。结果上了火车,装王八的塑料袋不知怎么弄开了,一堆王八在车厢里满地跑,吓得一车的人大声尖叫。但乘客们看到王八的后背上竟然还写着张三主任李四部长王二麻子秘书,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老刘、老江、老段与老黄,一毕业就进了京,让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羡慕。至于我,唉,是在他们都有了孩子的时候,才遇上那个偶然的机会,选调进京的。由于上车晚,我在他们眼里的称呼,开始还只是“小李”。当然,那时候他们也还是小刘、小江、小段与小黄。等过了四十岁,大家才开始互相在称呼前加上个“老”字,可他们还称呼我为“小李”。我每次开车送他们的次数一多,他们开始喊我“李劳模”,后面有次同学老刘可能是不太好意思,主动称我为“老李”,大家才慢慢也改口了。
我们那一届从湖北毕业后至今留在北京混生活的同学中,我们五个联系得比较多。那个不愿提供“招待基金”的同学,也是后来调入的。调入的手段与方式我们并不清楚。因为在学校时,我们与他交往也不多。只听说他到北京后迅速与房贷和车贷绑在一起,所以他不与大家来往,同学们也不勉强。至于成天混在北京人流中的我们,五个人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
老刘,大名刘跃进。父亲是某部的副部长,母亲是大学教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刘干事沉稳,又继承了母亲的优点,爱读书,所以话不多,但处处说到位,滴水不漏型的。
老江,大名江世柏。父亲是某企业的董事长,一把手,享受正部级待遇。母亲原来是职工,内退多年,服务于他父亲。老江路子广、朋友多,爱聚会,喜欢大包大揽,常常胸一拍,“这事我来办,放心。”属于社会活动型的。
老段,来自军人世家。父母都是从外地当兵后调进京城的。父亲是师级干部,母亲是技术干部。老段从小生长在军队里,哥们儿义气重,有点爱吹牛,大学毕业穿上军装入伍提干,服从命令型的。
老黄,世代经商,家境优渥,父亲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民营企业家,母亲也是典型的家庭妇女。然而,偏偏就是这样的家庭,老黄的父亲老老黄,却非要家里的孩子们进体制,所以老老黄在儿子毕业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定要让小黄们进京,并且让每个孩子都比较顺利地进入机关或事业单位。但安排到老黄时,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最后只在街道办弄了个职位。这让老黄多年来一直愤愤不平。他在街道办干了三年后,找准一个机会主动辞职下海,没想到会继续父亲的基因,在金融圈和建筑圈混得风生水起,属于开拓进取而又土豪型的。
至于他们眼中曾经的“小李”,也就是现在的“李劳模”我,就根本不值一提了。我来自南方山区小镇,与大城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不过因为会写材料被上面赏识,被调进京来坐冷板凳,熬更守夜地制造文字垃圾,属于讨日子过生活型的。
五个同学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除了我,看上去就像是城市风中的一片树叶外,他们同学几个日子都还过得不错。这让外地的同学很羡慕。
老黄通知我老万来北京,并准备召集大家一起吃饭时,我正在改材料。从年轻时白加黑、五加二地写材料,到现如今的审材料、改材料,甚至于自己要上主席台讲,我的头发也稀了,发际线也高了,脑袋上开始走农村包围城市之路。
老黄打电话提到老万时,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哪个老万。因为毕业二十多年了,同学中有的会有联系,有的却从来不联系。老万就属于从来不联系一类的。老黄说:“你不记得了?就是我们上学时,上课前老给教员递烟、考试时老给教授送西瓜的?”我说:“我哪知道这事?”老黄又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就是曾经想追你老婆的,这你不会忘吧?”老黄这一说,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老万的确是这么一个人。大学期间,平时不怎么太爱学习,动不动就说“六十分万岁”,但与人套近乎、拉关系很有一套。四年本科下来,他虽然不怎么学,但从来没有补考过。方法手段就是老黄说的那一套。至于说想浪漫地追我老婆那个桥段,我问过我老婆多次,老婆就是不开口。
于是,我问老黄:“老万现在干什么?”老黄说:“你这个书呆子,真是孤陋寡闻啊。他现在是西部某县的县长呀,准备竞争县委书记。”我心中一震,吓了一跳,我们同学中,还有当县太爷的呀。那太了不得了,我也太孤陋寡闻了!老黄说:“他来京办事。我们聚一下。我定好了地址发给你,你负责通知大家。”
每次同学聚会,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是由老黄定地方并且买单;二是由我通知在京的同学并在餐后送同学们回家;三是大家聚会一定得到,到不了的,要给同学老刘请假。老刘平素常说的一句话是:“只有大家都到了,才能体现我们在北京的同学很团结。”我们为此一直团结在老刘的旗帜下,他便成了我们在京同学的牵头人。老黄想夺权,也没有办法,他自己办公司,没少麻烦老刘疏通关系。所以一来二去,虽然老黄实际上是说话算的人,但表面上还得听老刘的。这才有了上面那三条不成文的规矩。事实上也不得不这样,因为在京的同学各自负担都很重,上有老下有小,房贷车贷,居京城大不易啊。遇上外地的同学进京,或是开会,或是路过,或是旅游,接待任务就是同学之间的政治任务。你稍微马虎一点,好像就对不起“同学”这两个字。但你受的委屈,还不能说出来。
所以,当老黄把老万来的消息告诉我,让我通知大家聚会时,我首先就是告诉了在国家机关工作的老刘。老刘说:“老万来了?那个老滑头。”我说来了。老刘说:“好的,我尽量参加。不过我手头真的有点事,看能不能推推。”老刘所说的手头有点事,就是他参加了巡视组,即将到全国巡视,谁敢懈怠?
