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2023-08-31 21:05侯运通
时代报告 2023年7期
关键词:大屋老爷大爷

侯运通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老家的思念日益强烈。我思念老家的亲人,思念老家的土地,思念埋在这块土地上的先人。而令我念念不忘的还有老家的百年老屋,因为这座老屋盛装着亲人们的悲欢离合,承载着我不绝如缕的情思。

我家老屋位于偃师岳滩镇西谷村侯家庄南大街正中位置。所谓“老屋”,这里并非指某间老旧的屋子,而是指我家那座按照五行和八卦方位建造的三进四合院,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三部分。

老屋坐北朝南,北高南低,东青龙位高于西白虎位。青石青砖做础柱,好木好材做梁椽,黛瓦层层做覆盖,黄泥墙抺得又光又亮。老屋门前是条宽敞的东西大路,我们称之为“南街”。从南街至北邻根学叔家界墙,南北长约十五丈;自二伯家西墙至西邻遂月哥家东界,东西宽约五丈(不含两家共用的滴水檐胡同),计约二亩多。

从路边到我家大门有个大坡,小时候觉得又长又陡。上坡往东是二伯家门外的一片空地,与老屋相近处植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往西又是一大块儿平地,我们称之为“庄儿”。庄儿北面就是临街房高大的南山墙,南山墙用青砖从地皮垒起一人多高。庄儿上放有两块一人多长的青石条,石条一头隆雕似枕头,看上去就像两张窄窄的石床。我们将青石条称之为“上马石”,据说这是当年大爷在外当官留下的印记,象征着我侯氏家族曾经的富贵和荣光。小时候,夏夜我常和家人躺在石板上纳凉,冬日庄儿上又是个避风晒暖的好去处。当然,庄儿上还常堆放一些柴草等杂物。

院子的大门开在临街房东南角。东南角在八卦方位上属巽位,在风水中代表文昌位和财位。大门四周皆为青砖装饰,上方镶嵌一块“风华正茂”的石雕,两边有一对青石雕刻的方形门当。两扇朱漆大门,门楣各有两个户对,分别雕有“吉祥如意”四字,门扇中间有门钹铜环。门槛又高又大,但后来嫌出入不便,就常将门槛取下,放在一边。大门的宽度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变化。民国时期,因家中常有车马出入,大门比较宽敞,门洞面积占临街房的四分之一。

解放后不跑马车了,大伯想扩大房间居住面积,就将大门改了,其宽度可以通过架子车。

从临街大门进来,就是四合院的第一重院子,我们称之为前院。

前院正对大门的是照壁,我们称之为“影壁墙儿”。影壁墙儿刷得很白,上面画有“梅兰竹菊”四君子图。

前院看上去不大,但比较方正,面积仅是中院的三分之一。前院临街房内用木板搭了两层,通过木梯上下。临街房门朝北,与上房(大屋)门遥相呼应。在临街房门左侧(西边)是大伯家的厨房,在厨房与临街房之间是鸡窝等设施。而大伯家的压水井就设在厨房的屋檐下。厨房原来在前院的东北位,后来大伯又将厨房改在了前院西北位。前院北边东西向是前院和中院的界墙,墙中间有一个门,我们称之为“二门”。通过此门,就到了四合院的中院。

中院又称中庭,格局呈长方形,是整座四合院的核心庭院。两侧各有三间厦房,沿中院东西整齐排列,位于东边的称东厦房,位于西边的称西厦房。东厦房分别由大伯的儿子、女儿和孙子居住,西厦房分别由大哥、二哥和我居住。当时弟弟还小,和母亲住在上房外间。

院子里因为孩子们多,一天到晚人声鼎沸,十分喧闹。

在中院两边的房檐外,是早年由爷爷和奶奶亲手植的两排树木。

东侧南北各有一棵枣树,西侧共有四棵树均匀分布在四间房窗外。最南面的是棵香椿树,又高又直又大,树荫遮了前院和中院半个院子。香椿树两个大人才能搂抱住,是院里最大的一棵树。因为香椿树过于粗大,甚至影响了架子车从院中通行,日积月累,树靠外一侧,竟被进出的车辆磨出一络坑洼和疙瘩。每到夏秋满院椿香,大人会让我们上树用长竿打下许多香椿叶来当菜吃。香椿树常会吸引大量的花大姐到树上来,我常会逮了许多花大姐送小朋友玩。而我家的压水井就在香椿树的北边。

在压水井北是一棵枣树,枣树北是一棵石榴树,石榴树北又是一棵枣树。也就是说中院共植有四棵枣树,四棵枣树均比碗口粗,比厦子房顶高。据此判断这四棵枣树应植于同一时期。每到春天枣树绿意满枝,到夏天枣树会开出碎如小米的花来,落花时节“黄米”铺地,十分好看。而到了秋季,满树的枣子由青变黄再变红。中秋枣子成熟后,打下的枣我家吃不完,就送给乡邻们吃。

