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恩
由于涉及国家发展的根本,自主知识体系的研究和建构对于中国当代和未来发展至为关键。ChatGPT 的惊艳面世,一方面进一步表明国家自主知识体系建立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凸显了人类知识体系的类特性。对于我们自主知识体系的建立,两个方面都具有重要启示。从当代发展的特点看,信息文明时代的自主知识体系建构具有前所未有的学科一体化性质。基于自主知识体系成因和实践基础的研究,可以看到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创构抓住人类信息文明转型发展历史机遇的关键性。从相应现实条件的分析出发,探索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策略选择,无疑是中国当前创构自主知识体系的当务之 急。
ChatGPT 发布以来的人工智能的发展,让人更深刻地体验到信息文明扑面而来。任何新的自主知识体系的创立,都是基于人类文明发展转型的思想生产的系统产物。分析自主知识体系的成因,明确当代信息文明发展提供的自主知识体系创构历史机遇,当是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创构的前提性基础工 作。
自主知识体系建设不是仅仅建立某种自圆其说的知识系统,而是根据现实实践的发展,以原创性思想生产为基础建立起系统知识体系的过程。根据人类文明发展转型的层次和特点,新的自主知识体系可以具有不同的思想生产规模和实践基础范围,但作为思想生产的系统产物,任何自主知识体系都产生自人类整体或部分领域的思想生产;而这种思想生产又建立在人类整体或部分实践发展的基础之上。这又意味着,人类知识体系首次创立之后,其发展就是一个层次不断提升的承续过程。在全球化时代,知识体系发展的承续性更为凸 显。
在全球化发展时代,新的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都必须建立在人类文明发展成果承续的基础上,需要顺应和引领一种新的人类文明的发展。“知识体系的每一次转型或变迁,都与一定的社会形态或文明形态的更迭交织在一起。”①翟锦程:《中国当代知识体系构建的基础与途径》,载《中国社会科学》2022 年第11 期。只是由于人类文明发展转型的不同层次,这种承续具有不同的性质,既可以是更具常规性的发展,也可以是具有颠覆性的范式根本转换。无论什么性质的承续,都意味着在人类文明发展历史潮流的风口浪尖弄潮,而不是自己在游泳池中造浪玩耍。这一点,对于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尤其具有特殊意义。由当代中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及社会发展现实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中国当代引进西方知识体系恰恰包含了一种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承续机制,只是随着人类信息文明的发展,西方主要建立在工业文明实践发展基础上的知识体系越来越不足以理解和解释当代信息文明的发展,中国需要自己探索和创构基于信息文明实践发展的新自主知识体系。这不仅是中国当代发展面临的重大历史机遇和发展的需要,而且是中国可为世界发展作出的更大贡 献。
由于当前面临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转型,人类知识体系的发展出现了新的发展契机。这种发展契机,在郑永年关于中国目前知识体系状况的研究中已有所反映。他认为,中国“缺失一个可以说明和解释自己的知识体系”①郑永年:《中国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知识体系?》,载《中国与世界观察》2011 年第3、4 合期。。事实上,在人类文明的当代发展中,某种程度上缺乏解释当代发展的知识体系并不是中国特有的现状,这也正是当前世界发展的问题,更确切地说归根结底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问题。只是作为最大的新兴发展经济体,中国没有自身旧的知识体系负担和由之而生的惯性,可能最先感受到这种缺失。也正因为如此,中国理当是首先觉醒和抓住引领信息文明发展历史机遇的国家之一。至于缺乏解释自己当代文明发展的新知识体系的责任,也不只是在中国知识界,而是反映了人类知识界共同的时代使命。就中国的发展而言,认为中国缺乏解释自己的自主知识体系主要责任在中国知识界,从表面看有点因果颠倒,往深处看事实上隐含着合理的人类文明发展承续逻辑。全球化时代任何人类新的文明发展,无一例外都意味着整个人类的文明,绝不可能像以往那样只是某种国家或地域性质的文明。一个国家在新的人类文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和地位,就体现在是否在承续整个人类文明发展成果的基础上引领新文明的转型发 展。
从根本上说,当代新自主知识体系创构是一个根据人类文明转型,在相应思想生产过程中实现基本范式转换的过程。而人类文明发展转型和思想生产基本范式的转换,不仅意味着越来越主要表现为科学技术发展及其基础上具有世界意义的社会实践,意味着在科学和哲学等人文学科发展前沿基础上新的知识体系的建立,而且也意味着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历史机遇的到 来。
