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地区发禄袋的造型及审美特征研究

2023-09-01 03:18李建亮孙凯琳孙一聪
浙江理工大学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民间艺术民俗苏州

李建亮 孙凯琳 孙一聪

摘 要: 以苏州民俗博物馆收藏的发禄袋实物为研究主体,通过实物分析与民间民俗文化考证相结合的方法,对不同主题发禄袋的造型与审美特征进行研究,发掘吴韵文化背景下民间造物艺术的地方性特征。研究发现:苏州地区的发禄袋应用了传统吉祥图案的造型手法,将各种耳熟能详的文化符号通过精湛的刺绣工艺组合成平面及立体样式的装饰工艺品,在民间各类民俗活动中传递着大众“求全求满”的生活理想,体现了苏州民间工艺精巧细致、清雅灵秀的风格特征。这对进一步理解民间手工艺与日常生活的关系、丰富民间造物艺术理论、推动地域特色文化创意产品的设计创新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 苏州;发禄袋;民间艺术;造型特征;审美内涵;民俗

中图分类号: J528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3-3851 (2023) 04-0236-08

Research on the modeling and aesthetics characteristics of good fortune

bags in Suzhou

LI  Jianlianga,b, SUN  Kailina, SUN  Yiconga

(a.School of Fashion Design & Engineering; b.Key Laboratory of Silk Culture Heritage and Products

Design Digital Technology, Ministry of Culture and Tourism,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Abstract:  Taking the real objects of good fortune bags collected in Suzhou Folk Museum as the research subject, this paper researches on the modeling and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different themes of good fortune bags through the combination of physical analysis and folk culture textual research, and explores the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folk creation ar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Wu Yun culture.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good fortune bags in Suzhou use the traditional auspicious pattern modeling technique to combine various familiar cultural symbols into plane and three-dimensional decorative handicrafts through the exquisite embroidery, which conveys the life ideal of "seeking perfection and satisfaction" in various folk activities, and reflects the exquisite and elegant style of Suzhou folk arts and crafts. It is of certain value and significance for further understan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lk handicrafts and daily life, enriching the theory of folk creation art, and promoting the design innovation of cultural creative products with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 Suzhou; good fortune bag; folk art; modeling features; aesthetic connotation; folk custom

發禄袋是清末民国时期苏州地区较为常见的民间刺绣小品,是体现吴韵文化的典型民间刺绣工艺品。发禄袋常用于家庭中婚庆、祝寿、生子以及乔迁时的室内装饰,使用时将其悬于厅堂梁上、床帐等处,增加仪式的氛围,以示喜庆,表达祝福。宁方勇等[1]研究指出,发禄袋是苏州地区常见的一种装饰性绣品;人们以随手可得的各种植物如万年青枝叶、古钱币、竹筷、丝绵等做成发禄袋,祈愿青春常在、长命百岁、子孙绵绵。李明等[2]认为发禄袋是苏州地区应节绣及人生礼仪用绣中的重要绣品,作为民间寄托感情、表达心意的物质载体,有着恒常的表现主题。造型特征和审美内涵是研究民间工艺美术的重要内容。彭韬[3]、王雨[4]分别从不同的视角总结了民间美术的造型特征,而这些不同的造型表现都来源于中国传统的社会生活方式和文化结构,是中国人特有的认知世界的观察方法和思维方式。在审美方面,徐艺乙等[5]、刘海燕[6]都提到民间美术审美的地域性特征,其独特的造型语言和艺术形式蕴含着不同地区人民的不同生活方式、文化风俗、宗教信仰和美学观念等。苏州地区的发禄袋在深厚的苏绣工艺基础上,吸收了江南文人造物的艺术观念,不仅展现了苏州民间艺术的审美精神,而且体现出独特的地域造物文化特色。