而中院唯一的一棵石榴树,位于院西中间的位置。这是我村最粗的一棵石榴树,树身有几个寿星额样的大疙瘩。每到五月石榴花开得红红火火,祥瑞满院。而到了农历八月,树上石榴硕果累累,摇摇欲坠。对于这棵石榴树,我感情更深,我曾写有多篇关于石榴树的散文在《洛阳日报》和《东京文学》等报刊发表,这里不作细述。

在西厦与大屋形成的通往后院的通道,还有一棵葡萄树。

葡萄树粗皮老枝,从西墙水道边弯弯曲曲爬上葡萄架。葡萄架很大,刚好将我家一间屋大小的通道从空中遮蔽起来,成为我们夏日纳凉的好处所。因为这里与通向后院的过道相连,加之葡萄架上枝叶茂盛,每到夏秋之夜凉风习习,坐在此处浑身通泰。小时候,我们兄弟常与奶奶坐在葡萄架下乞巧,并聽奶奶讲牛郎与织女、嫦娥与吴刚的故事。庭院除种有这些果树外,一年三季还养有许多花草。

我记忆中养得最多的是前院的烧汤花、中院的指甲桃和后院的向日葵。这些花大多养在院子的墙角和屋檐下,将院子点缀得生机盎然。这些花由奶奶和母亲养护,一天到晚开得十分灿烂,香气溢满全院。我们那里风俗,习惯将吃晚饭称作“喝汤”。烧汤花学名紫茉莉、丁香花,外形有点像喇叭花,却比喇叭花开得绚丽多姿。小时候,我一直很奇怪:烧汤花白日萎缩不振,为何非到傍晚才开得那么明艳动人?难道她们真是闻到饭菜香才开的吗?但我最喜欢的花却还是指甲桃。指甲桃本是女孩子玩的花,可我偏对其情有独钟。我喜欢在傍晚时分,将开得正艳的指甲桃摘下放碗底儿,加少许白矾,用蒜棰捣碎涂于手指甲上,再用葡萄叶或其它树叶包住,外面用线扎好。等第二天早上起床,将外面的包装取下,手指甲红红艳艳,十分好看。

院里种植这么多果树和花草,现在想来,爷爷奶奶是有大慈悲心的人。因为他们爱人世间的一草一木,才会在庭院广植果木和花草,福荫后人。当然,从所植都是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籽粒饱满的树种看,爷爷和奶奶深谙中华庭院文化,其中充满了对人丁兴旺、多子多福的人生期冀。

穿过长长的中院,就到了位于正北乾位的上房,即我们所说的“大屋”。

在大屋和东西厦房之间各留有一间房大小的地方,形成了东南和西南两个夹角地带。东南五行属木属火(木生火),我家的伙(厨)房建在此处。实际上大屋一角也有做饭的炉灶和厨具,而此处的厨房功用更全。大屋做饭是在冬天烧煤用,而此处伙房是在夏天烧柴用。因为大屋主要住人,如果烧柴烟熏火燎不行。所以,概言之就是前者为冬灶,后者为夏灶。西南五行属金属水(金生水),这里成为我家的水道和风道。从此向北穿过大屋西侧墙上的小门,可直通后院。小门有一人高两人宽。进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我家称之为“过道儿”。因为过道儿在上房内,我家大屋进深又长,加之光线不好,所以过道儿就显得颇为幽深。小时候,我从这里去后院常有一种恐惧心理。过道儿走到头,有一扇木门,将后院隔成了独立的空间。

出了过道儿,就到了四合院的后院。后院和前院面积大致相等。后院西边是一间棚房,小时候我记得先是作磨房,后又改为牲口棚。母亲在这里推过磨,父亲在这里喂过牛,我记得奶奶有两年还在这棚房下“过生儿”(生日),宴请过亲朋。再后来,这里就成了堆放麦秸秆和柴草的地方。小时候,我常会将从外面摘的青柿子塞到温暖的麦秸垛里,几天后青硬的柿子就会变成又黄又软又甜的“轰柿”。

后院棚房东靠北位置是家中的茅厕,中间是一个红薯窖,东南角是大伯家的茅厕。红薯窖有二丈深,仅容一人上下。每年霜降红薯收获后,先窖藏于此。冬天食用时,父母让我踩着窖两侧挖的脚窝下去,然后用长绳将竹篮系下。我再将红薯一块块拾到篮里,由父母一点点拉上来。冬日里,红薯窖中温暖如春,拾完红薯不想上来,就常在下面玩耍。

后院的土界墙不高,一踮脚就可看到北邻根学叔家院子全貌。后来,父亲看我们小孩淘气,常在院墙上翻来翻去,就加高了院墙。再后来,根学叔家盖上房,高高的后山墙就遮住了我们北望的视线。

而统领这座四合院建筑的,是位居中院正北的上房。上房雅称“堂屋”,我们家人称之为“大屋”,可见这屋的居高临下和重要性。

大屋坐北面南,横贯东西,雄视中庭,是整个四合院的核心建筑,两层约有500多平方米。屋脊隆起为歇山式,上有螭吻和吉兽。大屋从地面到屋脊约有十五米高,门洞又大又阔,正对长长的庭院。两扇楠木门漆得乌黑发亮,大门左右有一对青石雕刻的门墩。松木做成的门槛很高,几乎到大人的膝盖处,我们小孩进出大屋得爬上翻下。好在门槛是活搁上去的,大人出入有时也嫌绊腿,门槛就常被取下靠在墙根儿。

