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燕
(海南大学人文学院,海南海口 570228)
汉语流水句的研究是近年来学界关注的重点之一,有着深刻的历史缘由。19 世纪末,语言学从西方引入而来,汉语第一部系统的语法著作《马氏文通》中的语法框架是模仿西方理论建立起来的。汉语最初的复句体系也是参照西方理论语言的框架建立的,但由于汉语是缺乏形态的语言,西方语言的语法框架对汉语来说并不完全适用。若要探索汉语的特点,就要突破“主谓结构”的束缚,从汉语实际语料出发,寻求汉语的规律。在研究过程中,学者们发现汉语中有一类特殊的复句,它不用关联词语,句子之间的语义不紧密。这类特殊的复句放入印欧复句框架体系中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此类复句就是汉语与其他语言的差异所在,体现出汉语的本质特征,学者们称之为“流水句”,流水句的研究成为学者们揭示汉语规律的出发点。本文对近30 多年来汉语流水句的文献进行梳理与总结,从汉语流水句的本体研究和多维视野研究两个方面进行论述,指出当前汉语流水句研究的不足,提出弥补不足的一些建议。
1.什么是流水句
从流水句的研究历程来看,吕叔湘最早提出了流水句的定义,认为流水句是“用小句而不用句子作基本单位,较能适应汉语的情况,因为汉语口语里特别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1]。该定义提出小句是句子的基本单位,这些小句逐个相连接,可断可连,不影响语义结构。胡明扬、劲松认为,流水句是汉语特有的复句类型,指出流水句不仅在口语里,在书面语中的使用也较为频繁[2],该研究涉及流水句的语音、结构和语义三个方面。具体来说,流水句在语音上体现出全句句末有一个句终语调,接着为较长的句间停顿;结构上至少包含两个及两个以上可独立的句段,句段之间无关联词语连接;流水句句段之间的语义较为松散,难以补出关联词语。
邢福义提到,“有些复句很难‘有标’。它本身无标志,也很难直接给它配上什么标志。例如:‘院子里静悄悄的,淡淡的月光涂抹的景物若明若暗。’这类复句为数不多,在关系上都属于并列类的聚合,可以叫作‘无标并列句’,探讨无标并列句的逻辑基础和pq 间语义关系,揭示相关的规律,很有必要。这有待于今后再作努力”[3]。本文认为,邢福义先生提到的“无标并列句”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流水句”。
上述流水句研究中提到了三个问题:第一,流水句的基本单位是小句,其结构是由两个及两个以上句段组成的,流水句之间可断可连,小句衔接无关联词语且难以补出关联词语,语义松散,这些都是流水句的层级问题;第二,流水句在口语和书面语中均有出现,这是流水句的语体问题;第三,流水句是复句中的“无标并列句”,这是复句和流水句之间的纠葛问题,是该研究应解决的首要问题。至此之后,学者们的研究均围绕这三个问题展开,下文分别论述。
2.流水句的层级问题
随着流水句研究的不断深入,学者们逐渐认识到想要真正地了解流水句的特征,揭示汉语与其他语言的差异,就必须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流水句,从语言实际出发,总结流水句的使用规律。流水句的层级问题是学者关注的重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流水句的否定辖域问题。如袁毓林对汉语流水句中否定辖域及其警示标志进行了考察,对类比结构“像/是”“像……一样”“跟……一样”等形式加上“不”构成的否定表达产生歧义的问题进行讨论[4]。郭圣林认为,流水句中否定辖域的决定因素是语义,若是否定词前面的多个小句语义相同,则都在否定辖域的管控之内,若是否定词所在的小句与后续小句存在语义上的对立关系,则否定辖域仅限于否定词所在句之中。否定辖域问题关注的是流水句小句的管辖界限问题,重点在于小句之间的语义关系[5]。
