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刘建辉
天蒙蒙亮,阿秀提着行李包,急匆匆走着。
公路上,不时过来一辆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卡车上的车灯晃过来。
阿秀用手在眼前挡了一下强光。随着手臂放下,阿秀的脸庞在灯光中若隐若现。清瘦精致的五官,鬓角已然出现少许白发。一身傣族服装在晨曦里格外显眼。
阿秀看看表,又看看远处尚无踪迹的长途汽车,非常焦急。
等长途汽车无望。阿秀站在马路边,向开过来的汽车扬起右手,希望有车子搭上她一段。一辆卡车过来,疾驰而过。
一辆私家车过来,没有减速,从阿秀身边一掠而过。
阿秀怕司机没有注意到,索性把随身带的小挎包摘下来。小挎包用各种花布缝制,又在上边缀满了小彩珠。甩起的小挎包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一辆涂满广告的厢式货车停下来。货车司机:大姐,到哪里?
阿秀:去赶火车。
货车司机:我不去车站,上来吧。捎你一段。到前面你再换车吧。
阿秀上车,双手合十:麻烦你了。
天已大亮。沿途的汽车站一晃而过。
阿秀眼前出现了30年前的汽车站。车站站牌孤零零地竖在土路边。车子一过,扬起一阵尘土。
一辆老式长途汽车沿着公路缓缓地在路边停下。六七个上海知青扛着行李,手上提着乐器盒,鱼贯走下车。看着周边的青山绿水,个个都十分兴奋。公社李干事陪着一行人。
李干事边走边说:还有十几里就进寨子了。这段都是土路,大家还要辛苦一下,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陈阿弟和范红军并排走着。
范红军有1.75米的个头,身体健硕。他指着路边清澈的溪水,冲着陈阿弟说:阿弟,看看,看看,上海可找不到这么清的河水,真想跳进去,游他几千米!
陈阿弟和他个子相当,身体瘦弱,一路不言不语,不断咳嗽。
陈阿弟:红军,算了吧。人生地不熟,别冒这个险。
范红军:你就是胆小。
支部书记带着几个傣族青年正在村口等候。
支部书记:欢迎欢迎!
书记和每一个青年握手。傣族青年接过行李。
李干事向书记交代:他们都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一共7个。都是自愿来西双版纳插队锻炼的。关系已经转到公社。王书记特别嘱咐一定要安排好,关照好。
支部书记:放心吧,我已经接到公社的电话了。
李干事:陈阿弟一直咳嗽,寨子里有赤脚医生吧?
支部书记:当然有,我来安排。
李干事:我的护送任务完成。再见了。
李干事和大家告别。
一杯一杯的大叶茶送到陈阿弟等人的手上。门口马上围了十几个女孩,好奇地注视着从上海这座大城市来的青年学生。阿秀和女伴儿在其中。她们穿着傣族筒裙,身材婀娜。
支部书记:你们不要客气。傣家是最好客的,你们进了寨子,就是傣家人了。你们看,骚哆哩(傣族对女人的称呼)都来欢迎你们了!
阿秀和其他女伴儿害羞地走开了。
书记和几个傣族青年分别带着几个年轻人把他们安排到不同的竹楼里。
书记领着陈阿弟到一栋竹楼前:这是阿秀家,她是咱们寨子里的赤脚医生。平时都在卫生所里。你就住她家吧。
阿秀背着带红“十字”的药箱从远处走来。
书记:阿秀,客人来了!
阿秀加快脚步走过来。阿秀有一副俏丽的脸庞,一双大眼睛妩媚、单纯。
书记:别看阿秀是个赤脚医生,不亚于穿鞋的大夫!
书记的夸赞令阿秀的脸上立刻浮上一片红晕。
书记:他叫陈阿弟,上海知青。今后就在寨子里插队了。
阿秀与陈阿弟四目相对。
阿秀:欢迎,欢迎。
阿秀把陈阿弟引进竹楼。
清晨。竹林掩映在一层雾霭中,氤氲袅袅。小鸟清脆的叫声在林间回响。
陈阿弟和范红军分别手持小提琴和长笛走进竹林。
范红军环顾了一下:多美呀!就在这儿吧,怎么样?大上海是大,可就是找不出这样的地方。
陈阿弟:嗯嗯,西双版纳真是好地方啊!如果回不了上海,留下来也不错。
范红军不相信:真的吗?不想回上海了?
陈阿弟摇摇头:我的家不在西双版纳。
两个人分别走向两个角落,开始练琴。
阿秀悄悄地跟上来,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练琴。
小提琴的琴声瞬间弥漫开来。《梁祝》的曲子在阿弟的演绎下,悠扬、婉转。阿秀听得如醉如痴。
坡下有人喊:阿秀、阿秀!
阿秀这才猛然醒悟,自己是来通知知青们去下田的。她赶紧朝陈阿弟和范红军喊道:书记叫你们去插秧呢!
陈阿弟和范红军恋恋不舍地收起乐器,走下坡。
水田边,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堆稻秧。书记正在向两人传授插秧的技术。阿秀拿着两顶斗笠分别递给阿弟和红军。两个人打着赤脚,弯着腰,将一把一把的稻秧插进水里。
阳光下,陈阿弟不时直直腰,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水里,生怕有虫子爬到身上。脚下的水已经把他的衣裤打透。
远处的几块水田里的其他知青。都在有经验的社员指导下学习插秧。
陈阿弟:哎呀!虫子钻进肉啦!