进入大屋,可见门口棚梁上有一柴草搭成的燕窩。小燕每天飞进飞出,叨来青虫喂食乳燕。奶奶不让小孩淘气惊扰燕子,还常常拿来食物喂它们。小燕子从不害怕我们家人,常会落在我们肩上、手上玩耍。自我记事时,大屋棚梁上就有这燕窝,但奶奶去世不久,燕窝忽然消失不见了。

后来我常会想起刘禹锡的两句诗来:“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屋不仅外观宏伟,内部也颇深阔。

大屋内部由两层组成,一层又分里屋和外屋两部分。外屋面积占整个大屋的三分之二,是我家的主要活动场所。外屋南边是个大方窗,窗棂由众多木方格组成。平时窗户纸烂有许多洞,过年才会换上雪白的新纸,当然后来也钉过塑料纸。窗户内外都有宽宽的窗台,里面窗台上主要放煤油灯和烛火。窗台下垒有一个大锅台,锅台靠南墙和西墙角还垒有二层平台。平台上摆靠椅数把,冬天奶奶和孩子们就围坐锅台周围烤火取暖。锅台有半人多高,上面放一口大铁锅,下面炉火熊熊。

锅台东是堆放煤球和柴火的地方。原先没煤球时,父母就用铁锨在此处先将碎煤拌水砸成糊状,再铲入炉内使用。再往东,就到了大门口一角。此处放有一口大水缸,早年水是大人从外面水井担回来的。陶瓷的水缸釉色黄亮,缸上放有一木盖,防止灰尘和虫兽掉入。揭开木盖,缸水上漂一葫芦制的黄木瓢。夏日我们口渴了,舀一瓢水灌下肚去,凉爽痛快极了。外屋顶棚高处常年挂一个馍篮,小孩够不着,只有大人才能取下。

这本是母亲为防老鼠挂的,当然也为了防我们偷吃专给奶奶蒸的白馍。

大屋外屋西墙早年放一架庞大的织布机,先是奶奶后是母亲在这上面织布,后来织布机搬出去了,这里就改成奶奶和母亲做饭的地方。

这里放了一张宽大的木案板,靠墙一边满是盛调料的瓶瓶罐罐,较大号的是和面盆,还有锅碗勺铲。案板下有一个大肚细脖的黑瓷罐,罐里盛有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大青盐。取两疙瘩用擀面杖或刀把压碎,才能入锅食用。爷爷去世后,父亲在外屋西北靠墙,放了一张三面带床帮的大木床。我记事时母亲就一直睡在这里,大概是为了日常操作方便之故。当然我和弟弟(包括侄子侄女),也都在这张床上睡过。

北墙中间放张枣红色的八仙桌,左右各摆一枣红色的太师椅,桌子里侧靠墙是张4米多长的枣红色条几。条几中间摆放个大镜框,镜框里镶嵌着奶奶和家人大小不一的黑白照片。条几上还摆有两个青花瓷瓶,春天瓶中常会插着我们从外面折回来的桃花、杏花枝。条几上方墙上挂有中堂轴子,轴子以左昭右穆之序,写着列祖列宗的名讳;轴子两边还挂有一副对联,内容为: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先是爷爷奶奶后来是父母,平时坐在这八仙桌两边吃饭待客,过年时接受晚辈们的叩拜。

里外屋由一道青砖墙分开,我们称之为“隔墙”。隔墙中间有门出入,门框贴有对联,两扇门上各贴有福字。在隔墙高处詧揳有一排木橛,上面挂有衣帽、雨伞、麻绳、布袋、秤杆等日常生活用品。我们称里屋为“套间”,套间南面虽开有窗户,但因窗外是我家灶伙,里屋光线不太好,家人进里屋都是手摸索着进的。

如果说一层外屋是全家人的大客厅,那么里屋则是爷爷奶奶的起居室。

在里屋靠门两侧,各放两个漆红的大衣柜。

衣柜看上去有半人多高,方方正正,上面描龙画凤,有许多好看的图案。据说这是奶奶当年的陪嫁品,做工十分精细。家里人的衣物、被褥,还有奶奶的寿老衣等,就分别整齐叠放在柜子里。柜子高处平时放有两个藤条编织的针线筐,一个是奶奶的,另一个是母亲的。

爷爷奶奶的睡床则放在里屋东山墙根儿,在床旁边放有一张小木桌,奶奶晚年就常坐在这桌边吃饭。桌子侧还放一长方形枣红色的漂亮小皮箱,据说是五叔在洛阳民国政府警局上班用过的。五叔天姿聪颖,是民国时期洛阳的青年才俊。五叔于1940年前后,考上国立河南大学,畢业后在国民政府洛阳警察局任局长秘书。但天妒英才,五叔上班没几年突发急病去世。这只皮箱是奶奶的亲儿子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后来我到省政法干校上学,父亲就让我用了这只皮箱。我记得去校报到那天,我掂的这款罕见的红皮箱,引来许多同学羡慕的目光。后来皮箱边角发毛起皮,我就突发奇想,四周用图钉一排排钉上,十分整齐好看。