我又通知老江。老江在国企工作,由小江这个称呼干到老江这个称谓后,他已是国企下二级公司的老总,时间也不像还是小江称呼时那么自由。老江说:“狐狸老万来京,我们要见上一见。”
放下电话,我通知老段。老段这时在某部当副参谋长,电话里信号不好:“什么?老万来了?哪个老万?啊,是那个老被点名的老万?那个聪明不可一世的老万?如果我能擠出时间,我要去会上一会。”老段不说来也没有说不来。因为从“小段”变成“老段”后,他越来越不自由了,老是强调,现在工作日不能喝酒,到了休息日又可能要值班,也是没白没黑的,以他自己的原话说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
挨个通知后,我又向老黄报告。这是惯例,因为老黄有时也有点看人打发,与他关系好的或者是混得好的同学,他有时会安排位菜;关系一般的或者他不喜欢的,聚一下就是个仪式感。但每次,老黄的话却说得特别到位:“同学来了,换个口味,今天吃个家常菜,叙叙家常情。”遇上他安排特别高档的,就会说:“同学一场,难得一见,略表心意,奢侈一回。”每次都把大家说得笑了。吃了人的嘴软,我们也就听之任之。反正有吃的,还不用自己掏钱,又把同学情展现出来了,何乐而不为?
这次老万来,老黄决定安排个中档的。我说:“干脆到你们公司吃算了,你们内部厨师做的苏菜也很不错。”老黄说:“算了。到外面吃自由些。”
老黄不愿同学去他公司吃,是因为有次老江看上了他公司餐厅的服务员,老发信息骚扰她。服务员又是老黄媳妇的亲戚,所以老黄媳妇知道后不高兴,说老江不正经,让老黄离老江远点。老黄听完一笑,但还得听媳妇的。至于他说的自由,就是吃完饭后有时还安排别的活动,唱歌、洗脚、炸金花。一般到了这个环节,我就会以加班为由主动离开,替他省钱。老刘也一样,不太喜欢去那些活动场所。老段更不会参加。老江最喜欢,次次都去。
过去,这些都是例行节目。有次遇上“有活动”,我和老刘一起离开。路上,老刘说:“同学一场,也不容易。大家来京一次,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就那么一次,有的拖家带口,又得给个面子,所以累一些,也能理解。”我说:“理解理解。”老刘说:“你清高,还能来参加,表现不错。其实我知道,听说你去外地出差或旅游,从来不找同学安排,这样也不好。”我说:“我经常是来去匆匆,怕打扰到大家。”
实际情况是,我觉得多数同学在外地也是普通人,如果贸然去打扰他们,吃饭住宿如果不安排吧,好像面子上说不过去;如果给你安排吧,一切费用他们还都得自己掏。而有几个男人,能在家里实现财务自由的?所以我不愿给别人添麻烦。除非在校期间玩得特别特别好的,才约上見个面吃个饭聊个天。
老刘说:“唉,我也知道。像我们在北京生活吧,是驴粪蛋外面光。大家还不是主要靠工资过日子?但我们又好面子、讲排场。总想把大家安排好,是踮起脚装长子呢。”老刘说完一声叹息,接着又讲,“另外一点呢,我不太满意的,就是有些机关工作的人,去了外地,是外地人请客。而外地人到北京来了,还是由外地人请客。凭啥啊?这不公平呀。所以说,我们对同学嘛,还是要格外重视,充分体现同学情,应该我们请才对。”我说那是那是。老刘笑了说:“别看总是老黄出钱。其实也有老黄不出的时候。你我都清楚,有的同学到北京来,也不一定想见老黄,这样就得我们掏钱了。”
我们相视一笑。
老万吃饭的地方,安排在顺途。顺途原来是个高档酒店,人均没有千儿八百的吃不饱也吃不好。有了“八项规定”后,少了公款吃喝,高档酒店为了自救,便降下身段,价钱比过去至少低了三分之一。但饶是如此,价格在周围还是相对较高的。
吃什么,在哪里吃,和谁吃,成了不同人吃饭时的选择。同学之间,可能不在乎“和谁吃”,解决了政治问题;也不在乎“在哪里吃”,解决了面子问题;至于“吃什么”,就纯粹是个经济问题了。
那天我提前下了班,先去安排菜。这是老黄定的规矩。老黄讲过,一是有他出现的地方,我们不用出钱,那就得出点力;二是我这个人还比较务实,不喜欢订太高档的菜,也为老黄省了钱,老黄心知肚明。
有次一个陕西的同学来了,老黄当着大家的面说:“李劳模,你订这么普通的菜,就不能怪我小气哈。”我说:“菜够吃呀。这也不错了,老同学来,不在乎吃什么喝什么,在乎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叙叙旧呗。”老黄说:“同学来了,不用省钱。该花花。”等同学走了,我开车送老黄时,他虽然喝多了酒,但还是不忘对我表示感谢:“我知道你为我省钱呢,但我不那样说,又怕同学对招待有意见。”接着,他又向我吐苦水:“别看我人前风光,其实也是辛苦钱。不是吃吃喝喝求来的,就是卑躬屈膝挣来的。现在拿个项目,太他妈的辛苦辛酸了。”我说:“那就别装不就行了?”老黄说:“我倒是想。但人走了这条路没法,开头装了,就得硬着头皮一直装到底。”我说:“你开名车住别墅,还会没钱?同学们都打你的土豪,均一下财富,也对。”老黄斜了我一眼说:“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公司那么多人养。疫情几年,收入大幅下滑,现在每个月想到的就是怎么样把工资发下去。”我呵呵一笑:“大家说你没钱时你拼命说你有钱,说你有钱时你又说没有钱。到底哪个是真的,鬼知道。”老黄说:“我这一生,估计吃亏就吃在爱面子上了。”我看了他一眼,发现老黄已在车上睡着了。等我把他送到他家的四合院时,车里已一堆恶心的味道。原来,不知觉间,老黄又吐了。我想起他说的话,一个人在夜里坐了很久,才启动车回家。回家对老婆讲了这事,老婆说:“他人还是善良的。”
现在老万来了,还是老黄安排。我来到顺途大酒店时,太阳还未落下。我让服务员来订了菜,然后给老黄发信息,报了菜名,再给每个同学发定位。
老黄看了信息,回信说把位菜中的“小米炖海参”换成“狮子头”。我当时就笑了,心想他又心疼钱了。这时,老刘、老江很快回了信息,说收到。只有老段没回信。
不一会,老江就打的先到了。只要喝酒,老江从来不开车,也不让司机送。一见面,他头一句话是:“好久没见了,你又瘦了啊。”
我说:“衙门单位,还能不瘦。”
他哈哈一笑,说:“都是衙门单位,你比我们过得清闲。你至少不像我那样,每天都要看报表,想着项目。你最多是看字,看与报纸对得上表不,我得看数,看数字上涨能为国家挣钱不,累得头昏眼花的。”
我说:“你们国企拿年薪,一年顶我们好几年,累点也是应该的。”
老江说:“唉,各有各的烦。挣点钱也是让媳妇把工资收走了,荷包里啥也没有。抽个烟也不敢买好的,好烟只留给有客户时用。”说着,他看了看菜单,“这位菜是不是简单了点?”