自主知识体系创构涉及三个重要方面:一是人类文明的转型发展和相应思想生产中基本范式的转换的重大历史机遇;二是抓住历史机遇引领人类文明的转型发展;三是实现思想生产的基本范式转换。人类社会的发展清晰地呈现出一个重要事实:新自主知识体系的创立总是引领一种新的文明发展的结果。其所引领的文明可能在层次上有所不同,但引领一种新的人类文明是任何新自主知识体系创立都具有的共同规律。科学技术发展的层次越高,这一点越是明 显。
在科学技术发展的基础上,通过思想生产,人类创立了发展阶段越来越高的知识体系。由于基于相对落后的科学技术发展,生产方式发展的局限使农业时代的知识体系具有局域性,表现为世界各地区不同地方性知识体系的各自发展。蒸汽机的出现带来了工业时代,工业时代的生产方式大大推动了世界历史进程。基于工业化的思想生产创立了以现代性为主要特质的西方知识体系。西方知识体系随着信息文明时代的发展越来越难以解释当代发展的根源。作为对现代性的反叛,后现代主义思潮具有标志性意义,但由于还没有深入到信息层次,后现代主义思潮对现代性的批判冲击甚至毁灭性有余,但建设性根基极缺。只有深入到信息层次,才能对信息文明时代有一个到位的人类文明把握,才能看到当前我们正迎来更高层次自主知识体系创构的信息文明全新历史机 遇。
信息就是信息,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①Norbert Wiener, Cybernetic, or Control and Communication in the Animal and the Machine, 2nd edition, Cambridge:The MIT Press, 1985, p. 132.但信息既必须以物质为基础,又需要能量传播,在这个意义上,信息文明是一种与物能文明并列的人类文明形态。信息文明之所以是一种与物能文明相对的人类文明形态,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信息是完全不同于物能的存在。由于在更深层次涉及人类自身的存在本性,信息文明具有与以往所有人类文明不同的性质和特点,这与信息的本性及其基本特性密切相 关。
当代信息科技的迅猛发展,在科学和哲学一体化层面空前开显了信息及其基本特性。在这一层次,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信息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感受性关系,其成熟形态就是信宿和信源间的感受性关系。作为感受性关系,信息具有创生性、涌现性、相互性(reciprocity)和共享性等基本特性。把信息理解为感受性关系,对信息编码及其与信息的关系就可以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信息编码是作为感受性关系的信息的物能化和观念化。因此数据不是信息而是信息编码。信息编码有两种基本类型:信息的物能编码和信息的观念编码。②王天恩:《信息及其基本特性的当代开显》,载《中国社会科学》2022 年第6 期。信息的创生性意味着存在论意义上无中生有的创造,因此信息的创生性意味着信息世界创造是信息创生意义上的整体建构——创构。③参见王天恩:《大数据中的因果关系及其哲学内涵》,载《中国社会科学》2016 年第5 期。创构是相对于描述而言的,在信息层次表现得最为典型。由于知识建立在信息编码的基础上,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意味着深化到了信息创生层次。正是在信息层次,涉及哲学最基础研究领域的关系范式,涉及哲学和科学一体化层次的更基本范式转换。根据信息及其基本特性,信息文明是一种基于信息本性的共享文明,作为人类文明的信息层次,它是一个公共信息对称化的过程,具有其人性依据和哲学基础。④王天恩:《信息文明论》,载《南国学术》2015 年第3 期。人类文明发展到当代,信息文明的转型发展正是创立自主知识体系的全新历史机 遇。
信息文明的发展是迄今为止人类知识体系发展面临的最大历史机遇。信息文明的性质意味着,基于其上的思想生产及其所生产的知识体系必定是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产物,不可能存在脱离整个人类文明而具有信息文明层次类特性的局域性新知识体系。只有引领信息文明的发展,才可能有代表整个人类的实践新发展,才可能有基于这种实践发展的新的系统思想生产,才可能产出代表整个人类文明发展、比现有西方知识体系更高层次的自主知识体 系。
由于人归根结底是信息性存在,而信息的最基本特性是相互性,人类信息文明具有根本意义上的类特性。根据其类特性,人类信息文明很可能不是主要由一个国家引领,而是由若干主要国家协同引领。因此,成为引领人类信息文明的主要甚至最重要国家,在信息文明引领中发挥尽可能大的作用,对于中国创构具有代表人类性质的自主知识体系具有决定性意义。只有在信息文明发展的引领中,才可能拥有创立新的自主知识体系必不可少的相应人类实践基 础。
由于实践是思想生产的基础,思想生产的发展建立在实践发展基础之上,人类知识体系的转型发展是人类实践转型发展的结 果。