父亲是个大孝子,20世纪50年代初爷爷去世后,为方便照顾年迈的奶奶,父亲就在奶奶脚头放了一张小床,睡在了里屋。晚上只要奶奶一有动静,父亲就忙起来端屎端尿侍候。再后来,为奶奶预备的喜棺也放在了里屋。喜棺放在里屋南窗下,父亲的小床就和喜棺并排挨着。黑漆漆的棺材使里屋光线更为昏暗,同时也让我们小孩感到神秘和害怕。小时候我们都怕去里屋,除非奶奶有好吃的叫我们,我们才会硬着头皮进去。但父亲却在里屋照顾奶奶一住就是25年,直到1979年将奶奶送走。后来,里屋改成了我家的粮仓,装粮食的柜子、布袋放了一排排。而父亲也没再搬出来住,直到他1986年去世。

在外屋的东北墙角处,靠着一架有十二个台阶的大梯子,直通二层楼上。楼梯是用上好木料做成,清漆漆过,看上去既漂亮又结实。梯子又宽又大,可容两人并排上下。我小时候淘气,常常从这楼梯爬上爬下。有一次,没踩稳,我人从楼梯掉下崴了脚,大哥骑车带我跑几里地去看大夫。

二楼是用厚厚的杨木板铺成的,脚踩上去会发出“咚咚”的响声。

二楼看上去比一楼显得更为宽阔,因为一楼隔了里外间,而二楼自成一体。我们家人对二楼不称楼,称为“棚”。上二楼,我们说“上棚”。棚板与屋顶之间约有三米高,加之四面都开有方窗,所以棚上光线很好。从棚上一抬头看到的全是大梁、檩条和椽子。小时候我曾数过,屋顶共有6挂大梁(一般人家仅有4挂),但椽子和檩条是360还是365,我一直数不清。正中大梁用毛笔写有一行黑字:民国三十年九月吉日翻修竣工。后面本还署有大工匠的名字,但现在只记得大工匠姓赵,其名记不清了。民国三十年即公元1941年,自那时到现在已有80多年。但这只是经爷爷步周(字中标)手翻修的时间,如果自老爷玉蕴(字大上)民国初年始建算起,大屋是当之无愧的“百年老屋”。当然,后来经父亲手也多次修缮过。

我记忆中, 棚上就是我家的大仓库,存放物品可谓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棚上藏有老爷做风水先儿时使用过的罗盘,放有学生送他的“树德昭彰”功德匾。棚东放有耕耧犁耙,棉花桑麻,木杈竹爬,铁锨锄把,等等。棚西放有两个用苇席圈成的麦囤,里边堆满了晒好的麦子。当然到了秋天,又堆挂许多玉米穗、芝麻秆。如果呛鼻子了,那肯定是堆放了红辣椒和白大蒜。靠梯子的北墙附近因处于一楼八仙桌区域正上方,所以什么东西也没放,也不让人走动。

从棚上北窗向外望去,可看到整个北街的全貌。

十一

而小时候,我对棚上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我爱到棚上玩的主要原因,是棚上南窗下藏有父亲和大哥的几箱书。

父亲少时读过私塾,藏的书都较陈旧,有的还是老爷、爷爷留下的。如有纸张发黄发脆的《周易》《葬经》《弟子规》《三字经》《四柱解》《百家姓》《千字文》《万年历》《唐诗选》《传家宝》《周公解梦》《古文观止》《朱子家训》《民间择吉通书》等,还有少皮没尾的《四书句解》《地理正宗》《青囊经》《撼龙经》《发微论》《水浒传》《西游记》《杨家将》《三国演义》《七侠五义》《拍案惊奇》等书。大哥的书箱放的多是他上中小学的课本,如《语文》《数学》《政治》《生物》《历史》,当然还有笔记本、记账本等。

棚上许多书都是竖版本,由文言文和繁体字写成,当时我也读不太懂,看热闹而已。后来,我将自己珍藏的两箱小人书也放在了此处。棚上还藏有一上锁的楠木盒,直到父亲去世我们才打开,里面放的是爷爷遗留的三份分单(其中一份为补充分单)和二伯与人结拜的金兰谱。

我只要到棚上打开书箱,就会看个昏天黑地。常常是母亲喊我吃饭,才会恋恋不舍从棚上下来。

十二

以上我以琐碎的文字或者说以工笔的方式,叙述或者描绘了我家老屋的总体构成和基本框架。

那么这座宏大的工程始于何时?由哪位先人主持建造?这座四合院的主人曾有谁?他们在我家族史上都演绎了哪些人间的悲喜剧呢?

