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森长子接班，泰国皮塔失意

吴阳煜

山水相连的泰国和柬埔寨，今年春夏相继举行大选。结果泰国方面歹戏拖棚，第一大党的“80后”党魁皮塔与总理宝座失之交臂；而柬埔寨大选一锤定音，不仅让执政党几乎收获全部议席，而且选后几天内就宣布由首相之子、1977年出生的洪马内，接班当政38年之久的父亲洪森。

柬埔寨经济总量只有泰国的1/16，在优先发展经济的思路下刚性维稳是上策，作为亚洲贫穷国家推出“父子强人模式”也不令看客意外。倒是泰国即将告别军人执政时段，偏偏得票最多的政党的候选人，不仅无法成为总理，还面临着可能被逐出政坛、甚至入狱的命运，让人唏嘘不已。

他们无缘竞选公职

在人均GDP不到2000美元的柬埔寨，骑着大象去观光，是这个国家最具特色的旅游项目之一。就在今年7月23日这天，正值雨季，当地许多大象轮番出动，驼着大选的投票箱，穿越湍急的河流和满是泥泞的乡道，为约970万合格选民行使给第七届国民议会选举投票的权利，立下汗“象”功劳。

柬埔寨大选5年一届，这次全国有820万选民走入了投票站，超过84%的投票率，在实行民选的国家并不多见。

大选前的今年6月，柬埔寨国会出台《选举法》修正案规定，任何在大选中“无正当理由”不投票的选民，将会被禁止竞选公职。这被西方媒体批评为，是针对流亡在外的柬国反对派人士。

对此，首相洪森强调，新《选举法》适用于所有政党，不仅仅针对反对派。“他们必须负责任地行事……如果你不去投票，你就放弃参加未来任何选举的权利。”

尽管西方社会对柬埔寨大选的可信度一直存疑，但在不少东南亚政情观察者眼中，自1993年举行第一次大选以来，柬埔寨朝着建立民主制度和重建国家迈出了关键一步，选举已然成为柬埔寨公民表达政治偏好和塑造国家未来的重要平台。

今年大选中，洪森领导的柬埔寨人民党，占据了新一届国会125席中的120席，另5席被得票率9.2%的奉辛比克党（西哈努克创建的保皇党）拿去。另一边，真正的反对党烛光党，在今年5月时，被选举委员会以该党未能提交“适当的登记文件”为由，取消了参选资格；而最知名的反对派领袖之一根索卡，则在今年3月因叛国罪名成立，被法院判处软禁27年，失去竞选公职和投票的权利—对于执政者来说，这是一场绝对意义上的大胜。

7月下旬柬埔寨进入选举期后，中国派遣观察员进驻该国，选后亦表示了祝贺；而美国、欧盟则持批评态度，甚至对柬官员实施制裁。对此，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国际关系史专家许海云表示，柬埔寨人民党高票胜选，延续过去38年的执政生涯，对于民生经济亟须发展的柬埔寨来说，其所拥有的稳定政治的经验和指挥政府的能力，在未來仍将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当外界猜测拥有英美留学背景的洪马内，会否在接任首相后作出与父亲时代不同的改变时，洪森在受访时直言，倘若儿子未能达到预期目标，“我将重新担任首相”。

他向南风窗表示，洪森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柬埔寨大选的政治更替中，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这对于保持柬埔寨的政治独立和完整，影响深远。“柬埔寨今年的成功选举，是这个国家政治上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这表明柬埔寨在延续自身的政治传统，在杜绝西方国家的政治干预上，取得了巨大成功。选后完成了国家的政治世代更替，这对于柬埔寨的未来发展，和其与周边国家关系的进一步成熟，是有积极意义的。”

“父子强人模式”

7月26日，即将满71岁的洪森在电视讲话中宣布，自己将在选后辞去首相职务，由他的长子、国会议员洪马内接任首相。8月7日，国王西哈莫尼正式任命洪马内为首相。

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洪森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亚洲政府首脑。在可预见的将来，柬埔寨维持稳定的政治传统，应该是大概率趋势。曾放出豪言要“执政到90岁”的洪森，一直以来都将洪马内视为政治接班人来培养。

洪森曾称，儿子洪马内出生时，有一道来自榕树的亮光掠过了他所在的屋顶。无论洪森是否有意“神化”这位长子，出生在柬埔寨东部磅湛省一个乡村的洪马内，确实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哥哥早亡之后，成为嫡长子的洪马内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毕业后参军，并在同年飞往美国西点军校进修，成为该校的第一位柬埔寨校友。

自1999年从西点军校毕业后，洪马内继续取得了美国纽约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和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学位。学成归国后，洪马内在军中晋升迅速，以军事改革、着力培养年轻官兵的方式积累威望，还通过主导柬泰军事冲突谈判等国际事件，在公开场合崭露头角，由此塑造起亲切、能干的个人形象。2023年4月，担任陆军司令已5年的他晋升为四星上将。

洪马内曾在留学期间表示，他欣赏某方面的美国文化，例如，人们拥有“做任何想做的事的自由和机会”、美国社会“对多元化的宽容”，以及“从不同视角看问题”。但当外界猜测拥有英美留学背景的洪马内，会否在接任首相后作出与父亲时代不同的改变时，洪森在受访时直言，倘若儿子未能达到预期目标，“我将重新担任首相”，明确表示接班人不会偏离他的管治路线。