本文对苏州地区发禄袋的造型及审美特征进行分析,挖掘其所蕴含的民俗內涵和审美意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梳理民间手工艺与日常生活的关系,探讨蕴含于民俗生活中的民间造物观念和方法,以推动苏州刺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本文对地域特色文化创意产品的设计创新也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一、苏州地区发禄袋的主题分类及造型

苏州地区的发禄袋形制多变、组合精巧、结构紧凑,在制作上按照中国传统吉祥纹样的谐音、象征、比附等手法,将具有美好寓意的各种元素通过立体造型的形式组合在一起,既将元素之间可以叠加起来组成一个整体形的挂件,又可以用丝线将具有固定内涵搭配的元素串联起来,形成一个串状的挂件。从主题来看,苏州地区的发禄袋造型样式相对比较程式化,主要有福禄寿主题、如意和合主题、五子登科主题等造型。

(一)福禄寿主题发禄袋

对“福禄寿”的追求是民间物质生活基础上的最基本功利性需求,熔铸于民间衣、食、住、行等生活的各个方面,也是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方面。“福禄寿发禄袋”的应用也是这种功利性倾向的直接反映。“福禄寿发禄袋”在造型上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整体性的组合造型,主要结构要素如图1所示。这种造型主要在花篮上放两个寿桃、一个石榴,三个果实呈品字形,寿桃本身象征着长寿,其内分别绣“寿”字、“福”字,寓意福寿双全,寿字中间加寿桃纹样,福字中间加蝙蝠纹样,增强了其内涵的表达。石榴形内绣“同”字加桂花纹样,寓意福同寿,石榴在中国传统符号体系中具有多子的象征寓意,跟“福”“寿”组合一起,构成“福寿三多”的含义。花篮造型简洁,主要由篮沿、篮身两部分组成,篮沿呈拱抱状,上面绣各色花草图案,有时篮身底部做成佛手状,突出“寿”的含义,下面挂5~6串流苏。

另一种是串状的组合造型,主要样式如图2(a)、(b)所示。如图2(a)中南京博物馆藏的《纳纱绣福禄寿发禄》,将象征“福”的蝙蝠、象征“寿”的桃子、象征“禄”的鹿元素造型用丝线串联起来,蝙蝠放置在顶端,头部向下,两侧翅膀往后卷曲,有福从天降的意思。蝙蝠身上还会绣上“如意造型”或者“双钱图案”,取“福在眼前”的寓意,其下依次是鹿、寿桃、流苏。整体来看,蝙蝠与寿桃做对称样式,中间的鹿造型呈回首仰望状,势态均衡,造型精美。从图2(b)《福寿双全发禄袋》可以看到,除了蝙蝠、寿桃外,在底部加了粽子的造型。粽子是江南地区常见的食品,也是端午节必备的应景食物,因“粽”与“中”在吴语中发音相近,所以粽子在民间还有功名得中之意,做官即有俸禄,所以此处粽子也有了禄的内涵,显示了不同地域文化对“福禄寿”的不同理解。

总体来看,“福禄寿发禄袋”主要以象征“福禄寿”的寿桃、蝙蝠、鹿等元素,以及汉字福、禄、寿通过立体与平面的图案造型组合在一起,将民间对“福禄寿”的美好祈愿视觉化、形象化,并通过在空间装饰中的应用,营造出符合民间审美的空间场域。