据父母讲,这座大屋最初是由老爷亲自设计建造的。民国初期,老爷已是享誉河洛的乡绅名士和风水先儿。老爷熟读四书五经,尤精研《周易》,深通堪舆学。老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掐会算,不仅给人看阳宅,也给人看坟地。老爷不仅自己看风水,且还收有许多高徒。老爷的传奇人生,在我家族中口口相传,影响深远。而最传神的莫过于老爷被偃师县署聘为堪舆师,被洛阳吴佩孚请去堪察地形,选建大帅府和西工兵营。

清末民初,人们特别信奉“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的人生信条。当时能被尊称为先生(我们那里称为“先儿”)并广受膜拜的主要有三种人:一是断阴阳主吉凶的风水先生,二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三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只要入了此三流,一生自可衣食无忧。

而老爷当时已将阴阳之道做到极致,伊洛河间(又称“夹河滩”)前来相求的人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十三

人死亡后,灵魂何去何从,这是一个抽象而神秘的问题,但遗体如何处理却是一个具体而实际的问题。

中国传统以农立国,大部分人一生与土地相伴,对土地有浓厚的依恋之情。所以,人死后都要讲个落叶归根,入土为安。风水学由此应运而生。风水学是以河图洛书为理论基础,结合九星八卦和阴阳五行生克原理,将天地人融为一体的玄学。其主要观点是:阴宅穴地的吉凶,不仅会对死者遗骸自身有影响,且对其后人的命运也会产生影响。故此,旧时人们不惜花重金礼聘堪舆师来寻觅风水佳穴。堪舆师又分仰观星象的天师(堪)和俯察地理的地师(舆),地师即俗称的风水先生。而我老爷主要是为人堪察阳宅和阴宅地理形势,并寻找吉地和佳穴的地师。

小时候,我常听奶奶、大伯及村里天祥伯讲老爺做风水先生的一些轶闻奇事,有的至今仍记忆犹新。

旧时风水先生真假难辨、良莠不齐,常有一些滥竽充数之徒骗吃骗喝骗财。还有的虽具真才实学,但心术不正,倘若侍候不周或给银子少了,则颠倒是非,指鹿为马,坑害主家。而我老爷一向以慈悲为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敢稍有懈怠。偃师首阳山下有一王姓大户人家,有三子一女,其父缠绵病榻,朝不保夕。为求儿孙富贵前程,不惜重金礼聘多名风水先生代为寻觅佳穴。其间他将风水先生奉为上宾,献尽殷勤,花费颇巨。但一年过去了,却无结果。后来,姓王的听说老爷忠义、道行深,就来找老爷诉说前情,并请老爷给其父选吉地佳穴。老爷非常同情其遭遇就答应了下来。

来人将信将疑,当即与老爷议定应付银子。老爷立即起身随他到了首阳山下的村庄,不辞辛劳在周边勘察寻找起来。两天后,老爷这边刚定好穴位,那边姓王的即来报丧。更神的是三年未到,姓王的就到侯家庄向老爷报喜,并送来了双份银子。原来他的长子当上了县太爷,二子考上了举人,三子在县城开了钱庄,女儿嫁给了旅长。福地自有福人居,由于老爷给其家祖坟选得好,其家运势日盛,可谓好事连连。

当然这其中也有后人渲染和演绎的成分,但一直以来老爷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神奇如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

十四

古人云:德润身,富润屋。老爷手中钱多了,就有了大兴土木,营建新宅的想法。

经过两年的准备,老爷在老房旧址上以风水原理设计建造了这座四合院。据说,老爷为建造这四合院可谓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老爷的建筑理念就是“法于阴阳,合于术数”。

据说,四合院于民国二年(1913年)春动工,于民国四年(1915年)秋方竣工,工期长达两年之久。也就是说这座规模宏大的四合院是玉蕴老爷的杰作,而入住之日,喜逢老爷的六十大寿。当时双喜临门,热闹非凡。为庆祝新居落成,也为庆贺老爷大寿,就在这四合院里大摆筵宴。宴席一直从中院摆到了大门外,而在门外又搭了大戏台,从洛阳、偃师请来名角唱戏三天。当然盖这样的房子,办这样的庆贺,花费颇巨。好在大爷在外公干,也没少往家里拿银钱,所以诸事办得都十分漂亮风光。

前来祝寿的官家和学生,给老爷抬来了多块功德匾。其中保存完好、流传今天的尚存两块大匾。一块儿为“壸德堪仰”金字匾,另一块儿就是前面提到的“树德昭彰”匾。

十五

其中的 “壸德堪仰”匾,应该是当时所有功德匾中最大最好,也最具代表性的。当时我侯氏家族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兴旺时期。所以,老爷就让人将此金匾挂在了新宅的大门上。

大门上这块匾金光闪闪,对新宅可谓锦上添花。“壸”字读音为kūn,古时指宫中道路,引申为“广大”之意。《诗·大雅·既醉》曰:“其类维何?室家之壸。”“壸德”,意谓广大恩德或广布恩德。“堪仰”,意谓值得敬仰。“壸德堪仰”,合意为德高望重,令人敬仰。匾上这四个大字,正是对老爷一生恩泽和德望的褒扬与称颂。此匾上款字迹模糊,唯留“猷人”二字。下款款识较清,内容为:“中华民国四年巧月下浣榖旦,亲族仝拜”。

