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钧
初春,我和朋友驱车行驶在从北京赶往邯郸的高速路上,车上听到一个近乎离奇的故事,一个仅有6万人口的曲周县城,却坐落着一座以生产天然色素而著称的跨国公司总部。全球膳食补充剂、保健品、食品、植物药和化妆品等行业的天然提取物中,约有70%的辣椒红、45%的叶黄素和40%的辣椒精都出自这家生物科技集团。
“西天取经”
2006年春节,一架从中国北京飞往印度泰米尔纳德邦的国际航班上,卢庆国俯在舷窗边,目视缕缕晨光映照在机翼上,白云飘飘从机身擦过,感觉飞机在下降着高度,金奈国际机场快要到了。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在为当初命名“晨光”公司而自豪,一个多好的名字啊,象征着朝气蓬勃,也象征着未来。想起四年前,卢庆国第一次出国,晨光公司刚创业两年,他就有了企业走出国门的冲动。“那次是河北省组团去巴黎参加欧洲食品展览会,一个9平米的展位,还是八家公司共用的。”卢庆国笑着说,“我精心准备了色素样品‘辣椒红,心里默念着这500美元的展位费,可千万别花钱赚个吆喝。”第一天卢庆国在展位招贴广告下苦守了一整天,连个人影都没见。他一会儿都舍不得离开,待在那里泡了一天方便面。次日中午,好不容易盼来一位金发碧眼、穿西服打领带的斯洛伐克“上帝”,卢庆國以真诚与微笑,和实实在在的报价留住了那位叫帕塞克的客商,还签了一笔3500美元的合同。
卢庆国大喜过望,那可是公司第一笔出口贸易啊,尽管买卖还抵不上出国的机票、住宿费、参展费和日常花销呢,他也知足了,毕竟公司出口创汇有了零的突破。可他那会儿没料到 ,仅过了6年光景,公司的“辣椒红”出口额就攀升到了3500万美元,整整增长了一万倍,晨光出海,初战告捷。
飞机缓缓降落在金奈国际机场。卢庆国发现同机的都是一些外国人,唯独他是个例外。金奈是印度的第四大城市,泰米尔纳德邦首府,又处于印度半岛科罗曼德尔海岸线,有着迷人的海景风光。卢庆国却无心逗留,他珍惜这短暂的假期,赶快去卡纳塔克邦考察辣椒产地。
“这大春节的,您怎么想到跑印度考察来了?”我有几分好奇。
“去‘西天取经啊,”他笑了,“在辣椒提取行业,印度那会儿是世界老大,人家辣椒红色素和辣椒油树脂产销这两项都是全球第一呢。”
“后来,徒弟便超过了师傅。”我也笑了,手头的资料提示我,卢庆国的基本方略就是“盯着印度,学习印度,最后超越印度”。果然到了2014年,公司“卧薪尝胆”,一举坐上了全球最大辣椒油树脂生产商的宝座。
那天走在卡纳塔克邦的田野上,望着一望无际的辣椒园,卢庆国的心敞亮了,在印度南方,二月份红辣椒就把田野染红了。相比于国内朝天椒,印度椒型更长,辣度更高,油分更大,一问价格,他开心极了。
卢庆国慕名来到了喀拉拉邦一家生产天然色素的工厂,想看看国外同行的加工能力,可人家只让他在厂区院子里转转,啥也不让看。虽说生产工艺和设备不让看,但生产数字却不保密,细心的他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从厂区规模和生产数据作一比较,他们公司的产品性价比还是优于这个号称全球辣椒提取加工最发达地区的,这就是赶超印度的信心之所在。
“中国和印度都是辣椒生产大国,但印度的辣素辣椒更有优势,如果把这个优势利用起来,超越就有底气了。”卢庆国将我带到办公室的世界地图前说,“这是印度中南部辣椒主产区,我们把目光就聚焦到这里,开始了出海的第一步。”
印度考察归来,卢庆国养成个习惯,每逢春节几乎都在国外度过,或在海外的公司原料基地,或在海外子公司,人家在家过团圆年,他却在异国一边考察市场,一边与海外员工过年。
“世界第一”