陈阿弟直起身,惊恐地大喊。
书记答道:没事,别慌,是马鳖。
阿秀快速从水田里跑过去。拿出一个小瓶,到出些药面,洒在皮肤上。
阿秀:疼吗?
阿秀抬起头,俏丽的大眼睛与阿弟正好四目相对。陈阿弟像被电击一下,立刻低下头,脸色通红。
陈阿弟:不,不疼了。
阿秀:这是我们傣族自制的药粉,很管事。马鳖一会儿就会爬出来。
陈阿弟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
马鳖从皮肤里钻出来。范红军一把抢过来,掐死了。(闪回完)
小货车在路上疾驰,司机是个30岁左右的小伙子。
司机:大姐,坐火车去哪儿呀?
阿秀:上海。
司机:好地方,看来大姐有急事吧。
阿秀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他病得厉害。我怕赶不上。
司机没再追问,脚下猛踩了下油门,小货车加快了速度。
收工后。
阿秀和几个姑娘在溪水里洗澡。
不远处。范红军在水里劈波斩浪,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爽快无比。
陈阿弟坐在草地上,羡慕地看着范红军游泳。不时地瞄向阿秀和姑娘们洗澡的方向。
范红军从水里走上岸边的草地。一边甩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兴奋地说:太痛快了,1000米,一身臭汗洗光光!
范红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顺势平躺在阿弟身边。
范红军:阿弟,插秧一天了,满身的臭汗不去洗洗?
陈阿弟:咳嗽还没好,怕被凉水激着。
陈阿弟望着即将谢幕的晚霞,心事重重地说:红军,你说咱们还能不能回上海呢?
范红军大大咧咧地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管用。
陈阿弟摇摇头:我可不能窝在这儿,我的目标是,音乐学院——留学——考进联邦德国爱乐乐团或者维也纳交响乐团。
范红军抬起身:啧、啧,理想蛮远大哩!
陈阿弟:你没听说吗?德奥音乐甲天下,维也纳爱乐甲德奥。学西洋乐器的,就要有这个最高目标。
范红军:国内就没有好乐团?我就不信!
陈阿弟不想争下去:回去吧,游泳健将!
范红军拿起衣服,边走边朝姑娘们大喊一声:回寨子喽!
姑娘们应声答应。
字幕:几天后。
社员和几个知青:收工喽!
随着一声招呼。水田里的社员和几个知青陆陆续续走上田埂。书记边走边和几个知青聊天。
书记:过几天就是傣族最隆重的节日了,叫京比迈,是我们傣家的新年,大家听说过傣族泼水节吧?那泼水节只是我们傣家新年的一个活动。
阿秀:我们的新年可热闹了,要赶大摆、放高升、划龙船、丢包、泼水……
范红军没头没脑地追问:啥叫丢包?
阿秀:就是傣家的青年男女排成两行,相互丢包,找……
突然,阿秀打住了,满脸通红。
知青都明白了。
范红军大大咧咧地说:怎么样?都去,咱们也碰碰运气!
几个知青高兴地应和。
书记磕了磕旱烟袋,不慌不忙地说:我还要给你们下个任务哩!
知青们问:啥任务?
书记:你们也都是半个傣家人了。我看你们个个能拉会唱,要准备几个节目呀!
范红军抢过话头:那没问题,我们每个人都能搞独奏。
书记:要和我们寨子里的骚哆哩、猫哆哩(女人、男人)一起演唱跳舞才行哟!
范红军赶紧补上一句:一起来,排一场舞蹈。
书记:对呀,我们傣族个个能歌善舞啊!
正在排练孔雀舞。两把提琴,一支长笛,一支单簧管,一架手风琴。小乐队与舞蹈正在合练。
阿秀是领舞,婀娜的舞姿在整个群舞里鹤立鸡群,热情奔放。
每当阿秀向乐队方向一瞥,阿弟知道这个目光只属于他。(闪回完)
三个窗口前黑压压的排队人群。
阿秀找到一个队尾,喘了口气,不住擦拭头上的汗水。
窗口上的火车开行时间表不断更新。到上海的车次一个一个标注“满”字。阿秀跟着前进如蜗牛一般的队伍,一遍遍焦急地看着手表。
终于排到了。阿秀把早已准备好的钱伸进窗口。
阿秀:上海。最近一趟。
售票员说:没票。
阿秀:站票也行。
阿秀央求着。
售票员看了看:快车的没了。只有夜里11点的慢车,还有两张票。
阿秀着急地用手指敲着玻璃:就是它,一张!
阿秀生怕这张票再被人抢走。
阿秀拿着票,像取到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到贴身的衣服兜里。
(画外音)年轻时的阿秀可是众多傣家寨子里出了名的美人。30年过去了,即便阿秀的眼角已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鱼尾纹,但仍然遮不住她美丽的容颜。世事纷繁的磨炼已经让她更加沉静与成熟。在傣家竹楼里的阿秀依然平静地独守闺房,个中缘由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说得清。但是两天前一对上海陌生人突然造访傣家寨子,阿秀看似平淡的生活立即被搅乱了。
十几座傣家竹楼掩映在翠竹和棕树之间。
清晨的阳光将溪水映照得波光粼粼。
几个傣家少女在溪水边洗澡。不时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
阿秀一个人在水边独自洗澡。
不远处,两个洗头的少女正在对话。
少女甲:你听说了吗?上海来了两个人,说是来扫墓。
少女乙:扫墓?这里哪有什么上海人的坟墓?