中华民国四年即公元1915年;“巧月”,即农历七月;“上浣”一词意同“上旬”。因唐代规定,官吏每10天休息沐浴一次,所以每月分为上中下三浣,后人以上中下三旬代之。“穀旦”的穀音同谷,意同吉好之意。“穀旦”旧指吉利日子、好日子,常作匾额、碑碣落款之用。从“亲族仝拜”分析,此匾应该是全体侯氏宗亲送的贺寿匾。

挂在大门上的此匾,长约2.2米,宽1.1米,厚0.05米。该匾雕刻精美,图案吉祥。匾主体材质为一整块松木,四周饰边材质为楠木。四周饰边雕刻有多幅精美图画:左右宝瓶插的是牡丹花,上下宝瓶放的是寿桃,四角雕的是富贵无边云纹。

此匾自挂到四合院大门上方始,一挂就是35年。

十六

但后来此匾命运却颇为坎坷,令人唏嘘不已。

此匾先后经历了老爷去世(1922年)、家道中落(1930年前后)和重振祖业(1940年前后)几个时期。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因洛河发大水,将临街房冲倒,此匾掉入水中。依照“落匾不能再挂”的旧俗,此后该匾一直由大伯收藏于复建的临街房内。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开始后,大伯对匾做了“破坏性”保护:即将此匾四个饰边取下,主匾用在其子结婚的大衣柜内。

2015年我族修谱时,方将大衣柜打开。发现衣柜后板正是雕刻的“壸德堪仰”四字的主匾。而匾的四周饰边被用在了衣柜四周和房内隔板上。自大门挂匾始,至此匾重见天日,也是机缘巧合,历时恰好百年。再次请出的大匾上,“壸德堪仰”四个大字依然金光闪耀,恰如新的一般。随后,我将此匾作了拍照,请照相馆技术人员,对匾照进行了修复(即将原饰边照合成到主匾照四周)并收录到新修的家谱中。

而放于大屋棚上的“树德昭彰”匾额,材质为桐木,长1.95米,宽0.92米,厚0.03米。该匾四角和下中雕刻有5只蝙蝠,正上方饰以寿桃,寓意五福拱寿。“树德昭彰”四个大字为榜书体,经洛阳匾额博物馆馆长王支援先生鉴析,系民国时期洛阳大书法家高佑先生(偃师人)书写。此匾原悬挂于大屋门高处,大屋门上曾长期留有挂孔和挂印。文革时期,家人将匾摘下,也做了“破坏性”保护:将“树德昭彰”四个大字刨平后,藏于棚上旮旯处。据看到原匾的人说,此匾上款有“学生xx”等字,学生前边还写有官职;下款有“仝立”等字。

据此推断,此匾应为老爷六十大寿时,老爷有身份或成就的学生所送。

十七

当然,老爷当年主持设计的建筑杰作不仅只有这座四合院,还有民国七年(1918年),他主持筹建的侯氏祠堂。

因我侯家庄族人是清朝中期由南蔡庄乡(今首阳山镇)前纸庄村迁来的,侯家老坟也在前纸庄,所以侯氏祠堂就建在了一河之隔的前纸庄村。由于老爷德高望重,多有恩于乡邻,后来他被推举为族长。族内的诸项大事小情,都要来找老爷杀伐决断。老爷就常常涉水过洛河,前往纸庄的侯氏祠堂去办公。虽然两村紧临洛河南北岸,距离并不太远,但毕竟舟船劳顿,十分不便。加之后来老爷年事已高,就将处置家族事务的地方改在了家里。

乡亲有大事不决来问老爷,邻里闹矛盾也来找老爷。像父子反目,婆媳不和;夫妻离异,兄弟斗殴;姑嫂口角,妯娌龃龉;争财产的、打官司的、结婚的、死人的,诸如此类,杂七杂八,都来找老爷说事。我家这座新修不久的深宅大院,一天到晚就人来人往,喧闹不已。

老爷是个大智慧的人,又深明大义大理,所以再复杂再疙瘩难解的事,老爷总能处理得妥妥帖帖,让人口服心服,满意而去。

十八

当然,这时期进入我侯门深宅大院的也并非全是侯氏族人,还有来自外面世界的人;他们也不全是来找老爷的,还有来找老爷长子臣周(又名标)的。大门外拴马桩上,常拴着数匹高头大马,也常有腰挎盒子枪的军人来往出入。而这些都是来找大爷的客人或随大爷回家的护兵。

大爷因自幼受老爷影响,颇有乃父之风。大爷饱读经史,才华出众。大爷不仅儒雅,且有胆略,是从侯门走出去从军从政的第一人。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大爷以秀才身份考入偃师师范传习所。宣统元年(1909年),被偃师官府推为举子參加省城乡试。因试不中,被偃师县学聘为教谕。后受革命先行者孙中山思想和新文化运动影响,投笔从戎,应召到辛亥革命元老张钫麾下,参加了著名的“护法运动”。张钫系洛阳新安县人氏,祖籍偃师岳滩乡喂羊庄(又称喂庄)。喂庄与我侯家庄相距二三里地,其父张清和(生员)与我老爷玉蕴乃世交。所以,老爷对大爷投军张钫的义举也极为支持。当时于右仁和张钫分别任司令和副司令的陕西靖国军(后改编为六路军)驻扎于三原县,樊钟秀(平顶山宝丰县人)任司令的二路军驻扎于商洛,共同对北洋军阀段祺瑞陕西亲信陈树藩进行讨伐。因大爷谋划有方,作战勇敢,颇受张钫和樊钟秀的赏识,被擢拔为商洛游击前卫司令部军需官,后又任连长、营长。

