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组诗）

阿卓日古

妈妈的小菜园

荒废几年的菜园

妈妈看不下去时

就会跑来

培土，施肥，育苗

辣椒，西红柿

茄子都听她的

乖巧地

扶着墙走了上去

顺着泥土爬了出来

只有我那三歲的儿子

不听她的话

一会掐断她的瓜茎

一会拔出她的新芽

一会又满身泥土地

哭着跑进她怀里

故乡

那个时常牵挂的小地方

一会丰衣足食

一会又穷困潦倒

一会冷风嗖嗖

一会又热浪滚滚

身边的亲人大部分都走了

最远的已走到了天堂

走不动的

还小，还不懂

身边的亲人，为什么会

越来越少，越来越远

菜市场

再往前几步

你就能遇见

在这里生火的

在这里摆地摊的

在这里闲逛的

亲戚，朋友

你也能看见

一个老人把收到的纸币

缝进了衣缝里

你也能看见

一个女人在服装店门口

看着那件呢子大衣

转了一圈又一圈

鱼塘

傍晚

带鱼竿和饵料的

带棋盘和烟斗的

都会到这里坐坐

相互递烟时，说起冷暖

排兵布阵时，聊到生死

时不时听听这湖底

游鱼触碰鱼钩的响声

时不时挥动手臂

告诉这个世界

今天又得到了

上天的一点点恩赐

工地

苦干一天的命里

还好戴了一顶金黄的安全帽

苦干一天的命里

还好一个阴凉的角落

让他呲的一声

挤掉了水泡

这新鲜的伤口

还不懂什么叫疼

此时

这个世间，多少人

这样无声地掩埋了

自己的伤口

此时

这个世间，多少人

这样无力地咽回了

一声声哀叹

黄昏

家乡的那几棵老秸秆

还在搀扶着

每一个黄昏

走下山坡

爬上陡峭

插在丛林深处的古杉树

拥挤着

熙熙攘攘地

翻越了塔尔波仁山

晶莹剔透的星球

星星点点地撒在天上

像我远行的亲人

从遥远的地方

向我眨眼

挥手示意

其实我

其实我只是一堵土墙

谁也不知道我就悄悄藏在

妈妈的心房四周

其实我只是一根木桩

我在一片平静的湖面里

抓紧了湖底那条水槽

其实我只是一段篱笆

无形中我把自己圈养在

一块叫人生的草甸上

水翁

你从一条鱼紧闭的嘴里

逃出了水面

深呼一口气

你的波纹让一枝树影

轻轻颤动了一下

当那条鱼的嘴里

更多的你，更小的你

更大的你

准备集体出逃时

他

已被一支细长的渔线

紧紧拉住了

在湖心他不停挣脱

也许嘴唇已撕裂

再也无法打开那扇牢门

手指

颤抖的手指

这世间

还有一位弥留之际的老人

指望你

给他指指路

当他看见

祖先骑着白马腾云驾雾而来

亲人手捧自留地已触手可及

真实也好，幻象也罢

他已微笑着

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这人世

芒种

我喜欢这样

针尖对麦芒的节令

喜欢亲人

一边丰收一边栽种的笑容

收下这些有“芒”的麦香

种下这些无“芒”的谷黍

而那两个煮梅酒的英雄

对饮了两千多年

而那个屋前挂上艾草的老人

早已驾鹤西去

火石

什么把山梁咯吱地踩了一下

落下了一地的碎石

是风电的轮子

还是一个老人

披着披毡

丢下的那两块火石

如果有一天，故乡你还抬着那筐石子

站在南方

请给我潮湿的心眼

挑几块干净的火石

我要用他滚烫的那面

晾干

自己多年

湿漉漉的游走

活着

他一把跃进泉眼

为了磨掉

异乡多年逆流而上的游行

他在水里撒欢时

我误以为他已溺水

身亡

可他在水里是欢乐的

并一脸轻松地爬上了岸

我知道，他与自己和解了

因为上帝也好，菩萨也好

都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责任编辑：黄立康