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弦
我喜欢寂静如一曲纯音乐
在旋律的街道上走着
将过往打个结, 绕不回
沙漏遗失的日子中
一棵栾树掉落成群的灯笼
它们湿润的身躯转而为植物标本
陪伴减轻了孤独的重量
夜色一层层加深, 风翻看
落笔后的信, 读给刚来的初秋
从《森林狂想曲》 窃取灵感
让词藻裹上灵魂的薄衫
寂静从灯光处映出她的魅影
在我书写的纸上沙沙作响
时间是一座倒挂的城, 悬浮的脚步细碎
立于黄鹤楼, 望断长江滚滚东逝水
我在晴川阁的梅竹菊中寻墨
一盆兰花蹲在墙角, 阳光从百叶窗筛过
旧时的屏风落过飞燕与琴音
芳草萋萋, 身穿红衣的新娘正梳妆
光斑如雪泥鸿爪伸进镜面
诸多无名无姓的传奇被翻阅
历史中的真实漏过荒谬
无人印证这言传的潮水声
他双手交叉靠在锄柄上
木头连接锄刃, 铁将锋利
延伸向土地, 三个多月未曾降过一场甘霖
干旱, 张大了裂开的嘴唇
整整三十天, 将锄头挥向土地
翻过来的土疙瘩, 排成数条队列
他领衔充当队长, 八十多岁的年纪
白发是辛勤的加冕, 头顶不服输的荣耀
在汗水与苦水间浸润, 唯独雨水久未相逢
林间漏出的风, 向他上方的弯月吐出秘密
1930 年, 一个沉睡许久的名词
嵌在芯片上, 识别一个白发
覆盖头顶的老人, 拐杖替她的脚步
发出喊声, 呼应着大地的脉搏
从容的步伐
缓慢地挪动, 让光阴沉寂
93 岁的她, 将衰老的副作用
减到最小, 眼里亮出小鹿般的赤诚
1930 年, 与我出生足足相距67 个年头
饥饿与离乱, 在她的青春中不曾缺席
如果你愿意倾听, 她的往事蕴藏电影
回放的质感, 落叶簌簌
让日子在鲜活的讲述中复苏
寒意渗透出桂花的清香
秋日原野, 盛大而荒芜
风像个小偷钻进屋内
从皮肤上掠走留存的温暖
我们围坐成一个圆圈
火光沿着纹路, 聚拢在手掌上
将乡村的故事摇晃成风铃
叮咚的声音落进耳廓
天色, 在暗与黑之间徘徊
贪玩的倦鸟, 飞在回巢途中
我只是坐在墙与墙的隔阂中间
借着虚拟的火, 抵达内心的真诚
那百转千回的道路, 蜿蜒在村口
每一次绕出村, 离尘世更近, 山与云更远
用一公里步行, 丈量到召田等车
再用四十二公里在大巴上晃荡到汽车站
剩下的三公里, 坐公交车慢摇到医院
一架机器识别不了她的古铜色皮肤
异样方言与已逾古稀的年龄
她的手腕上挂着一只灰色布包
拉链被一道“嗞啦” 声打开口子
身份证, 这张通行的二维码藏在
帆布袋的最底端, 闸门打开时
她如一条小溪汇入山川河湖
人海中, 一只帆布包鼓起风浪的
旗帜, 让我们不再迷失航向
六月的雨打湿瓜藤
叶子上清晰的纹路
像风行走的路线
长的是自然的眷顾
短的是间歇的磨难
一颗嫩南瓜攀在墙沿上
吊着喇叭一样的南瓜花
再看一眼, 我的心里就要
下起黄色的雨, 几年前
切开一颗奶奶种下的老南瓜
她的爱意画出圆满的心形
花藏在果实里, 像往心底
藏了一个知己, 风一次次
摇动着思念的风铃
一个人的孤独, 如同白云
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上
触手可及, 又咫尺天涯
浓烈情感的幻觉消散于过往
自我缓释出点滴回忆
向前走的道路不允许后撤
一只无花果将自身包裹严实