人类实践一般分为三个基本方面:一是生产实践,即人类为满足人类生产而改造对象世界的能动活动;二是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即以调整和改革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为目的的活动;三是科学实践,即探索宇宙间普遍规律的有目的的能动性实践活动。在人类实践的发展过程中,三个基本方面的地位也发生着变化。生产总是人类最基础的实践;随着生产社会化程度的提高,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在越来越大程度上影响生产实践的效率;而在此基础上,随着生产实践不断涉入世界深处,科学实践在人类实践中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这与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尤其是信息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随着信息科技的发展,当代科学实践发生了使整个人类文明从漫长的物能文明时代发展到信息文明时代的历史性转变。从信息的感受性关系理解,可以看到其具体机 制。
信息获取的技术在越来越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了关于对象世界的感受的深度,同时,技术与科学日益一体化,因而其重要性与日俱增。由于技术决定了获取对象世界的信息的深度,因而技术发展在实践发展中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由于技术在根本上是基于科学发展的,因而科学实践发展是思想生产发展的根本基础;由于科技发展目前最为关键的是人工智能的通用化,而其发展具有学科一体化性质,因此相关学科特别是哲学和科学一体化发展及对其基础研究的支持,就具有了核心战略意义。对于当代实践发展来说,由于科学技术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如果对其发展基础缺乏充分认识,就不可能引领人类信息文明的发展。基础理论研究决定科学实践的发展,而科学实践的发展对整个人类的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 义。
科学实践的发展不仅在越来越大程度上决定生产实践的发展层次,而且在根本上影响新知识体系的创立。自主知识体系建设是一个从自然科学技术到哲学,再到社会科学和文化,最后到意识形态的系统过程。而在科学技术实践发展的基础上,生产实践和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将会有完全不同于以往方式的相应发展。由于发展到更高层次,由此构成的认识和实践双向循环机制使思想生产特别是解释世界变得越来越具有更明显的前提性地位。这在更深层次表明了基础理论研究的重要性。而就当前发展而言,科学和哲学一体化的基础理论研究越来越成为更高层次实践——改变世界的前 提。
信息科技的发展日益呈现出人类实践发展的一体化,生产实践和科学实践的发展关系最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点。
没有科学实践的发展,生产实践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进步。而在信息科技的发展中,生产实践和科学实践则在此基础上构成了双向循环机制,从而日渐一体化。在这个双向循环机制中,基于生产实践的思想生产层次,决定于作为其基础的科学技术实践发展的层次;而基于生产实践的思想生产的自主性程度,决定了科学技术实践发展的自主性程度。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历次科技革命,不仅使社会的生产实践获得突破性发展,构成更高层次的新自主知识体系,而且都进一步强化了思想生产的重要 性。
从人工智能的发展将带来无人工厂的普遍发展可以看到,一方面,生产实践越来越通过智能机器甚至由机器智能进行,另一方面,对于人类来说,生产实践的重要性越来越是基础意义上的。而信息科技的发展日益凸显了这一 点。
越是在科学技术发展的物能发展阶段,科学和技术的发展越是具有相对独立性,这使科学实践和生产实践的关系也相应表现出独立性,这集中体现在基础科学研究与生产实践发展之间一定程度的相对游离上。在20 世纪的很长一段时间,欧洲更多发展了基础科学理论,而美国更多地开发技术,去实现生产实践的发展。90年代以前日本生产实践发展的奇迹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搭欧美基础理论研究“公共汽车”的基础上。甚至,我国改革开放带来的生产实践的高速发展,都与此不无关系。然而,当代科学和技术的关系越来越呈现出一体化的发展趋势,与技术一体化的基础理论研究成果就不会公开发表了,因此搭基础理论研究“公共汽车”变得越来越不可能,这与物能科技基础上的信息科技发展密切相关。
