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名称: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
年代:东汉
尺寸:面径83.5厘米,高60厘米,足径48厘米
重量:48千克
现藏:广西民族博物馆
在我国南方和东南亚地区,有一种流传时间久远、使用范围广泛、造型特殊的青铜器,一般体形硕大、纹饰精美、功能特殊—这就是铜鼓。
之所以说铜鼓流传时间久远,是因为我国先民早在先秦时期就开始使用铜鼓。据测年数据显示,目前最早的铜鼓出土自距今约2700年的东周墓。时至今日,铜鼓仍在中国壮族、瑶族、苗族、彝族、水族,缅甸克伦族,泰国傣族等民族社会生活中使用。之所以说铜鼓使用范围广泛,是因为目前已知出土和使用铜鼓的地区,包括我国的云南、广西、广东、海南、贵州、四川等地以及东南亚除菲律宾外的国家和地区。至于说铜鼓造型特殊,则是因为它既不同于我们常见的皮鼓,也不同于中间窄、两头宽的腰鼓,而是像一个倒扣的铜釜,造型别具一格、自成一派。
据信,铜鼓是由炊具铜釜演化而来的乐器。最早的铜鼓其实就是煮饭的铜釜,古人吃饱喝足之后,闲来无事便把“饭锅”翻过来,拍打它的底部,载歌载舞以自娱。久而久之,倒扣的铜釜就成为人们生活中一种重要的娱乐用品。后来,人们对铜釜进行改进,制成一种专门乐器—铜鼓。
起初,铜鼓的鼓面做得比较小,腰部纤细,足部展开,整体或是素面无纹,或是纹饰简单。后来,铜鼓鼓面做得越来越大,腰部也越来越粗,纹饰亦越来越复杂。铜鼓的功能也愈加丰富,除了用作乐器之外,还被用作祭祀的礼器,兼具指挥军队和传递信息等功能。铜鼓还是统治者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拥有铜鼓数量越多,越是富有,权力也越大,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甚至有“得鼓二三,便可潜号称王”的说法。《隋书·地理志》中记载:“有鼓者号为都老,郡情推服。”
铜鼓的纹饰虽然复杂多样,但是一般鼓面中心处都饰有太阳纹,周边或勾连点纹、云纹,或饰圆圈纹、锯齿纹,如同一个围绕太阳旋转的花环,展现出古人对于太阳的崇拜。广西民族博物馆珍藏的东汉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亦有类似的装饰。整面铜鼓造型古朴、纹饰精美,为典型的冷水冲型鼓。
国内学者习惯以标准器出土地命名的“八型法”来给铜鼓分类,将铜鼓分为万家坝、石寨山、冷水冲、北流、灵山、遵义、西盟、麻江八个大类。所谓冷水冲型鼓,是以广西壮族自治区藤县横村冷水冲出土一鼓为标准器。这类铜鼓鼓面宽阔,但是不出沿或者稍稍出沿,即鼓面边缘与鼓胸相连,但不超出鼓胸;鼓胸略大于鼓的面径或相等,稍微膨胀,不甚凸出;鼓腰上部略直,最小径在鼓腰中部;鼓足略高,高度与鼓胸相当;鼓耳略扁,装饰辫纹,有的还会在四耳之外安装一对半圆形拱耳。纹饰总的特点是瑰丽而繁褥,太阳纹大多为十二道芒线,鼓面周边有四蛙、骑马、骑牛、水禽等造型。
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的鼓面中心是突出的太阳纹,十二道向外放射的芒线间装饰有心纹。芒线外则是许多被称为“晕圈”的圆圈。这些晕圈纤细圆润,均匀地布满整个鼓面;晕间饰羽人纹、栉纹、翔鹭纹、同心圆纹等;鼓胸饰划船纹、同心圆纹;鼓腰飾变形羽人纹;鼓足饰三角形、眼纹、席纹、羽纹、同心圆纹,等等。
所谓羽人,即头戴羽冠的人物形象,在铜鼓纹饰中较为常见。汉代成书的《淮南子》中记载,古代羽人居住在我国南方和西南方,恰好和铜鼓使用的范围大致相同。铜鼓上羽人的形象,无疑是古代南方和西南方少数民族居民生活风尚的再现。翔鹭纹也比较常见,在中国古代曾以“鹭序”代表百官缙绅的形象,《禽经》中就有“鸿仪鹭序”的记载,古代统治者常用翔鹭形容自己统治有序。除此以外,《隋书·音乐志》中也有与鹭相关的记载:“饰鼓以鹭,存其风流。”铜鼓上装饰翔鹭,可能也有这样的寓意。
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最引人注目的装饰,当属鼓面边沿突出的立蛙和骑士。四只逆时针排列的大蛙立于鼓面边缘,一对骑马造型穿插其中。蛙形装饰内部中空,头部呈三角形,两眼突出,腰部纤细,前两足分开而铸,后两足合铸为一,强劲有力,整体给人蓄势待发之感,让人产生它们会随时跃起的错觉。
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上的立蛙并不是孤例。据不完全统计,装饰有立蛙造型的铜鼓约占我国发现并收藏铜鼓总数的三成以上,广泛分布于广西地区的北流型、灵山型和冷水冲型铜鼓上几乎都有此类装饰。它们昂首蹲坐,体形如青蛙大小,等距离地装饰在鼓面靠近边缘的地方,形象逼真,构思巧妙。
由于不同类型的铜鼓铸造年代不同,立蛙的造型也不尽相同。有的铜鼓上的立蛙为素面小蛙,多为四只,少数为六只,多成逆时针排列,造型简约。有的铜鼓上的立蛙多为六只单蛙或六组叠蛙,或三只单蛙与三组叠蛙间隔环列,上面饰以同心纹等纹饰,工艺精湛。有的铜鼓上则装饰四只大单蛙,或四角各铸一只头部相向的小蛙,周旁有围观人物的方台或两具乘骑,如前文所说的乘骑饰变形羽人纹铜鼓。