第二,流水句中小句的衔接问题不仅发现了流水句中小句连接手段的形式,还发现了话题链对流水句语义的作用。如王地娟在特殊复句研究章节中提到了流水句的问题,提出确认小句之间的衔接关系和识别流水句结构层次的根本问题是“找出空位的指称成分”,从主语入手,将流水句分为六类,并对每一类都进行了详细分析[6]。邓凌云对流水句小句间的联结手段进行了细致分析,研究发现,流水句的联结手段不仅仅依靠意合方式,还有结构上的平行关系、词汇对应、顶真、回指上文话题、述题重现、总分叙说,以及押韵等多种方法。该文指出,汉语流水句的话题结构一般呈现出话题串式或话题链式[7],这是学界对流水句话题问题最早进行关注的研究之一。
吴碧宇对汉语句子话题链的认定及意义进行了深入研究,从汉语句子话题链的初步认定到综合认定,再到汉语句子话题链的研究意义阐释形成了一系列有价值的结论[8]。该研究发现,句子话题链的认定研究对汉语流水句层级结构问题具有重要指导作用,汉语点号的使用可以使汉语流水句的层级更清晰,也使句子的语义更加明确,可以适当避免句子的歧义问题。何婷从25 篇短篇小说中摘出515 个流水句进行分析,从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进行探讨,研究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相互交错、共同作用,实现整个流水句中各小句的连贯性和一致性[9],流水句中小句衔接问题关注的是“空位成分”、小句间结构关系,以及话题链等内容。
第三,流水句的语义问题关系到流水句如何断句、如何整体理解。如徐思益对汉语流水句的语义表达问题进行了探究,研究发现,汉语流水句受到语义结构、语词组合序列和语境三大因素的制约,流水句不是主谓一定齐全的句子,因此,找出空位的指称成分才是汉语流水句确定小句之间的关系、识别流水句内部层次的根本性问题[10]。曾常红以“像”词语作为切入点,对“像”类流水句的类型,即句式意义进行了探究,以句法位置为视角,发现肯定和否定的“像”类流水句分别具有具象义和物象义。该文还指出了汉语流水句并不是“零句”之间的随意组合而成,而是具有规律性的特点[11]。盛丽春以三个平面理论为纲,借助篇章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系统功能语言学等理论和研究方法,对现代汉语流水句的句法关系、小句间的语义关系,以及语篇等问题进行了细致研究,在语言事实的充分描写之上,挖掘汉语流水句的内部规律,揭示其在汉语中的重要价值[12]。流水句的语义问题关注的重点是流水句的“断”与“连”,以及找出“空位成分”对流水句语义表达的重要性。
许立群的《从“单复句”到“流水句”》是一部推陈出新的汉语句法研究书籍,该书力图摆脱印欧语言的传统观念束缚。该书的第五部分是作者对流水句的研究,研究内容涉及流水句的界定、流水句的特征和流水句的成因三个部分[13]。从中我们了解到,目前,学界研究流水句仍然在套用单复句研究的模式,对流水句的研究都受该模式的限制,作者认为只有真正认清汉语与印欧语句子体系间的本质差异,才能获得汉语流水句研究的正确方法,但作者并没有指出正确的方法是什么。
上述学者从否定辖域、小句衔接和语义关系三个角度对流水句进行了研究,这三个方面不是孤立存在的,是交叉融合的关系。研究的具体内容是在吕叔湘、胡明扬和劲松等人提出的流水句的定义及分类等问题的基础上细化出来的,以上研究虽然对流水句有了一定的细致描写和认识,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首先,没有采取对比的研究方法。没有比较,就看不出差异,无论是汉外对比,还是汉语内部对比,都是非常有必要的。其次,本体的研究内容局限在层级问题内部,在指出汉语流水句的本质特征上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邢福义提出的“无标并列句”问题没有得到进一步论证,复句与流水句的纠葛问题尚未解决。
3.流水句的话语动因问题
吕叔湘的“口语多流水句”进一步发展就出现了“零句互动才是根本”的观点。完权[14]认为,在会话互动中尽管小句互动是常态,但零句互动才是根本。零句互动是汉语中特多流水句的一个话语动因,该理论支持了赵元任[15]、沈家煊[16]的汉语零句根本说。研究流水句的话语动因问题触及语言的本质,交际互动才是语言的根本属性。