(二)如意和合主题发禄袋

“和合”文化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思想文化之一[7],也是民间艺术中的永恒主题。“如意和合主题发禄袋”应用了大量具有象征“和合”的器物、自然物象元素,是最为经典的动植物与器物组合造型。其造型通常是整体性的,主要运用谐音、比附等手法, 将如意、荷花、盒以及“和合二仙”等图案组合成一个完整体,以表达“尚和合”的价值追求。由图3可以看到,其在造型上主要由如意、盒、荷花、万年青组成。如意上一般都绣有蝙蝠、石榴、万年青、荷花、双钱、石榴、荸荠等纹样,后有飘带,中间放置开口的宝盒,盒内伸出荷花和万年青,下端缀有流苏装饰,各种物件之间疏密有致、相互配合、造型饱满,是发禄袋中最经典的造型。如意和合发禄袋的造型变化较少,有的还会在中间用大朵的荷花代替宝盒,如图4(b)《长寿如意发禄袋》用莲花与石榴代替了莲花与宝盒搭配的样式,并在花瓣及如意上绣制各种长寿花草纹。此外,和合如意发禄袋还运用了所有带有民间美好意向的图案,形成具有多种美好祝愿的集合体,如图3在如意下方加缀寿桃、石榴、荷花、佛手、南瓜、莲藕等形象,象征“福寿三多”,并绣有福、喜、禄等文字。如图4(a)所示的《和合如意福寿齐眉发禄袋》,在如意柄中还绣有梅花、蝙蝠、桃子、荸荠纹样,组成象征“福寿齐眉”的图案。

中国传统造物艺术讲究“器以载道”“文质彬彬”,李倍雷强调“器”“道”的双向互动方式构成了中国古代造物艺术独有的特征和总务风格[8]。这种造物思想在民间通过具象的形态符号传递一定的审美趣味和境界,带来审美的愉悦,体现了十分普遍的造物观念。“如意和合发禄袋”的造型,从表面看是各种物象元素的组合,内在却传递出苏州民间审美中对“和合文化”认知和理解。“和合”是江南地区民间常用的装饰主题,主要以“和合二仙”的形象或谐音的“盒与荷花”搭配来表现,“和合二仙”在江南还被称为喜神,既象征着家庭和睦、婚姻美满,又象征着与人和善、和谐相处。苏州地区发禄袋上的“和合”图案还加入了万年青的元素,取“万年和合”之意。万年青四季常绿,叶形硕大翠绿而且果实鲜红,不仅迎合了中国人的色彩审美标准,也具有了吉祥含义,是苏州地区常用的装饰元素。“如意”是民间具有吉祥寓意的一种器物,有如意云头的柄端跟把柄组成,象征着顺心如意。“和合如意”寓意夫妻和睦则福寿无穷,反映了民间追求和谐的思想。也说明民间刺绣者在制作发禄袋的过程中,将承载“大道”的“和合”理念应用在装饰品中,表现了中下阶层的处世哲学和对人生美好愿景的无限追求。

(三)五子登科主题发禄袋

五子登科发禄袋的主要结构要素如图5所示,其整体造型由相公帽、荷叶荷花、钵状袋三大部分组成,底部缀有流苏,其中还会在中间或底部添加如意、寿桃、莲蓬、石榴、佛手、万年青等造型元素,增强造型的立体感以及内涵的丰富性。相公帽是一种帽顶呈桥型,两侧装饰如意形帽翅的样式,古代为书生文人所戴,民间常用做童帽样式,有期待后代读书上进的意思。“考取功名,进而步入仕途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毕生追求,更是祖辈对于子孙的殷切期望,这一点也得到了社会各阶层的普遍认同。”[9]发禄袋中的相公帽主要采用如意形的结构元素,有的在中间用盘金模拟出荷叶的纹路,以此与荷花互应如图6(a)所示,有的在中间绣蝙蝠或缠枝花草图案,丰富了装饰内涵。荷花则主要以倒垂的形式为主,有四瓣、七瓣、九瓣之分,四瓣、七瓣的会在中间装饰莲蓬造型,荷花花瓣外围有花边装饰,中间绣桂花、牡丹、万年青、豆荚等图案,寓意“早生贵子”“晚年富贵”“多子多福”。荷花与相公帽之间有的用荷叶衔接如图5,并加缀立体的象征“福寿三多”的刺绣小件以及红色绒球点缀;有的用筷子组成条状如图6(a)、(b),并用丝线缠出几何图案,中间用如意云头固定,“筷子”民间亦有得子之意。钵状袋则是六边形,底边内凹,里面填充丝绵,微微隆起,既可以与荷花荷叶部分衔接组成一个完整体,也可以单独悬挂于荷花下方,增加发禄袋的垂感。钵状袋的中间主要绣和“合二仙”或“凤穿牡丹”的图案,周围绣牡丹、万年青、荸荠、芦笙等图案,有“万年和合”“福寿齐眉”之意,中间有花边或盘金相间,外层是缠枝花卉加花边装饰,盆底四角加正中间装饰五根流苏,暗合“五子登科”中的数量五,各形之间相互辅佐,层层递进。在钵状袋的背面或相公帽中间用红色丝线绣“五子登科”的文字,突出了主题。五子登科发禄袋造型主要以对称为主,各元素之间即可以组成一个完整体,也可以通过小型配件组成串状结构。在造型外观的配比上讲究对比之中的调和,各部分之间衔接巧妙,平面与立体的造型相互映衬。