民囯九年(1920年)7月,陕西靖国军战败,樊部被改编为豫军第五混成旅,隶属直系军阀吴佩孚所辖。大爷随樊移军驻防偃师老城时,已是统率千人的上校团长。由于大爷博学多才、急公好义,当年9月吴大帅进驻洛阳后,又被举荐兼任吴大帅参议处的参谋。大爷在偃师和洛阳驻防期间热情公益,行侠仗义,为当地百姓和我乡村办了许多好事善事,如训练民团,驱逐响马,维护治安,再如打井、修路和禁烟,等等。

大爷人生的高光时刻,是在他38岁那一年,即民国九年(1920年),他被吴大帅举荐任了省政府的参议员。

十九

但是“福兮祸之所伏”,且祸不单行。仅仅两年后,大爷便迎来了他人生的惨局。从此我侯氏家道中落,一败涂地。

民国十一年(1922年)12月,老爷突然病逝,享年67岁。为接受来自各地众多亲朋、官员和学生的吊唁,将老爷在大屋停丧五日。大爷也从省会开封返家丁忧(旧指官员遭父母之丧)。但祸不单行!刚刚办理完老爷的后事,大爷又突然出事了。原来老爷去世居丧期间,巩县(今巩义市)回郭镇有郭氏兄弟前来我家吊孝致祭。按当地风俗,人来致祭后孝子要前去还礼。当时爷爷知大爷与郭家女因琐事有恩怨情仇,怕大爷去有不测,就劝大爷不要前往。大爷却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且都是熟人怕什么!”爷爷说:“还是我去吧!”但大爷说:“我是老大理应我去。且与其家的积怨也正可借此化解。”当时大爷从开封回家时,带有几个荷枪实弹的护兵。爷爷就劝大爷带护兵前往,会安全一些。但大爷说:“哪有带兵带枪去回礼致谢的。”执意一人前往。

但大爷一到巩义,即被郭家扣住不放。爷爷闻听如雷轰顶,忙派人去报官。官府带兵前往郭家搜人,大爷已不知去向。后经爷爷和家人多方打听得知,郭氏兄弟为与其妹出气,将大爷绑架辗转至洛阳和山西等地。爷爷带领家人到豫西和邻省找了多年,将家中积蓄花个精光,最后大爷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爷出事时年仅40岁,正当人生盛年。

二十

大爷的一生是命运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颇富传奇的一生。

至今大爷仍有许多奇闻轶事,被后人津津乐道。其中传得最神的是:大爷遗照退日寇。那是在大爷去世二十多年后的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日军110师进犯豫西,国民党军不战而溃。5月偃师全县沦陷,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6月一天,日军小分队进侯家庄来烧百姓房子时,领路的汉奸忙向日军军曹介绍说:此村侯先儿(指老爷)长子臣周公曾任河南省政府参议员,参加过孙中山先生的“护法运动”,后随吴佩孚征战南北,是民国早期洛阳一带响当当的人物。

日本人手掂火把,到我家四合院大屋时,只见大爷有一幅巨照矗立于客厅正中。此照约有一人高,照片上方背景是大幅图画,左边是张精美的八仙桌。桌上放有一套细瓷茶具,茶具后是一圆弧形西洋大座钟。茶具与西洋座钟乃当时稀罕物,且工艺均十分精美。只见大爷头戴六合帽(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手握折扇,端坐桌边,英气逼人。在大爷左右各站一戎装护兵,肩扛汉阳造,腰挎盒子枪,充满肃杀之气。日军军曹见此,不禁肃然起敬,忙向照片深施一礼,退兵而去。

此照是大爷于民国十年(1921年)摄于省会开封其公馆内,是我家留传下来最早的老照片。因为照片十分珍贵,就由大伯一直珍藏在其住的临街房内。原照规格约有100cmX70cm,相当于今天40英寸的照片。为更好地保存照片,1955年大爷的女儿桂莲,于开封照相馆将照片做了保护性处理,即将大爷身后两边站立的护兵剪掉,对原照缩小至十分之一,翻拍至现存的4寸照,由大伯的儿子保存至今。

