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能上能下：“能下”的干部如何“回炉”锻造

翟星理　纪淑娟　张阚

这一回，韦辉长记性了。

2023年4月，河南某市纪委监委组织开展党风政风调研，内容包括乡村振兴领域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的专项整治。

韦辉是该市某县的一名乡长，他陪同调研组参观村民新居工程时，部分群众围观“看热闹”。乡政府工作人员原本想把群众请走，却被韦辉制止——因为3年前，他吃过一次“亏”。

2020年，刚满30岁的韦辉在另外一个乡当乡长，因接待群众工作不力，被县委组织部认定“不胜任现职”，根据河南省委组织部相关文件，他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回炉”培训，之后被调离原岗位。

干部“回炉”的首创地不在河南。公开报道中，能查询到的有关这一制度的最早探索发生在贵州省。

2014年，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重拳出击，将不胜任现职的干部召回，“回炉”锻造。

目前，地方探索干部召回制度已近10年，出台类似政策的地区所涉省份不少于18个。多地的干部“回炉”政策已经具备明显的制度化、常态化特征。

接待群众工作不力

“回炉”之前，韦辉的成长算是顺风顺水。

2012年，韦辉大学毕业后通过公考回到原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很快，他展露出写作优势，成为县政府办公室的“笔杆子”，常年以通讯员身份为所在市的党报供稿。

工作6年后，韦辉被下派到一个偏远乡挂职锻炼，任副乡长。2020年初，经过相关组织程序，韦辉正式担任另一个偏远乡的乡长。在基层，他的进步速度不可谓不快。

上任前，县委主要领导找他谈过一次话，说了基层工作的要点、难点，并分析了他个人的优势、劣势，“领导对我提出几个要求，其中之一就是主动联系群众”。

基层工作千头万绪，韦辉上任之初就出现适岗速度慢的问题。

某个周五下午，快6点了，韦辉家里有事，正着急开车回县城时，一个群众到乡政府反映购买大型农机国家补贴不到位的问题。

“我记得他好像是说找村干部要补贴手续，村干部一直拖着，他来问乡政府能不能直接办理这个补贴。”韦辉说，他表示要先了解一下，如果属实，再让村干部联系该群众，解决问题。

在韦辉的印象中，当时他一只脚已伸进车里，群众问他是乡里哪个领导，他没回答就走了。

周末，韦辉在县城处理家事，但周一上班时忘了那个群众反映的事项，直到当事人投诉至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他才想起来。

还有一次，县效能办督察组去乡里督查脱贫攻坚工作落实情况，发现韦辉对群众走访工作落实不力，原本需要对群众进行的全部走访，他只走访了三分之一。

韦辉不久就接到了县委组织部通知：因接待群众工作不力，他被判定为“干部工作能力不足，群众不满意”，次日前往市委党校接受为期两个月的集中“回炉”培训。

“回炉”的结果是，韦辉通过了考核，任乡人大主席。2021年，他再次当上乡长，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乡。

先过心理关

韦辉“回炉”学习时，不胜任干部召回制度已在贵州省黔西南州实行了6年多。

2014年9月，黔西南州尝试推出“不胜任现职干部召回管理制度”，通过绩效考核、民主评议、明察暗访、负面清单等措施，精准定位懒政干部，明确要求“对不想干、不会干、完不成年度目标任务、闹不团结”等5类干部进行召回。

召回的干部都要集中教育，并面临转岗、降级降职等几种处理方式。试点一年间，黔西南州有1900多名不勝任干部被召回，其中1426人回到原来单位，84人转岗、67人待岗、51人被免职、36人被辞退。

2015年，湖北省黄冈市出台干部“回炉”相关规定，划定37种要召回的情形，其中包括当“甩手掌柜”的、工作不推不动的、遇到矛盾问题绕道走的、履行“一岗双责”不到位的等。黄石市也对不履职尽责的“问题干部”实行召回管理，开展为期一周的集中教育训导。