“五子登科”,是一则围绕儒家伦理思想展开的具有教育意义的民间传说[10],并在日常生活中逐渐演进成一种美好祝愿,其目的是在子孙中督学、促学,起到文化教育的作用。“五子”所指的是孩子的数量,而“登科”意味着在考试中得到优异的成绩,达到更进一步的金榜题名、加官晋爵,代表着光明的前途。五子登科发禄袋上的五条流苏也暗合了“五子登科”的“五”,有的还会在中间装饰五根筷子,即谐音“五子”、又起到了支撑的作用。如意上用红丝线绣“五子登科”四个大字,意为家道兴旺。苏州地区素来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苏州民间将象征文人书生的帽子作为象征符号应用到装饰品的设计中,用这种较为隐晦、象征的形式语言表达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既能迎合民众心中所求,又不会过于直接;既表现出了普通民众对于仕途生活的无限向往,又寄托了底层群众内心对阶级转化的期望,以及对家族能步步高升、兴旺发达的美好愿景。

(四)其他主题的发禄袋及造型样式

除了以上三种最为经典、常见的主题造型外,還有表现“瓜瓞绵绵”“金玉满堂”“平安如意”“比翼双飞”等主题的发禄袋,如图7所示。总体来看,造型上都是运用具象的造型来表达抽象的吉祥含义,并通过在不同场域空间中的应用,达到文化传递的目的。如图7(a)所示的《金玉满堂发禄袋》,主要是单个金鱼的立体造型。在厅堂中悬挂时与空间概念组合一起,似是金鱼游弋于厅堂之中,形成金玉满堂的美好寓意。这与苏州园林中的造景手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任何物体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它与空间、季节、地点以及周围存在的其他自然元素组成时空中的审美情景,使自然物象在时空与概念中达到精神的共融。图7(b)《平安如意发禄袋》则由三个形态一致的花瓶组成,花瓶上绣各色花草,取吉祥平安之意。图7(c)《瓜瓞绵绵发禄袋》则用大葫芦、小葫芦以及藤蔓组成一个完整体,有“子孙万代”之意。

苏州地区的发禄袋与同属于江南地区的扬州求子团头[11]在造型上异曲同工。百姓都是将自然界中的莲花、金鱼、佛手、桃子等物象元素,以象形达意的手法融入发禄袋的制作中。这显示了在中国民间吉祥审美意识的引导下,造物者在设计之初,力求实现与自然系统的精神契合。“遵循着顺应自然、物尽其用的优良传统”[12],也以此传递着人们对美好生活愿景的祈盼。这种生动自然的造型手法,如俞大丽等所讲“源于自然、融于自然,以追求人与自然的和睦共处,从而达到自然界生态平衡和艺术需求的心理平衡”[13]。