许立群认为,信息确认是从“问答融合为主谓句”到“对话融合为流水句”的过渡阶段。对话融合后流水句的断连特征从信息“待确认”到“已确认”的顺利程度如何?该文指出,对话融合就是将对话“独白化”,融合后的对话更像是说话人的独白,对话融合可以分为单边型流水句和多边型流水句两大类[17],以对话为研究基点,讨论流水句的演变问题,对对话融合阶段进行了初步分析,并给予了合理解释。
研究流水句的话语动因问题可以说明,学者们认识到对话表达在流水句研究中的重要性,互动语言学的兴起也给流水句研究注入新的活力,但研究应该建立在完整的汉语复句体系上才更有说服力,零句、流水句以及复句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学者们尚未给出答案。
1.汉外对比的研究视角
吕叔湘提出,“要认识汉语的特点,就要跟非汉语比较;要认识现代汉语的特点,就要跟古代汉语比较;要认识普通话的特点,就要跟方言比较”[18]。由此可见,在流水句研究中利用英汉对比的视角,可以了解汉语与英语之间的共性,突出汉语流水句的特性。最初关注流水句的学者们均有英语教学与研究的学术背景,他们在研究中发现了西方语言体系对汉语研究的局限性,意识到若想解释汉语的语言规律,就必须摆脱西方语言体系的束缚,研究真实、具体的语言材料。
胡明扬的《〈老乞大〉复句句式》一文,其选用的语料《老乞大》的语言是元末时期的汉语口语,也是当时通行的官话。胡明扬将《老乞大》全文的复句进行统计与划分[19],如图1 所示。
由图1 可知,胡明扬将流水句归为无标复句之中,无标复句是不使用关联标记的意合句,流水句是意合句中的非排偶句,该体系对流水句定义是从修辞角度观察的,但分类之后,并没有进一步对流水句的其他问题进行讨论。
赵元任提出汉语“零句”是根本的思想,认为整句是由一个个零句组成的,且各零句可以独立[20]。而后不少学者沿着这个思路进行探索,如沈家煊(2012)在赵元任“汉语的逻辑”的基础上,提出“名动包含说”和“用体包含说”的观点,对赵元任的“零句”观点作进一步阐释[21]。沈家煊对汉语有没有主谓结构的问题进行了讨论,该文认为,汉语流水句具有并置性和指称性两种性质,意识到汉语“主谓结构”的实质在于“话题—说明”的结构,西方语言以主谓结构为句子的根本,语言表达具有逻辑性,且清晰连贯,汉语以指称语并置为根本,按照“话题—说明”的自然顺序关系,语言表达非常单纯[22]。沈家煊的研究对英汉流水句结构的本质属性进行了细致区分,将流水句的研究推向深层的句法结构层级。超越“主谓结构”的问题也引起了其他学者的关注,如李昊从汉语流水句对解决汉语句子划界问题和视角转换问题两个作用出发,认为汉语流水句研究只有跳出主谓框架的绝对束缚,创建汉语流水句自己的理论,才能不断发展[23]。以上研究是从汉外对比的角度观察汉语的层级问题,说明汉语流水句的表达特点。
王文斌、赵朝永等学者从英汉对比的视角考察了流水句的性质、流水句的分类,以及流水句的句类属性等问题。具体来说,王文斌、赵朝永从汉语具有空间性的新视角观察流水句,研究发现,流水句的空间性特质主要体现在块状性、离散性和可逆性三个方面[24]。王文斌、赵朝永又认为,主语指认是汉语流水句分类的重要依据,将汉语流水句按照此依据分为单主语流水句、多主语流水句和复杂主语流水句三大类。其中,单主语流水句又可以分为单主语承前省略、单主语承后省略和单主语承前且承后省略三小类,多主语流水句可以分为双主语交替、多主语交替和复杂主语流水句三小类。该文指出,汉语流水句的空间特质呈现出由弱到强的分布:复杂主语流水句>多主语流水句>单主语流水句[25]。王文斌、赵朝永还对汉语流水句的句类属性加以研究,文章指出,流水句应属于汉语复句的一个类型,是带有块状性和离散性特点的,是具有空间特质的汉语特殊复句类型,认为汉语流水句的本质特征是小句间逻辑关系的模糊性、主语指认的复杂性,以及结构形式的空间性特质等[26]。