少女甲:有啊,我家后山上不是有个坟头吗,据说是几十年前一个上海小伙子死在这儿了。
少女乙悄声问:帅不帅呀?
少女甲:帅!你去找他吧!
阿秀停止了梳洗,注意听着两人的对话。随即收拾东西迅速离开。
阿秀端着装满毛巾香皂的塑料盆,匆匆跑向竹楼。披散的头发上挂着晶莹的水滴。
阿秀对着镜子匆匆将头发盘起。对着镜子摸摸脸颊,端详了一下。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上山的小道旁立着木牌:严禁烟火 违者重罚。
半山腰上。一个刚刚新抷过土的坟头。
石碑刻着:范红军同志之墓。
下款是:陈阿弟、时敬砦、赵越敬立
一对50岁开外的男女正在上香,坟前摆着供品。
阿秀远远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二人。
二人一回头,发现了身穿傣族服装的阿秀。
女人朝阿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知道这山上不能有明火。
女人招呼男人:快,把香掐灭。
阿秀摆摆手,赶紧拦住:香点燃了不能掐灭,要让它自己熄灭。
这对男女紧张的脸放松下来,充满感激:谢谢你,谢谢你!
阿秀的眼光从墓碑上收回来:这是你们什么人呢?
男人:是我哥哥。我叫范阳,这是我的太太。我哥原名叫范磊,在那个时代大潮下改成了范红军。
范阳对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有好感:请问大姐是本地人吗?
阿秀:是的,自小在寨子里长大。
范阳:大姐,我哥哥的事,我们一直很困惑。他当时是什么原因死的,您知道吗?能告诉我吗?
阿秀指了指石碑:上边的陈阿弟认识吗?他应该知道呀?
范阳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问过多少次,他都叹气,不愿回答。
字幕:1972年6月11日。
(画外音)本来这一天是知青们最不能忘记的日子。上海青年交响乐团的招生通知被家人寄到了西双版纳的景洪。
几个知青围着范红军,正听他念招生筹备组的通知,几个青年一脸兴奋。
范红军念完通知,满脸洋溢着幸福:大家听好了,机会难得。我建议赶快委托家里帮我们报上名。
大家附和着,各自散开了。
陈阿弟愁眉不展:红军,我父母都在农村支农。家里一个人没有,报考的事怎么办呢?
范红军接过话茬:放心,我马上给我二叔去信。二叔会帮你的。
陈阿弟:那太好了,那就拜托红军了。
范红军:客气了,现在投递员小刀还没到。我马上写,我的信里捎带几句就行了。
范红军拿出信纸,快速起稿。
远处一串铃声。
陈阿弟向外看了看:小刀到了。
有几个寨子里的人围过去,取信,取报纸。
范红军:小刀,这里有一封信要请你帮忙捎走。等几分钟啊。
刀承安抬起头,朝上喊:不急,我等着。
范红军将信封好,跑下竹楼。
范红军掏出钱,递给邮递员:麻烦你帮助买张8分邮票贴上。有新出来的邮票更好!
刀承安: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意这个。
窗外。一阵民歌声响起:阿妹是寨子里一朵花,阿哥总想去碰她,又怕花刺扎了手,阿哥心里乱如麻……
陈阿弟和范红军趴在窗子边看。
邮递员刀承安正推着自行车路过大队卫生所,一边走,一边唱。
阿秀从里面跑出,把一瓢水泼向来不及躲的刀承安。刀承安赶紧跑开了。门里两个姑娘跑出来,看着刀承安狼狈的样子,一起哄笑。
就在知青们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向上海的亲友发送委托报名的信息的两天后。发生了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悲剧。
夜晚乌云翻滚,风雨大作,倾盆的大雨。风雨下,高大的棕树摇摇曳曳。溪水暴涨,流过竹楼的底层,陈阿弟和范红军正在竹楼上。一只小猪被水卷走,傣族老汉焦急地呼喊。
范红军看到水里挣扎的小猪,一下子跳到水里,陈阿弟一把没拉住,大喊:红军,危险!
范红军:我水性好,放心!
范红军拼命游向猪崽的方向。
忽然,一股激流过来,立刻吞没了范红军。
陈阿弟撕心裂肺地呼喊:红军!
寨子里,大队的支书打着锣和身后几个年轻人,迎着狂风大雨,呼喊着范红军的名字,沿着溪水奔向下游。
雨停了。天色渐渐现出鱼肚白。一行人在几十里外找到了范红军的遗体,右手还死死地抱着死去的小猪崽。
支部书记焦急地等着回音。
一个傣族青年沮丧地跑回来:书记。挂了一天的长途电话,刚刚接通。
支部书记:小范的父母通知到了吗?
傣族青年:唉,他的父母都在牛棚里。不让接电话。
支部书记听完,无助地坐下,缓缓地说:我们不能让这样的好青年白白死去。我这个书记今天就替他做一回主!
一幅横幅:沉痛悼念范红军同志。
追悼会刚刚结束,双眼通红的傣族老汉挤过来:书记,红军是为了抢回我家的小猪崽才死的呀,这么好的娃子真是少有。能不能按我们傣家的风俗给他下葬呢?
支部书记安慰傣族老汉:放心,已经有安排。你先回吧。
傣族老汉走了。
陈阿弟、阿秀和几个上海青年眼眶通红,刚从山坡上下来。
陈阿弟:书记,我们给红军选了一块墓地,您看可以吗?
