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期遇见网络游戏——“系统家庭治疗”对一名拒学孩子的辅导与成效

■郑州市第99 中学 鲁 泉

【个案概况】

本次来访的家庭是一个三口之家。父亲41 岁，经商不常在家，性格较为急躁。 母亲40 岁，中学教师，在家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性情温和，比较宠溺孩子。 家庭经济条件比较优越。孩子尤尤（化名），男孩,15 岁,在本市一所重点初中读初三，成绩一直居于前列。

去年疫情期间， 尤尤在家上网课，父亲被隔离在外地，母亲对于孩子的监管力度不够，导致孩子逐渐沉溺于手机游戏与网络小说中。

春节后，尤尤到校上课两天后表示感觉不好，于是拒绝到校上课，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上网、打游戏。 父母、亲友、老师多次和尤尤做工作，效果均不理想。 最后发展到尤尤拒绝见母亲之外的所有人。一次，父亲一怒之下，把尤尤的手机摔了，还扇了尤尤一个耳光，尤尤还了父亲一拳……最后在邻居和亲友的劝说下，此次冲突事件才得以平息。

父子二人后来发展到了无法同住一起， 父亲搬到同小区另外的一处房子，母亲独自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 尤尤变得黑白颠倒，晚上打游戏、刷视频、看网络小说，白天睡觉，如果不让玩游戏就大发雷霆，乱摔东西。

尤尤父母先是带他到专业的精神卫生机构进行了相关诊断， 排除了精神疾患的可能性， 诊断为重度网络成瘾和轻度抑郁及焦虑，建议进行心理咨询治疗。

【分析评估】

青少年情绪起伏较大， 自控能力较差，对物质与精神的“诱惑”抗拒能力弱，容易沉迷于网络游戏、手机等；受到别人指责后，不能正视自身问题，容易产生抵触甚至对抗情绪。

尤尤家境不错， 是父亲家族唯一的男孩，从小聪明伶俐，爷爷奶奶对其几乎“有求必应”。 母亲虽然懂得一些教育理念，教育方法比较科学，但是性格较为柔弱，在对孩子的教育中，难以坚持原则，没能发挥严格的正向引导作用。 父亲虽然在家中对孩子要求比较严格，但由于常年在外经商，与孩子的情感维系较为薄弱， 对孩子的管束作用不大。 这些造成了孩子目前性格比较自我、固执，稍有不满就会大发雷霆。

显然， 尤尤家庭的结构和功能存在一定缺陷。“系统家庭治疗”的理念认为：任何一个家庭成员的问题， 都是在家庭的系统中形成并得到维持和强化的， 想要解决问题，需要家庭所有成员都进行改变和调整。

【咨询过程】

第一次咨询

由于尤尤一时不愿意见任何人，第一次咨询是和尤尤父母的访谈，主要是收集资料， 评估家庭及各个成员之间的状态，稳定父母的情绪，以及更加准确地分析其家庭的结构和功能。

父母一开始就讲述孩子的糟糕状况：不出门、不上学、天天上网、黑白颠倒、稍不如意就摔东西……诉说过程中，母亲哭了起来，父亲就嫌弃地指责起母亲宠溺孩子，母亲随之反击。 就这样，两人情绪越来越激动。 笔者见状说：“二位平时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沟通的吗？ ”这句话让双方都及时冷静了下来。

家庭治疗中，咨询师的策略就是多边结盟，对每个家庭成员都表示理解和一定程度上的支持。 笔者表示：父亲、母亲都因为孩子现在的情况而忧心忡忡；孩子出现问题以后，父亲立刻回来陪伴孩子；母亲不管受了多少委屈， 都坚持照顾孩子、陪伴孩子……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到父母对孩子共同怀有深深的爱和期待，都希望孩子好起来，尽快恢复到正常的学习生活状态。 父母的目标是一致的，可能父亲在教育孩子时，没有采取合适的方法，需要一些帮助；而母亲在教育管理孩子的过程中缺乏一定的原则。 最终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帮助孩子走出现在的困境？

在笔者努力下， 父母双方达成了共识： 拒学和网络成瘾都不是一天形成的，那么问题也不是一天就能够解决的，需要一段时间，这个过程父母都要有足够的耐心，给孩子和自己一些时间和空间。 父亲、母亲认可了笔者的观点，表示只要孩子健康成长，上不上学“都是浮云”。 笔者会心地笑了笑，强调：“希望你们能记住今天所说的话。 ”