由于信息科技涉及信息及其机制的涌现性,科学和技术由此越来越是一体化的:科学基础理论的突破就意味着相应技术的发展。由此便相应带来了科学实践和生产实践发展的一体化趋势:技术的发展更直接地带来社会生产的发展。人工智能核心机制的突破就是最典型例子,基础理论一旦取得突破,通用人工智能顺利诞生,引发生产实践的颠覆性发展。因此科学实践和生产实践的关系就面临一个新的发展形势:以往科学基础理论研究主要发表论著,在此基础上再发展出相应技术的格局将彻底改变,由于科学和技术的一体化发展,一些基础理论研究成果不再以论著发表的方式出现,而是直接表现为相应的技术,从而直接表现为生产实践的发展。显然,科学实践和生产实践的一体化发展,意味着生产实践越来越必须建立在自己的科学基础理论的基础之上。这不仅对于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而且对于信息文明时代的国家发展具有特别重要的启 示。
信息科技特别是其基础理论发展的上述特点,同时使人类实践发展中社会关系处理的实践内容日益深 化。
随着信息科技的发展,科学实践发展及其生产实践发展落地,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决定于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发展。这不仅是因为在信息文明时代,思想生产的发展需要与物能文明时代完全不同的社会条件,而且是因为人工智能将使生产实践发展到无人工厂普遍发展,社会关系的处理将进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层次甚至机制关系。一方面,信息文明时代的思想生产需要生产者更是内在而不是外在需要驱动,因此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越来越具有前提性地位。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发展是迄今所能看到的最大红利,适应这一发展的社会制度安排就成了越来越重要的人类实践。由于人工智能承担了重复性的劳动,人类主要甚至只是从事创造性活动,因此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怎么能够最大程度地解放人的创造力,使人的创造性得到尽可能充分的发挥和发展,就成了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的核心任务。这不仅涉及社会财富分配的公正,而且涉及制度安排使人各得其所,由此达到各尽所能的根本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这两个方面显然构成了一个双向循环发展机制:信息文明时代的思想生产客观上需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由此才能推进以人工智能为最典型也是最重要标志的信息文明发展;而人工智能的发展则提供了越来越充分的现实条件,不断强化人自由全面发展的主观需要。这种双向循环会越来越成为信息文明发展的核心机制。由此可见,对于当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立而言,适应信息文明发展的社会改革将具有决定性地 位。
由于信息文明发展的性质和特点,人类实践的一体化发展更充分地展开了学科发展的一体化。由此从人类实践的一体化发展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学科发展的一体化,进而更清楚地看到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学科一体化创构的历史机遇、现实条件和策略选择。随着哲学和科学各学科的一体化发展,人类的科学实践、生产实践和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也相应越来越一体化。正是在实践一体化发展的基础上,可以根据中国现实条件的分析,更到位地理解自主知识体系创构的策略选 择。
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创构面临历史机遇,现在的关键是明确自身的现实条件,抓住千载难逢的历史机 遇。
在信息文明发展时代,在现代化强国的建设中,引领信息文明发展的自主知识体系建设具有决定性地位。现代化强国必须包括在经济发展基础上相应发展思想生产,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是在信息文明时代建设中国式现代化的题中之义,它应该是能够引领信息文明发展的自主知识体 系。
引领信息文明发展的自主知识体系具有与以往自主知识体系不同的特点,它必须反映物能生产和信息生产的双向循环机制。在信息文明时代,由于物能生产和信息生产构成了双向循环,而且思想生产越来越成为该双向循环的主导力量,不仅只有在经济相应发展基础上思想生产尽可能同步跟进,而且必须在引领信息文明发展的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中,才可能抓住信息文明发展的历史机 遇。