我说这是老黄让改的。
老江笑了:“狗日的又想省钱呢。也是,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话一转,老江又说到自己的公司这几年很受影响,见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冒,他便又说起了老黄,“你看老黄吧,过去脖子上都想挂着大粗链,现在也小气了。说明公司是有困难了。不过他爱面子,嘴硬罢了。”
我说:“你这拿年薪的,也可以请一下兄弟们啊。”
老江立马诉苦:“嗨,你还不知道你嫂子?有点钱都搜刮得一干二净。不信你看我的包,里面除了一包烟、一袋手纸撑着,最贵的就是个手机了。”
我听了会心地大笑起来。
这时,老刘也进来了。老刘精瘦精干,连笑也总是含蓄的,他说:“你们笑什么啊?是不是又回忆起大学时追女生的事了?”
我说没有没有。
老江说:“那倒也是。当年追女生,我还是要坐头把交椅的。”
老刘说:“得了吧,你让人家肚子大了,却让我去医院陪着,那时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老江笑了说:“那我也不是请你吃饭喝酒了嘛。”
我说:“还有这事?我咋不知道啊。”
老江说:“你那时是个书呆子,几年尽读圣贤书,与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我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后来调到了北京,老江可能也会像在学校时那样,基本上不会正眼看我的。
老刘善解人意,见状马上把话接过去了:“老万还没有到呢?二十多年不见,估计这小子也没变什么。”
老江说:“变肯定是变了。至少变胖了嘛。你想一个地方官,吃吃喝喝还不是常事?”
老刘说:“这几年至少要约束一下吧,不敢胆大妄为吧。”
老江说:“我因为项目去过一些地方,个别地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不过手段隐避了一些。比如有个地方接待,把茅台酒装在矿泉水瓶里,把吃饭的地点变在家属区的私人屋里,就是一桌菜。”
老刘说:“我马上就要和领导下去巡视了,抓的就是这个。基层风气建设不刹住车,就会败坏形象,让几年的成绩付之东流。”
正说着,有人敲门。服务员把门推开,人还没见到,只见一个圆形的大肚子从门缝中挺了进来。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先传入耳里:“同学们好啊,无比想念你们的老万来了。”话毕,一个宽面大脸、身材短小但又肚大方圆的人进来了。
来人正是老万。多年没见,我还没有认出他来,却见老江就伸出了手:“呀,真是智多星老万。变了变了,像个官样了。”
老万哈哈大笑,紧拉着老江的手:“可别这样说,那时的天下还是你们的。班里的女生看不上咱们,还是你与老刘魅力大!”
老江说:“你谦虚了。你的地下活动搞得不错嘛。”
老万哈哈一笑,过来分别与我们握手。握到老刘时,他说:“呀,到底是党小组长,这么多年还是这样青春四射。”
老刘说:“老了老了。”
接着,老万握到我,突然一愣:“你……你……你也调到北京来了?”
我说:“你还记得我啊。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老万说:“那怎么不记得?你是我们班的笔杆子嘛,是我们的秀才嘛。不认识秀才,就相当于不认识我们的班花。”
我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善良的老刘赶紧打岔说:“快坐快坐。”
等大家坐下来,老万问:“老黄与老段呢?”
我说:“每次聚会,老黄一般都是最后一个到。至于老段,还没有回信息呢,最近部队搞改革,训练场上练兵忙。”
老江说:“老万,你这肚子也大了,最近怎么样啊?”
老万说:“你们不知道呀,这基层的工作太难干了。上面千条针,下面一条线,就是抓落实的命。这不,班子里的成员都八〇后甚至于九〇后了,我这个七〇后还在坚守阵地,惭愧呀。”
老江说:“老万,不怕你生气哈,就你,能有今天,已烧了高香了。当年在学校,你可是门门难及格呀。”
老万不但不尴尬,还哈哈大笑:“社会才是大学校嘛,大浪淘沙,淘出了几个县长?还是有点水平的不是。”
老刘笑著说:“难怪,同学们聚在一起谈起时,都说你这个人有官命。”
老万说:“啊,大家是怎么说我的?肯定是说我坏话比较多。”
老江说:“大家说你不是在升迁,就是在升迁的路上。这话多吉利!”
老万笑了说:“这就是抬举我了。一个七〇后,还是个县长,快退休啦。有的七〇后都干到省部级了。”
老刘说:“你有这个潜力,不能急。”
老万说:“我急也没用。当官除了实干,有时还得靠运气,官运官运嘛,对不?”
老江说:“你那是谦虚。”
老万说:“我倒是想谦虚,但实力不允许啊。”
老刘说:“这次是出差公干,还是来休假旅游?”
老万说:“公私兼顾嘛。公事呢,是到部里商量一个挂钩帮带的项目落地;私事呢,就是想同学们了,顺便与各位老同学商量商量办点小事。”
老江说:“你满嘴跑火车,还有小事?牛皮经常吹得震天响。”
老万说:“你这是拿老眼光看人,俗了不是?呵呵呵。”
老万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电话。收了线,门外迅速进来个年轻人,一边向大家点头,一边恭敬地对老万叫了声“万县长”。
老万一瞥桌上的菜单,说:“今天的这些菜要换一换,我请老同学们吃个饭。菜要全部改为位菜,酒要喝茅台。同学聚会,二十多年不见,我自己买单,也不算违规吧?”
年轻人连忙称是,说:“不违规不违规。”
我看老刘,老刘低头不说话。
老江插话说:“好好好,好久没喝茅台。土豪请个客,只要不回去报账,同学之间不存在违规。”
老万挥手让年轻人出去,然后对我们说:“唉,带个秘书不方便。这是老家一个小老板,在北京做事,是我亲戚。大家放心,不违规不违规,账单当然不会让公款报,你们放一万个心。”
老江说:“好好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更洪亮的声音:“什么好事,让人放一万个心?”