印度之行后,卢庆国做了个大胆尝试,派员工去印度留学、培训,兼做产业调研,这可谓一举多得。“我是公司首次委派到印度SRM大学的留学生,也是第一批到印度‘吃螃蟹的员工。”原印度晨光公司经理助理陈晓伟回忆说,“我2007年10月到的印度,在第二年9月,和一个同事花费了三个月时间,用脚丈量了印度中南部20多个地区,去探寻一种叫‘TEJIA的印度辣椒,据说辣度高达800,是提取辣素的理想原料。”印度中南部的天气热得要死,白天气温最高时接近50℃。他俩头顶烈日,从田间地头到集市货栈,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寻,一个市场一个市场地找。从孟买到贡土尔,再到胡布里,足迹遍布印度辣椒产业带,搜集到上百个辣椒样本和村庄的辣椒种植信息。最终在印度的坎曼发现了这种辣椒,辣度竟是我国朝天椒的数倍。
数据一一摆在了卢庆国办公室的案头,促使他有了新的构想,让公司向海外发展,这步棋就走活了。“一开始,我们是从印度买辣椒,海上运输,运到曲周加工,再卖到国内外。”卢庆国回忆说,“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走通了,心就野了。我在想,这么高的运费都还能赚钱,要是就地加工,岂不是赚大发了。”
卢庆国想到了去印度投资。他在下盘大棋,像高超的棋手先布局,送员工去印度留学、调研,就为了对整个原料基地、产业情况,以及风土人情,做到心中有数。这一做法不但加深了对印度国情的进一步了解,也结交了好多印度朋友,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个路数,卢庆国在国内也屡试不爽。2005年,他第一次到新疆就被那里丰富的辣椒资源所吸引,当年订购6000吨干辣椒,光运费就五六百万元。次年,他在新疆库尔勒建了子公司,两年后,公司的辣椒红色素产销量超越了印度,位居世界第一,这一来印度就仅剩下辣椒油树脂产销量第一这块金字招牌了。“如果在印度复制了这条经验,全面赶超印度就更有把握了。”
从走出家门,到走出国门的华丽转身。卢庆国把目光放在了TEJIA辣椒中心产区坎曼。“一位印度经销商朋友说,他那里有一块地,大概50多亩,想出手。”卢庆国如数家珍地给我算了笔账:“我们做过评估,结论是完全符合建厂要求,要价也公道,多次商谈后就敲定,想建一座印度晨光公司。”
土地虽说买了下来,但还要经当地村上长老会同意。由于他们先期做了诸多得民心的事,譬如捐电脑、图书给当地学校,为村子打井、修路,还承诺以较高的价格收购当地产辣椒,工厂绝不会造成污染等等,因而长老会以高票通过了公司设厂的请求。集团在营口专门生产植物提取设备的子公司,迅即为建厂制造了大部分设备,以致设备运到了现场,这儿还是光秃秃一片。他们只有先安装设备,再盖厂房了。
2012年1月23日,又是一个春节。卢庆国风尘仆仆来到印度子公司,和员工一道迎来了生产线的试车成功。3月份,第一批红辣素,运抵万里之遥的公司生物总部厂区。不久之后,精加工生产出的高品质辣椒红色素和辣椒精又远飘万里,出口到世界各地。两年之后,晨光生物不光让我国辣椒精实现了由依赖进口到批量出口的华丽转身,还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辣椒精生产商,进而创造了公司的第二个世界第一。
“China good”
在印度站住了脚跟,卢庆国将视野又投向了遥远的非洲。“这种决策缘于一种危机意识。”卢庆国坦然对我说,“十几年奋斗,做到了产销辣椒红色素世界第一,辣椒油树脂世界第一,叶黄素世界第一……面对一片叫好声,我反倒隐隐不安了,只为公司的五大原料供货商多为经销商性质,换句话说,公司的原料命脉,并没完全掌握到自己手里,这就犹如‘芯片断供,一旦发生就是破坏性的,因而要未雨绸缪,也要有华为那样的‘备胎,不但要有新疆那样的原料基地,还要有广阔的海外原料基地,单有印度辣椒资源是远远不够的,布局非洲就是要有面向未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的大视野。”