支部书记:选的什么地方?
陈阿弟指指身后半山腰的竹林:那一块是个高地,面向东方,也是红军魂牵梦绕的家乡——上海。
书记思考了一下:嗯,你们想得周到,就在那儿下葬吧。
书记嘱咐:那可是几十年的竹林啊,明早我和你们一起去,能避开最好避开那片竹林。
书记转过身,郑重地对阿弟说:范红军是为我们傣家才死的,傣家的老少不会忘记他。大队商量过了,准备用傣家的风俗给他下葬。你们同意吗?
陈阿弟和几个同学互相看了看,点点头。阿秀感动地双手合十。
支部书记:还有件事,按傣家的规矩,立碑是不能用我们大队部或寨子的名义,必须落他亲属的名字,怎么办呢?
陈阿弟:就落我们三个同学的名字吧。以后回上海再向红军家里解释。
石碑刚刚雕刻完。一个师傅正在描红。
下款:陈阿弟 时敬砦 赵越 敬立。
竹林里传来如泣如诉,极其婉转凄凉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楼台相会》一节。
陈阿弟在拉小提琴。陈阿弟泪眼婆娑。
陈阿弟和范红军二人手持录取通知书的兴奋,一起练习乐器的愉悦,范红军答应帮助报名,写信,寄信。
站在旁边的阿秀心疼地注视着陈阿弟。《梁祝》曲子的哀婉倾诉,令阿秀泪流满面。(闪回完)
范阳和阿秀三人席地而坐。香已燃过大半。
范阳:你一定认识陈阿弟吧?
阿秀:认识,我们还是30多年前认识的。
范阳:那你叫……
阿秀:阿秀。
范阳夫妇一下子站起来,惊讶地互相对看了一眼。
范阳:你就是阿秀?
阿秀点点头。
范阳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阿秀:这是陈阿弟让我捎给你的。我们正发愁怎么找到你呢。
阿秀惊喜地接过来,将信捂在胸口上。阿秀要平复一下太过激动的心情。30年了,这是陈阿弟给她的第一封信啊!阿秀打开信封,发觉没有信。倒了倒,一枚《毛主席去安源》的邮票掉了出来。上面的邮戳清晰可见。
阿秀的双肩颤抖。转过脸去。从傣族特有的小背包里取出一个右上角被剪去邮票的信封,把邮票放在上面,完整的一个实寄信封呈现眼前。邮票和信封上的日戳对应得严丝合缝:景洪。1972年3月9日。
燃着的香即将熄灭,阿秀稍稍平复。
阿秀:阿弟现在怎么样?过得好吗?
范阳:不太好,住院了。
阿秀一愣,吃惊地问:什么病?
范阳:癌症。
阿秀惊讶地得大了嘴巴。
阿秀:我给他去了很多封信,都退回了。为什么呢?
阿秀不解地看着范阳,希望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范阳正翻看阿秀递给他的一摞信。每封信上都贴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名址不详。
收件人地址:上海瑞金医院家属院,陈阿弟收。
范阳:没错,这个地址就是我家和陈阿弟家的地址。
范阳抬起头,略有所思,望着阿秀。
范阳:40年前,我当兵走了。部队当时承担绝密科研任务,规定不允许私人通信,我和家里也失去了联系。这个家属院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阿秀把一摞退回的信又放进了那个精致的小竹盒,失望地看着盒子里的退信。
范阳:阿秀,我猜测阿弟这么多年没和你联系可能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吧。
范阳站起身:阿秀,谢谢你帮我们解开了30多年的困惑。没想到我哥哥还是个英雄哩!
范阳顿了顿,准备和阿秀告别:我们已提前买好了回程的机票,明天一早就赶回去了。
阿秀有些难为情:好的。我还有一事……他的夫人在上海吗?
范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范太太:在,你要去看他吗?不妨事,我可以去接你。
范阳递给阿秀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他的病很重,要尽快动身。
阿秀点点头。
座位上都是横躺竖卧的候车旅客,大厅内弥漫着一股汗臭味、烟味等混杂的味道。
大屏幕上正滚动播出今天的新闻:航天英雄杨利伟出现在大屏幕上,他正领奖。
阿秀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座。一天的奔波,让阿秀疲惫不堪。
对面一排的椅子上,一对情侣正卿卿我我。阿秀看得出了神。
清晨,陈阿弟和几个知青提着乐器,走上山坡。
一个知青:我刚接到姐姐的来信,听说上海青年交响乐团要招生了。
几个知青非常兴奋,围拢过来纷纷议论。
陈阿弟:当前要赶快把咱们的基本功恢复起来,到时就不怕考试过关。兄弟们,快抓紧吧。
几个知青分别提着小提琴、黑管、长笛,找了彼此都不干扰的角落,去练功了。
阿秀跑上山坡,看看阿弟在一个角落里正练琴,趁别人不注意,跑过去,随手将一个小纸条塞给陈阿弟,转身跑了。
小纸条上写着:今晚在广场放电影,我在最大的棕树下等你。
电影放映员和大队的几个青年正在装银幕,拉电线,安装扩音喇叭。
观众正陆陆续续进场,几个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
阿秀早早就在大棕树下选了个比较隐蔽的位置,既能看到银幕,也能看清来来往往的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场子中间的观众已基本坐满。阿秀焦急地注视着过来过去的人,等着阿弟的出现。
小个子赵越和两个知青老远就看到阿秀东张西望的身影。
赵越:这里有人坐吗?