我一听,就知道是老黄驾到了。
老黄这个人,天生走路都带风。
他进来时,一如往日做派,嘴上还叼着根雪茄,一看就是他常抽的古巴货。
他斜了大家一眼,说:“都到齐了哈。对不住对不住,公司有个谈判会,来晚了来晚了。”
老刘说:“每次都这个理由,你就不会换个词说。”
老黄笑了,首先与老万握手:“呀,这么大的领导光临,稀客稀客呀!来晚了对不住了。”
老万擂了他一拳说:“啥领导,还指望你去我们那里投资呢。听说你做得大,守着京城就是不愿意到我们乡下去。”
老黄说:“早就听说你在那儿主政,早就想去了。但怕影响你的前途呀。这回可逮住你了,必须到你们那儿去挣点零花钱。”
他们两个竟然热烈地拥抱了起来。两人都是大肚子,肚子顶着肚子,就像两个球顶着球。
老江说:“既然到齐了,上桌呗。”
老黄说:“老段呢?老段怎么没来?”
我说:“老段没回电话也没回信息,估计又在搞推演。”
老万说:“大家见一面不容易。我来个京得报备,到京后又要隔离。你们说我容易吗?”
他说完,老江就招呼大家上桌。
老黄照例往主位上走去。因为每次是他买单,他就习惯了。没想到老江拦住了他说:“今天就破例了,请老万坐主位吧。老万二十多年没有来一次,又是地方官。”
老黄怔了一下,不过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好好好,让老万坐。”说着挨着老万坐下了。另一边是老刘,老刘边上是老江。
我坐在老万对面,这才是个买单的位置,不过大家习惯了,也就不推辞了。我对服务员说:“上酒上菜。”
服务员先开酒,老黄一看是茅台,脸上就变了色,拿怀疑的眼神瞄我。我装作没看见,心想让他先心疼难受一会儿,心里暗暗地笑。接着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就是小米炖海参,这又让老黄瞪大了眼睛。我甚至看出,他眼里有些火焰在燃烧。我还是装作没看见。
老黄酸酸地说了一句:“今天李劳模点的都是大菜呀。看来,知识分子也是对官场上的人高看一眼哈。”
我知道老黄在讽刺我,也不理他。
他们便喝酒。第一个酒是老万提的:“同学们,二十多年不见,难得聚一次。不容易。过去虽然我也到北京来,但来去匆匆,也没敢打扰各位。今天一见,大家都神采奕奕,满面红光,我很激动,很开心,很高兴。看到各位都事业有成,我很骄傲,很兴奋,很自豪。今天,我们必须不醉不散。”说完,他将酒一饮而尽。
接着其他人也都干了。看到我不喝,老万说:“秀才不喝酒啊?也不知道当年小马怎么看上你了,呵呵。大家都梦里梦着的班花,居然让你拱了,你说你命好不好。”
他一说,大家就笑。我也跟着笑。想当年,老万给我老婆小马写了那么多情书,最后小马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偏偏喜欢我,搅黄了他的梦。在座的除了老刘,老江、老段、老黄和老万,都向我老婆表白过,但我老婆硬是扛住了压力,最后跟了我。这让他们既不甘又吃醋。有次我问过我老婆:“你看我们那些同学,都有显赫的背景,又有过人的能力,你怎么就看中了我呢?”我老婆反问说:“是呀,我怎么就相中了你呢?”我问她后不后悔。她笑着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呀,后悔也迟了,不如不后悔。再说,你这么听话,不是挺好的吗?”老婆一说,我的心里就有点小激动了,所以对她是爱着护着,一切按她的意愿来。偶尔有拌嘴,一会儿就好了。
第二杯酒,还是老黄提的。老黄说:“今天喝这么好的酒,喝得我心痛,但同学们喝,就不心痛了。大家吃好喝好,为昔日的友谊干一杯。”
我一直没有告诉老黄今天是老万准备请客,估计他心里还是有想法的,因为他坐下后,再也没有看我一眼。随着一道又一道的位菜上来,我估计他想杀我的心都有。但老黄还是城府很深的人,别人也看不出來,再说,反正上都上了,无非是出点血,还不如表现得豁达和坦荡点。果然,他刚喝完几杯酒,便还哼了一段:
昨日的朋友悄悄地离去
就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你
仿佛在你眼里
感到无限的悲戚
好像夜雾层层笼罩你的心里
……
这歌,是我们当年分别时唱的。那时校园一别,大家仿佛从此天涯海角不再相见一般,每个人都无比忧伤。
老刘说:“怎么才喝两小杯就唱起来了。来来来,第三杯。”说完,自己先把第三杯喝了。
老江说:“对呀,当年道别时,就是与爱情分手时。想来二十多年,许多同学混得不错还有联系,但有的同学再也不联系了,还有的同学离开了我们,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呀。来来来,再喝一杯。”
老刘提醒说:“共同科目搞完了,剩下的就自由活动吧。喝好可以,可别搞醉了。搞醉了最辛苦的是李劳模,得一个个又送到家。”
我说:“我倒是不怕送,就怕送到家后,有的同学家里的母老虎发起威来,让某些人原形毕露啊。”
我这一说,老江就接上话:“唉,你嫂子平时人挺好的。主要是看不惯我老是喝多了为我身体着想嘛,偶尔耍个脾气或性子,也是正常的。你还记仇呀。”
我笑着说:“我又没有说你。”
其实呢,我心里想,当年每次送老江回家,他媳妇都会当我的面骂他,也挺不容易的。但老江就是老江,挨骂归挨骂,挨批归挨批,但只要有同学聚会,他几乎是次次驾到。
老黄也接上话了:“嗨,那你就是说我了?我媳妇是批过你,但你要理解啊。她老是担心我们在外做生意,会像生意场上的人一样,喝得找不着北,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上了不该上的床,干了不该干的事。”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刘说:“我媳妇应该没有骂过。不过,应该让纪委的好好查一下老黄的通讯记录和行程记录,每天晚上总是回家那么晚,到底干啥去了。”
老黄说:“哈哈,不就是洗个脚唱个歌打个牌吗?你们几个家伙又不敢去。我只好与生意上的伙伴一起行动。”
老万说:“那都是放松放松,也没什么。人活到了这个年纪,再不享受一把就老啰。”
老刘说:“看来万县长没少干这些。”
老万说:“‘八项规定出台后,不敢了。偶尔在内部餐厅吼几句,可没那气氛了。”
接着,大家便互相敬酒。先是给外地来的老万敬,然后同学们之间互敬。
老刘一般都是最后向别人敬酒的,这已成了惯例。所以老黄便举起杯敬老万,老万把老黄拉到一边,两个人一杯酒鬼鬼祟祟地说半天。老江拿起酒敬老刘,两个人都是天子脚下长大的,平时私下里聚得最多,往往就是杯子一碰,“咣当”一下就一起干了。
我坐等他们敬完,不喝酒的,就不能多事,也别太主动。
果然,老江接着也敬老万,老万又是把老江拉到一边,还是鬼鬼祟祟地咬着耳朵说半天。
老黄便趁机敬了老刘一杯:“敬一下党小组长,当年我能在学校就入党,与你的支持帮助分不开。”
老刘微微一笑说:“当年我在你入党时提出过一句话,不知你记得不?”
