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连君
如今,每次见到丰盛菜肴时,总想起童年时期食物匮乏所衍生的趣事。
“日落西山社员归,炊烟袅袅饭香随”,随着高音喇叭播放的歌曲声,我爬上扶梯看匆忙回家的大人们淘米、烧饭、炒菜。
“小阿弟爬来能嘎高呀?”听到喊声收回视线,看到大姨笑盈盈站在场地上看着我。我赶忙喊了声“大姨”就向屋里的娘报信:“阿妈,大姨来啦!”并赶紧下梯紧随大姨身后进屋。娘从灶间里端出碗红糖水让大姨落座喝。大姨见我眼珠转个不停,会意地笑着摸出两把奶糖塞进我口袋。我随即剥开一粒塞到娘的嘴里,再剥出一粒抛到自己嘴里。
听娘讲大姨家条件好。我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跟娘去大姨家,吃的菜好多没吃过,房间里全是长木板铺的“地格间”,房子高爽、亮堂。一次吃过饭一出大姨家门我就轻声跟娘讲,等我长大了要是也能让娘天天吃鱼吃肉住高楼就好了。
回想当年那个傍晚,在场地上玩了约莫半个钟头,如蚯蚓循痕娴熟归洞,我循着香味直奔堂屋八仙桌,随后搬个小凳抚着台子脚站上去看到罩篮里放着一碗洋山芋烧鸡肉,还有一碗油光发亮的白斩鸡。想摸一块来吃么,又顾忌碗里原封原样像“挑韭菜棒”,一牵动就容易走样被娘發觉,因此不敢伸手。记得读中学的阿哥教过我:“物质由分子组成,分子就是物质的微小颗粒,我们平时闻到的鸡肉香味就是吸到了鸡肉分子。”遂即头伸进罩篮里,紧贴碗沿口鼻并用大口吸食鸡肉分子。
正当自己“吸食”乐无穷之际,娘突然出现,笑吟吟地用罩篮盖轻轻碰了我一下,我赶紧缩回头。娘顺手捡了块鸡心肝塞进我嘴里,然后就盖上盖。那鸡心肝一进嘴,我来不及嚼两下就让它像泥鳅倒进竖起的竹筒——一下到底溜进了肚皮。无奈只能回味,寻思娘给我鸡心肝吃,说是让小囝吃了记性好将来读得出书,细想起来,倒是好比发觉黄鼠狼要偷鸡,有的人家会弄只活癞厮拴在鸡窝外,算是给黄鼠狼许个甜头,让它暂缓惦记吃鸡。
不一会娘同大姨一起端着饭菜出来。大姨看到我亲热地喊:“小阿弟吃饭哩!”我就乐颠颠地爬到大姨旁坐定下来。长久油水枯竭的我如同馋痨鬼附身,那筷子在细小胳膊的操纵下,搛菜快捷、娴熟、精准、高频,超乎寻常,同时手臂竭力往嘴里扒菜加快牙床翕动咀嚼频率,除了含糊讲一句“大姨吃呀”的客套话外,一直埋头吃菜。偶尔抬起满嘴油腻粘着饭粒的面孔,就会感受到全身被阿哥们抱怨的目光扫描。可我顾不着吃相,直把自己吃得撑到喉咙。
时光荏苒。如今遇到聚餐,那些平时吃腻荤腥的小孩已不太愿意对鸡鸭鱼肉虾蟹蛋动筷子,而更喜欢捧五谷杂粮、时鲜蔬菜的场。每当“忽觉佳酿醉春华,颦笑嬉闹面添霞”之际,我每每会让小孩点评这桌哪个菜更合胃口。他们肯定会说——“拌黄瓜好吃,脆嫩!”“冬瓜汤好喝,鲜美!”“蒸落苏软滑,清香!”或者会说“烤山芋绵糯,香甜!”遇此情景总让我感慨:几十年前就被自己吃厌的食物,如今竟成美食。以往经历物质匮乏的贫困、苦涩,早已转化为人生一段无法磨灭的有趣记忆。我这个抚今追昔者,越来越深切感悟到现在社会物质生活远比古人盛赞的“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还要富足得多,但珍惜当下生活,光盘行动似乎也就显得特别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