赵越恶作剧地把扇子拿起来,一屁股坐在阿秀旁边,笑嘻嘻地:阿秀,给我留的座位吧?
阿秀笑着把他推开:去!才不是呢。
电影《南征北战》开演了。
还不见陈阿弟的身影。
几分钟后,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从角落里朝这边移动。
阿秀:怎么才来?
陈阿弟:不好意思,看书忘了时间。
阿秀抿着嘴偷笑:害羞吧?
陈阿弟不好意思地摇头。阿秀撒娇地挽着他的胳膊,把陈阿弟的右手攥在手心里,一股暖流激荡在阿弟的心中。
月上树梢,月光将四周的凤尾竹披上了淡淡的银色。
篝火已经燃起来了。
围绕在篝火旁边的傣族青年男女已经禁不住那腾腾上升的火苗吸引,在傣族传统的乐曲声中,尽情地跳啊,唱啊……
跳舞的圈子不知不觉加进了更多的傣族和其他民族的男女,圈子在不断扩大。
这时,一些未婚的傣族青年已经悄悄溜出来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活动——丢包!
在明亮的月光下,傣族的男女青年已经按性别分别排成了两列。女孩子一列已经把手牵起来了,随着清脆的歌声,她们步调一致地向右横跨出去十几步之后,再向左横跨出去十几步,手臂随着节拍,前后摇动。
男青年也在女孩子对面排起了横队,双手彼此牵起来了。男青年一排和女孩子一排的运动方式正相反,你向右,我向左。这样的运动,正好让青年男女都能看到对方的每一个人,以便寻找自己中意的人。
赵越做了个鬼脸,悄悄招呼几个上海知青:兄弟们,最精彩的节目开始啦!该上就上啊,别不好意思。
几个人也溜进了丢包现场。
经过短短的相互接触,丢包开始了。姑娘们彼此拉开了距离,一字排开,每个姑娘都手握香包提绳,将香包甩得滴溜溜转,并向小伙子做出丢包的暗示。在小伙子拭目以待时,香包脱手而出,飞向小伙子。
附近几个小伙子争相接抢,然后小伙子又以相同的方法将香包掷向姑娘。接住香包者,兴奋异常,欢欣鼓舞。接不住香包者,便将一件礼物或一朵鲜花献给姑娘,表示对姑娘的爱慕。
一对对彼此相中的恋人,手牵着手,悄悄溜出人群,走进附近的树林,互吐衷肠去了。
陈阿弟正聚精会神地观看这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幕,突然,他的背上有人戳了一下,一回头,是阿秀。
阿秀摆摆手,把食指竖起贴在嘴上。陈阿弟感觉有个软软的包包塞到他手里。不容分说,阿秀拽着他走进旁边的树林。
树林里已有三三两两的情侣,互相依偎着。
陈阿弟被拽到了一棵棕榈树前。陈阿弟把手里的包包拿起来,借着月光,才看到是一个缝制精美的香包,一股股幽香从包包里散发出来,沁人心脾。陈阿弟明白这只送给他的香包,蕴含着阿秀的一片深情。
阿秀紧紧地贴着阿弟,双手抱着他。突然到来的幸福,让阿弟的心跳加快,不能自已……
阿秀慢慢仰起头,闭着双眼。阿弟明白,眼前的姑娘正等待着他的回应。阿弟俯下身,将初吻贴在了阿秀滚烫的嘴唇上。
陈阿弟和几个知青下工回来,陈阿弟拿着一封信。
陈阿弟:我妈妈来信了,上海青年交响乐团考试的日期定了,6月1日。
大家七嘴八舌:我们也收到家里的来信了,阿弟你什么时候动身,一起走吧。
陈阿弟:我也考虑大家一起走,这十几里的土路挺发愁的。
赵越的主意让大家都很兴奋:这件事大家放心,我大叔在昆明当运输队长,我去联系。但不能确定啥时能来,大家提前做好准备,车子一到,我就喊大家,立马出发。
陈阿弟:这件事是不是和大队书记请个假?
赵越:是呀,得请个假。阿弟我们几个就委托你去向书记请假吧。
陈阿弟点点头:好吧,我去。大家抓紧准备吧。
陈阿弟在门口,探了探头。里面阿秀正在给一位老婆婆拿药。
阿秀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陈阿弟:进来吧,阿弟。
陈阿弟不愿打扰她:你先忙,我一会儿来。
阿秀:不用,进来吧,取完药就没事了。
阿婆知趣地看了看两个人:马上走喽!
阿婆拿起药,离开了卫生所。
陈阿弟:阿秀,家里来信了。6月1日上海青年交响乐团考试,我打算去试试。
阿秀:不回来了?
陈阿弟:哪能呢?还不知道行不行呢。
陈阿弟说话明显有些心虚。
阿秀:我看看。
陈阿弟把信递给他。
阿秀看完信把信往身后一放:这封信我留下了,上面有地址,不回来,就去找你!
说着,食指在陈阿弟的胸前一戳。
陈阿弟:好好,你留着。
陈阿弟突然想起什么:邮票我要留下,老妈知道我喜欢,好不容易才买到这枚邮票。
《毛主席去安源》邮票上的邮戳一半压在邮票上,一半压在信封上,邮戳上标着:景洪。1972年3月9日。
阿秀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邮票剪下来,递给陈阿弟。
陈阿弟看着阿秀恋恋不舍的样子,安慰道:还有几天呢,走时会告诉你。
阿秀眼里泛着泪花:一定啊,不许偷偷溜走。
字幕:几天后。
阿弟正在竹楼上练琴。
赵越:阿弟、阿弟,车子来了,马上走!