随着学者们对汉语流水句认识的深化,崔靓、王文斌对汉语流水句进行了再分类的研究,提出隐含主语的指认问题是厘清流水句中小句之间关系的关键,将流水句分为同指流水句和异指流水句两大类型。其中,同指流水句按照所指句段成分厘清的不同分为主语同指流水句、宾语同指流水句和定语同指流水句三小类;异指流水句按照成分类型的数量则分为二指流水句、三指流水句和X 指流水句三小类[27]。该文没有依照以往学者们按照小句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进行划分,而是从流水句的外在结构窥探句内的深层连贯性。
崔靓对汉语流水句的空间特质进行了分析,研究涉及对汉语流水句句构特征的描写、空间特质的主要表现(块状性和离散性),以及流水句的重新分类(同指流水句和异指流水句)等方面[28]。该文将汉语流水句与其英译文本进行比较,研究发现,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主要表现在勾连性和延续性上,汉语的空间性特质则突出表现在块状性特征和离散性特征上。通过汉英流水句句构的对比,发现了隐藏在句子背后英汉民族思维的根本性差异,这也是流水句英汉差异问题的关键所在,相似的研究还有顾志刚[29]、赵素亚[30]、徐文思[31]等。
汉外对比的研究视野给汉语流水句的本体研究注入新的活力,但是研究本身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汉语流水句的空间特质问题,研究选取的语料既包括古代汉语语料,也包括现代汉语语料,但空间特质不一定满足近代汉语的语料,在语料选择上有所欠缺。流水句分类时,若是以“主语指认”为分类标准,一些俗语、谚语等就是“零主语”或“隐形主语”,尚不能归为其中。因此,通过汉外对比的方法总结流水句的问题,还需要用汉语史各时期的语料进行验证,总结规律,才更有说服力。
另外,汉语流水句的翻译问题一直是学界关注的重点问题,流水句的形式多样,多由“零句”组成,这样的句式特点与主谓结构明确的印欧语言有较大差异,成为翻译中的重点和难点。学者们从翻译的实际需求出发,探索流水句翻译的方法,如胡德清首次对流水句的英译问题进行了研究,从翻译实用性的角度考察流水句的特性,通过《红楼梦》《文心雕龙》等文学作品的汉英翻译对比,总结出汉语流水句的三个特点是“句读简短、形式松弛、富于弹性、富于韵律,为主体意识的驰骋、意象的组合提供了充分的余地,具有卓越的表达力和感染力”。该文认为,汉语流水句是“话题”和“结论”相结合的,与英语SVO 的结构存在本质的差异[32]。
蔡芸从中国学生英文写作中流水句的错误问题着手,从翻译实用性的角度对错误问题产生的原因进行分析。该研究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汉语学习者受到了母语的影响,二是学习者的思维和表达缺乏条理性,这两个原因是中国学生英文写作中流水句产生错误的根本[33]。韦忠生、胡奇勇认为,汉语流水句汉译英的首要问题是厘清语义之间的关系,加以拆分后再译,由于汉语流水句存在隐性连贯的问题,因此,在英译的过程中需要适当地添加连接词来使英语句子变得连贯,突出隐性语小句之间的显性逻辑关系,重申“英语重形合,汉语重意合”的翻译界共识问题[34]。孙卫斌提出,汉语流水句英译应该首先将汉语流水句的语义联系进行细致切分,充分考虑主语的变化和从句的选择两个方面[35],相似的研究还有王诗客[36]、王颖、盛芊芊[37]、蒋侠、柴秀娟[38]、肖琳[39]等。
还有学者从认知角度对流水句英译问题进行解读,如蒋侠认为,汉语流水句可以充分体现汉语顺序和话题的象似性,可以反映出中国人思维方式的整体性和主体意识,借助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和观点对流水句的英译问题进行诠释,有利于提高汉语流水句翻译的科学性和准确性[40]。
随着研究的深入,有些学者意识到英汉两种语言间的结构差异。如张静华认为,英语是“主语—谓语”型语言,而汉语是“话题—说明”型语言,了解英汉语言句法的本质差异是汉语流水句英译的首要问题,该文提出,英译时要认清小句之间的逻辑、合理切分小句、区分小句之间的主次关系、突出重要信息等原则[41]。乐燕娜以英语复句为研究主题,将英语流水句与其翻译的汉语流水句作比较,从对比语言学的角度观察英语小句间的显性联结与汉语小句间的隐形联结之间的差异,指出差异的原因是英汉民族思维方式的差异,英语民族凸现出理性思维,而汉语民族更偏重于感性思维,这是语言存在差异性的深层次原因[42]。