老黄说:“当然记得,你说的是‘不能只在形式上入党,而且要从思想上入党,更不能因为进了党的门,就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想法。我没记错吧?”
老刘咧开了嘴说:“亏你还记得。”
老黄说:“每个人入党,你都要说几句,耳朵当然听起茧了。我说老刘,你要相信我这个老党员,虽然我不在体制内工作了,但却在公司专门建立了党组织,认真抓党建,这个你放心,我们在北京离党中央最近,最听党的话了。”
老刘说:“这话我爱听。不久我就去巡视了,你要是在我的巡视范围内,我还得好好巡视一把。”
老黄说:“报告党小组长,我老黄合法经营,按章缴税,请党放心。”
他一说,我们全笑了起来。
按惯例,过去一般都是我先敬老黄,他最后才会回敬我一个。没想到,这次他非常主动,倒了一杯茶过来与我敬酒:“李劳模,你辛苦了。安排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酒!我就不用酒敬你了,你劳苦功高,用水敬也一样。”说完,他来到我的身边,一边举杯,一边还使劲在我的脚背上踩了一下。
我小声说:“是不是心痛了?”
他也低了声说:“你今天怎么胆子大了,搞这么高大上?一个老万值得吗?他又不领导你。你不记得当年他在学校里,把我们谁都不放在眼里?”
我说:“你他妈就放心吃放心喝吧,今天老万说他请客。”
老黄马上笑了,高声说:“今天必须敬李劳模一个,你平时送我们,让我们心里都不安。这杯茶不算,还得用酒敬才显得诚意。”说完,老黄又回去倒了杯酒过来敬我。一边敬他一边又低声说:“我去,我请客请惯了,今天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来了。好好好,你安排得好,我得好好喝一回。”
我说:“不是我安排的。是老万要求的。”
老黄说:“不管谁安排的,喝好算数。”
說完,老黄返回座位,开始拿着酒,又一个接着一个敬,一杯接着一杯干。
在大家正在觥筹交错时,门又被咣当一下推开,一个光头出现在电灯泡下,让电灯泡更亮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大步进来,一句洪亮的话像机枪一样扫来了:“大家好啊。保卫祖国和你们安全的同学来了,还不热烈鼓掌?”
原来,是老段中途赶来了。
“这么好的酒水,这么尊贵的客人,怎么能少了我呢?我这不征尘未洗,立马赶来了。”穿着一身运动服的老段,说完上前与老万热烈拥抱。这是他的固有方式。
老万说:“好多年不见,我们同学中还有守国门国土的,我为你骄傲自豪呀。有你们在守着祖国的安宁,我们人民才有幸福的生活。”
老段说:“你这话我爱听。不像老江,老是笑话我们又不打仗,还搞得像在世界大战一样忙。”接着他一惊一乍,“我说你们同学也太势利了吧,我不在你们就吃位菜、上茅台。我在时你们老是喝二锅头,太不够意思了吧。你这个老黄,是看人打发,是不是看老万是地方官,你想巴结巴结,去他那里拿个项目什么的?”
老黄也不辩解,说:“你有本事就放开吃放开喝。”
老段满了一杯酒,说:“今天得解解馋。”
老刘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是星期五,你好像得过了十二点才能喝哈。”
老段本来把酒杯放在了嘴边,一听老刘的话,猛地把脑门一拍:“你看我这记性,还是老刘这个党小组长当得好,差点违规犯错误了!现在不能喝不能喝,军规不能违,否则怎么给你们打胜仗?今天我说哈,大家一定要喝到十二点。过了十二点,我就可以品尝一下,满足心愿了。”
老江说:“谁会陪人喝到十二点?你做梦吧。不能喝就别喝。”
老段说:“那对不住了老万,只能以茶代酒了。茶是茶,酒是酒,但喝茶与喝酒一样啥都有。这感情全在茶里面了,我喝一杯茶,你干一杯酒。”
老万说:“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他拿起壶,里面还有半壶,竟然一下干了。放下杯,老万说,“我就喜欢喝酱香型的,喝了一条线下肚,醒来还不怕上头。”
老刘说:“看来你在地方上没少腐败。”
老万说:“唉,哪比得了你们京城,我们过去陪客只喝土酒,茅台一年的产量就那么多,小县城里十瓶有九瓶是假的,再说谁又喝得起啊。”
老黄知道今天是老万买单,就讽刺他说:“那今天你为啥要喝茅台呀?是不是找了人买单?”
老万说:“刚才进来的年轻人吗?那是我的一个侄子,在京做点小生意。他买我买,还不是一样?再说,同学们,我老万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这次来京,明人不说暗话,也有事求助同学们!同学们之间,友谊最珍贵,所以我就说白了,说开了,不绕弯弯啦。”
老江说:“又打什么鬼主意呀?”
老万说:“这次吧,有几件事都与在座的同学相关。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第一件啊,是找老刘。你不是要到我们那儿巡视吗?我们地委书记听说是你去巡视,希望你能关照关照。过去的行规陋习、整个风气那样,哪里没有一点错误呀?我们那里,穷是穷一点,但大家规矩意识还是有的,但难免有些地方做得不周全。有一次我去地委向书记汇报工作,因为熟悉嘛,言辞间便说起巡视的事。因为我听老江在电话中无意中提到过,说老刘要去我们那巡视。我就把这事顺便对书记讲了一嘴,没想到引起了我们地委书记的高度重视,专门派我先进京与大家交流一下感情。老刘没意见吧?”