赵越急急忙忙打个招呼,又去通知别人去了。
阿弟赶紧把小提琴放进琴盒,提起一个行李包,三两步跑下楼,直奔大队卫生所。
卫生所的门锁着,陈阿弟摇摇门,里面无回音。
陈阿弟着急得脸上满是汗珠。
陈阿弟焦急地大喊:阿秀!阿秀!
大队的干事出来:阿弟,阿秀去城里了。
陈阿弟:啥时回来?
大队干事:不知道,一早就走了,刀婆婆肚子疼得厉害,阿秀陪着去坝子里的医院了。
陈阿弟急得六神无主。
赵越在远处喊:阿弟,司机要着急赶回去,车马上开。你快点,就差你了!
陈阿弟不舍地看了卫生所大门一眼。抄起行李和小提琴就跑。
陈阿弟:兄弟,见到阿秀告诉她一声。拜托了!
大队卫生所门口,阿秀正用钥匙开门。大队干事跑过来。
大队干事:阿秀,阿弟来找你了。他们的车刚走。
钥匙掉落。
阿秀疯一般跑向寨子的出口。只见车子已经走远了,腾起的尘土正缓缓地散去。
阿秀大喊:阿弟,为什么不等我!
阿秀手中攥着阿弟的信封,辗转反侧。
字幕:半个月后。
阿秀一个人坐在寨子路口。她估计考试加上往返的路程,这两天应该是阿弟回来的日子。
回寨子的人不多,阿秀慢慢地感觉眼睛发沉。夕阳下,阿秀的眼前出现了模糊的身影,从远处渐渐走过来一个人,是阿弟。
阿秀站起来准备跑过去,然而幻觉消失了。
阿秀怅然若失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夜幕逐渐降临,一个孤零零的背影走回寨子。
字幕:半个月后。
阿秀正伏案疾书:阿弟,你回上海已经一个多月了,考试成绩如何?身体如何?一直接不到你的来信,很着急。最近能回来吗?盼有你的消息。你一直有咳嗽的毛病,千万不要着凉啊……想你的阿秀,1973年7月8日。
字幕:半个月后。
身穿一身绿制服的投递员刀承安一个刹车,自行车稳稳地停在门口:阿秀,取信。
阿秀兴奋地跑出来,从投递员刀承安的手里接过信。信封上贴了一张纸条:名址不详。
阿秀不解地看着刀承安。
刀承安解释:找不到收信人。
阿秀呆呆地看着信封,实在无法理解“名址不详”这几个字。
阿秀无奈地往回走。
刀承安追上几步,有些害羞地试探:阿秀,县城里影院开了,我买了两张票,一起去吧。
阿秀没有回头,刀承安悻悻地骑上车,走了。
几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陈阿弟的消息,和陈阿弟一起来的几个上海知青也没有踪影。
阿秀又写了第二封信:阿弟,今天是12月22日,还记得我们共同的生日吗?是同一天呀!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呀……你收到这封信时,应该能赶上你的生日,想你的阿秀在西双版纳送给你美好的祝福!你的阿秀,1973年12月22日。
阿秀正在给一个傣族妇女做针灸:咩苏(傣族妈妈的称呼),好些了吗?
咩苏:嗯嗯,轻多了。多亏了你呀!
竹楼外投递员刀承安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远处过来,车子还没停下,就朝卫生所喊道:阿秀,有信!
阿秀朝门外大声答:小刀,等一等,正做治疗。
咩苏自以为是地拍了拍阿秀的胳膊:这孩子不错,我看出来了,他喜欢你。
阿秀:咩苏,不是的,您别多想。
咩苏摇摇头: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阿秀扎完针走下竹楼。
刀承安:还是退信。上海,名址不详。
阿秀接过信,批改回条上注:名址不详。
刀承安望着阿秀:别写了,写了也投不出去。
阿秀失望地往回走。
阿秀提着供品,沿台阶慢步走向寺庙。
庄严肃穆的佛像,供桌上有各种供品,香烟缭绕。
阿秀将供品呈上,拈香,虔诚地跪在案桌前磕头,双手合十。
(画外音)阿秀依然没有等来阿弟的回信。她想过各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其中的一种……阿秀没有放弃,每年的12月20日阿秀都照常发出一封信。她始终相信,她的阿弟会回来的……(闪回完)
候车室的钟表指向了10点45分,通知候车旅客进站的广播在大厅回响,昏睡中的阿秀猛然惊醒,提起行李包跑向站口。
一列火车缓缓开进站台,一位50岁左右的女子身穿风衣,脚踩半高跟皮鞋,衣着十分讲究,迎着进站的列车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是用电脑打出的两个字:阿秀。
火车带起的风,瞬间吹乱了她梳理精致的短发。
阿秀手提着行李包,从远处顺着人流缓缓地走过来,不停地向车厢门口的列车员打听着什么。
手举着白纸的女人看着一身民族服装的阿秀走过来,往上举了举手中的白纸。
阿秀惊讶地看着白纸上的两个字,激动地点点头,双手合十:你是?
女子:我叫沈馨月,是陈阿弟的妻子,叫我馨月就行。我来接你去医院。
阿秀脸上立即堆上红晕,紧张又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麻烦了。
沈馨月平静地将吹乱的短发拢了拢:没事,你过得还好吗?