二、苏州地区发禄袋的审美内涵

(一)充满活力的立体造型

作为苏绣民间活计中最具代表性的绣品之一,发禄袋可谓是立体图案跟平面图案综合应用的典型。在制作中,首先在不同造型的动物、植物以及器物元素形状内绣好想要的图案,然后拼装在一起。为突出造型的立体感,往往在具体部件的内部衬有丝绵等,使造型更加饱满,更有表现力,并在边角、底部缀有数量不等的流苏,使发禄袋呈现出形制多变、组合精巧、结构紧凑、内涵丰富、工艺精美绝伦的审美特征。

民间美术造型观念讲究求活,最看重形态、造型、内涵中“活”的表现。左汉中强调,“民间美术最看重活,……民间美术中的一切造型都被赋予了生命与活力。”[14]14在求“活”的思想引导下,发禄袋在满足人们日常所用的同时,又将民间造物观、民俗文化融合了进去。先是用精细的针法与配色描绘出灵活生动的平面图案,后在装饰性的需求下,又将平面转化为立体形态。使各种实体化的元素通过形状上的对比、互补与内涵上的融通组成一个具有审美内涵的完整体,并应用场景、场合相应和,达到一种营造审美场域的目的。如在婚礼场合中“和合如意发禄袋”的应用,既增加了婚礼中的祥和气氛,也暗示了夫妻在日常中要相敬如宾、和睦相处。

在立体造型的创造上,离不开平面图案的意向引导,平面图案与立体造型的综合应用使发禄袋视觉效果更加饱满,展现了民间艺术造物观中的求活意识。发禄袋在整体造型上以对称、均衡为主,有利于悬挂状态的平衡,在元素造型上重视单个元素与整体造型间量的配比,追求变化与统一的秩序感体现,既有直线与曲线造型之间的对比调和,又有平面与立体间的协调统一。

发禄袋立体造型与平面图案的应用源于民间艺术的互通性,源于人们对于视觉美的认同和感知的相似性。张道一先生曾讲到:“将吉语画成图画,以形成表现吉祥,看起来入眼,读起来上口,比其单纯地用口语或是用音乐,不但有助于观赏,而且是凝固了的艺术,不受时间的限制。”[15]发禄袋将民间的吉祥观念通过立体化的形式呈现,不仅有利于空间内的装饰及观赏,也是民间吉祥文化物化应用的表现。它凝聚了苏州民众的造物理念和巧智,与吴地民俗生活紧密相连,集中地展现了苏州地区民间艺术高超的造型能力、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真实地反映了民间劳动者对生命的渴望与向往,也使图案更加具有生命的活力。

(二)形中套形的手法表现

“形中套形”也是发禄袋图案表现中常用的手法。“形中套形”是指在某种图案造型内部填饰其他图案,填饰的图案往往是独立的,与被填饰图案的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内涵的表达上起到突出及丰富内涵寓意的作用。

发禄袋的各个部件本身就是物象符号的立体化呈现,如寿桃、蝙蝠、如意、瓜瓞等,其上面装饰的刺绣图案往往又与审美主题相吻合,形成造型与内涵表达的统一。此外,发禄袋上还常会用到福、禄、寿、喜等文字,寓意直白简洁。在此类图形的表现中,除直接应用外,民间刺绣者还会在字的中间加入与之相应的符号元素,如图8所示的《福禄寿发禄袋》的寿字中间装饰一个桃子的形状,桃子寓意长寿,与寿的含义相吻合;在福字的中间装饰一只蝙蝠,蝠与福谐音,而且蝙蝠常常表现为从天而降的形态,寓意福到了;同字中间加入桂花以及万年青的图案,有万年富贵之意。

“形中套形”的手法在苏州桃花坞木板年画以及刺绣、缂丝等工艺品中都有应用,是民间图案表达的一种重要方式,反映了民间不同工艺美术之间的互鉴和共通,也体现了底层群众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三)清雅灵秀的色彩搭配

