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毅
缺水的鱼叉, 终不能撇开鱼鳞上的锈迹。
它挂在北山坡墙上, 依稀闻到鱼的腥味。
据说那时北山坡病得不能自理, 田里的鱼肥壮得挪不动自己。北山坡人把活路挂在鱼叉上, 用冰冷的矛捅向鱼族, 才找到生活的窟窿, 为子孙们授人以渔。
可作钓鱼的弯钩, 实属历尽苦头, 才换作鱼叉, 为一动不动的北山坡人戳开冰。 而冰下的鱼, 像一条条炫白的铠甲, 早已成为活下去的理由。
灾荒不言自退, 涂在童话世界的大雪, 又在鱼脊上为天灾人祸平摊了责任与道义。
过多的觊觎来自鱼的左右眼, 让北山坡人眼冒潮湿。 在鱼叉破开鱼肚的瞬间, 一枚枚生锈的鱼鳞, 比美丽还要美丽。
它们与他们颐养的身影, 及生活的欲望形成比例, 如失传的技艺, 在浅水软泥中活生生如一幅古典的图画。
读着, 北山坡人眼角的泪水, 竟如鱼叉上滴落的鱼血, 在夜晚的渔火中不停闪耀。
读着, 那明眸皓齿的鱼, 仿若受到神谕, 自觉等着鱼叉狠狠刺向自己。
读着, 世间的神话与传奇, 纷纷低下头来, 萌生出更多的鱼。
而鱼叉闲置一边, 挂在北山坡墙上, 等着自己再生一层锈。
不管细风, 还是巨涛, 北山坡醒着的石头与泥土, 都有断崖和深渊。
漂泊至此的上古人, 从族谱中暴露的争执和品行, 一个也没有逃脱北山坡的富裕和贫瘠。
他们深埋于坡上的种子, 在现代人眼里, 尽是春天的纯真与高贵。
当手机成为时代的工具, 北山坡的丰美在抖音中伸展腰肢,纷纷进化的枝叶, 为化肥催开的花草标出果实醒目的名称, 又在风中为提心吊胆提供良心不停地翻晒。
风不断吹亮的北山坡, 涤尽身体的荒芜与内心的寂寥, 又从微信中迁移城镇与都市, 让整坡的烂漫与辉煌成为都市日常生活中奢侈的谈资与炫耀。
他们分作一坡坡的动作与腔调, 和小汽车、 高铁、 轻轨、 航空器……接过北山坡鲜活的天地与植被, 在时代翻新的欢笑中依然有断崖和深渊, 一层层排满豪华与简单对比的宴席。
他们的膨胀, 与有关项目的命名, 因北山坡引起的苦闷与猜忌、 争夺和较量, 又让布满烟酒的商标, 喂养欲望陷阱中的小虫。
他们一边吹嘘着北山坡, 一边在身体的肥瘦中追述着北山坡的真诚与宽容。
来自庄稼的本质, 一边说话, 一边词穷, 同时在忠勇的奉献中暗下决心, 将北山坡定为精神的高地, 为后来播下的种子供送充足的养料和水分。
各处的春天均有不同, 唯有北山坡在时序变幻中香火袅袅,向北山坡人祈福。
他们的具体情感, 在不同表述中与进化的抖擞, 脚力昂奋,铿锵闪烁, 响起的尽是北山坡人灵魂威武的登临。
犁铧和牛, 褪出的水田, 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照出农人眼里持久的伤痕。
这不怪农人。
他们, 只是遵照时序的指令, 为干瘪与饱满安身立命, 把世间低矮的碧绿蔓延得再辽阔一些。
当进步法则被机械把北山坡易容之后, 犁铧的锋利越来越快,牛退役的身影在田埂上, 只有静默的语言在摇头摆尾。
这大面积照出的新型天空, 闪烁着光芒, 在日渐升高的气温中, 很快密封残缺与荒芜。
朵朵白花的稻穗, 每朝上蹿高一截, 农人的心, 就欣慰一次。
——他们知晓, 过分的蹿高, 必有大风和暴雨摧垮过度的丰盈。
在北山坡, 这样的例子曾经不止一次否决农人的决心和干劲。他们思想中的米, 来自洁净的智慧和天然的秩序。
比如: 稳定的助长与化肥的手让北山坡越来越轻盈。 那些水田像大地的眼睛, 在伤痕中让水一退再退, 最后, 只有稗子为饥饿的鸟提供自得的强迫症。
这面镜子, 以水自照, 又挽着犁铧和牛, 让小块的水田深感充盈。
就像我, 惦记着犁铧和牛结出的大米, 却轻视了冲锋的机械带来的虚华与寡淡。
面对水田, 我口含一粒打蜡的米慢慢咀嚼, 越嚼越觉得倒酸、反胃。
这面自然的魔镜, 从古至今不知照退了多少人, 才让我懂得:只有深得犁铧与牛的肌理, 在大米面前心怀敬畏, 人类复杂的舌头才能从颗粒中品出可贵的真诚与奉献。
它们驶过蓝天所关注到的风景, 历来在北山坡披着有声主义的灰白。
只有今天, 被新兴产业离散的北山坡人带到远方, 在密集的城市、 厂房……向它心怀挂念。
那一支支用竹筒绑在翅膀上修饰过的哨子, 风的响声, 回荡在田野, 显得空旷、 辽远。
像是一段少有的高山流水的空洞发音, 憋出来的错觉, 在缩水的八音盒里、 手风琴间……与舞场柔软的体型形成流淌, 让人听着, 总感觉有珍贵的光芒与色彩。
房檐下竹子编织成的窝, 如同快递时代匆忙搬运的包裹, 一不小心, 在途中被裂开了。
一支支无人喂养的歌, 被虫子、 山雀、 野兽、 江山……听到,悠扬得如同高速公路畅通的时速, 四处都是毫无阻挡的奔驰。
它们依然在音色篇章里, 昂起柔软的羽毛, 不停抵抗围来的空寂与孤独。 在同一样式的飞翔中, 它们希望被懂者发现, 被高贵者抬举。 为此, 它们练习着飞高, 只求某一天有人把北山坡的歌词翻译得流畅一些, 舒适一些, 宽敞一些, 让更多抒情在时代的倾述里加深对北山坡的理解和重视。
事实一天天演化, 鸽队带着整体的思维在旷野自由开放, 它们时而觅食野果, 时而与天籁不停改变姿态。 它们在北山坡逆风而上, 顺坡而下, 将炊烟搬回来, 还给北山坡旷日持久的温馨。
此刻, 湿漉漉的坡岗上, 阳光温柔的手触抚过的每片音色,用它们的羽毛一一闪来。 然后, 被春天化开的土地和树草, 以新颖的头又为世间的音色凭添一截华丽的辞藻。
仍是空无一物, 仍是相对无言, 仍是大千世界, 芸芸众生,在它们眼里摇曳, 奔忙, 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