最后，笔者给家长了一些建议。 首先建议母亲， 不要隐瞒今天来找咨询师的这个事情， 坦率地和孩子诉说：“父母遇到了一些问题， 找了咨询师来帮助解决家庭问题。 ”同时，可以问一问孩子愿不愿意一起来进行咨询。其次，由于孩子不愿意和父亲进行沟通， 笔者建议父亲用写字条的方式每天给孩子写一段话，将自己对孩子的爱和关怀以文字形式表达出来，相信只要坚持，孩子最终一定会感受到父亲的爱。

第二次咨询

这次咨询是在一周之后。 孩子虽然还是不愿意来咨询室，但是已经对家庭治疗这种模式有了好奇心，还特别要求妈妈把咨询的内容回家讲给他听一听。

笔者首先了解了本周孩子的情况，得知孩子依然每天上网、打游戏，但是开始愿意走出房间和母亲在客厅聊一会儿。 听到上次父母在咨询室吵架的事情很感兴趣，母亲趁机提出“每天上网可以，但是作息要保持正常”。 孩子不置可否，但行为有了改变，白天吃饭比较正常。 父亲的小纸条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最开始的几天孩子不看，直接扔掉了，后来逐渐对纸条有了兴趣，每天都会关注纸条内容。

笔者对父母双方的努力和孩子的进步表示了肯定，同时启发父母双方进行思考：孩子的拒学和上网成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严重的？ 母亲表示从去年下半年上网课开始， 孩子对网络的依赖和厌学的情况就开始了。 笔者紧接着问道：“那什么时候最严重呢？ ”经过回忆、交流发现，好像是开学后孩子不愿意去学校， 当时大家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父母、亲友、教师轮番给孩子做工作，结果适得其反，孩子上网情况更严重，最后达到了“昼夜不分、黑白颠倒”的状态。 这样的努力事实证明是错误的，显然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心理在起作用。

笔者提议顺水推舟做一个实验：和孩子做一个约定，在后面的两周内，家里谁也不能提上学的事情， 谁提上学就罚款100 元，作为周末家庭聚餐的费用。当然前提是征求孩子的意愿。 同时，笔者也给父亲布置了新的家庭作业。 父亲以前喜欢健身，以后父亲每天在家里，上午、下午各进行一次健身，每次半小时。 无须刻意，好好锻炼即可。 同时，小纸条坚持写。

第三次咨询

第三次咨询是在两周以后。 经过提前沟通，孩子主动提出想和父母一起来咨询室和咨询师聊聊。 笔者发现他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就是脸色比较苍白。

寒暄落座后，大家先讨论了这两周的约定实验。 结果是两周之内，妈妈一共17次提及关于上学的话题， 父亲说了5 次，孩子说了2 次，全家一共提及24 次，共募集餐费2400 元。 全家决定咨询结束后就去饭店大吃一顿，剩下的钱给尤尤买一双运动鞋。

笔者：尤尤，你觉得现在家里氛围怎么样？

尤尤：现在是不错，以前可不是这样，冷冰冰的，他几个月不着家，一回来就像皇帝一样，骂骂这个，吵吵那个。 我妈一天天唠唠叨叨的，就知道让我好好学习。

笔者：那你认为，现在不错的氛围是怎样实现的？

尤尤：那不就是不上学呗，我要是上学了，我家会立马回到以前的状态。

笔者：尤尤，你猜一猜，你不去上学，家里谁最担心？

尤尤： 看上去好像是我妈最担忧、最焦虑，但是我感觉他（看了看父亲）最焦虑，我能看到他经常晚上睡不着，在阳台上抽烟。

笔者：是这样吗？ 父亲来说一说看法。

父亲：（眼圈一红） 我就这一个儿子，以前就觉得多挣点钱，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但没想到对孩子缺乏陪伴，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有时候觉得活着真没啥盼头了……（父亲流泪了，尤尤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母亲，母亲递给父亲。 ）

笔者：母亲也说一说吧。

母亲：孩子爸爸其实挺辛苦的，天天在外面打拼，压力比较大，对孩子的关心和爱护其实很多。 这次我们两个也进行了深入的沟通， 发现了我们的不足之处，以后我们尽力弥补，希望还来得及，能让孩子健康成长就行。

说完母亲也哭了起来，大家都沉默了一会，等待着父亲母亲平复情绪。

笔者：我非常感动，其实大家都在为这个家庭以自己的方式默默付出，每个人都在努力，每个人都作出了自己的牺牲和贡献，这里也包括尤尤。

尤尤：我？！

笔者：对。 你没有发现，自从你打游戏不上学之后，你就把家庭的成员给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比以前更能深入沟通并且相互理解，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把这事持续得长一些，这样的话可能家庭的氛围就会更好一些。

