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强
现代语言学致力于探寻语言的规律,揭示语言的本质,发现人类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进而推动语言学在各个领域的进一步发展,让语言发挥出更大作用。从20 世纪20 年代起,语言学研究主要经历了结构主义语言学、转换生成语言学和系统功能语言学等阶段,不同的流派在各自相异的语言学方法论指导下进行了多样的阐释,使得语言学的研究从静态的、孤立的研究,走向动态的、系统的综合性研究,由研究语言本身结构和要素之间的关系,到研究语言与语境、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关系。
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创立者韩礼德认为,语言是具有功能的,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是通过语言与他人建构关系。在具体的语境中,语言可以反映出说话者和听话者之间的关系。说话者必须结合交流时的具体情景,按照某种逻辑关系来表达情感或传递信息。这为我们提供了一套以社会功能为着眼点的研究、分析文本的工具。
我们对说明文的解读,除了关注说明对象特征、说明方法、说明语言和说明顺序等,还可以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角度,关注文本的写作语境,体会文字背后的情感;着眼逻辑关系,发现文本内外的衔接与连贯,把握作者的思维脉络;激活结构图式,了解作者的意图,进而促进说明文的解读从客观走向主观,从关注说明内容到关注说明过程,从表层理解到唤醒思维。下面,以初中八年级上册《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瞻仰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为例,阐释解读思路。
语境指对话或表达时牵涉的人或物、时间处所、社会环境等。“语言在情景中发生,并在情景中得到理解和解释。语境的变化能引起语言的变异,这就在语言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受情景因素支配的语言变体。”因此,文本形成过程中,语境起着重要的作用。我们解读文本时,应首先从这三个要素入手。
“语场”是话语所涉及的主题内容、有关事件。从“语场”角度来看,1958 年4 月22 日人民英雄纪念碑在北京落成,此时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是一个客观存在,但同时它本身并不是一个纯客观的存在物,不但已经被成功纳入某种普遍的意义世界,而且对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意义。周定舫于1958 年4 月23 日将这篇介绍英雄纪念碑的文章刊登于《人民日报》,并不单单从客观的角度向全国人民介绍人民英雄纪念碑,而是融入了自己的审美、趣味、意义系统和情感,表达自己对纪念碑的认识和理解。他选定了碑文“人民英雄永垂不朽”作为文章的主题,正是表达对先烈们的敬仰和怀念。
周定舫对于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说明,就基于这样的情景和感情,基于新中国不忘革命先烈的背景。他在开头就写到“在远处就可以看到毛主席亲笔题写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金色大字”。文章结尾写道,“我又重新瞻仰了‘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几个大字和碑文”,首尾呼应加强情感。在词语运用方面,他运用了大量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词语,如“顶天立地的巨人”“瞻仰”“庄严”“雄伟”“致敬”。
“语旨”指的是交际中的角色类型,即话语参与者之间的社会关系,包括地位、接触和感情。围绕这篇文章来说,作者和读者的地位平等,作者和读者不进行直接的接触,作者投入极大的感情来写作这篇文章以感染读者。因此,本文除了说明语言外,还插入了叙述、描写和评论等多种语言方式,例如作者在描述浮雕画面时,采用了场景描写的突出场景的生动性和形象性。对浮雕中事件的历史意义和价值的评价,采用了议论的表达方式。这样既能突出纪念碑的特色,也能激发读者对人民英雄的怀念和崇敬之情。
“语式”即语言的表达方式。价值诉求的不同,决定了不同文本中作者所使用的语言风格、修辞手段、语言类别等千差万别。因为英雄纪念碑是初建成,周定舫充分考虑到全国人民对它的造型外观、浮雕的材质和内容等都很陌生,没有采用一般的说明文方式来介绍纪念碑,而是采取了边观察边描写的方式。以瞻仰的形式向读者一层一层地进行有条有理的说明,这不仅能够全面介绍纪念碑的全貌,还可以激发读者个体建构的力量,让人产生身临其境之感。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不是词或句子的零散组合,而是有机组成的语义表达体。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促使语义衔接与连贯,进而使文本成为一个整体。实现衔接的主要方法有语法手段、词汇手段与连接词等。连贯是衔接机制在情景语境中产生的总体效应。换句话说,在具体语境中,表达者采用合理的语言形式,使语境和语言形式相互作用,形成连贯。