对于“回炉”培训的干部，需要克服的一个心理障碍就是如何避免觉得“丢人”。

“来我们这里培训的，前几年我们的工作重点就是想方设法先让他们过心理关。”东部某省省委党校一名办公室副主任表示，2017年他受邀设计“回炉”培训课程。

那次培训的是某县被召回干部。这个县属省会城市管辖，县城靠海，为传统经济强县。

第一天报到，应到24人，只到了17人。当该副主任开始点名时，7个没到的干部一个一个从小礼堂左右两边的侧门进来了。

有一名戴着茶色眼镜的干部引起该副主任的注意：以前就认识他，是个镇长，是全省第一批被召回的不胜任现职干部，召回原因是对县委安排的一项工作推进不力，4个月没有多少进展，“但他从来不戴眼镜的”。

第一天晚上进行小组讨论，戴茶色眼镜的镇长表示：“现在就是又委屈又丢人，马上50岁的人了。”

该副主任回忆，那天正式上课前，市委组织部一名领导到场强调了两点：被召回就说明前期工作肯定有问题，但被召回不意味着组织放弃了他们，希望他们能摆正心态，找准定位。

组织部这名领导还表示，“回炉”培训考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要放下包袱，不要辜负组织上对他们的期望。

为期两周的“回炉”培训，分为中央领导讲话学习、政治理论学习、党纪学习、法律基础知识学习和到警示教育基地参观。

每天学习结束后有半个小时的小组讨论，讨论期间有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到场旁听。每晚10点前每人要上交一份手写的、不低于2500字的心得。

最后一天是一对一谈话，由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双岗双人约谈一名干部，由“回炉”干部自己先谈学习感受和岗位意向，双岗双人负责记录，事后再由组织部统筹安排。

不过，该副主任介绍，培训结束并不意味着“回炉”程序完成，被召回的干部们还面临一个考验：先进行为期3至6个月的适岗考核，如果不能通过考核，基本上今后就不再重用。

适岗考核的标准相当严格。除了民主测评等常规程序外，还增加了日常考核、专项考核、经济责任审计考核、群众满意度随机抽样测评等项目，只要有一项不合格就无法通过考核。

该副主任回忆，戴茶色眼镜的镇长被安排到一个沿海乡镇主抓安全生产工作，刚好是台风季，他和渔民同吃同住。最终，这名干部通过考核，经组织部门重新任命后官复原职。

仍需不断创新完善制度

在各地实施“回炉”的過程中，也有像韦辉一样“回炉”后重新起用，甚至重用的干部。

山东省德州市自2017年实施干部召回制度，至2020年，共有36人召回管理期满，22人回原单位工作，其中1人因作风转变大、成绩突出被重用。

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彭新林表示，干部“回炉”的目的在于鼓励被问责追责干部和庸懒散的干部正确面对问题，如果是严重问题，就没有“回炉”资格了。

“回炉”锻造后仍不合格的干部会去哪里？

贵州省出台规定，若“回炉”干部仍不胜任原单位工作的，将被免职、降职，甚至解聘。

山东省青岛市规定：“回炉”人员管理期限一般为3个月，管理期满后，整改达标的根据工作需要安排合适岗位。综合评估不达标的，一般应延长3个月管理期限。

延长期满仍不达标的，区分不同情形，采取诫勉、调离岗位、免职、降职等方式予以处理。不胜任现职工作，又不接受其他安排的，按规定予以辞退。

与早期实施的地方相比，山东德州市确立的触发干部“回炉”机制的12种情形，可操作性更强、标准更明确。

比如，“本地本单位在较短时间内连续出现违纪违法问题”和“被上级约谈、通报、挂牌督办”等，而且还引入外部监督触发机制，明确规定被媒体曝光也可以触发干部“回炉”机制，“两代表一委员”发现干部不胜任也可以向党委提出召回意见。

虽然目前“召回制”实施的都是“地方标准”，但可以看到一些地方实施“召回制”后，取得了一定成效，部分干部“庸懒散、慢浮腐”的毛病得到了改善。

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回炉”锻造不是简单地“挠痒”、补课，更不能走走过场就颁发“合格证”；而是让“召回”成为干部工作的“紧箍咒”，促使其不断提高业务能力素养，增强为群众服务的意识。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