在柬埔寨国内，亦有主流分析认为，洪马内不会与父亲在包括外交政策的主要政治观点上出现差异，他将成为执政党内部更为广泛的世代交替的一部分；和新加坡的李光耀、李显龙父子相类似，“父子双强人”政治模式，会让柬埔寨呈现“稳定、延续、目标高度一致”的特点。

在许海云看来，洪森作为政坛常青树，在柬埔寨的政治稳定、处理与周边国家的关系、确定柬埔寨在东盟中的地位等方面，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对于柬埔寨这样一个身处大国之间、具有非常惨痛的民族历史遭遇的国家来说，拥有成熟的政治家非常重要。而洪森的儿子洪马内接受过完整的西方教育和训练，又有长期在柬埔寨从军的经历，应该说他是具有国内外两方面的背景。”

因此，许海云向南风窗预测称：“洪马内和洪森的不同之处在于，洪马内会更多引进现代国家的治理理念，与此同时，他也会尊重洪森所创立的柬埔寨政治传统，并且实现两者之间的有机结合。”

“洪马内继承洪森的政治财富和政治经验，这一点对于柬埔寨的国家治理，是非常重要的。”许海云说，“很难想象，东南亚国家可以按照西方式思路来治理国家；也很难想象，领导人继续按照柬埔寨的传统方式来治国。但洪马内客观上，需要沿袭柬埔寨的强人政治模式，强人政治模式在柬埔寨过去38年间，被证明是有效的。”

“政治統治形式没有绝对标准”

就在7月23日，人民党揽下绝大部分议席取得大胜后，洪森还宣布，自己将参加明年2月的参议院选举，届时将会获提名出任新一届的参议院主席。这显示，这位政治强人还远远未到从柬国权力中心退场的时刻。

这在亚洲不乏先例，比如土库曼斯坦去年大选后，当总统的父亲（库尔班古力·别尔德穆哈梅多夫）让位给儿子，今年就出任原议会上院的主席。

而当洪马内在数千辆汽车巡游首都助阵下，站在父亲的巨幅画像前呼吁选民投票支持执政党时，另一个中亚国家乌兹别克斯坦，刚刚更为平静地完成了总统大选，且同样展现了高投票率。

在首都塔什干担任总理十多年后，于2016年首次当选乌兹别克总统、 2021年连任的米尔济约耶夫，这次在提前3年举行的大选中，以87.05%的得票率再次当选。根据今年5月全民公投通过的新宪法，新的总统任期将由5年延长到7年，新任总统亦可连任两届。

在该国中部撒马尔罕派的支持下，米尔济约耶夫尽管连庄无虞，但仍面临着如去年7月西部卡拉卡尔帕克共和国骚乱等事件所凸显的内外压力。因此，自他提出有别于前任卡里莫夫的“新乌兹别克斯坦”概念以来，动员全民公投、提前大选，也包含了向外界尤其是诟病该国民主进程的西方国家，证明自己能够团结全国、凝聚共识的意味。

皮塔率领的前进党，会让位给另一个反对势力、由前总理他信创立的为泰党。“许多为泰党议员，实际上已经准备好和当权者合作，组建一个新的联盟，其中包括上届执政的一些政党。”

对比柬埔寨、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基本顺利的大选后政府换届，泰国由总理选举延宕导致的政治迷局，还在吸引着外界的眼球。

20世纪下半叶，柬埔寨经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政治动荡和不稳定，如今对于稳定的诉求占绝对主导地位。而过去“亚洲四小虎”之一的泰国，由于他信家族在新世纪的呼风唤雨，政治动荡是家常便饭。最近的两届大选里，王室、以军方为主的保守派，和以年轻世代为代表的反对派之间，矛盾愈发公开、激化，导致如今的新总理人选，足足要拖到大选两三个月后，方有可能通过国会会议的方式揭晓。

虽说泰国推选新总理一波三折，但越来越多分析人士认为，皮塔率领的前进党，会让位给另一个反对势力、由前总理他信创立的为泰党。“许多为泰党议员，实际上已经准备好和当权者合作，组建一个新的联盟，其中包括上届执政的一些政党。”

不过短短数月，皮塔就从风头正劲的总理候选人沦为诉讼缠身的角色，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出任总理的希望愈发渺茫，不得不在7月19日泰国宪法法院指控他违反选举法后“服软”，表示自己将让贤（为泰党新提名斯雷塔竞选总理），仅希望在没有军政府影响的环境中恢复民主统治。

“任何一个国家的政治统治形式，没有绝对的道德标准，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标准。泰国此次的议会选举结果证明，简单地引用西方国家的议会选举模式，并不一定适合泰国的土壤；过度让西方国家插手自己的国内政治，只会有害无益。”许海云说，“柬埔寨和乌兹别克斯坦的政治更替顺利，在很大程度上证明，现代国家的治理实际上也脱离不开其特定的历史和特定的环境。”

泰国今天的政治混乱局面有一定历史根源，不能把它简单地归诸没有强人政治的治理模式。许海云认为：“事实上，泰国各种力量的无序竞争，以及背后大国力量的操纵和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导致泰国出现政治混乱的重要原因。”

在许海云看来，泰国是美国的军事盟友，但作为中南半岛上的重要经济体，又保持着和中国的密切联系，这就决定了泰国始终处于美国对华遏制的最前线。“它在政治方面，必然受到美国的干扰和影响；走出这种干扰、影响的唯一道路，就是坚持独立自主的政治与外交方针，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政治上真正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