纵观我国已发现的带有立蛙的铜鼓,其上的立蛙造型无一不是精心铸造的。无论是所处的位置,还是表现的手法,均体现出立蛙与铜鼓上其他纹饰的不同—它们高凸隆起,格外醒目,别具匠心。如果说工匠们制作这些立蛙仅仅只是为了装饰,似乎有点说不过去。长期以来,铜鼓作为一种特殊的礼器,被我国南方的古人视为神圣的器物,主要用于祭祀神灵和祖先。直到今天,壮族仍然视铜鼓为可以通灵的神物,只有在节庆或者祭典的日子里击鼓娱神驱邪,平日里则会妥善珍藏。既然铜鼓如此神圣,其上的装饰必然不会随意而为,应该有着更深刻的文化内涵。
广西壮族自治区是我国发现立蛙铜鼓最为集中的省份。时至今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壮族同胞仍然保留着众多与蛙相关的习俗,如“蛙婆节”(也称“孝蛙节”)。这是一个集蛙崇拜、神话传说、祈年求雨和崇尚铜鼓为一体的传统节日。节日从每年正月初一或初二开始,历时一个月,分为找蛙婆、孝蛙婆、葬蛙婆三个主要阶段。“蛙婆节”期间,第一个捉到青蛙的男子要燃放鞭炮,敬告天地,人们尊称他为“蚂()郎”,意为“天女之婿”。人们把找到的青蛙装入小棺,放入花轿,然后敲锣打鼓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祝贺新年,祈求新的一年五谷丰登、生活安顺。
在动物学中,蛙一般指蟾蜍和青蛙,这兩类动物形态结构相近,在动物分类学上属脊椎动物门、两栖纲、无尾目。蛙类是典型的物候标志动物。一年中寒来暑往,降雨下雪,河开河冻,植物发芽、开花、结果,候鸟春来秋往等,这些都是物候。我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农业国家,因为农业生产的需要,原始先民很早就开始观察周边生活的环境。他们发现,蟾蜍和青蛙在春季即将开始农业播种时出现,秋收后、冬季来临之前消失,它们的活动时间也正是人们进行农业生产的时间。在原始先民看来,蟾蜍和青蛙的这种动物习性与农业生产的“巧合”是十分神奇的。
不仅如此,人们经过观察还发现,每次降水前后,田间的蟾蜍和青蛙总是不停地昂首鸣叫,尤其大雨之后,蛙类叫声尤其洪亮。现在我们知道这是因为气压低,蛙类呼吸急促,故而有这样的表现;但囿于当时科学知识的匮乏,古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原理。他们把蛙类的鸣叫和降雨机械地联系在一起,认为降雨是因为天上的龙王听到了蛙鸣的缘故,以为蛙类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于是就将蛙鸣视为“晴雨表”,根据蛙鸣来判断天气是晴是阴,并逐渐对它们产生敬意,期待能够得到蛙神的庇佑,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蛙类旺盛的繁殖能力也是引起古人注意并产生崇拜的重要原因。在远古社会,由于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自然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人类体质较弱,普遍寿命不长,甚至很多婴幼儿还未长大就夭折了,导致人类陷入生育力低下、人口增长缓慢和高死亡率的恶性循环之中。但是,工具简陋、生产效率低又要求投入更多的劳动人口,这样才能获得生存必须的生产资料,继而保证人类繁衍,于是原始先民产生了炽热的生殖崇拜。为了达到生殖繁衍的目的,他们将希望寄托于神灵和巫术手段,产生了各种形式的生殖崇拜,如蛙崇拜、蛇崇拜、花崇拜、月亮崇拜等。在他们看来,植物的生长、动物的繁衍和人类的生殖非常相似,崇拜繁殖能力强的动植物,或许就能将它们旺盛的繁殖能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实现加快繁衍的目的。
再有,蛙类属于两栖动物,能够自由地生活在水中和陆地上,这是人类不具备却又十分渴望拥有的本领。蛙类还能捕食大量田间害虫,对人类农业生产有益。原始农业生产保证丰收的两个重要方面就是适量的降水和没有虫灾,蛙类捕捉害虫,对农业有益,是农业丰收的希望和保证,所以原始先民保护并崇拜这些外表丑陋而神秘的朋友。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铜鼓上立蛙的形象是古人信仰、图腾、民俗、心理追求以及价值取向的几何体,是我国南方少数民族长期文化积淀的结果,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铜鼓上的立蛙只是我国青蛙崇拜的一个缩影,中国人对蟾蜍和青蛙的崇拜渊源久远。考古发现,在我国黄河流域、辽河流域等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了众多带有蛙纹饰的陶器,同样蕴含着原始先民的精神思想、生活情感和夙愿祈求。
【责任编辑】王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