唯独蜜蜂从裂口中探寻花蕊的秘密
它们都在偿还自然赠予的情谊
云在亲吻山, 听取一片蛙鸣
悬在梦境, 居偏僻一隅
她拨动时光的琴弦
古筝的梵音流水般弹出
走入校舍, 流浪猫在脚边逗留
仿佛某个深情的人不曾离开
虹消失于云朵之上, 天空
刚刚下过雨, 那七彩光束
给这白开水般的平淡注入了幸运
让日子闪着平凡的光
暗夜里行走, 恐惧如无边的黑蔓延
砍柴、 放牛、 养鱼……一个少年在困苦中扎根
每日步行十五里, 丈量从村口到黑板的距离
远走他乡, 孜孜以求的学业在中途断舍
他用勤劳换取生活的技艺
这一次回家, 是探望病重的母亲
冰雪拦住了路途, 寒风如刀刮过脸庞
稻草点燃希望与暖意, 低低的狗吠如影随形
一把火炬通往希望之门, 写下的文字生生不息
那光亮, 至今在他心中嗞嗞地响着
书页翻过傍晚的寂静
宋词温润如玉, 现代诗
在自由的风里探寻密码
从一幅画里瞥见山水的恬淡
墙壁上有永恒的洁净
仿佛从未沾染尘埃
打开又合上的瞬间
一本书, 喊出它的名字
会向你亮出灵魂
孤独在这一刻撞上了自身
杨柳垂下发丝, 对着湖面
梳妆, 微风扬起它的温柔
落下时, 睡美人的绿丝绦
连缀成一幅静谧的地图
一只蓝蝴蝶流连而忘返
异乡的杨柳捧着异客的思念
故乡的杨柳, 让雨和雪
增添了安放的栖息地
它承接一千亩茂盛的绿意
我蓄积昙花一现的灵感
当诗意撞上触目的垂杨柳
杨柳与我的倒影
在蒸水河, 对影成三人
必定有一阵香气从东头奔到西头
从远处飘向近处, 从秋天过渡到冬日
落满挡风玻璃, 随意拾起一朵
金黄的芬芳将我的掌心包围
情谊如此热烈, 就像大海梳理波浪
我守着日落, 迟迟不愿离开
有些盛放过于孤单, 而吸引
演变为本能, 站在一棵桂花树下
你触摸到极致的喜欢与清浅的爱
植物与我们怀有与生俱来的浪漫
并在天真中慢慢变老
有时是云闯入了视线
有时是雨悬在了挡风玻璃上
二十公里的路途中
和另一个自身重逢
让沉默以喇叭的形式发声
在雨夜, 慢慢地行驶着
自身的一束光刺破了无垠黑暗
所有遇见的光, 没有相互碰撞
在避让的刹那间, 危险的苗头已经掐灭
我们和黑夜的缝隙, 都相安无事
微风摇动着葫芦苗
起初, 它从土壤里冒出两片嫩芽
在阳光下汲取水分和温暖
绽开四瓣, 直至六瓣
奋力这个词, 也可用来形容植物
与人的某种共性何其相似
葫芦空空的肚腹装进醇香的酒
八分满的深度, 摇晃着
动听的酒曲, 似风铃响在夏天
风暴的中心, 是神秘的漩涡
蘑菇云, 鸡蛋冰雹, 纹理一样的风
追风少年, 一直在路上
当黑云压向高速公路
当闪电降落于远处的地平线
他站在风暴降临前的土地上
张开双手, 地球的脉动
在脚下逐渐蔓延至全身
一片有温度的云, 裹挟张力而来
暖与冷在顷刻间交换肉身
直到一切恍惚到趋于魔幻
他在自然的生命力中苏醒着
将这美丽的细节刻画丰满
蒸水河畔的美人蕉, 泄露了
早秋的秘密, 那一抹抹暗红
将傍晚衬托得更为妩媚
伊人将晚霞的一千种姿态
收束心底, 日落浑圆的炽烈
在燃烧, 洪山路的紫薇花
开了又凋谢, 回忆里弦音如啼鸣
山腰处溜出一朵朵白云
局外人, 以剖析自己的笔触
进入他人的戏剧情节
置身事外, 又如入其中
满地的栾花, 在枝头等待
一阵微风将它们吹落
樱花树下, 捡拾五瓣青春
留恋旁若无人的脚步
天空之中没有一丝云影
心中也没有一丝涟漪