信息文明发展给中国带来的历史机遇,甚至将一些原本的劣势反转为最大的优势,人口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就物能文明来说,一个人一张嘴,由于物能守恒意味着资源非常有限,在目前所拥有的物能资源基础上发展,14 亿人口负担之重可想而知。而对于信息文明的发展来说,一个人一个脑袋,由于信息的创生性意味着资源无穷无尽,14 亿个头脑成了难得的独特优势。信息共享及其基础上的思想生产具有群集效应,对于信息来说,共享的人越少,得到的反而越少;共享的人越多,得到的反而越多。将劣势反转为优势的历史机遇即使人类发展史上已有先例,信息文明发展给中国带来的历史机遇也肯定是迄今最重要 的。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在人类信息文明发展的历史阶段,如果不进入引领信息文明的行列,中国就不可能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不可能获得创构当代自主知识体系的时代条件。而就所具有的现实条件而言,中国的确具有抓住这一历史机遇的特殊优势。深入系统地理解信息文明及其发展特点,厘清我们的优势从而明确如何扬长避短,对于中国当代发展和自主知识体系创构具有前提性意 义。
由于信息具有与物能不同的特性,信息文明的发展一方面具有以往所没有的巨大竞争风险,另一方面也蕴含着完全不同的发展机会。信息文明发展的风险在于信息产品完全不同于物能产品的价值性质①王天恩:《大数据的价值创生性及其价值论意蕴》,载《江海学刊》2022 年第5 期。,它意味着机会的重新切换和配置,意味着发展时局的重新洗牌。物能文明发展与已有物能条件和技术基础具有根本依赖性,而信息文明发展最重要的基础甚至前提性条件之一,就是国人智商优势及其转化为创新优势的条件和机制,这对于我国将物能文明时代的人口劣势转化为信息文明时代的人口优势,从而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正具有举足轻重的地 位。
从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看,中国的人口优势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国人的平均智商。不少研究表明中国人智商处于高端,比如在英国阿尔斯特大学教授理查德·林恩(Richard Lynn)的“世界本土居民智力分布地图”(World distribution of the intelligence of indigenous people)上,中国处于IQ 指数最高地区。②参见Richard Lynn, Race Differences in Intelligence: 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Augusta: Washington Summit Publishers,2006, p. vii。而与此相应,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设还有与之密切相关的另一个重要现实。一方面,中国人平均智商高,而且中国人口基数大,具备引领信息文明的首要条件;另一方面,由于各种历史和文化的原因,中国人的创新能力并没有得到普遍发挥,创造力没有得到充分解放。如果这两个方面能够得到更好应对,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就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面对这一历史机遇,具有引领信息文明潜力的中国别无选择,只有抓住机遇,充分利用中国人的智商优势。③王天恩:《重新理解“发展”的信息文明“钥匙”》,载《中国社会科学》2018 年第6 期。这种智商优势与其充分发挥之间的异常距离,亟待深入研 究。
中国人平均智商高但近代之后未能得到充分表现,已成为一个特殊的历史现象。通过研究得到中国人平均智商高结论的理查德·林恩对其原因做了可资我们借鉴的思考,他认为,“在公元元年至1500 年期间,中国人建立起在一些方面领先欧洲的显赫文明。例如中国人发明的印刷、造纸术、纸币、火药、指南针和石堤运河,领先欧洲人几个世纪。而在1500 年后,智力成就不如欧洲。历史学家把这一现象视为一个没有公认解释的历史之谜。”④Richard Lynn, Race Differences in Intelligence: 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p. 239.实际上,关于国人智商优势发挥的效果,在现实发展中有引人注目的现实体现。我国的改革开放为中国人智商优势转化为创新优势,为充分发挥国人的聪明才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社会条件和舞台,极大地解放了创造 力。
由于大大解放了人的创造力,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信息科技得到长足发展,在信息生态研究领域,中国研究成果的产出仅次于美国和英国。①Xiwei Wang, YuGuo,Menqing Yang,et al., “Information Ecology Research: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Information Technology Management, Vol. 18, No. 1,2017, pp. 27—39.由于最先发展工业化,从“后工业社会”到“新信息时代”和“新信息社会”的研究西方占有绝对优势;由于信息文明发展的特殊性,关于“信息文明”的研究中国后来居上,优势越来越明显。作为信息文明研究的基础,信息的研究在中国也拥有优势。信息和信息文明研究的优势,正是信息文明时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创构的重要基 础。
