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美霞
我出生在廉桥镇太阳村。我的童年跟那口古井,那个水塘,那条小溪,还有哗哗的自来水是分不开的。古井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村子仅有那口古井,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摇篮。这口古井离我外婆家不远,古井四四方方,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它终年不停的往外面汩汩冒着地下水,水清澈甘甜,灌溉这一带水土。妇女们在旁边的小池子洗菜洗衣服,洗完了就挑着水回去。古井似乎终年都是热闹的:妇女们的说笑声,孩子们的追逐嬉闹声,流水的哗哗声,男人们在田里赶着牛的吆喝声,回荡在村子的上空……我家离外婆不足二里地,老妈白天放我外婆家,晚上接回去,所以我的童年记忆和外婆密不可分。那个时候的外婆还比较年轻,每天都要去井里挑一担井水来维系一家人的用度。她那瘦小的肩上挑着一对不太匹配的大水桶,矮小的身体被沉重的扁担压弯了腰,扁担一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水在桶里跳着舞蹈,有时还从桶里跳将出来,打湿了鞋脚。水挑进家门使劲倒进堂屋的大水缸里,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些身强力壮的村民挑着担子,健步如飞,但是由于距离家太远,有时候也累得一路歇脚好几次。近几年修了高铁,这附近一带的房子都被拆迁了,唯独这口古井被村民们强制保留下来了,没有被填埋,四周围起来。家家户户自从通了自来水后,十分便捷,鲜有人去挑水喝了。太阳村老百姓保留着这口古井,我认为是每个人的恋旧情结使然。古井,就是世代承载的繁衍,就是一个村落的根脉,就是一种乡情的传承。古井永不疲惫地看守着故园,沉默不语,甘于奉献,用清甜的乳汁养育世代,深情坚决而不衰。滴水之恩,涌泉报之。它用长情守候着村民,村民也拼命保存了它。我尝过许多的山泉水,我喝过无数品牌水,总也无法超越故乡的水!
水塘外婆家附近有一口池塘,它的西面和东面是田地,北面是我外婆的家,南面是一条小路,通向田地和铁路。水塘向东伸出一只臂膀,向西又伸出一只臂膀, 两条臂膀和周围的水路相连,水塘也就活了,终年碧波荡漾。
水塘的边上,长着两棵歪脖子老槐树,探出头遮盖了半个水塘。春天,一束束槐花洁白盛开,芳香四溢,温馨扑鼻。池塘边的石头上,洗涤着生命的春秋,村里妇人们,端着脸盆,在春水荡漾的池塘边洗衣服,捶被单,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农人牵着老黄牛,在池塘另一头畅饮,然后哞哞叫着离开了。妇女们笑靥如花,伴随说笑声、水花声,紫云英和槐花的清香,一幅动人的乡村生活图便呈现在我的眼前。每年七月旱季到来,炎热少雨,稻田干涸,池塘就成了全村人的希望。打开水闸,水浇灌了这片农田,滋润这一方水土,养育了一群朴实的人们。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年一度的“干塘”。每逢年关很多地方都保留着这干塘习俗,成为一种全民参与的传统文化。“吃鱼没得捉鱼味”。用泵把水塘的水抽干后,黑黑的淤泥露出来,白花花的鱼也跟着暴露无遗。男人们会穿上高过胸的皮裤子下塘去,小孩子也欢欣雀跃,因为此刻也允许下塘去。卷起高高的裤腿,赤脚趟在冰冷黢黑的淤泥里。很多鱼陷在淤泥中,必须徒手捉。泥沼中的鱼儿露出背儿开始跳跃,捉鱼人把手伸到水里,贴着泥巴,手指一摸一抓的,两三指宽的鲫鱼就束手就擒。大鱼横冲竖闯,水花乱溅,小鱼东奔西撞,密密麻麻。一时间池塘锅底里热闹非凡,男女老少都忙着摸鱼捡螺,白花花扑腾挣扎的鱼儿一箩筐,那是一种丰收的快感。
国家为了修高铁,水塘被填埋了,附近很多农户旧房子都被拆除,外婆的老屋也被拆除,只剩一面破烂的垣墙。迎着风站在高地眺望水塘的方向,我似乎又闻到了槐花的馨香,又听到外婆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美宝,回来吃饭啦”! 可那个水塘,我卻寻不到了它踪影,它消逝在我的时光河流里。
溪水那条浅浅的小溪,从远方奔来,缓缓地流过村落,陪伴它的是两岸参差不齐的绿树。溪水浇灌着这一带水土,洗涤着这一方纤尘。我们这群小伙伴们,在炎炎的夏日里偷偷的溜跑到小溪边,赤脚走在小溪里,溪水很清浅刚好淹过脚踝,舔着我们的脚跟,我们踩着水一路打着水仗过去。曾几何时,我们穿着小裤衩在溪水的青草下捉着鱼虾,小螃蟹。那个时候的我们,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我们的天真,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纯净,我们的自然,都如同这潺潺的小溪在我们心中流淌。我想,溪水应该是有生命的,虽然我读不懂它的内心,听不到它的诗意,但是我能听到它如摇篮一般的歌曲,那是一种安全,温馨,正如母亲的怀抱。青春如流水般逝去。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到小溪边,这条日益狭窄的小溪在独自叮咚的歌唱,再不见往昔的快乐身影。尘世的纷扰,颠沛了很多东西,也流失了很多东西,有一天突然想恢复最初的自己,却发现再找不到自己。我想,他们是否也会跟我一样,时常想起彼此,想起人生中的那段最无邪的时光? 茫茫红尘中,我们四处走散,或因现实所迫,疲于奔命,无法沉静,渐渐迷失了曾经的自我,丢了曾经的纯粹。为什么美好的事物,当我们真正拥有时,它是那样的普通,不值一提;而一旦失去,又弥足珍贵,无可挽回?
我跨过很多山水,涉过无数的河流,却怎么都趟不过我家乡的悠悠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