不是所有的失去都值得追忆
日子的平凡如流水漫过河床
从脑海中闪过一帧帧画面
布偶头上的两朵樱花永不凋零
在新鲜的每一天中, 走进幽暗
以及繁花堆砌的梦境
剥开粉红色外衣, 籽粒
紧紧抱作一团, 撞身取暖
汁液丰满, 在灯光下
闪着澄明的眼睛
前世兼有女人的妩媚
今生怀有如水的温柔
石榴腾空了她的身体
徒留一堆躯壳
摒弃思想、 情感与偏见
一个石榴未尝过人世的苦
将收集的甜分赠予了我
浩瀚的情意在我的体内发酵
如山涧清泉流过干裂的土地
月光洒下一地银白
让迷路的行者心有所依
夜里, 商贩将一箱箱水果
搬回三轮车里, 仅仅是沉默地路过
十点钟的月亮映照彼此的际遇
一种力量促使你掉了个弯
桃子叠在纸盒里, 涨红的脸
似天空铺开的晚霞
挑选的桃子们陪我走在深夜路上
夜色的厚重浅了一层
出嫁不久的朋友, 沉浸在
幸福的臂弯里, 露出
桃子般害羞的笑容
时间在木马旋转的眩晕感中
摁下前进键, 一面镜子将我的身影
映入它的家园, 在高处俯瞰
舞动的身姿, 流行乐萦绕耳廓
平静与孤独往往同时降临
黑暗的幕布被火树银花点亮
我是千万时光深处的一个行人
变或者不变, 土地掩盖了痕迹
一瞬间, 亦可成为永恒的明证
枝头簇拥的灯笼果, 在偿还
欠下的情谊, 落在我脚边的几颗
那么安静, 犹如熟睡的婴儿
躺在自然的怀抱里
当浓浓秋意借微风吹来
当杉树向我垂下它的枝丫
走进一座深山, 沿着峡谷
去寻找水的源头与路的尽头
捧一掬溪水, 放任它在掌心流逝
濯足的清凉, 在一瞬间传遍全身
行走在山间, 减去光阴里
多余的负重, 增加碎片的回忆
历尽数重风景归来, 不如择一水中石
静听流水穿林打叶声, 让身体里的喧嚣
如前行的树叶之舟不复返
让天空之镜, 照出你骨子里的善良
风中凌乱的白发, 一肩挑的身影
还有低沉的叫卖声
组成冬日街头的一小部分
心中卸下了石头, 在这一刻
塞满柔软的棉絮
她边走边叫喊, 将无视与拒绝
抛在脑后, 篮子里两个芥兰头
伸出两颗嫩绿的脑袋
等老奶奶的面孔再次浮现眼前
我奔回相遇的原地
人潮推搡着人潮, 那呼喊声
消失在空旷里, 梧桐叶在枝头颤抖
与有些陌生人的邂逅, 只此一面
遗憾却用长久的追忆来回味
三十年的风霜雨雪
在窗框上刻下老旧的痕迹
一面面白墙壁面目全非
爷爷曾爬上房梁, 还原
翻动的青瓦和旧时的秩序
日子在无声的移动中向前
我和妹妹从厨房挪到书房、 卧室
从巴掌大的青草亭挪到
妙高峰下的城南书院
当我两手空空, 一座老房子
仍然敞开儿时记忆中的大门
直到新房子与老房子比邻而居
我们在两栋房屋间来回穿梭
天空在头顶赠予同样的湛蓝
钥匙圈被锁上, 只能把自己关在外面
借一把房门钥匙, 解救备用车钥匙
从后备箱里, 开启钥匙圈的密码
这个过程, 是叩问, 也是修行
很多身外之物, 以钥匙的形式被珍藏
它们无法抵达永恒, 连我也是
钥匙的呼吸正迈向衰老
在余生的光阴里, 彼此珍惜
一把钥匙无以丈量生命的长度、 宽度
或者厚度, 旋转黑洞般的锁孔
一个诗意的春天在你面前盎然生辉
奶奶在远行前切切叮嘱
勿念他人之物, 归还多余的钥匙
给徒步的自己减轻负重
我常常转动一把钥匙, 在房门前
走进或走出, 既是归来, 又是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