由改革开放后的发展成就可以看到,中国的高速发展不仅由于发挥了越来越多人的积极性,解放了越来越多人的创造性,还在于由此各个领域涌现出了出类拔萃的优秀人才。国人的平均智商高固然是首要基础条件,但只是平均智商相对较高并不一定能赢得发展优势。由于信息文明时代的发展竞争越来越激烈,平均智商高和出类拔萃个体的涌现之间必须建立起双向循环关系,才能在越来越激烈的信息文明发展竞争中充分发挥自己的智商优势。只有这样才能构成个体和群体发展的双向良性循环。而这又关乎采用什么样的社会体制机制,不同的体制机制会决定国人智商发挥的社会条件以及时代关联。人的智商是其创新能力的基础,而当今时代,国人智商的发挥程度及其发展与信息文明发展的介入程度和性质内在相 关。
根据其性质,信息文明的发展全靠创新驱动。充分解放和发挥国人的创造力,在人类知识发展现有知识体系的基础上,中国一定能够创构引领信息文明发展的自主知识体系。
鉴于信息文明的特性,一方面,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是中国人自身思想生产的成果,另一方面,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实质上不仅基于自身实践发展,而且基于整个人类的实践特别是科学实践发展,从而它也必定是集人类信息文明发展之集大成。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显然要立足于中国实践,但代表人类的新知识体系创构又必须建立在整个人类实践发展的基础之上,而二者协调的前提性基础就是中国应在引领人类信息文明发展中发挥尽可能大的作用,毫无疑问,这在根本上涉及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创构的策略选 择。
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具有自身独一无二的优势,另一个关键是在现实条件的基础上,如何做出尽可能合理的策略选 择。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其知识体系具有不同的自主性程度,即使当前西方知识体系也同样如此。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可以是建立在代表整个人类的思想生产的成果,也可以是某些局部领域思想生产的产物,其规模决定于自己的实践发展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整个人类。而在自己的实践发展基础上产生代表整个人类的思想生产,则正意味着引领一种新的人类文明。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涉及知识体系自主程度的选择问 题。
一个引领人类文明发展的国家,其知识体系的自主程度可能经历一个相对独立而高度自主的初级阶段;当进入世界历史发展进程,在全球化高级发展阶段则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性质:越是在高层次发展阶段,人类文明的转型发展越是由更多的主要国家协同引领。在这一发展趋势中,人类历史发展的不同时代条件就决定了有不同自主程度的知识体系创构。就中国当代的自主知识体系创构而言,可以选择不同层次的自主程度的方案。如果思想生产不是基于整个人类实践进行,不可能产生代表整个人类的自主知识体系,如果主要基于自身局部实践发展,只能进行局部性的思想生产,建立某些局部领域层次的自主知识体系。这就涉及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策略选择,其选择根据是对信息文明和自身相关条件的理解。根据信息文明的发展和中国的具体条件,在人类信息文明发展中建立起什么层次的自主知识体系,主要取决于我们自己的眼光、抉择、准备和策 略。
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创构的首要策略选择,显然是引领信息文明的发展。这就不仅涉及中国与世界关系的更深层次理解和更高层次建构,而且涉及内在驱动机制的更新。根据信息文明的性质和时代条件,一个具有基础地位的策略是合作竞争(Co-competition)。这既涉及发展机制,又关系到自主知识体系建立的创新驱 动。
信息文明发展的引领完全由创新驱动,而越是基础的原创,其驱动越必须源自内在而非外在需要。在这方面,ChatGPT 的出现具有重要参考价值,而郑永年关于中国建立自主知识体系的思考则具有重要意 义。
在2022 年AI 绘画出现之前,至少国内业界曾有观点认为在人工智能领域中美平分秋色。年底ChatGPT 惊艳登场,巨大差距才赫然惊现。OpenAI 创始人的一句名言也许足以说明创造伟大原创产品的理想追求驱动机制。阿尔特曼(Sam Altman)说:“不要问我赚钱的问题,我怎么知道?”这表明了颠覆性的基本创新所需眼光对眼前经济考虑的超越性。创新的内在需要驱动和信息生态的优化具有机制联动性,而充分利用这种联动机制对于推进当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创构具有决定性意 义。