听到这里，尤尤也沉默了。 接下来，笔者又对家庭的一些规则进行了讨论和约定，尤尤也愿意以后每周和父亲一起去健身房，至少锻炼两次。

咨询结束时， 尤尤对我说：“老师，下次我想和您单独聊聊。 ”笔者当即同意。

第四次咨询

这次尤尤单独来到咨询室。 尤尤首先表达了感谢， 说现在感觉家里的氛围很好、很温暖，他也愿意和父母进行一些沟通。 和父亲去了几次健身房感觉非常好，不仅身体得到了锻炼，精神状态也慢慢好了起来。 还说自己也知道，长时间一直在家打游戏、上网是不可取的，其实打游戏也没多大意思， 但是不上学这么长时间了，学习肯定跟不上了。 同时他表示，当时不上学事情闹得那么大，老师来家了好几次自己都没去，现在自己主动回去，实在太没面子了。 想到这些又觉得烦，就想着打游戏排遣一下，一开始打游戏就停不下来。 以前也是这样，用游戏逃避各种压力和不快，结果越陷越深。

笔者对尤尤的苦恼进行了深入共情，并对尤尤的困惑表示理解， 对尤尤现在敢于面对问题， 进而尝试解决问题的勇气表示了肯定。笔者邀请尤尤，一起摸索着寻找一些资源，看看哪些能够帮助到自己。经过讨论，尤尤表示和几个同学关系不错，可以先和他们联系下， 看看近期笔记之类的学习材料，分析一下到校能否跟得上。 另外，尤尤和数学老师关系一直不错， 可以和数学老师联系， 看看老师们对自己的看法如何。 最后，笔者提示尤尤慢慢来、不着急，等做好各项准备了再去学校。

第五次咨询

这次由于尤尤和伙伴一起出外玩了，是父母一起来的。 经过前期的工作，尤尤的生活节奏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每天能够准时作息， 和父亲一直坚持健身，精神状态不错。 父母看孩子状态恢复良好了， 就想跟孩子讨论一下复学的问题，计划4 月份就让孩子上学去，但是孩子一直拖着，不愿意去。

笔者笑着提醒尤尤父母：“要记得当初说的，只要孩子健康，学习无所谓。 ”以此提示父母无须太心急。 笔者告诉父母：孩子长时间在家会对返校有一定的心理排斥，这个需要家庭、学校、老师、孩子共同努力去克服。 孩子在家庭这个温暖、舒适的环境时间长了，确实会不愿意回到学校那种学习状态，这可以理解。 笔者建议，学校先不着急去，但可以着手准备在家学习，按照学校的时间和课程安排每天在家完成学业。 可以和孩子协商，让孩子的生活规律化，尽可能和学校的学习生活节奏相一致，这样的话有利于返校学习。 同时也可以寻求班主任、科任老师的帮助。

第六次咨询

这次一家三口都来到了咨询室。 父母双方已经放平心态，认识到孩子的健康成长第一， 已经做好让孩子休学一年的准备，即使以后不上学了也可以接受，但是给孩子的期望和要求是积极努力、健康向上，不能躺平、摆烂，不论上不上学都要有自己的追求和奋斗目标。

尤尤还在犹豫之中。 他认为， 不上学吧，以后的人生会受到很大影响；现在上学吧，又觉得没有准备好，一直有些顾虑——既怕学习跟不上，又担心大家会非议。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决定，是否回学校上学的决定权交给尤尤，但前提是不论上学与否，尤尤都要积极面对生活，学会积极、努力地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

【效果与反思】

两周后，尤尤母亲传来了好消息：在参加了一次班级的春游之后， 尤尤被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拉着一起去上学了。 虽然目前成绩落后了不少，但基本能跟得上，尤尤也在努力追赶，在学校适应得也不错，老师和同学都对尤尤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加上此前疫情的影响，现在中小学生中厌学、拒学以及网络成瘾的情况比较严重。 通过已有实践证明，“系统家庭治疗”在对学生厌学、拒学方面效果良好。 本案例运用了家庭治疗中典型的多边结盟、循环提问、悖论干预等手段，对家庭的结构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模式进行了扰动，成功干预了学生的拒学行为。

学生的拒学现象是一个关乎社会、学校、家庭、个体的系统性问题，从单个因素入手难以收到良好的效果。 如何针对该问题协调社会、学校、家庭的力量共同干预，是需要我们深入思考探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