老刘脸色一变,气氛顿时凝重了。
老刘说:“同学之间,喝酒归喝酒,工作归工作,这事放一放,酒桌上不提工作的事。你这样一说我还不敢坐在这里吃饭了。”说完,他看了一下老江,老江不敢迎头看他。
老万此时有些上头,装作没听见老刘讲的,自顾自又说了第二件:“第二件事呢,就是与老江和老黄有关啦。我负责县里的招商引资,现在疫情防控常态化,HD集团在我们那开发了新兴小镇与医养结合项目,说是投资上百亿,协议都签了,我们千辛万苦地做工作,把房子都拆了、地也腾了,可突然间,HD公司说资金链断了!老百姓不干了,酝酿大规模的上访,这可怎么办?我们找了许多国企,但不知道到底国资委允许让哪些央企国企接盘。听说老江的兄弟单位有这方面的开发公司,可得介绍一下关系。而老黄呢,你们民营公司我们也欢迎啊。”
老江说:“我说呢,你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老万说:“管你爱与不爱呀,谁让咱们是同学呢?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如果这几件事办好了,我这个县长也算功德圆满。眼看着就要换届,书记听说要提拔,我必须当仁不让继续接盘服好务嘛。”
老万一边说,一边倒了个满杯,对大家说:“诚意与感谢全在酒中了,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说完便一饮而尽。
老刘说:“党管干部,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老黄见老刘又要较真,连忙打岔道:“你小子,这些年倒是把酒量练出来了,糟蹋了人民多少粮食呀。”
老万说:“这个你可说错了,我在我们县当县长,至少有这样几件功劳。一是守住了土地红线,坚决不破这条红线。房地产开发的效益再好,也不寅吃卯粮,破坏子孙万代的地。二是坚决不让土地荒芜,虽然县土地一片接着一片变成荒地,我提倡互帮,坚决不能让肥沃的土地就那么空着,而且一坚持就是八年。兄弟们,八年啊。三是积极促进粮食增产,大胆发展林业果业,促进经济良性循环。四是终于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要知道,我们这个县是最后一批摘掉的,成果都是实打实的啊。这功劳,不是你们在大城市大机关能做到的啊。”
老万就是老万,向来不忘表扬与自我表扬。
老刘缓和了一下气氛说:“你别唱高调了,在读书时,我就说你满身江湖气。哈哈。”
老万说:“我们同学一场,虽说各走各的路,各唱各的调,但有一说一,对你们,我还是一样的情感,一样的热爱。所以有啥说啥,别见怪别见怪,同学之间,如果做不到心怀坦荡,那白同学了一场!”说完,他给老段又敬了一个,“我知道你最忙。軍人忙,老百姓才能不忙。但今天你不能喝酒,虽说有些遗憾,可正说明你们守纪律有规矩。一支守纪律有规矩的部队,一定能打胜仗!我听说你马上就要调副师了,在地方上就是副厅副局级干部。这在我们同学中,也是荣耀啊。来来来,喝个水表示我们对你的敬意。”
老段说:“你在忽悠我呢。再提不上,就转业和你一起干去。我们呀,改革到了关键时刻,老子也想好好干干,毕竟当年从军的理想就是这样的嘛。可在用人这个问题上呢……”
老段没说完,就被老刘打断了:“部队上的人,有家国情怀。国在家之上,我们相信你。”
老段又想说,话头又被老江抢走了:“有人说呀,你们现在不少单位出现部队需要的人走了、需要部队的人留下来了。你可要千万站好岗,别为了几个钱来到地方与我们抢饭碗啊。”
老段说:“绝对服从上级命令!进退去留,一切服从安排。我的老领导就说了,提了不客气,不提不生气,放心吧同学们。”说完他倒了一杯茶水说,“以此敬各位老同学。你们说的,只是少数人。军队是个大学校,什么样的人才都有。留下来,就好好干,走了也不留遗憾。”
老黄说:“想到这个社会还有你们这样穿军装的人,我们做生意也就放心了。多纳点税,也是应该的。”
老段说:“那是那是。我们就是吃纳税人的饭,必须站好岗。”
在给其他人都敬完之后,老万最后才走到我身边说:“来来来,我给我们的秀才也敬一个。”
我说:“还是我敬你吧。我看到你在忙,没有开口的机会啊。”
老万说:“同学之间,谁敬谁还不是一样?”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你媳妇可好?”
我说:“好着呢。”
老万说:“我敢说,这一桌子同学中,大家都对你老婆有过想法。可你小子命好,最后她居然相中你了。不过也没错,今天你混得也不错嘛。回去一定代我问她好啊。就说老万还想着她。”
我骂了老万一句:“你们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犯错误,晚节不保。”
老万说:“我做人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我们两个杯子一碰,他又一口干了。我正准备坐下来,没想到老万说:“老李啊,我也有事求你啊。你不是在机关政策研究室嘛,站的位置高,文字水平高,我们有个经验总结的东西想在某杂志上发表发表,宣传一下。杂志也有意,但目前他们派不出记者,我们只有自己采写。你知道,我们在基层,哪有你们那么高的站位?一是你得帮我们改改,二是呢,听说你与杂志副主编熟悉,还得你出面推荐一下啊。”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我与他熟悉?”
老万哈哈一笑:“你以为这顿饭好吃?我可是做了前期调查研究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毛主席讲的。你们不要老把我们基层的当草包啊。”
我说:“这个杂志上稿难,大多是省部一级的领导,你们一个县的东西,要看在全国有没有代表性。”
老万说:“这不就找你了吗?只要成绩有,代表性可以找可以挖可以总结可以提高的嘛。你在别的方面不行,在这方面,那还是要超出我们多少倍的。”
我不太想揽这个事,但老万说:“同学之间,不许拒绝。一生修得同船渡,几生修得同学情。拒绝了,就是对基层群众不关心。”
说完,老万握了一下我的手,不等我表态,又回到座位上与他们打哈哈去了。
大家又开心地喝起来。
老万来的那顿饭,我们一直吃到十一点半。大家聊来聊去的,都是同学们之间的事,无外乎哪个同学原来怎么样,现在又如何;哪些同学在学校时存在哪些秘密,现在又藏着什么样的心事。然后,又从同学聊到社会,从社会聊到经济和民生……
看上去只有老万才是同学中最清醒的。老刘虽然一贯清醒,但经不住大家反复劝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饶是如此,他还是保留了学生时代的老样子,嘴里从来、绝对不会说一句过头话。所以同学们总是称他为“伟光正”。
聊到十一点时,老段突然又接到一个电话。他说声“不好意思”,就出去聊了一会儿。等进来时,他说:“各位同学,不好意思了。接到通知,上级要来检查,我得马上回去了。军务在身,多多包涵。”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我说去送他,他说:“太远了。不必了。我打个的省事。”我们握了个手,老段的手粗糙有力,我像握在了一块坚硬石头上。
回到桌边,老万说:“今天的任务,都布置下去了。希望各位同学,都要回去认真抓落实哈。”
老江说:“你以为北京还是你们县里呢?落实?谁抓落实?落实个<\\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储\期刊\当代\2023年当代\造字\9.7\尸求.eps>!”