在说明文中,作者会根据自己的逻辑思维,用一句句话来说明事物的特征、性质和规律,或阐释某种事理。这些句子必须是相互联系、语义完整的语言单位。某个文本中,同义性的词汇在不同的句子或段落反复出现时,就使得整个文本的上下文语义产生一致性,从而形成词汇衔接链;一个完整的文本中,至少有一条衔接链贯穿始终,来表示文本的逻辑关系。
例如,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时,作者运用了“东西两侧上部”“碑身的后面”“碑身的西面”“碑的正面”等表示方位的词语,用了“第一幅浮雕”“东面的第二幅浮雕”“接下来的一幅”“紧接着的一幅”等表示顺序的词语。这些词语不仅是标明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顺序和各幅浮雕在纪念碑的位置,还希望通过清晰的空间顺序,将自己的眼光、思路与对纪念碑的理解,转移到读者的意识中,让读者在脑中清晰地“拼”出一个其未曾“看到”的世界,甚至激发出相应的情感。在线索和方位词语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幅幅立体生动的浮雕,还产生了崇敬之心和怀念之思。我们会想象自己正缓步行走在纪念碑的周围,仔细观察着纪念碑的每一处角落和细节。
另外,文本与语境的联系构成另一种逻辑关系,即文本的外部衔接与连贯机制。周定舫采用了类似于导游带游客的话语方式,加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联系。这既能更好地展现所要描述和说明的对象,也有利于带动作者的情感,产生共鸣。例如,文中反复出现“从……走去”“到了”“来到”等词语,这些词语显示出一条清晰的瞻仰路径,勾画出作者在空间上的移动,也能在读者大脑中确定位置模式,形成完整的游览路线。如此一来,既能向读者介绍纪念碑的全貌,又可以让读者产生亲临其境之感,读者被带入到语境中,“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就成为贯穿全文的情感主线。
图式理论广泛运用于语言学中,被定义为可以激活理解的知识结构。作为已知事物或信息存储于人脑中的知识框架,图式使信息有条不紊地储存在长期记忆中,当人们处理新知时,总会把它与已知相连通,为认知提供依据。
文本是传递信息和表情达意的结果,因此它的第一属性是信息性。一般来说,我们在谈论某个内容时,一个话题是已知信息,通常在句子的前半部分,也就是旧信息。围绕话题展开的部分,是交际的重点,一般放在句子的后半部分,也就是新信息。文本中,新旧信息的位置顺序并不是完全固定的,而是有规律的。新旧信息的主要有三种位置模式:简单线型顺序、一个旧信息链接多个不同的新信息、新信息派生旧信息。图式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说话者的语义意图和想要表达的情感,明白说话者组织语句的手段,从而更好地探索句子组合与句子内容之间的关系。
说明文在说明某个事物时,总是以作者对这个事物已有的信息和理解作为出发点,不断加入新的信息。当作者接受这一新信息并将其融入自己的知识和思维体系后,新的信息就成了旧信息。但这个说明过程不是一个纯客观的过程,不是简单的客观罗列,而是一个自我体验、显现、表达、唤醒与建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加入自己的思维体系,增进个人想象力、洞察力和创造性,表达出其独特体验、惊喜或深层向往。随着新信息不断添加,读者在自我已有的知识结构也就是图式的基础上,“沿着”作者的思维路径,逐步加深体会和理解,思维和兴趣被激发,最终和文本结构契合。因此,文激活结构图式成为我们解读说明文的重要路径。
例如,描述写第一幅浮雕的旧信息分布依次如下:第一幅浮雕—愤怒的群众—人群后面—画面上人物的形象。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上面这段文字的结构就是一个旧信息链接着多个不同的新信息。“愤怒的群众”“人群后面”“画面上人物的形象”都是指画面上呈现出来的人物形象,它们反复出现都是旧信息。浮雕就是围绕这些人销毁鸦片烟的事件雕刻而成。这些旧信息后面的新信息则是对其的具体描述。
描述第一幅浮雕的新信息依次如下:描述鸦片战争前夕—在把一箱箱毒害中国人民的鸦片运到海边,倾倒在放有石灰的窑坑里焚烧—有炮台和千百只待发的战船,准备随时还击英帝国主义的挑衅—表现出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的坚定决心。
新信息围绕浮雕的具体人物展开。这段文字以旧信息链接着多个不同新信息的推进模式层层展开,使得这段介绍文字内容紧凑,思路清晰,读者脑中如同浮现一幅现实的浮雕。作者将一个旧信息链接着多个不同新信息的推进结构,也用于在介绍其他幅浮雕。
另外,如果我们对描述和说明的内容进行概括总结,就会发现它们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展开。“描述鸦片战争前夕”为概述事件,简要说明此幅浮雕的主要内容,展现的主要事件。“在把一箱箱……焚烧”和“有炮台……挑衅”两句为摹写状貌,具体描写浮雕的画面和人物形象。“表现出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的坚定决心”一句在阐释意义,展示浮雕中事件的历史价值和意义。“概述事件+摹写状貌+阐释意义”的写作结构,成为其他几幅浮雕的基本结构,选取其中的三个部分或者其中两个向读者进行介绍。这样的结构有助于引导读者沿着写作者的思路前进,既能在脑中构成浮雕画面,又能深入思考浮雕中事件的含义,全面理解近代中国人民英雄奋勇抗争、前赴后继的革命历史,又能激发起对英雄们的崇敬之情。如此一来,文章就完全紧扣了主题——人民英雄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