阿秀慌乱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来,急忙说:还好,还好。
沈馨月和阿秀并排坐在后座上,沈馨月眼睛看着窗外,平静地说:肺癌,小细胞未分化,没有治愈的希望。爸爸的几个老关系都托到了,包括北京的协和医院、301总医院、北京医院,应该说国内的顶级专家都来会诊了。但没有用,医院发了几次病危通知。今天清晨阿弟突然好转,也喝了点牛奶,可能是你要来吧。
阿秀紧张地听着。
沈馨月:我也早有思想准备了。但愿他走得不要太痛苦。
沈馨月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停顿了一下:阿秀,你和阿弟的事我也是后来听说的,他从来守口如瓶。半个月前……
一对夫妇举着鲜花,提着果篮进来:阿弟哥。您还认识我吗?
陈阿弟抬起头,试图从纷乱的记忆中搜寻这张略带熟悉的脸庞。
陈阿弟:是小阳吗?
范阳:对,陈大哥!我是范阳。身体好些了吗?
躺在病榻上的陈阿弟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沈馨月在一旁扶着。
陈阿弟大口喘着气,虚弱地说:好一些了。
(画外音)他叫范阳,是范红军的弟弟。1969年参军,随部队去了大西北。近40年音信全无,后来才知道是从事绝密的科研工作。
范阳:阿弟哥,马上就是清明了,我们准备去趟西双版纳,看看我哥。
陈阿弟:一晃快40年了,孤零零的。想起来就,唉……
陈阿弟一手捂住眼睛,说不下去了。
他回头望了望沈馨月,摇摇头。从枕头下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了范阳。
信封上写着“阿秀”两个字。信封没有封口,从里面掉出一枚旧邮票,范阳慌忙将邮票放回信封。
陈阿弟:交给信封上的人就行了,她就在那个寨子里。拜托了。
陈阿弟说完喘了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闪回完)
沈馨月:范阳走后,阿弟才把在版纳插队期间的事和我讲。
沈馨月讲完,才把眼光收回来: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你不用紧张。
沈馨月看阿秀有些尴尬,马上话锋一转:这么大的包,路上很辛苦吧?
阿秀:还好,还好。
5号病房门上的红灯急促地闪动。
护士站的护士拿起座机话筒:赵主任,5号房病人病危!
几个护士和一个医生疾步奔向5号病房。
沈馨月的手机响了:我是沈馨月。好的,我马上到。
阿弟很罕见地半坐起来,剃了胡须,喝了半杯奶。
沈馨月猛然醒悟:一定是回光返照。请开快一点。
沈馨月催促的士司机。
的士司机:侬看看,怎么快?再快要罚钞票嘞。
十字路口,过马路的人群熙熙攘攘。
医院病房闪烁的红灯。
街道上的信号灯显示红灯。
阿秀焦急地盯着红灯,两只手紧紧把住前排座椅的靠背。
病房内,医生和护士在做抢救,脉搏监视器上的蓝色光条不断减弱。
的士走走停停,沈馨月无助地叹气。
的士慢慢停在马路边,沈馨月和阿秀从车里出来,疾步前行。
医院内排队挂号、缴费、取药的队伍犹如不见尾的长龙。
两人挤开一队一队的人流,跑向病房。
电梯从10楼一层一层下来,电梯口都挤满了人,两个人索性走楼梯,走到五层就筋疲力尽。
范阳跑过来:快,快!阿弟不行了!
范阳接过阿秀手里的行李,把阿秀推进了病房。
急救的设备正在撤下来,一个男护士把白被单从脚下正往上拉,准备盖住头部。
沈馨月冲进来:等等!
医生:患者是10点45分走的,走得很平静。
沈馨月好像失去了力气,轻声说:谢谢你们。
沈馨月抽噎着趴在陈阿弟的耳旁,轻轻说:阿秀来看你了。
阿秀站在沈馨月的旁边,尽管压抑着自己感情的闸门,但面对这个无法接受的结果,也早已泣不成声。
窗外大雨,闪电。
沈馨月合上陈阿弟的眼睛,脸贴在他的胸口:一路走好,永远爱你。
白单子缓缓盖住了陈阿弟的头部。
阿秀取出一个竹子制成的小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退回的30封信。最上面是贴着“毛主席去安源”邮票的信封。
邮票和信封上的日戳严丝合缝:景洪。1972年3月9日。
阿秀把信封放进白被单,又把装有30封信的小竹盒收回行李袋。双手合十,泪眼婆娑。
字幕:第二天上午。
阿秀在范阳夫妇的陪同下来看望陈阿弟的母亲。
陈阿妈坐在轮椅上,一身素装,一脸憔悴,显然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
范阳走在前面,问迎出来的保姆:阿姨情况怎么样?吃饭了吗?
保姆:昨晚没吃饭,吃不下。早晨就喝了一杯奶。
陈阿妈听到外屋的声音,用双手费力地推着轮椅两边的车轮,从里屋出来:范阳来了?
陈阿妈叹气: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范阳:阿姨,您要保重。阿弟走了,我们会常来陪您的。
范阳说着转身要介绍阿秀。
陈阿妈看着一身民族服装的阿秀,吃惊地说:你是……阿秀!
阿秀一下子跪在陈阿妈的膝前,不住地点头:我是阿秀。
陈阿妈抓住阿秀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颤抖地说:孩子啊,我听阿弟说起过你啊!