老万脸不变色,哈哈一笑:“同学们,关键时刻就靠你们了。这是最纯真的友谊,不掺杂任何水分的同学情,拜托大家了!”
老刘说:“大家差不多了吧?我看可以散了吧?让万县长早点回去休息。”
我首先表示赞成。因为考虑到还要送每个同学到家,每次回去晚了都要挨媳妇批评。
老江说:“不喝了?就这样算了?”
老黄说:“不喝就不喝,但我感觉万县长的茅台,好像有点问题。”
老万说:“那怎么可能?我侄子一个朋友就是开茅台专卖店的。酒是从他那儿拿的,不会有假。”
老江说:“难怪,我也有点头痛。真茅台下肚,应该是一条线,而不是往上走呀。老万,你说,你是不是把别的酒掺到茅台瓶里了?”
老万乐呵呵地说:“我哪有那本事?有那本事我早致富了,还跑到北京来求你们呀。”
老刘手一挥说:“兄弟们,散了吧。”
大家站起身来,准备撤。
老万走到门口说:“各位兄弟,我给大家各自准备了一份土特产,请各位笑纳,不值钱哈。”
老万的侄子赶紧上前,准备给大家分发。我看到,他侄子面前,摆着一大堆礼包。
老江说:“都搬到李劳模车上,他送我们。”
老刘还是清醒的,他说:“我就不要了。家里经常不做饭,心意领了。”
老江说:“你不要就给我了。我是统收。”
老万的侄子正要往车上搬,我说:“老黄自己带了司机,他的那份不用搬了。”
老黄说:“我也不要了。车上放不下。”
老万说:“那怎么行?见者有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真的是我老家的土特产,这可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老江说:“你自己掏钱买的?”
老万说:“是呀。我也怕惹事呀。这么多年,同学们不见,一点心意嘛。让别人买,为这点小事去惹个作风问题不值当是不?”
老黄上了自己的车,说:“走啦。投资的事,到时让办公室的人对接。如果你的项目太大,我也帮不上忙。我就是个小本生意糊口。这事还得老江出马。”
老江说:“你看你,人还未走就开始推呀。好啦,我会尽力的。”
老刘说:“老江这个人吧,嘴上虽然损了点,但对同学的事还是上心的。这点我们都知道。”
老万说:“有同学们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即使一千年不见,我也放一万个心。”
大家一边寒暄着,一边就在夜里散了。月色如水,其乐融融,大家心情不错。老江说:“又是一个和谐的同学聚会,一个胜利的同学聚会,一个圆满的同学聚会。”
这是他每次同学聚会的专有名词,他一张口大家都笑。
由于老段先走,老黄又有司机,我只剩下送老刘、老江了。上了车,老刘感慨地说:“没想到老万这个人,回到老家还挺有出息的。当时,他可是想削尖了脑袋往大城市里钻呀,听说没弄成,还大哭了一场,说二十年后再看。二十年后,他果然是个人物。”
老江说:“基层还是胆子大呀。一上来就喝茅台,走了还送土特产。”
老刘说:“你这是典型的‘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呀。不过,你也别这样说他。我看到,他中间借口上厕所出去了一次,真的把账结了,还没有开发票。”
老江说:“你这么细心啊。”
老刘说:“他那个所谓的侄子,也就是幫他拿着东西,账不是他结的。老万亲自付的账。我还问了服务员,服务员说没有开发票。”
我说:“老刘你这是职业病呀。”
老刘说:“那你们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看样子,老万还真是想为他们老家做点事,老江你就把你家的关系用上,帮他一下。”
老江有些奇怪地说:“你也怪了。以往同学们来找我们办事,你总是说要小心警惕,老万看上去一脸官僚相,你倒还帮他。”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老刘说:“老李呀,你也帮他们把那个材料润色一下,争取帮他上了。我看老万的心里,是想提拔呢。”
我说:“你这平时不太热衷这事呀,怎么今天吃了人的嘴软了?”
老刘说:“不知为什么,上车时看到老万的背影,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动了恻隐之心。”
老江哈哈一笑。
我先把老刘送到家。他家的灯一直亮着,可以看出是媳妇在等。我们很羡慕。老刘从来也不喝多,因此不必把他送上楼。等他下了车,老江想把老万给他的一份土特产拿下来,老刘阻止说:“我是真的不要,你拿着回去孝敬老人吧。”
老江说:“那多不好意思,你经常给老人买礼物,他们都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了。一直念叨你好。”
老刘笑了笑,挥了挥手,上楼了。
我又开车继续送老江回家。老江虽然当了官,但仍与父母住一起,就住在万寿路的大院,老江说:“我妈说这样显得一家人团结,其实我媳妇早想搬出来。”
我没接话。进门时,由于门岗要查验健康宝,颇费了一番周折,半天才通过。
我把老江送到楼下,将车上的三份土特产全拿了下来。老江说:“你给自己留一份啊。”
我说:“我也向老刘学习,算我孝敬老人的。”老江推辞了半天,才同意了,我把东西搬到电梯里,送上楼,敲了敲他家的门,看到他媳妇出来了,她正想开口,一看到一堆的土特产,也就不说什么了,我赶紧办理交接手续,就溜下了楼。
回来的路上,老万又打来了电话,说是稿子的事还要多费心,一定要上他们指定的那个杂志。老万说:“老同学啊,我知道你比较清高,要不然你老婆当年也不会嫁给你。你就赢在清高上呀。但我在基层工作,真的有万般苦处千般无奈,你多担待吧。”
我呵呵地笑了一下,挂了电话。
回到家,媳妇还在等着。她说:“又送他们了?”