2016年,我族新修家谱时,将此照收录其中。

二十一

我家老屋发生的悲欢离合故事还有很多,这在我之前写的家族人物系列散文里多有涉及。

老屋经历了百年历史风云,其主也几易其人。老爷在世时,在这个院中,为两个儿子分别娶了媳妇。因家中房子宽敞,自然能够住得下。当时老爷老奶住在大屋,大爷一家住在东厦房,爷爷一家住在西厦房,下人住在临街房。一大家人在一个院子同吃同住同劳作,和和睦睦,相安无事。老爷老奶和大爷大奶告别这座四合院仙逝后,爷爷就成了这座院子的主人。且在爷爷领家期间,我家人丁空前兴旺起来。两个奶奶先后生了4个儿子,加之大爷的儿子,爷爷共有5个子侄。随着子侄辈逐渐长大成人,原先宽敞的四合院变得拥挤起来。由于大伯大娘生子后闹起了分家,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农历二月,爷爷主持与子侄辈进行了第一次大分家,即以大屋南山墙中线为界,将中院一分为二:东厦房分给了大伯,西厦房分给了二伯和父亲;大屋仍由爷爷奶奶居住,同时将临街房分给了大伯一家。

从这次爷爷亲手拟定的分单看,上面没有给三伯、五叔分财产的内容。这时三伯已英年早逝,尚好理解。但为何没给五叔分财产,此处存疑。据此分析,分家时五叔可能已不在人世,且去世时间应在1946年2月之前,而不可能是2016年新修家谱中的1948年。当然也许还存在另外一种情况,即在爷爷这次分家时,五叔还活着。但爷爷考虑五叔已在国民政府洛阳警局上班,就没必要再分他家业了。

當然,这种分析有点牵强,可能性较大的还是第一种情况。这也是本文针对家谱需要更正的一个重要时间点。

二十二

而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前后我爷爷重振族业,购买有4块宅基的实际情况看,他当时给四个儿子都置办有房产。

其中紧临四合院东侧有块一亩二分的宅基,大门正南还排列有三处总约三亩的宅基。只是后来随着三伯、五叔早逝,爷爷方将所有田产、房产劈作两份,分给了大伯与二伯(含父亲的)。而第一次分家的实质,是爷爷与去世多年的大爷的一次财产分割。爷爷留下的这些田产和房产祖业,为日后父亲为我们兄弟4人分家打下了良好基础,也解除了父亲儿子多分家难的困扰。

随后,爷爷为了解决两个亲生儿子的居住和结婚娶妻问题,又将紧临四合院东侧的一块空庄儿,仿照老四合院的格局盖了处院子,我家称之为东宅。

东宅总面积与西院相比要小许多。东宅虽有两厢厦房和临街房,但因没有上房,所以按建筑规制不能称之为四合院。东宅建好后,于1953年农历六月,爷爷主持进行了第二次大分家,即将西院西厦房和大屋分给了父亲,而将新盖的东宅分给了二伯,并将田产、空庄儿也作了分割。二伯一家从此搬离四合院,到东宅过起了单门独院的生活。而大屋虽然分给了父亲,却仍由爷爷奶奶居住。

爷爷奶奶先后在大屋寿终正寝后,父亲仍在大屋里间居住,大伯仍在临街房居住。实际上当时这院子还有两位老主人。而随着1986年和1987年父亲和大伯先后去世,这座老院实际已没有了主人。

大伯儿子、孙子因工作和学习需要迁到县城居住后,前院和东厦房一年到头都是铁将军把门。后来临街房蛛网密结,门可罗雀,而东厦房更是墙倒屋塌,无人去修。而二伯居住的东宅,也是人去屋空。二伯三个儿子都不愿在老宅居住,就另划宅基盖房搬了出去。二伯二娘去世后,东宅更是野草丛生,破败不堪,成为一座无人问津的空院。

大屋和西厢房的命运,也没好到哪里。母亲1997年去世后,没有老主人庇护的大屋,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先是西山墙向外开裂,后是东山墙被雨淋塌一块儿,而南北山墙更是千疮百孔,不堪重负。

大屋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命运已岌岌可危。

二十三

在进入新世纪的第五年,即2004年,在大屋居住的弟弟,为改善居住条件,忽将大屋扒掉,院里树木伐去,在原址建起了一座二层楼房。

新楼四面墙浑砖到顶,粉刷得雪白;楼板钢筋水泥筑就,窗户是铝合金和大玻璃组成,看上去十分洋气漂亮。当时为方便楼房施工,还扒掉了靠北的两间西厦房。因扒大屋十分费力费时,开始没人愿意接活。后来弟弟就联系了偃师文物部门来扒房子,但他们却只愿扒大屋的上半部分。因为文物部门只想要大屋顶棚以上的旧木料,作文物修复之用。这样大屋拆下来的棚板、大梁、檩条和椽子等物,总算有了较宜的归宿。院中粗大的香椿树被伐掉后,则卖给了邻村东谷做鼓的人。据说椿木,最适宜做大鼓的边帮。

从此这座几代人居住生活、承载侯门无数悲欢离合的大屋不复存在,消失在了历史的进程之中。大屋和古树虽从这老院消失了,但它们的生命并没有终结,而是以新的形式继续存活于世。

每年春节我回老家上坟时,总要到老院子站站看看。而每当我看到老院这破败景象时,总不免感叹一番。好在目前老院和东宅的临街房都还保存完好,门上方“风华正茂”的砖雕依然清晰可辨。而老院和东宅之间那棵白杨树,虽经百年风雨摧残,依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微风吹来,树叶发出“唰唰唰”的低吟浅唱,好像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和时代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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