从整体的色彩搭配看,苏州地区的发禄袋多以明快、淡雅的色调为主,主体以本色缎类织物为主,图案颜色采用纯度较低的中间色,极少使用纯度较高的艳色,加之分层分批刺绣针法呈现出的色彩渐变效果,增强了发禄袋在视觉上的统一性和丰富性。这种淡雅文静的色彩搭配没有大红大绿的热闹宣泄,多了几分文人书画的含蓄悠远。

苏州地区的刺绣在色彩上善用五彩,其中又分“鲜五彩、文五彩、雅五彩、素五彩、老五彩” [16],常根据绣品的不同用途采用不同的色彩搭配。发禄袋上的颜色多采用文静的红、绿、蓝颜色,艳而不火、文而不暗,属于“文五彩”的搭配。除五彩色的应用外,黑、白色以及金色也是苏州民间刺绣图案色彩搭配中常见的用色,黑、白、金色可以适用于各种色彩搭配,并在其中起到调和作用。如丁佩也在《绣谱》中讲到金银绣主要起美化和调和色彩的作用,“金丝缕翠,绣工之本色也,处处均可用之。至平金、锁金,则又于三蓝、墨绣之外,别开生面矣。银与金相成,第分深浅而已。” [17]发禄袋边缘多采用黑色花边镶裹,突出了形体轮廓特征,也增加了色彩在视觉上的平衡感;在黑色花边与亮色主体之间采用盘金的工艺,即起到了色彩的调和作用,又增加了发禄袋在视觉上的富丽华贵之感。

苏州发禄袋图案通过绣工巧心搭配,用有限的色彩表现无限丰富的自然物象,其色彩被赋予了绣者个人审美经验和地域文化特色的双重载体特征。它不只是对客观事物的再现,更涵盖了绣者个人经验和思想观念的演绎,绣者通过对图案色彩的协调搭配来述说个人的思想和情感,给人以不同的审美体验。另外一方面与此同时,江南文人的艺术注入,使发禄袋色彩也呈现出清新儒雅之风,迎合了市民阶层的文化追求。

(四)丰富细致的针法工艺

发禄袋作为苏绣的衍生物,其制作工艺随着苏绣技术的发展而独具一格,刺绣工艺也是决定发禄袋精细与否的关键因素。发禄袋不仅融合了苏州地区代表性的盘金、平绣、打籽绣、纳纱等针法工艺,还应用了机制花边装饰。这些工艺方法塑造了发禄袋的视觉形象,形成了发禄袋“雅俗共赏、明快精致”的艺术特点和时代特点,也赋予了发禄袋一定的精神内涵和意义。如王兴业所讲“技艺从来不是单纯的技术之理,更包含有道技合一的精神意义”[18]。

花边是清末民国时期,服装装饰中常用的辅助材料,发禄袋在边缘的处理上既有传统的包边工艺,也应用了大量的各色花边,一般宽度为0.5~1.0 cm,最有特色的就是黑色条带上加缀白色圆点的花边样式。在装饰中,黑色镶边使造型更加沉稳,白色圆点则使得黑边不那么沉闷,尤如一颗颗圆形的珍珠,与发禄袋的整体色彩相协调,增加了发禄袋的丰富性,更加细致耐看。盘金是苏州刺绣小品中最为常见的工艺针法,主要用在整体造型的边缘,或者用来盘出特定的图案及表现一些脉络或纹路。绣制时以2~7根金线并排形成具有一定宽度的条状,再用丝线横向固定,在造型边缘紧挨着花边处的盘金通常用4~7根盘金线并排,表现叶脉纹理的盘金则用2~3根金线并排。可见,发禄袋上的盘金针法主要追求单色的“金线”营造出金碧辉煌的视觉效果。平绣是表现图案中的花瓣、叶片等块面形状的主要针法,也是苏州刺绣中最基础、最重要的针法,齐针可以表现小块面的图形,抢针、套针通过披层之间的递进,可以表现大块面中的颜色过渡,创造出写实细腻、纤毫毕现的绣面图案。打籽绣则主要用来塑造花蕊等具有立体感的局部,打籽绣独特的起伏感让织物上的对象更加突出,明艳的色彩对比与饱满的颗粒感,为绣品增添不少视觉美感。纳纱是在方格纱的底料上按格数眼进行刺绣的方法,图案多以块面形式呈现,具有立体感,装饰效果明显,丝线受光后,从不同角度反射而形成不同的效果。如图2(b)《和合万年发禄袋》就应用了纳纱的刺绣工艺,其中一些图案由这些千万个彩色的点构成,呈现出明显的立体感和肌理感。苏绣讲究的是精炼的构图元素与精细至极的工艺,发禄袋将灵活的针法与民间色彩的融合,使得两者相得益彰,独有一番雅趣。