值得一提的是,汉语流水句的研究不仅在英译方面迅速发展,还出现了日译、俄译流水句的研究。有学者对汉语流水句的日译问题进行了研究,如张秀梅通过对日汉语料进行对比,对汉语流水句的日译规律进行了总结[43]。也有学者关注到汉语流水句的俄译问题,如周阳根据汉语流水句的特点,总结出汉语流水句俄译时的手段有选择使用俄语中的无连接词复合句式连接词或关联词语,还可以添加形动词、前置词和副动词等语法手段进行翻译实践[44]。
汉语流水句的研究出现在对外汉语教学领域。如杜婷从对外汉语教学中流水句教学的实际问题出发,论述了汉语流水句在复句中的地位,运用“三个平面”理论和文化语言学理论对流水句的特点进行分析,指出二语学习者在流水句学习中产生困难的原因,对对外汉语流水句教学提出建议与思考[45]。
通过上述分析可知,汉外对比的研究方法快速推进了流水句的研究进程,研究从发现中西语言的结构差异着手,对流水句进行性质、分类和句类属性的细致研究,着重分析了汉英流水句句构的结构差异,提出差异的原因在于英汉民族思维的不同。汉外对比的研究方法也为翻译和对外汉语教学提供了很好的研究视角,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流水句的翻译和教学问题,但研究本身还存在一定的问题。以上研究忽视了流水句在不同文体以及汉语发展在不同时期的差异问题。前人的研究只提出中西思维的差异,该差异并不能解释流水句为何存在的原因,研究的语料较为单一和零散,不同汉语发展时期流水句的形式和分类也是有所差异的,应该进行分时期、分语体研究,才更全面,研究结论也才会更有说服力。
2.分语体视野下的流水句研究
随着研究的深入,有学者从不同文体的角度观察流水句,为流水句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如韩晓光对近体诗中流水句的语式特征进行了研究,从句式和语词两个方面进行考察,认为流水句不仅保持了近体诗语言的严谨性和有序性,而且可以显示出语言的自然流动性和活泼性,可以体现出诗人的审美情趣。有学者从韵律角度对流水句进行探究[46]。王璐对张晓风散文中的流水意向问题进行了讨论,从乡愁意识、人文关怀、儒道精神等方面解释流水句在描写中的句式含义[47]。一些学者还关注到近体诗和评书等文体中的流水句,如陈玉东、段汝丽以评书作为流水句研究的语料,认为评书中流水句的韵律表达变化体现在韵律各层级组合方式的差异之中。研究发现,虽然汉语流水句缺乏严格意义上的形式标记,但是使用韵律手段来凸显语义,进行韵律单元之间的连接,为流水句的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关注到胡明扬、劲松提出的流水句的语音问题[48]。
上述研究中,学者们意识到不同语体文本中流水句的差异,分语体视角为流水句研究注入新的活力。虽然研究视角很新,但是研究的内容还是前人研究中流水句的句式义、流水句的翻译策略、流水句的小句联结等问题,研究的结论也没有实质性突破。
3.篇章视野下的流水句研究
近年来,学者们不仅关注到流水句的小句内部问题,还从篇章的角度来考察汉语流水句的“断与连”等问题。如易花萍从“汉语原生态说”入手,用流水句来驳“汉语原生态说”,该文认为,汉语与其他语言不同,汉语流水句的格局是汉语语法篇章和修辞的合力,充分论述了汉语流水句格局合理性的一系列因素[49]。
王洪君、李榕对汉语语篇的基本单位和流水句的成因问题展开深入研究,该文对语篇单位进行了重新定义:语篇中承载了说话交际时间和说话人的交际意图、角色、语气、情态等语用最小单位。汉语语篇两级单位分别用“逗”和“句段”来命名。文章还揭示了汉语流水句的两个成因,一是汉语没有小句的这一级语法单位,即主谓结构;二是各类短语的直接成分在汉语中不存在语法类的限制作用[50]。该研究从西方语言结构反观汉语,但实际上汉语流水句中存在许多主谓小句,古代汉语中也存在“名词作状语”等语法限制作用,因此,文中给出的流水句的两个成因还有待考虑。
