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中
何其有幸, 我竟然见到了一株会行走的植物。
在向阳的山坡岩石上, 或干旱的岩石缝隙中, 卷柏是一种孤独的存在。
唯其孤独, 可以参透天地; 唯其孤独, 可以笑看生死。
很多时候, 风都是一种陪衬, 作为背景或是提供一种氛围,它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到来, 而又在一个恰当的时候适可而止。
流云的心事一闪而过, 大地的秘密藏在收缩自如的根中, 那么多溪水从山间流过, 消解你生命中的水性。 而生命如水, 在无数的流动中, 在无数日子的风干之后, 你依然怀念自己的前生。
夜晚, 山岚轻抚, 你把根系从岩石中抽出, 你用无数双手臂抱紧自己, 然后开始远行。 在那个采药人到来之前, 生命的姿态,或许就在于一次又一次的跋涉。
一株卷柏, 就这样, 在山间自由来去。 若你遇到了, 千万不要惊讶, 它只是从你的目光中看到了前世的露水。
卷柏平和, 可活血止血; 卷柏坚韧, 可九死还魂。
终其一生, 卷柏都是一个参透生死的智者, 在陡峭的山崖之上, 在暮霭初起时的月亮之下, 静静地等待生命中的那一瓢饮。
芦根是朴素的, 它藏在潮湿的泥土之下。
日月的精华, 潮汐的蕴藏, 都被时间化作一尾白首的摇曳。
青春随翻卷的江水远去, 根还留在每夜的梦中。
那些迎风摇曳的日子, 那些葳蕤似水的年华。 一生的等待和追寻, 轻轻被岁月覆盖。
诗与远方都流经远古, 流向每一条河流拐弯的地方。
那里星空浩瀚, 夜色如水, 有涌动的情思激荡万里的芦苇;那里裙裾轻扬, 蒹葭苍苍, 有幽怨的双唇吐着暮色中的芦管。
芦管, 总让人想到月, 想到故乡, 想到一袭梦醒后落泪的轻叹。 蒲苇韧如丝——这么久了, 你还会等在月下的江边吗?
《本草志》 载: 芦根清热、 泻火、 止渴、 除烦。 这热, 这火,这烦, 有多少和芦苇荡中的誓约, 以及那一场漫长的等待有关?
如果誓言能够坚守, 我将保持青春的容颜, 不再一夜白头。如果潮水能传回你的消息, 我将坚守在岁月的尽头, 把所有的思念都收敛进泥土。 如果未来可期, 我将挺立眺望的身躯, 今生,只对这一湾江水低头。
可是, 我只想你此刻能从那岸边消失, 从此, 只出现在每一个月光洇湿的梦中。
蝴蝶是会飞的花朵, 隐身在最艳丽的花丛中。 它的沉淀或是重生, 都像是得到了某种神谕, 像一阵清风拂过沉睡的湖面。
偶尔也会有人追求生命的高度, 借助一株植物来提升自己。在日与夜的交替中, 一只蝴蝶逐渐挺拔了身姿, 它要在梦中完成生命的蜕变。
等到枝头开出了花朵, 等羽翼长出了青色的壳, 有一个生命在睡眠中经受了风、 雨和日光的洗礼。
慢慢流过的时光, 一双能改变命运的手。
一个老人, 颤巍巍地握着一把游弋的刀片, 在空中, 在阳光的照耀下, 伸向一株植物凌空悬挂的果实。
一只蝴蝶正在熟睡。
像某位神灵轻吐莲花, 一串果实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在它落下的那一刻, 大地有了轻微的震动, 一场隆重的繁华开始登场。
翻飞, 是生存最好的姿态, 羽翼薄、 轻、 透明, 从此, 生命开始变得轻盈, 在滚烫的引领下, 飞跃身体的千山万水。
木蝴蝶性凉, 味苦, 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木蝴蝶舒肝,止咳, 以一种大爱反哺人间。
在南方的河谷密林中, 木蝴蝶静静地生长, 不管世界的繁华,也不管世人的目光。
一截松木在密林里自然风干, 这是生命最完美的结局。 而接下来的情况似乎证明, 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结束, 而是一种崭新历程的开始。
灶膛里, 大火还在继续, 浓烟不时涌起。
在灶膛后面, 在烈火和浓烟的间隙, 在长时间的燃烧之后,深黑色的烟灰雨点般降落, 它们有一个专门的名字——松烟。
这些松烟, 才是这一切燃烧的目的, 它们会被送到山林之外,在一些名贵药材的陪伴下, 经一双巧手, 放进容器, 加热、 冷却、锤炼。 然后, 药墨就诞生了。
在此之前, 你无法想象, 墨——这黝黑、 锃亮之物, 竟然还能入药。 可事实已经证明, 因善治顽疾, 防病养生, 美容功效奇佳, 药墨早已名动天下。 同时, 也因药源珍贵稀少, 这世间最黑的中药, 目前已濒临绝迹。
黄金易得, 药墨难求。
现在, 我们只有在典籍里才能见到药墨的踪影, 我们只能在打开一部部古书时, 在隐藏的字里行间, 嗅到一丝丝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