(五)求全求满的祝愿集合

除了立体造型与平面图案的综合应用外,在审美意愿的表达上,发禄袋也是各种美好祝愿的集合体,体现了民间审美中追求完整与美好和谐统一的美学意境。

制作者把“福禄寿喜”等各种民间美好的愿望集合在一起,并通过立体及平面的图案造型来表达其祈福纳祥的审美思想。如“五子登科发禄袋”不仅有象征读书高中的相公帽,象征多生贵子的石榴、桂花、莲蓬,还有“和合如意”“万年有福”“福寿齐眉”“福寿三多”等寓意的平面图案和立体造型,把所有的美好祝愿都统一在了一个发禄袋上。“中国老百姓出于质朴的思想情感和审美需求,对民间美术要求其完美性,即在造型上既求全,也求美,完整与美好的有机结合,达到和谐与统一的美学境界。”[14]213这种审美内涵的表达在其他发禄袋造型上都有应用,从表1可以看到,每个发禄袋上的主题图案一般有5~8个,主要集中在祈福求子主题上,这跟发禄袋应用的场域和载体有着密切关系。

发禄袋“求全求满”的创造观與人们对于美好世界的想象不谋而同,在“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文化传统下,民间生活中也充盈着“讨口彩”的说法,各种自然物象都被赋予了具有美好祝愿的内涵,成为民间美术中最具生命的文化符号,体现了“人们热爱生活,向往美好生活的理想夙愿,是广大人民智慧的结晶。”[19]所以发禄袋上的形形色色的图案符号是苏州地区人们审美思想和情感的折射,具有多种内涵寓意。“蕴含其间的真挚情感不仅美化了大众的日常生活,还有力地促成了民间造物与人和谐”[20],给人带来使用时的愉悦,拉近了人与物间的距离。

三、结 语

发禄袋是苏州地区民间造物的一个缩影,其造型、工艺、审美内涵根植于江南社会文化生活之中,是民间大众群体对传统民俗生活、文化、精神的提炼与概括,是大众内心对生活美好愿景的立体化的表达,展现了苏州民间手工人在日常生活中富有创造性的造物思维。其丰富的内涵寓意隐喻着大众对于生活的多种期望与祝福,折射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通过手工艺所倾入的情感与执着,反映出特定时代下社会的价值取向与文化精神,传递着百姓对这一世的富足、平安、长寿的向往。

在探讨江南刺绣小品发禄袋的造型及审美特征时,不仅要看到它丰富的制作技法和审美内涵,更重要的是把握其在形制结构、装饰图案方面对传统文化符号的活化应用,以及在满足人们生活需求方面所体现出的灵活多变的民间造物思想。“生活离不开手工艺”,对苏州地区发禄袋的研究应启迪当下,在文化消费、时尚消费的时代背景下,挖掘传统刺绣手工艺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方式及路径,以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文化需要,并成为大众民俗生活中的重要部分。这既是传统手工艺传承发展的重要内容,又是相关研究继续深入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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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何淑燕)

收稿日期:2022-06-03网络出版日期:2023-02-26

基金项目: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Z22JC075);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2022SCG340)

作者简介:李建亮(1982— ),男,山东潍坊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传统图案文化与纺织品艺术设计等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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