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劬育之苦

2023-09-14 18:42朱玲
金秋 2023年5期
关键词:小兄弟夜班棺材

※文/朱玲

1952 年,母亲和父亲结婚。那一年,母亲二十岁,父亲二十二岁。婚后第三天,父亲就回县城工作了,留下母亲在家耕田犁地,操持家务,侍奉公婆。

1966年全中国是一个红色的海洋,父亲被抽调至苏南搞社会主义教育活动,母亲在家一人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大点的孩子上学,最小的母亲用被子裹着带到厂子里,放在车间的旮旯任其哭闹玩耍,而此时母亲已怀孕8个月,肚子上可以放茶杯,脚肿得像馒头。那天母亲连续上了8个小时夜班,头晕目眩地回到家,强撑着拾掇好家务,做好午饭,打发三个孩子吃完饭。让两个大孩子出去玩,自己搂着最小的在床上躺一躺。

午睡梦回,母亲起来,为腹中就要降生的小生命做针线。至傍晚,不见两个孩子回家,母亲十分着急。这时外面的空中喀喀有如裂帛之声,雷霆由远及近由上而下隆隆滚来,快要下雷暴雨了。母亲不顾身体笨重,将孩子托给邻家女人,自己腆着个大肚子,在孩子常玩的街道寻找。可哪有孩子的踪影?这时,雨已经下来了,且越下越大。在风雨中狂走两个小时的母亲,实在没有一点办法了。

第二天,雨过天霁,狂暴了一夜的臭河如一条静静的白练,人们在河上发现了两具孩子的尸体,一个9岁,一个6岁。她扑通一声跨进河里,水淹没到她的腰际,她半蹲在河里边走边摸,边喊边哭,河里的树杈刮伤了她的脸和手,她看到河中心有个漂浮物,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跌在河里。这时岸上赶来的人群发现疯了的母亲,两个壮实的女人跳入河里一把抱住母亲,将母亲抬上岸,母亲口里犹喊,我的儿啊,我的肉啊。

父亲单位着人买来了两口小棺材停在家里,棺材里躺着稚嫩的小兄弟。院子里曾经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花朵看了凋残,小草看了枯萎,它们都在哭泣啊。这件事惊动了一座城,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送别这对小兄弟,无不动容落泪。

这时,父亲被人接回来了。父亲面容僵硬,目光呆滞,双腿机械地任由两个男人架着向前挪动。到家里,看到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父亲狼嚎般地大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泪无声地顺着面颊流下来。

母亲被十几个女人按在床上,哭得气噎肠断。所有的血与泪在枯萎的荆棘蕴育出一个花蕾,一个月后母亲诞育了一个瘦小的女孩,那就是我。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泪水中泡大的,在长吁短叹中成长的。都好大了,我还是不会笑,有客人来访,母亲就逗引我笑。我无动于衷,逼急了,就做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母亲歉疚地对客人说,这丫头只会哭。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身上积蓄着无穷的力量,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然而母亲也是柔弱的。我两岁时,母亲又生了一个小弟弟。父亲依然疯狂工作,母亲依然一人带三个孩子。有一次母亲昏倒在工作岗位上,厂里的领导闻讯后,主动将她调了个长日班,没有了夜班的苦熬,母亲的心情舒展了些。

我们一天天长大,母亲的病却越来越重,永远没能站起来。我们兄妹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劝孝歌》上说,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母亲的劬育之恩,儿永无报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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