李晋霞从句法因素和篇章地位两个角度对流水句的断、连进行考察,从“话题—述题”推进与流水句的“连”、“话题—述题”推进与流水句的“断”,以及影响流水句断、连的其他因素(句法因素、篇章地位)三个方面对流水句的断、连进行了细致分析,将流水句的研究置于篇章之中,凸显出背景小句对流水句断、连的深刻影响[51]。李晋霞还从“话题—述题”的角度考察叙事语篇中流水句的“断”与“连”的关系,认为小句间不宜出现完结性停顿的“话题—述题”有三种推进方式,而小句间以完结性停顿为宜的“话题—述题”的推进至少有两种方式。该文提出流水句的断、连也受句法因素和篇章地位的制约,这里的“话题—述题”结构与沈家煊的“话题—说明”结构基本一致,从篇章的角度去观察流水句,视域更为广阔,有利于观察流水句句段之间的关系[52]。
篇章视角下的流水句研究扩宽了流水句的研究视野,不再局限于单一句子之中,而是将流水句置于整个有联系的篇章之中,但是学者们在研究内容上基本没有出新,在考察“断”与“连”等问题时缺少对比的研究视角,难以了解流水句在不同汉语史分期下呈现出的异同之处,如古汉语与近代汉语流水句之间“断”与“连”的方式是否存在差异、近代汉语与现代汉语之间的“断”与“连”方式是否有差异,学者们尚未关注到。
汉语流水句的研究经历了30 多年的发展,目前正处于研究的深化时期。具体来说,第一,无论是从汉语内部视点,还是从汉外对比的角度、分语体视野的研究,以及篇章视野下的流水句研究,这些研究都是为了揭示汉语表达的本质性规律,都在证明流水句在汉语中的特殊地位。第二,在翻译和对外汉语教学中,学者们发现流水句成为翻译和教学的重点、难点。翻译实践中若要更好地实现汉语与其他语言的转换,达到“信、达、雅”的程度,就必须寻求流水句的翻译方法。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由于流水句多为零句,不一定具备主谓结构,汉语学习者在自己的母语中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句法形式,就会造成理解和应用上的困难,流水句成为对外汉语教学的重点和难点。
当前,流水句的研究还存在如下问题。
第一,汉语流水句的研究内容从研究之始至今涉及小句层级问题、语义问题,以及话语动因等问题,研究内容基本没有创新。
第二,学者们在研究流水句时,试图寻找新的视角。汉外对比给研究者提供了较好的研究方向,研究涉及流水句的分类以及汉语主谓结构等问题。在汉语流水句的翻译及教学问题上,虽然提出了切合实际的翻译方法,运用认知语言学、功能主义语言学等方法进行探索,无论是在翻译实践中,还是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都给出了行之有效的策略,推动了流水句研究的进程,但研究给出的结论是否符合不同时期的汉语流水句,还有待验证。翻译与教学的实际需要虽然对流水句的研究有一定的推动作用,但没有解释流水句产生的原因,也没有关注到不同语体流水句之间的差异,在总结流水句的本质规律上出现了困难,只能适当给出一些翻译和教学策略。
第三,流水句中的小句衔接具有较高的篇章价值,在研究中引入篇章视角可以更好地观察流水句的全貌。但以往的研究视角较为单一,缺少对比视角,若适当引入对比视角,研究成果会更有说服力。
由此可见,汉语流水句的研究还有较大的空间,具体有以下几点。第一,解决复句与流水句之间的纠葛问题,构建汉语复句体系。第二,关注不同时期的语料,如清末民初北京话汉语教科书,该类语料具备口语和书面语双重性质,既满足清末民初交际的实际需要,也符合汉语教学书面语的需要,有口语性、地域性、时代性三个显著特征。研究中还需要使用对比的方法,有对比才能突出特征,如近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对比,观察不同时期流水句的差异等。第三,从研究方法来看,以往研究中多采用传统的语言研究方法,如描写法、对比分析法等。现阶段不少研究方法对汉语表达研究有较大的推动作用,如互动语言学研究方法、篇章语言学研究方法,以及语料库语言学研究方法等,期待学者们的关注及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