(画外音)委屈、思念、困顿和压抑已经让阿秀近似崩溃,面对陈妈妈,满腔的情绪再也无法阻挡,30年了,她不再需要谦让与理智,她需要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在陈妈妈的膝下,阿秀早已泪奔如倾盆雨!
陈阿妈的衣襟前已泪湿了一片。
稍顿,挂满泪珠的阿秀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取出装满信件的小竹盒,掀开盒盖,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
陈阿妈接过盒子,一封一封地看上面的地址、邮戳。她抬起头,吃惊地说:每封信上的戳子都是12月22号,你怎么都是这一天寄出呢?
陈阿妈忽然醒悟过来:阿弟的生日是12月30日,你每年寄出一封都是给他的生日祝福啊!
陈阿妈立刻用手帕捂住脸,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拉着阿秀的手,不住地摇头。
阿秀:陈妈妈,您告诉我,这个地址是不是不对?为什么总是寄不到呢?
陈阿妈抚摸着阿秀的头发,缓缓地说:孩子,这是我家原来的地址,没有错。30多年前,医院要盖住院楼,家属院搬迁了,传达室也没法送了。
阿秀30多年的谜团终于被解开了。
陈阿妈伸手拉过一只凳子:来,孩子。坐在我身边。
阿秀顺从地和陈阿妈并排坐着,阿秀的手一直被陈阿妈牵着,30年前的一幕浮现在陈阿妈的眼前。
陈阿弟正向妈妈展示上海青年交响乐团的面试通知书。
陈阿弟:妈,这次考试通过的比例只有百分之十,儿子很争气吧!
陈阿妈:嗯嗯!你爸爸听说后也一定会很高兴。
陈阿妈顿了顿,犹豫一下还是张了口: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也老大不小了。
陈阿弟:你们着啥急啊?
阿弟不耐烦地站起就要走。
陈阿妈:这次为了你的事,妈妈特意请假回来,你们是不是明天见个面?
陈阿弟:我不去。
陈阿妈:你听妈妈说,馨月的妈妈正式和我提亲。你和馨月自小在大院长大。她很喜欢你。
陈阿弟:我现在不想考虑。
陈阿妈: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馨月的爸爸在上海组织部工作,妈妈在医院当党委书记。如果你们成亲了,你能尽快调回来,爸爸妈妈也能回上海了。
阿弟狐疑地看着妈妈。
陈阿妈:你爸爸身体不好,经常胃痛,乡下阴冷潮湿,时间长了怎么受得了呢?
陈阿妈说着,眼泪已经挂满脸颊了。
陈阿弟无助地望着窗外的骤雨。
陈阿弟夜不能寐,眼前不断出现和阿秀相识、相恋的往事。
陈阿弟手中攥着一个花布缝制的香包,香包呈菱形,由各色花布缝制,四个角上各缀一缕丝线。这是每一个傣族少女都要在闺房精心绣制的信物。
陈阿弟手上的香包就是阿秀在他们初吻的当晚塞给陈阿弟的信物。陈阿弟将它放在嘴边,吸吮着香包里散发的幽幽香气,泪水不断地涌出。
陈阿弟舍不得这段感情,但又不能不为父母的境遇和自己的前途考虑,他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道:阿秀,我对不住你,原谅我吧。
陈阿弟脸上划过晶莹的泪珠。(闪回完)
陈阿妈望着眼前的阿秀老泪纵横,她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去安慰阿秀:好闺女,陈妈妈对不住你。
范阳夫妇看着眼前的一幕,感动地落泪。
阿秀赶紧用手捂住陈阿妈的口,抽泣着:陈妈妈,您不用说了。
陈阿妈:阿弟结婚以后,恐怕也不好意思和你联系了。
陈阿妈叹了口气,把阿秀的手牵向自己的胸前:阿秀,我也没有亲人了,你就留在上海吧,我们娘儿俩一起过。
阿秀:陈妈妈,谢谢您!我的根,我的家在西双版纳。
陈阿妈点点头:孩子,斯人已去,就不要再苦着自己了。日子还很长,要找个好伴侣。这是我的最后一点期望,好吗?你要答应我。
阿秀流着泪:我答应您。
范阳夫妇二人将阿秀送到车站。
月台上,范阳拿着两个饭盒:阿秀,这是陈阿妈嘱咐我给你买的上海生煎和小馄饨。她知道你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你在火车上垫一口吧。
范阳太太将一大包食品递给阿秀:这些都是上海的特产,回去尝尝吧。
阿秀双手合十:谢谢你们,让你们费心了。
范阳:这里还有陈阿妈送你的一件东西,带上吧。
阿秀眼前是那个她熟悉的小竹盒,上面已经用红丝带打了十字花结。
范阳:陈阿妈嘱咐,一定要等火车开动以后再打开。
阿秀点点头。
月台上,火车慢慢启动。
一个打开的车窗。阿秀伸出手来和范阳夫妇告别。
范阳挥手,夫妇二人随着火车的开动,逐渐远去。
阿秀虔诚地将小竹盒摆在胸前的小桌上,注视了一会儿,慢慢将红色的丝带解开。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只荷包。
这只送给阿弟的荷包一直被陈阿妈精心地收藏着,和30年前一样鲜艳。
荷包下是一对精致的白金耳坠,耳坠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碎钻。
一张小纸条上写着:阿秀,希望在你的婚礼上戴上它。陈妈妈。
阿秀向着上海的方向,默默地双手合十。
列车消失在绿色的田野中……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