如何将创新驱动落到实地?归根结底就是国人创造力的解放。以解放创造力为目标,作为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的发展既决定于相应的社会体制改革,又与具体机制及相关观念变革密切相关。当下,中国在信息文明发展的进程中担当什么样的角色,主要取决于相应的社会改革。适应信息文明发展需要的社会改革,其根本目标是解放创造力。而创造力的解放则涉及更高层次的双向循环发展机制:创造力的解放为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提供条件,而自主知识体系的建立又为创造力的发挥奠定基础。那么,一个国家的国民创造力如何才能获得普遍地解放?一方面必须建立起群体有利于出类拔萃的个体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必须建立起出类拔萃的个体引领群体发展的观念和具体机制,以达到从实践活动发展到基于其上的思想生产,再到知识体系创构都建立在自主的基础之 上。
解放创造力是一个社会整体文明水平提升的工程,而在当代,提升的标志就是社会发展的信息文明水平,其最重要的具体体现之一是信息生态。信息生态建设是信息文明建设中至关重要的层面,在全球化竞争中,越来越重要的是能吸引创新性人才的信息生态环境;同时,创造力解放与信息生态建设越来越密切相 关。
在信息文明时代,随着人越来越多地以信息的方式存在和发展,信息的流通和交流越来越是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基础和前提性条件。ChatGPT 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将进入重要赛道,竞争会愈演愈烈,这在根本上凸显出互联网通畅和流速问题的重要性。当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到与互联网实时连接,网络的通畅程度将决定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进化速率和程度。保持网络通畅才可能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获得互联网实时数据,使生成式人工智能以更快的速度更高的质量进化。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将决定一个国家在信息文明时代的竞争力。我国人口密度大,具有数据优势,通畅的网络和尽可能快的信息流速将使这一优势得以保持和发展。而网络的通畅程度和信息流速与人口密度之间,具有值得我们关切的重要关联。在《资本论》第一卷谈到人口密度和人口流动的关系时,马克思曾有相关论述。把握信息文明时代的发展,需要展开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内在逻 辑。
关于物能文明时代的发展生态,马克思有深刻论述:“人口密度是一种相对的东西。人口较少但交通工具发达的国家,比人口较多但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国家有更加密集的人口;从这个意义上说,例如,美国北部各州的人口比印度的人口更加稠密。”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4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408—409 页。马克思这一论述的启示意义,在信息文明时代更为凸显。一方面,人口不仅与信息扩散速度密切相关而决定了信息流速,而且在这个意义上决定了信息共享程度和信息生产效率;另一方面,信息流速又与相对人口密度密切相关,正常情况下,二者成正比关系。由尽可能快的信息流速与中国人口基数大的叠加优势可以清楚地看到,无论对于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还是对于中国社会和人的发展,信息文明发展中的信息生态建设都特别重要。①王天恩:《重新理解“发展”的信息文明“钥匙”》,载《中国社会科学》2018 年第6 期。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说,中国信息生态建设的发展水平直接标志着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发展的层 次。
在信息文明时代的社会发展中,一个社会的信息生态是实践发展层次和状态的表现。由此不仅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信息生态与学科发展一体化的内在关联,而且可以更深刻地看到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学科一体化创构的合理性和重要 性。
中国当代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重在落实到具体的机制性推进。无论信息生态的优化还是信息文明的发展,都必须推进信息的科学和哲学一体化研究,为信息文明及其发展的理解奠定理论基础,由此,一方面在信息文明的发展中深化信息的理解和研究,另一方面在深化信息的理解和研究中更到位地把握信息文明的发展,从而构成双向循环,为信息文明时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创构奠定机制基 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