我说:“是呀。他们还念叨起你了,问你为什么不参加。其实你应该参加啊。”
媳妇说:“我参加,谁给你管家里的事啊?”
我说:“那倒是。”便又开玩笑说,“老万还很想你啊。”
媳妇掐了一下我的胳膊:“你又来了!吃醋了不是?你都得到了,还吃什么醋。”
说完,我俩都笑了。想当年勇敢的厚脸皮的老万在上大学时,曾经点了99根蜡烛,抱着999枝玫瑰,跑到女生宿舍楼下高喊着我媳妇的名字,大声说“我爱你”时,那真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要是我就做不出来。可我媳妇呢,当时根本就没有理他。这让老万在学校里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老万离京的那天,又给每个同学发了短信。
老万的短信非常热情,具有煽动性和鼓舞性。我估计他发给每个同学的内容,应该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复制一下。只不过在发我的信息中,加了一句问候我媳妇的话而已。
老万走了几天,大学时的班主任突然来了电话,他退休在家,聊了好多其他的事。不知怎么又说起了老万,我说老万前不久刚来过北京了。
班主任说:“这家伙,在基层干得不错。我有次开会路过那儿,本不想找他。但到了那个县城,听到不少人表扬他,而且很真诚,我便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半夜从乡间开车赶到我的宾馆,我们聊了一晚上,我觉得他变了,变得有情怀、有担当了。”
我想起胖胖的老万,觉得“情怀”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有些浪费。不过,我也没有反驳班主任。每个人在每个人的印象里不同,没有必要因为自己对人印象不好,就去破坏他在别人眼里的印象。
不过班主任提起老万,让我想起了老万走时交办的事。我连忙从电脑邮件中把老万发的稿子打开,原来以为就是个歌功颂德的东西,没想到里面许多观点,却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越往深读,我不由得佩服起老万来。想起那个大腹便便的肚子里还是装了点真东西的,不禁感慨社会真是一个大学校,大浪淘沙,把每个人塑造得如此不同。
我把老万提供的稿子,重新归纳了一下,增加了与新时代有关的新成绩,并且重新从逻辑上梳理了一下内容,就发给了老万希望刊登的某杂志副主编。没想到,一周之后,副主编便给我打来了电话:“老李啊,你这个稿子不错呀,对当下新农村建设有许多借鉴与指导的意义,我们决定下半年刊发,不会太迟吧?”
我说:“真的啊?”
他说:“真的呀。你别以为我们好像总是发关系稿,好的稿子总是欠缺,这是你知道的。特别是基层的鲜活的东西,我们更希望得到一手的材料。”
我连忙说谢谢,觉得基本上算是完成了老万交代的任务,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但这事,我先是没有对老刘讲,因为他刚好到老万那个省巡视去了。而且巡视的重点,就是老万所在的地区,包括老万所在的县。
在这期间,老江倒是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在聊别的事时,又顺便说起自己介绍了两个央企准备上老万那儿去接盘。
我说:“你行呀,这样大的事也能办成。”
老江说:“不是我行,是时代使然。现在放款给央企,央企不知道怎么用,贷款要是放不出去,又得转回去。但央企的责任与使命在那儿,他们又不得不找好项目,这个新兴小镇符合新农村建设,又契合中央精准扶贫的要求,还是革命老区,未来可期,他们派一个班子去考察了一番,说项目不错,准备上马,没想到救了老万的急。”
我說:“你们都是办大事的,佩服,佩服。”
我又问老黄有没有一起去投资。
老江说:“呸!他个老滑头,才没理这个茬儿呢。”
我说:“老黄的公司不大,他要投资大的,还得动用他爸爸公司的钱。他爸爸未必干呀。”
老江说:“那也是。老黄他爸老说他是个败家子。”
我们两个人在电话里笑了一阵。
后来的事,大家便都知道了。老万引来的投资,正好填补了前期招商时留下的坑,老百姓高兴,政府也满意,听说省委领导还表扬了。
至于老万托我修改的文章,真的在他希望刊出的那个大刊上以基层来信的方式正式刊登了,这让老万名声大振。要知道,那个大刊上登出的文章,一般都是省部级司局级领导以上的。一个小县的经验突然出现在大刊上,哪怕只有两个页码,也让老万在该省出名了。于是,我们曾经都不太看好的老万,在秋天的选举会上,竟然就地升官,由县长改选当了县委书记。
至于老万提到的他们地委书记要他与老刘建立联系的事,也很快有了结果。老刘这个人较真,去了以后,真的是大刀阔斧抓反腐,浓墨重彩喊打黑。他这不经意一弄,却反而把地委书记给牵扯了进来,使地委书记成为当地最大的老虎而被留置!
这一爆炸新闻,据说连老万都有些蒙。
老刘后来对我讲,他与巡视组离开时,与老万谈了一次话。当然,又是同学式的。
老刘说:“老万同学啊,你知道我到了巡视组后,不知逮了多少人进去!每次不是高兴,而是痛心和失落。这次到你们这个地方来巡视,我特别担心会把你牵涉进去,没想到最后发现你还是个清官,不容易啊。”
老万说:“那还得老同学照顾嘛。不过说真的,我虽然身在基层,却还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基本的东西还是守得住的。”
老刘说:“说真的,我开头还担心你,如果牵扯到你怎么办?心里一直是悬着的,好在随着调查的深入,你却越来越清白,让我的心慢慢放下了。来来来,我今天必须敬你一杯。”
老万说:“让我们敬人民群众一杯吧。没有人民群众,我就啥也不是。”
老刘说:“哈哈,你这又不像同学之间说的话了,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怎么也不可信。”
老万把酒杯一端,又是一口干了说:“我说的是真话。不管别人信不信,我老万就是我老万,就像你老刘就是你老刘一样。在上学时,你的形象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坐在靠街边的小饭店里,一边看着街上热热闹闹的人群,一边喝着当地的土酒,看着街道上的灯火闪烁,慢慢聊慢慢说,仿佛那人间烟火,将他们两个人都灌醉了。
责任编辑 石一枫 徐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