2015年的又一个春节,卢庆国和西班牙的合作伙伴米盖尔一道去南非、津巴布韦和赞比亚三国考察。米盖尔幽默地称之为“探险”之旅。他们在南非看到了成片的辣椒田,在津巴布韦看到了丰腴的原野,在赞比亚还意外发现一家闲置的做辣椒红色素的厂房。“太好了,非洲的土地肥得流油。”卢庆国兴奋地说,“到处都是未开垦的处女地。”
采访中,卢庆国和我算了笔账,与1997年相比,国内干辣椒的收购价格已经从两元多一公斤,涨到了十几元一公斤;市场色素价格却从近四十万元一吨,跌到了十几万元一吨,而劳动力成本却一再上升。面对市场激烈的“内卷”,一个稳定的、高性价比的原料供应链,就成了制约企业发展的命脉。2003年内地辣椒价格大波动,2008年新疆辣椒大跳水,2017年印度辣椒市场断崖式降价。一次次风云突变,步步惊心,让卢庆国警钟长鸣,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原料的短缺和价格上涨。
“综合自然条件、劳动力成本,以及所在国的稳定性,我们选中了最适合投资的赞比亚。”卢庆国小心翼翼地布下的一枚棋子,试探性地将那座废弃的做色素的工厂租赁下来,厂区的改造由晨光生物投资,生产后的利润先用于偿还公司的投入,成本收回后,再由双方按比例分成。一开始,当地没人种辣椒,他们就先加工大豆油。
“先加工大豆油,又是一种‘不务正业吧,”我揣测道,“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没错。我更关心的是在当地种植辣椒和万寿菊。”卢庆国坦率地讲,“从2017年起,晨光人在非洲大地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种植试验,种辣椒、种万寿菊、种甜叶菊……”当地人惊讶地发现,这些中国人好奇怪,无论是辣椒、万寿菊,还是甜叶菊,每个月都种一茬,他们并不知晓卢庆国是在探索哪个月份长势最好、品质最忧、收获最丰。年底出了数据,他心里有底了。第二年晨光生物在非洲大陆生产了20吨干辣椒,出口到了西班牙。又过了一年,产量攀升到300吨,离卢庆国的长远规划又近了一步:公司意在赞比亚形成原料种植基地,再利用自己的加工和技术优势,持续保持公司在天然色素的主要产品在全球的领先地位。他信心满满地对我说:“我们要在赞比亚探索做一个‘农场种植、机械采收、工业化生产、国际化营销的完整产业链模式。晨光未来光明灿烂的希望应该在这里。”
如今晨光生物在赞比亚南部购买了10多万亩土地,建立了锡那宗圭、奇邦勃两个大型农场,改造开发荒漠,雇佣当地劳动力,发展辣椒、万寿菊种植业,并投建了万寿菊颗粒加工生产线。我完全为卢庆国的雄心勃勃所感染,眼前浮现出晨光人近年在非洲的身影。他们在赞比亚的投资,为当地直接或间接地创造了上万个就业机会。大量用工而形成了新的奇邦勃社区,又带动了商业服务业的发展。一个CCGB小镇的雏形,涵盖了學校、医院、超市、商场等,成为了中非友谊的桥梁,顺应了国家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政治理念。
“我们在锡那宗圭农场有一所晨光小学,雇佣当地老师办学,让当地儿童免费入学接受良好的教育,很多人都非常喜欢学习中文。”卢庆国如数家珍,“晨光还义务为周边20多个村庄通电、修路、架桥,遇到婚丧嫁娶,公司都会派人送上礼品,逐渐在当地村民中树立了良好的口碑,小孩们见到了中国员工都会喊起‘China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